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一愣,上前施礼说道:
“陛下,此等事若是朝廷拿出办法,让各处去做,未免伤了朝廷的体面,被外邦听到看到,也会耻笑朝廷。”
万历皇帝和王通的脸色都是阴沉了下来,以为这申阁老要说什么圣贤大道理,却没想到申时行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朝廷不必说什么,下次再有这等事,责令地方出个文,说明是鞑虏骚扰大明商队,若鞑虏不自行约束,朝廷必将惩治,陛下觉得这样如何?”
“申阁老高见!”
——
城傍,实际上是一种兵牧合一的制度,唐对内迁蕃族置于军镇城旁,保持其部落组织,轻税之,战时发其自备鞍马从行。
算是依附于汉人城市的游牧轻骑兵,本书所说,不仅仅是外族,也有北地汉家子!
九百零八
抢了你的,杀了你的,还要站住个理字,这才是泱泱大国做事的风范,申时行这个意思一说,众人都是赞好。
要由大义名份,事情做起来才显得理直气壮,在草原上商队的人怎么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是他们的事情,万一吃了亏,那朝廷先把你们立场确认下来,你们是受害者,朝廷会为你们出头,若是“民间自发”的帮忙报复也是义举。
这样一说,天下间的百姓士子,自然是同仇敌忾,至于草原上的事情怎么样,相隔千里万里,谁会理会。
自古以来大国行事都是如此,无论做的怎样下作无耻,总要有个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理由给出来。
实际上,这样一个规矩定下,商队们怎么会不知道如何做,这就已经是鼓励他们放开手脚杀人放火了,还要说的如何明白。
这次的朝会,众人本来是担心归化城的民壮团练擅启边衅,结果王通慷慨陈词,到最后却成了如何鼓励他们在草原上折腾的议论,倒是让众人颇为的哭笑不得。
这个朝议对于大明来讲是个开端,是讲大明对北边各族政策从收缩求和,变为向外拓展,攻伐灭国,整个大明的对外也要从收缩防御变为积极进攻。
这个是大面上的意义,王通说这些,也不过是为了让众人不要对归化城的政策有什么意见,大明守成小心了这么久,看到如此张扬的行事,有些不习惯也是正常的,王通不过是打消他们的念头,倒是没想什么太复杂的大道理。
倒是散朝的时候,王通满走了几步,落在后面禀报说道:
“陛下,如今俺答部已灭,察哈尔和科尔沁又是步步后退,九边重镇只为固守而设,再在那里徒费粮饷,未免有些不合适了。”
王通说完这个之后,万历皇帝立刻陷入了沉思之中,张诚等一干宦官也都是变了脸色,显然被王通这句话说动。
当时没有做什么反应,但王通回到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之后,御马监的邹义却紧跟着上门拜访。
对邹义的来访,锦衣卫的上上下下都只是略微的惊讶,心想咱们这位定北侯都堂还真是了不得,上朝完了之后,宫里就有御马监的大太监过来拜访,想当年从前那几位,不是内阁的跟班就是司礼监的跟班,见到这些权势人物,少不得都是要磕头请安的。
邹义来访的目的很简单,询问王通临散朝时说的那句话,王通的回答也很简单,说因为朝堂上的议论,自己这里临时起意有了这个想法。
“今日你说了这句话,万岁爷和各位公公开始都以为是荒唐,九边之地,护卫大明北疆,是大明的根本所在,什么叫做不合适,可回头细想,还真是和你说的那样,眼下这个局面,榆林、延绥、大同、太原四镇都没有必要设置了,宣府这边也可以裁撤部分的兵马,这个不知道要节省多少,但边镇裁撤,兹事体大,尽管万岁爷和各位公公都很动心,可还是要你这边先拿个大概的章程出来。”
