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一边顾不得程序规矩,将自己的亲卫召集,一路向着邳州这边赶来。
如果不是传信的亲兵孙益也在岸上吆喝,王通不会下令停船,但即便是这样,船只也没有靠岸,双方只是喊话沟通。
将邳州易千总一干人抓住,然后将那些盐丁抓住,这些命令都是通过船上吆喝着来传递。
岸上的参将包如山当然知道王通不相信他,可那边血肉满地,换谁还不小心,包如山现在只是一切照做,免得日后有什么麻烦。
等到那易千总也被抓过来拷问,一切真相大白,事情还真就没有那么复杂,就是邳州驻军和巡检盐丁勾结,盐丁劫掠,若遇到什么官面上的事情,由那易千总出头,有时候吃不下船队,官兵也会动手。
只是没想到这次碰到了王通,而且这还是钦差的队伍,也倒霉在王通官船换成了民船,钦差出行,微服那都是戏文里面讲的,谁想到会真有人这么干,而且这钦差队伍火器兵甲俱全,战斗力又强成这样。
山西蒲州的八月初并没有南直隶这么闷热,蒲州最大的府邸张府也是安静异常。
张老太爷病故之后,张老太爷的夫人,也是张四维的继母因为伤心过度也是病死,府上连续有大丧,实在热闹不起来。
张四维的须发已经白了许多,神色之间颇见憔悴,这一夜王通在南直隶运河上和贼人厮杀,张四维却在书房中看信笺,边看边摇头,笑着说道:
“这孩子想的倒是大胆……”
八百三十四
张四维素称捷才,这封书信很快就是看完,夜间烛火下看文字,他这样的年龄已经感觉有些疲惫,在那里揉了揉眼角,却是递给了一旁伺候的管家。
管家接了信在那里读了起来,他读完之后,张四维出声问道:
“你觉得如何?”
“老爷,自从老爷回乡,李植那边的书信也就是年节问候,比起从前来淡了许多,小的也听说这一年来他在京师处处受气,这等时候来这封信,用心实在是,老爷还是不要理会了。”
张四维手上拿这个盖碗,和茶盅轻轻碰撞,沉吟着说道:
“从前天子除了士子和宦官,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现如今却因为有王通支持,手腕强硬了许多,申时行那边又和他有些渊源……”
说到这里顿了顿,张四维把盖碗放下,放低了些声音说道:
“功高震主,天子猜忌,双方正是生嫌隙的时候,这倒是个机会。”
听他这么讲,管家束手站在一边,却是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了,张四维看着窗外,隔着轻纱也能看到天上的星光,又是静默了会,才开口说道:
“若是如今这个局面持续下去,三年之后,老夫也未必会有起复的机会,总要做点什么才是……你那个堂弟可还信得过?”
说起这个,管家郑重的跪下,肃声说道:
“小的那堂弟当年在死囚牢里,是老爷救了他,又给他田宅差事,才有了他今天,老爷的恩情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请老爷放心,他信得过!”
“让他过来吧,府里府外那几个养着的人这次一并用上。”
张四维在蒲州那边做出布置的时候,王通正在自己的船上呼呼大睡,他在那里休息,其他人却不敢躺下,从徐州过来的那几百兵,正在把那易千总的一干人驱赶起来围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些人都是疑犯。
本来在西岸小打小闹,不至于惊动东岸的邳州城,可和贼人的战斗之后,又有官兵征用民船过河,然后哭爹喊娘杀声震天,火铳的爆响虽然不至于太过震动,可城头那边总归听得见,
邳州城头的戍卒听到,也是战战兢兢,少不得禀报知州一干人等,知州那边被惊动,有听说易千总领兵过去,他们也是不敢睡了。
守卫城池的兵卒全被动员起来,知州和知县衙门的衙役也在城内巡视,家家户户都要抽调男丁,准备可能到来的进犯。
不过战斗结束的也快,在城头上只看到河岸那边灯火通明,详细的也看不清楚,战战兢兢了一个时辰左右,觉得这么干熬也不是办法,从城头上用大筐将人吊下去,过去看看究竟。
在河这边看对岸,都是些穿着官兵服色的骑兵在忙碌,南直隶的淮北地界虽然不太平,民风剽悍,可也没有什么盗贼能弄出这么多的穿着号服的官兵,看到这个,出来查看的人胆子倒是大了不少,这天气不冷,河面又是不宽,索性脱了衣服游到对面去。
到了对面就被徐州过来的骑兵抓住,表明自己的身份后,就被带到徐州参将那边,说明情况又是游水回到了邳州城。
在城中战战兢兢等候的一干地方官听说城外不是盗匪都松了一口气,但一听究竟,却比方才吓得更甚。
钦差居然在自己地面上被贼人伏杀,好在这钦差勇悍,杀散了贼人,要不然真要诛灭九族了,眼下的问题是,如何解释这盗匪和自家没什么关系,一听是本地驻扎的巡检,而且还有本地那个千总的驻军,更是一口血喷出来,还真是自家地面的事情。
