你们既然这样讲,那我们辽镇偏偏要让他做这个女真之主。
女真之主这个名号听起来骇人,可实际上也就是那么回事,但建州各部和外面的各处女真部落都是当了真,一时间这尼堪外兰也很是风光。
不过奴尔哈赤兄弟两个毕竟是在辽镇总兵李成梁的府上呆过,有人说他们在那里做仆役,有人说他们是在那边做亲兵,耳濡目染之下也是得了不少的知识,加上人本身也有才能,尽管起家的时候,手下的大部分人都是穿着皮袍布衣,只有十三副盔甲,可也越打越强,实力逐渐膨胀了起来。
还是那句话,奴尔哈赤在女真部落中算是贵家子,可在明朝边将的眼中,就是老鼠一般,这尼堪外兰尽管给大明立下功勋,又曾出言扶持,但也没有必要为了他去兴兵动刀,奴尔哈赤实力变大,建州卫渐渐没有了这尼堪外兰的容身之地。
他自己的图伦城被攻破,在建州卫东躲西藏,不过奴尔哈赤似乎将他的东躲西藏变成了自己统一建州卫的手段,谁家收留,这边就去攻打谁家,到了后来,女真各部已经没有敢收留这尼堪外兰的了。
尼堪外兰无奈之下也只能躲进了辽镇的堡寨之中,在这几年的东征西讨之中,奴尔哈赤已经是可以动员五千兵丁,并且还能拉来三千余蒙古骑兵帮忙的大势力了,要对付这样的力量,仅凭辽镇边境的千户所已经不够,需要慎重对待了。
奴尔哈赤仅仅要求边将交出尼堪外兰,并归还自己父亲和祖父的尸体,并没有其他的别的说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尼堪外兰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将他交出去,而不用打一场恶战,辽镇的边将很会盘算这个得失。
尼堪外兰被交了出去,就在辽镇的边墙下被奴尔哈赤的兵丁乱刀砍死,然后,奴尔哈赤的父亲和祖父的尸体也被明军送还。
奴尔哈赤很守约定,恭敬的送上礼物,并且答应了辽镇的种种要求,比如说不随意生事,在需要的时候,协助辽镇兵马等等。
锦衣卫衙门除却当值的人,都安排回去过年休息了,杨思尘这边也是清闲下来,但公事交卸了,却被王通叫到南街治安司值房来,一同看这些文卷。
事情很简单,不过是边境上的小小纠纷而已,又没有大明官兵的死伤,这等事实在是不会让人有太多关注。
如果不是奴尔哈赤现在也算是关外的一方豪雄,在那里值守的锦衣卫眼线甚至都不会关注到他。
看那些文卷能了解到的也就是这么多,反倒是听那几名经常往来于京师和关外的商户介绍,倒是有更多的精彩之处。
比如说,关于那奴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两个人怎么从俘虏中被人放出,很多人都说是李成梁的夫人看到这两个人相貌不凡,所以才把他们放走。
这个故事乍一听,好像是个怜才爱才的故事,可仔细一想却有些不对劲,李成梁如今已经是有国公的封号,在那之前也已经是伯爵,他等若是关外王的身份,住处有如宫殿,这等高门人物,都是家规森严,更是男女隔绝。
以李成梁夫人这等尊贵的身份,怎么就能看到俘虏营中的两个年轻蛮子呢,这其中就颇令人玩味了。
奴尔哈赤和舒尔哈齐据说都是属于高大健壮的汉子,而且长相也算是浓眉大眼,又不是那等未开化的女真野人,知道修饰,懂得汉语。
李成梁妻妾众多,或许已经冷落了正房,更有可能,这奴尔哈赤当年在李成梁府上的时候,就已经是有过什么故事,辽镇那里多是武夫豪强,什么遮掩礼貌是不讲的,倒是这等猥亵之事,人人谈起来口沫横飞。
更加上此事是辽镇总兵李成梁的家事,李成梁在辽镇是什么样的人物,威严有若帝王,说起他的私事来,众人更感觉有些刺激。