九边重镇,每年京师这边过去的银子就接近四百万两,这差不多等于如今的田赋总和,而且算上九边自筹,每年大明要在他们身上耗费近千万两,这是个极重的财政负担。
偏生九边重地,不可有丝毫的轻忽,大明就算不赈济内地的灾民,不兴修水利,也要优先保证九边的供应。
但自从王通灭掉了俺答部,攻下归化城之后,大明中枢上下突然发现,所谓的北疆变换,居然是这样的纸老虎,而且因为俺答部被灭,归化城突入北境腹地,为了防备这个方向上的草原部落而设置的五个边镇都可以裁撤,这每年可以节省下来多少银子,让大明的财政轻松许多。
从前谁有这样的想法,那就是自坏长城,可今日王通一说,草原上的各个势力本就是在不断的被削弱打压,渐渐的都要被消灭,而且从灭掉俺答部一直到这一年多来对草原上部落的掠夺,都和这些边镇没有什么关系,完全是靠着团练和乡勇来做成。
大明每年花费这么多的银钱在边军身上,到了最后却是靠着没有花朝廷银子的一干人不断的取得胜利,有了这个计算,那还要你边军有何用,就算边镇兵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这么多年只能死守不能向外开拓,这也是说明他们无用,或者说这个设置本身就有问题,需要改变。
宫里的人,从万历皇帝到各个内廷衙门的公公们,对王通都有一种认识,或者说是一种迷信,那就是大能。
既然王通能够提起这件事,那么他肯定有解决此事的办法,能者多劳,既然这件事大利国家,而且大家都想做,少不得就要派人来问问。
对邹义的问话,王通也只能苦笑回应:
“我也不过是临时起意,就和万岁爷说了那么一句。”
双方对视而笑,笑完之后王通才开口说道:
“既然陛下和各位公公对此有意,王某这边也要去查访一二,总要有个详细的数字出来,才好交给宫中,还要请邹公公回去复命,说是此事急不得,最少也要半年才能拿个章程出来,毕竟九边跨地万里。”
既然王通这样说,邹义也没什么可讲的,只是闲聊了几句,就笑着告退。
一直到了十一月的下半,王通的家眷已经全部回到了京师,归化城那边也没传来什么别的消息,和王通预料的差不多,吃了亏的察哈尔部未必敢大举报复,真要是互相动员起来,察哈尔部一点便宜占不到,甚至会被其他大部趁机吃掉。
十一月二十五这天,京师的大雪已经是下到了第二天,若是年景不好,这样的大雪下两天,京师和邻近州县的官员都要忙碌起来,因为肯定有人会因为这大雪冻饿而死,就算不出力赈济,向外搬运冻饿而死的尸体也有必要。
不过今年没有这个问题,年景收成什么的都很好,京师这边的粮食供应充足,而且京师的闲人比往年也少了很多,在锦衣卫巡捕司的肃清下,京师的游手好闲的穷户闲汉和流浪的人,都被以劳动改造的名义丢到了天津卫北边的农庄之中,干活吃饭,这让京师这边少操了很多的心思。
正因为无事,所以百官士子,喜欢凑趣的人都是上表恭贺,说什么“瑞雪兆丰年”,奉承一下求个吉利,让万历皇帝高兴高兴也好。
万历皇帝倒也是从善如流,十一月二十五这天根本就没有上朝,至于去干什么,宫外的人也是知道,万历皇帝在西苑赏雪。
说来也是奇怪,当年慈圣太后李氏要讲王恭妃抬上位的时候,万历皇帝对王恭妃避而远之,根本不想理睬,可少了慈圣太后的干涉,万历皇帝对这个为自己产子的妃子反倒是态度好了些。
这次去往西苑,不光是郑贵妃前往,还有李德妃,也叫上了王恭妃,一干皇子公主什么的都是跟去,也算是天伦之乐。
邹义那边派人给王通传来了消息,说是万历皇帝派赵金亮去武清侯府给李太后送去了棉衣和暖炉之类的设备,并且加以问候。
武清侯府虽然被封锁的严密,可供应比从前没有少了一分,自然不会缺少什么棉衣暖炉之类的东西,毕竟是亲生母子,万历皇帝这边也是表现出自己一个态度,证明没有那么绝情决意。
万历皇帝这边享受天伦之乐,京师百官群臣也都是乐得清闲,有差事的当差,在衙门中点个卯,早早的回去,或者是在家,或者是三五好友聚集,赏雪饮酒,加上王通那边发扬光大起来的火锅,也是人生乐事。