天上掉下来的祸事,为今之计就是看这位钦差大人怎么处置了,邳州挨着运河,消息也不能算闭塞,但所听到的这位钦差的传闻种种,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夜间城门关闭,这个是规矩,开是不能开的,不过城头却是不断的吊下人去,去往来联络,看看这些事情能不能有所补救。
王通在船上醒来,天已经亮了,既然已经确定了那边是货真价实的徐州官兵,而且的确是被王通的公文招来,这边的船队也是靠了岸。
那分守徐州参将包如山带着自己的亲卫家丁过来,这算是徐州驻扎的大军中最出挑的兵马了,各个都是精锐精悍之士,可看到王通的亲卫下船,他们都是凛然不已,穿重甲拿长兵,这些精良的装备包如山一干人羡慕归羡慕,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些亲卫显露出来的气势却让他们感觉到震撼。
只有上过战场,厮杀获胜后归来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气势,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精锐,他们驻扎在内地,听到王通在塞外种种辉煌的战果,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怀疑,可看到这支亲卫气势,心中却隐隐相信了。
“禀报侯爷,这边巡检司这样图财害命的勾当不是一次,人都是弄到军营那边埋了,船则是弄碎了做烧柴,财物金银都是巡检和驻军平分,这等行走在河上,平白失踪了也没有人想到会在邳州,更没人想到会是官府的人作案。”
王通坐在一个木凳上,包如山站在边上出声禀报,听到这个结果,王通愣了愣,哑然失笑,果然是将这个事情想的复杂了,没想到还就是一桩简单的谋财害命,刚要说话,就看到站在另一边的邳州知州扑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你辖下有这么大的案子,你这个官当的也是瞎了眼,淮安府那边也要吃挂落,本侯没什么事,这些贼人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你该领什么责罚就领什么责罚,本侯也不会推波助澜。”
“多谢侯爷公断,多谢侯爷公断!”
王通这般说话,那知州忙不迭的磕头谢过,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个知州做不下去是必然,如果王通揪住不放,用他的脑袋来安抚定北侯的怒气,这样的处置并不是难以预测,王通说是不会深究,他的性命毕竟是保住了。
“侯爷,那这些邳州的贼兵和盐丁?”
包如山昨夜来援,这个是有功的,他倒是没什么惊惧恐慌,只是平静的询问,王通看了看那边都已经被捆起的盐丁和官兵,开口说道:
“不少兵卒应该只是听命行事,他们就不必追究了,问问那易某,和他勾结的,知道内情的,一概按照律令严办就是,至于那些盐丁,他们就是盗匪直接就地杀了吧!”
包如山连忙听令,回头冲着自己的人说了几句,他的亲兵中立刻有人向着那边走去,按照律令严办,那易千总和一些骨干也是抄家灭族的下场,不过大部分兵卒却不会收到株连,那些盐丁根本就是披着差役皮的盗匪,格杀勿论就是。
两人抓一个,把盐丁们一个个的提出来,弄到外围直接按在地上,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接下来要杀人了。
盐丁们昨夜还有点泼皮样子,今日间各个吓破了胆子,有人在那里大声的求饶,有人在那里发疯一样的大骂,这些喊叫丝毫不能让王通动容,只是在那里淡然的看着,这伙盐丁,手上还不知道沾了多少的血债。
“大老爷,亲爷爷,亲祖宗,小人对江南地方熟悉,能带路,也能当个向导,饶小人这条狗命,小人做牛做马,粉身碎骨!”
倒是有个干瘦的汉子喊的和其他人不同,那边要行刑的兵卒也是停住了手,王通的注意力也是转移到这边来,笑着指了指,扬声说道:
“带过来吧!”
那边人抓鸡一样的把人提了过来,这人过来之后头已经磕的全是鲜血,瘦猴一般的模样,看着就猥琐,王通原本以为侯万才的长相就足够尖嘴猴腮,可比起这个人来,却是不如。
“你怎么知道本官要去江南,没准我在宿州就下船了,你怎么知道我要用你做向导?”
“大老爷的这些船上只有金银没有货物,显然要办要紧公事,船上又有挂帆,显见是要去江南那边。”
江南河道水深宽阔,大船不必撑篙划桨,风帆已经足够,挂帆就是加一张帆,只有在江南那边才用上,而且行走运河上,北货南下或者南货北上都是大利,船家都是带着货物,不带货物的显然公事为主,从王通一干人在河道上的举动来看,的确是从未来过这边。
“你对江南很熟吗?”