而且还有一桩事,众人也说不太明白,李成梁的二儿子李如柏,也是如今辽镇实际上的副将,他在前年新纳了一房小妾,据说是女真人,隐隐约约有消息说,这个小妾是奴尔哈赤的妹妹,亲妹还是表妹也是不清楚。
这些小道消息,想必在辽镇的茶余饭后,大家都是私下提起,谈论的口沫横飞,不过此时听到却有了些别的味道。
“先前曾有传闻,说辽镇边将曾经私卖兵器给奴尔哈赤,他如果真的曾在李成梁府中做事,妹妹又嫁给了李如柏,取得兵器倒是会比别人简单很多,虽说女真自己也能打铁锻造,但肯定不如辽镇那里的精良。”
王通开口说道,杨思尘在那里摘录了一段,抬头也是附和说道:
“侯爷说的不错,有这等关系,兵器还是小事,这女真豪酋恐怕在贸易上也有极大的便利,这才会让他迅速的崛起。”
王通点头,若是旁人还不觉得如何,但在王通系统之中,却对贸易之事很是看重,毕竟这个手段,可以迅速的积累起财富,有了财富,就可以购买武备招揽人手,如果这奴尔哈赤有才能,又有这些方便的话,那肯定是会崛起。
说归说,杨思尘也对这个并不怎么看重,不过是个新进崛起的豪酋而已,这样的人在大明边境四方到处都有,也不必要这么留心,他来翻看文档的意思,是要看看在这些材料之中,如何能整理出一份针对李成梁的文报。
王通心里如何想不知道,他在那里轻拍着桌面,沉吟了一会,开口说道:
“放尼堪外兰出去,任由他被奴尔哈赤的手下砍死,看似是消除边患,我大明未死一兵一民,虏寇退去,这是有功,可实际上,这却是那奴尔哈赤在大明脸上抽了狠狠一耳光,让边墙之外的女真和蒙古各部看到,小小一个奴酋,居然就可以跟堂堂的大明边镇要人,而且大明边镇还不得不给,这岂不是从侧面让那奴酋得了名声,坐大他的势力,让更多的人有样学样……”
说了一半的时候,杨思尘才反应过来,摊开宣旨,拿起毛笔连忙记录,王通所说的话未必合乎规制,他这边要变换成文辞,才能做成相应的旨意。
“而且辽镇此举,更是让忠于大明,心向天朝的各族百姓心寒,为大明前驱,为大明做事,到最后却得不到大明的庇护,这位尼堪外兰,感于陛下恩德,为陛下做事效命,没想到却得不到庇护,被人丢在城外,众目睽睽之下被贼寇杀戮,这等情形传扬域外,今后谁还敢投奔大明,谁还敢为大明做事,难道这个下场不让人警惕吗?”
王通说完,杨思尘过了一会也是记录完毕,一边在那里斟酌着改动,一边低声说道:
“侯爷稍待,等下成一个粗稿,还要请侯爷验看。”
“这个奏疏找个和我们亲善的人署名递上去,咱们这边不用直接出面,但是要让那边知道是这边的策动。”
“请侯爷放心,如今言官中也有些主动靠过来的。”
杨思尘在那里回答道,王通把文卷推了推,自己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莫名的,心里变得有些沉重,开口又是说道:
“尼堪外兰这件事看似小事,实际上却是让那奴尔哈赤在建州奠定了自己的声名地位,其他各部一看,他能让大明低头,自然就觉得此人强势,而且这奴尔哈赤强势起来之后,以辽镇边将的习惯,今后更会跟他打交道,这又是助长了他的气焰,周而复始,等若是大明将这厮扶植起来。”
“侯爷不必担忧,这等人不过是小丑罢了,举手则平。”
杨思尘那边笑着说了句,王通坐在那里缓缓摇头,开口说道:
“本侯灭掉了俺答部,如今归化城又在草原上四处割肉放血,草原上的各个鞑虏部落都是羸弱,九边重镇存在越来越没有必要,没有外敌,也该刀枪入库,那自家的荣华富贵如何保证,自然要想想别的法子,如今这蒙古羸弱,若是能在关外女真这边弄出个敌人来,也是良策。”
“侯爷,他们真的敢?”