别人清闲,王通这边也是悠然,这一年多风风雨雨的波折过来,到现在全家都在一起,而且没什么要紧的公事,对他来说也是难得的悠闲。
王通也是去锦衣卫衙门呆了一个时辰就回到了家,妻妾们聚在一起,闲谈说笑,中午也是摆下了酒席,赏雪饮宴。
襄诚伯府在城外打猎,收获颇丰,特意派人送过来几只野鸡和一只鹿,中午从振兴楼过来厨子收拾了,野鸡一半切丁,和酱瓜同炒,颇为入味,下酒的好菜,鹿也是一半烤炙,野鸡和鹿大部分都是切片,又有从天津那边送来的大鱼一样切片,都是下火锅涮,这等吃法就是图个自在,又是全家聚集围着锅子,大家高兴。
难得在王家也有这样的轻松气氛,女眷们都是欢声笑语,王通脸上带着笑意,这也是他难得的休息和轻松。
用过酒菜,下午一家就在客厅中,有厨子精心做的糕点,几名通晓音乐技艺的在那里弹琴唱歌,更是其乐融融。
“老爷,辽镇的孙守廉孙大人求见。”
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却有下人通报,这倒是很破坏气氛,不过王通也是纳闷,这邻近年关,孙守廉不在辽镇,来京师作甚?
九百零九
辽镇是大明各个边镇中的特例,论起占地大小,辽镇不比内陆的任何一个省份小,论起出产,辽镇土地肥沃,物产丰富。
其他边镇朝廷尽管每年大笔的钱粮拨过去,可也是安排官员收取赋税,而在辽镇一切都是由军镇自理,朝廷不收税,军镇自己收不收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而且辽镇没有治理地方上的文官,所有都是军将们治理。
这么好的条件,这么优待的政策,让辽镇的大小军将们都是富甲一方,至于到了孙守廉这个位置,进入辽镇总兵李成梁的核心圈子,那就可以用富可敌国来说了。
李成梁为总兵,李家子侄以及义子心腹之类的为副将参将,各自据守一城,分守一方,这其实就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可以为所欲为。
因为这样,辽镇的军将们平日里都不愿意离开辽镇,本地未必有外面那么丰富多彩,但胜在自家地盘,可以为所欲为,这也有大快活在。
孙守廉自从和王通相识之后,搭上了天津卫这条线,泼天一般的金银都是朝着家里涌来,他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论起身家财产来,或许比起李家还有差距,比起其他人那是远远超出。
而且因为王通这层关系,他原本是个游击的身份,也被提拔成了参将,一时间也算是风光无比。
孙守廉在辽镇,因为给大家打通了天津卫这条线,帮着大家发财,这等财神大家自然是客气几分,孙守廉在天津卫,他也算是天津卫商团和辽镇的接口人,实际上孙守廉自己不少产业已经算是三江商行的外围了。
不过,正是因为这孙守廉有这样的身家地位,在十一月底的时候来京师,才让人纳闷。
快要到年底,这等身份的人都要去上官那边去打点,说白了,这个时间,辽镇各处军头都在辽阳那边,在李家饮宴,给李家送礼,虽说是心腹人,这年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总兵大帅一年见不到你一次,这时候还不得好好表现。
天下间各处都是如此,反倒是王通这一系比较特殊,一来制度得力,二来大家知道,想要发达,关键是要做事,做好了事,王大人自然看在眼中不会亏待。
不过这孙守廉显然不是王大人手下这一系的,他是标准的辽镇军将,正因为如此,这孙守廉这时候来,实在是有点蹊跷了。
如今海上也结冰封冻,从辽镇那边来京师,肯定要走陆路,孙守廉的守城靠近高丽,路途更是远了些,他要是来到京师,腊月间怕是回不去辽阳了。