“本侯也是猜测,不过为了荣华富贵,他们有什么不敢?”
王通说的很无奈。
九百一十六
王通在那里陈述利害,这边杨思尘下笔如飞,已经是写完,拿起大概浏览一遍,吹了几口,递到了王通的手上。
杨思尘整日里过手的就是这等公文奏折,王通说的浅白,他这里写完就成了锦绣文章,王通在那里阅读,杨思尘斟酌着说道:
“侯爷,边镇这事,你要从辽镇身上开刀?”
王通方才说了那么多,杨思尘却是直接联想到了王通在[文]朝堂上的那个动议,如今边镇这种防御[人]为主的形式已经不适合,但最早的边镇存在已[书]经快有两百年,地方上和朝廷中的[屋]利益关系盘根错节,不知道多少人牵扯其中,想要动作,那有那么容易。
这辽镇将尼堪外兰交给奴尔哈赤的事情,在杨思尘眼中来看,实在算不得什么,王通却慎重提出,这显然是准备解题发挥了。
奴尔哈赤这时候,不过是边境上一个不起眼,稍微有点成就的豪酋而已,不管是多么高瞻远瞩、聪慧无比的人都不会觉得值得重视,没人想到将来会怎样。
王通理解杨思尘的这个判断,他只是苦笑着说道:
“由浅入深,先易后难,辽镇那边,再怎么说,也是朝廷除了虎威军之外,第一得力的人马,而且科尔沁部仍在,他还有存在的必要,本侯如今这个敏感处境,要是最先对辽镇下手,恐怕连陛下都不会容我。”
杨思尘干笑了声,王通将文卷放在桌面,轻拍了几下,沉吟说道:
“他们要动孙守廉,我这边就要保,借这个事情敲打敲打李家,也在那里打个钉子进去,辽镇这边让李成梁经营的铁板一块,有对咱们没什么好声色,总要有个提防准备。”
“侯爷高见!”
杨思尘顺口奉承了句,王通摇摇头,目前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王通夫人王韩氏,也就是韩霞,被诊断出有身孕后,立刻是被当作神仙一样的供奉了起来,本来这正妻主内宅,家里的大事小事都要她来做主的,现在这活计都被张红英和卢若梅分担了过去。
宋婵婵那边公事太多,她实际上是王通妻妾中最有管理统筹能力,对这些事情最熟的人,但她负责的情报之事显然更加重要,不能轻忽。
张红英从前就跟着马婆子管家,对这个也是熟悉,也能看出来马婆子当年教给张红英这些是早有期望,卢若梅这边则是穷孩子早当家,肯学肯吃苦,至于翟秀儿,虽说也是风月里出身,但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管家做活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行,不过翟秀儿也知道,王通虽然年轻,却并不怎么贪恋美色,想在这个内宅站住脚,光是凭着相貌和会逢迎是不行的,也要学些真本事。
说起来,翟秀儿打交道的人多,接触的又都是富贵高层,对信息的分析和判断倒是有些长处,所以努力跟宋婵婵那边学习。
女人知道自己怀孕之后,难免就患得患失,心情波荡,韩霞在这些人里,年龄倒是比卢若梅大,可心理年龄却比卢若梅小些,眼看着姐妹们都有事情做,自己却闲了下来,难保心里感觉空落。
王通每日照例要陪她一会,结果陪她的时候,韩霞就哭着抱怨起来,对这个抱怨,王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得是苦笑着安慰,好在是一阵风,过去也就过去了。
到了腊月二十这天,一些有份量的人开始登门拜访,春节前的礼尚往来算是正式开始了,王通在这一天却接到了一些很特殊的客人。
士农工商,大明的统治阶层就是士,也就是读书人,不过读书人没有功名那什么都不是,考上了个秀才也不过是个穷酸,地方上的豪强大户也不会理睬,但秀才向上再进一级,考中举人的话,那一切又不同了。
不是有关系背景,举人很难做到七品以上的官员,入朝之类的事情更是不要想,也就是海瑞清正,这吕万才、徐广国搭上了王通的关系才能爬上来,可仕途不会有什么前进,但在地方上却是个人物,官府也要客气给面子的,家中的生意田产都是不用缴纳赋税的,就算是平民百姓,中举之后也会成为地方上的豪强。