而且这个地位的官员,行事都有规矩体统,从辽镇远来,人进入顺天府地界,就应该派亲随前来打个招呼,宾主双方都有个准备。
这次的突然拜访,不合规矩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但远来是客,王通这边也没听说什么孙守廉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来了,人还是要见的。
听到外面的通报之后,屋中诸女的神色各异,也就是宋婵婵看不出什么情绪,王通在外面的时间多,在家中的时间少,难得有这么个全家欢聚一堂的机会,才聚了没多久,就被外人打断、
王通的妻妾中,宋婵婵年纪最大,可也不过三十,她算是见多识广,官面私下的规矩都是明白的很,自家男人是定北侯,又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位高权重,顾公事顾不上私事,这个再正常不过。
其他人可就不这么想了,张红英年纪稍大些,但一直在内宅之中管家,也没什么见识,其余的韩霞、翟秀儿和卢若梅,更是年轻,今天难得大家在一起这么快乐,却有人不长眼色,实在是让人生气。
韩霞也是个刚硬性子,不过身为大妇,总要时时拿个作派出来,边上的张红英却直接说道:
“难得有个清闲时候,这人怎么这样?”
她这话说出,边上翟秀儿和卢若梅都是点头,韩霞也是神色赞同,这也是众人听到了那孙守廉的官位,才不过是个参将,这样的人也未免太没有眼色了。
在王通的眼里,自己的这些妻妾实在是太不经世事,耍点小脾气也没什么可责怪的,他也就是笑笑过去,还是宋婵婵站起来说道:
“姐妹们,老爷这边正事要紧,还是不要耽搁了他的正事。”
宋婵婵原本因为出身风尘,在妻妾中的排序也是不高,本来家中说话没有什么份量,可众人去往归化城的时候她却留守,而且回来之后,发现王通很多事情都和这宋婵婵商量,加上这宋婵婵为人知道进退,不和其他人争什么,说话也渐渐有份量了。
听宋婵婵这么一说,屋中诸女却不说什么了,都是起身准备避开,正在这时候,外面却又有人通报,语气也有些怪,说道:
“老爷,孙大人说自己仪态不整,要先回客栈整理下,明日再来拜会,先呈上礼单,礼物已经在门前街道上了。”
王通现在府上的管家却是从三江商行过来的一个人,这人当年是王通到天津卫时,最初挑选的一批人,应对得体,眉眼通透,人前伶俐,识得大体,这都是有的,下官拜访上官,居然先通报了又回去,然后留下礼单,这样的进退举止实在是太奇怪了,也难怪这管家语调上有些不同。
在屋中的女眷终究是年轻人居多,一听这客人又知趣的不来了,各个都是喜笑颜开的留了下来,就连宋婵婵也是脸露笑意。
王通奇怪归奇怪,不过也不愿意打听,自己身份地位贵重,这孙守廉又是个官场沉浮多年的,突然在这时候来见自己,小心忐忑或许也是有的。
“礼单拿进来吧!”
看看礼单,倒是个乐事,没准会有些新鲜玩意,屋中年轻人多,又都是久在深宅的女眷,这些玩意最能让她们高兴。
外面的管家答应了,礼单由伺候的丫鬟递了进来,王通一见这礼单就皱起了眉头,烫金红皮的折本,这倒是惯常的规制,可这折本也太厚了些,看起来跟一本书差不多的样子。
打开礼单,王通的眉头更是皱起,开头一项就是所谓“辽地土产沙金两千两……”
金银天下通用,不过这沙金算是还没熔炼的材料,价钱要比金锭什么的低些,但真正的富贵人,真有不少喜欢这等刚淘出来的原生模样,说是沾个喜气,还有人说什么辽镇的沙金有寒气,熔炼成器皿可以没有火气云云。
理由找得多,可但两千两沙金怎么也要近两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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