话说回来,江南富庶之地,富农中农的孩子可以读书,其余大部分地方,能读书能科举的还不都是地方上的大户高门,家中有子侄中举,那都是更增势力,然后又可以托关系让更多的人考中……
所以说,举人差不多就是地方上富户大族的代表,也是当地的头面阶层。
今日来拜访王通的一干人就是来自天津卫的举人们,来自天津卫的举人共有六名,除却一人是本地土著之外,其余五人都是从外地搬来的商人,在天津落籍的。
大家辛苦求活,家中子弟都是当个劳力用的,能让他们去读书的人家最起码也当得起殷实二字,但来拜见王通的这六名举人,家中都可以用豪富来描述了。
天津卫不缺富豪,天津卫开港之后,因为这个东风发达起来的人车载斗量,不过家中子侄在花花世界中能沉下心科举成功中举的,就比较稀罕了。
有天津卫这么多年,早在弘治年间天津卫就已经出了举人,并不稀罕,但这六位却是在王通经营天津卫的期间成长起来,并考中举人的,准确的说是去年考中,虽然那时候王通已经离开,可天津卫却已经天下人看作是王通的地盘了。
说起来,王通在万历六年开始,真正经营天津卫,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已经七年,三次乡试,却只在去年的这次上有人中举。
这几年间,开始天津卫乌烟瘴气,民生凋敝,谁还有心思读书,到了后来,又是百业兴旺,遍地金山,大家都是琢磨着发财赚钱,也没心思读书了,到了这几年,一些人的心思才算是稳了下来,这才有人中举。
中举之后,有几件事总要做的,一同考中的,这叫同年,彼此要联系,今后不管在地方上还是官场上,都是个助力,录取他们的考官,那叫座师,这个也要去拜的,扯上关系,大家彼此也都有个照应。
还有一桩,就是要去拜见本地官员名望,书生中举,等于是踏上了仕途的第一步,在地方上也算是人物了,拜见联络下,也算是进入本地富贵圈子。
当然了,要是在京师、南京以及江南各处富庶之地,也没什么可拜见,遍地都是官员,在任的,卸任的,可别处,不过是拜拜本地的府州县衙门的太爷,可在天津卫,却和别处不同了。
天津卫的地方官按理说是清军厅的那位高同知,可在天津卫这块地上,谁会认这位高同知是谁,新中的举人们倒是去拜见了,高同知倒也客气,笑着说道:
“拜本官也就是全个礼数,去拜那王通才是正事!”
除却高同知之后,兵备道这边没什么可说的,其余不是武将就是内官,自然没什么拜的,这王通也是内卫武将,而且还有勋贵的身份,而且和文臣们的关系极差,这个去拜,被人说出去,恐怕就是麻烦了。
不过这个想法回去一讲,几家富豪到都是异口同声,有和王大人拉关系的机会你们不去,还在乎什么名声,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你才是个举人,今后能不能做官还不一定,可你能有这么舒服的日子,家里这么富贵依靠的是谁,还不是王大人,跟王大人拉近了关系,就算是不照顾,让你在天津卫顺顺利利的做生意,这就是天大的好处,就算是做上官,狠命去捞,难道还能赚到多少不成,能和王大人拉近了关系,这才是天大的富贵。
仔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王大人照拂的话,举人都能当上河南参政、顺天府府丞,要是举人靠进士,那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谁知道运气如何,而且就算做不了官,在士林中坏了名声,但自家发财富贵,那就比什么都强。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一干举人反倒是热切了起来,赶在年关这里来拜见王通,趁这个时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