“小的从前是跑私盐的,南直隶各处都是去过,因为没什么本事,不能在一家长呆,所以经常换东家,去的地方多,也熟……”
王通笑着点点头,那人却又是急忙说道:
“小人手上没沾过血的,因为身材瘦弱,每次都是跟着大队壮壮声势。”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卢大。”
王通看了眼边上的包如山,笑着说道:
“这个倒是伶俐人,有眼光也有脑子,我留下了,其余的都杀了吧!”
包如山躬身领命,冲着那边一挥手,一干军兵手起刀落,血光四溅。
八百三十五
“不知道这位易千总的后台是谁,不过本官到了南京的时候,要看到这人的脑袋!”
王通临走前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一干人等自然不敢怠慢,闹出了这样的事情,王通临走的时候,那徐州参将包如山建议就不要乘坐民船,应该在邳州这边换上官船仪仗。
但王通还是坚持乘坐民船,只是笑着说道:
“若沿路都是这样的贼人兵马,倒也没什么可怕!”
这话停着不好听,不过却也是实话,千余人兵马被王通这百余亲卫杀的落花流水,实在没什么威胁。
“侯爷,刚才那伙盐丁被打发走了,锦衣卫百户的腰牌他们不认,拿出千户的来这帮人还要上船查验,还好兄弟们严阵以待,他们可能看着得罪不起,这才走了。”
韩刚过来禀报之后,看到王通神色淡然,忍不住气愤的说道:
“侯爷,自从过了邳州,这卡子也太密了些,而且这些连个官身腰牌都没有的盐丁居然蛮横成这个样子,锦衣卫百户、千户根本压不住,居然嚣张成这个样子。”
“韩刚,你知道这淮盐天下间多少人吃吗?”
王通却问了这么一句,韩刚有些糊涂的摇摇头,王通开口说道:
“大明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口都在吃淮盐,两淮为了让煮盐有足够的燃料,万顷荒田不许百姓开垦,只让长草,你知道大明国库收入多少是盐税这边的来吗?又有多少是从这两淮一带取得吗?”
韩刚自然也是不知,王通笑着说道:
“最多时候,盐税曾经占到六成,其中四成是这淮盐盐税。”
看着韩刚还有些糊涂,王通又开口说道:
“这样的比重,两淮就成了朝廷的根本所在,两淮盐商查缉私盐,自然也就是维护朝廷根本,嚣张些也是应当。”
边上的柳三郎沉默了下,插嘴说道:
“小的听人讲过,自嘉靖年开始,盐税就是一年比一年少,一直到张居正当政,盐税才慢慢多起来,如今这两年又是少了,细算起来,咱们天津卫那么大的地方,比这广大的两淮之地,丝毫不差!”
“根基不一样啊,这南直隶多少士子是靠着这些盐商资助,更别说现在京师和地方上不少官员都是这些盐商在供养,千丝万缕,盘根错节,有这样的势力,自然嚣张。”
王通又是开口说了句,船舱众人都是默然,各自出去忙碌,王通看了几眼桌子上的文卷,又将文卷放回了铁盒中。
那个向导卢大知道的东西还真是不少,比如说邳州的巡检姓陆,二十几岁年纪,从前就是邳州第一号的恶少,等做了巡检之后,明明查缉私盐贩运私盐就有大笔的金银入账,可他还是愿意打劫河上的船只,十足就是把杀人当有趣,这个姓陆的巡检当天晚上就被王通的亲卫砍杀,倒是省下了不少麻烦。
但那个陆巡检按照卢大所讲,却是扬州大盐商陆贵和的私生子,陆贵和是扬州最大的盐商之一,可偌大的家业却没什么人来继承,娶了十几房姬妾,却只生下了四个女儿,这巡检就是他当年不知何处风流的孩子。
这陆贵和这么大的家业,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平白多一个私生子,他那几个女婿恐怕就要动手杀人,陆贵和年近七十,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索性在自己老家邳州这边给私生子弄了个巡检的缺份。
让他在巡检的任上学点东西,也能有自己的班底护身,陆贵和在两淮一带势力极大,他私生子的胡作非为自然包庇的住,结果就是那陆巡检忘乎所以肆无忌惮,到底是碰上了王通这个大板。
“两淮这边的兵丁比邳州这些如何?”
“邳州这边不算好的,可也说不上差,真正拉出来能打的,就是那些盐枭的武装,盐商家里的护院也都是精强。”
这卢大还真是心思敏捷,懂得察言观色,王通问到这个,他居然知道回答什么。
“这江南地方,最能打的是谁?”
这问题问的含糊,卢大到底是个平民百姓,走过的地方虽然多,但这个也是不知道,不过还是回答说道:
“小的还真是不知道,不过大家都是说魏国公徐家的家兵家将,那是第一等强兵,小的遇到的人都说他们强。”
魏国公徐家差不多有五百多名家将,近千名平素作为家仆的家兵,这些人作为骨干,可以搭起几万大军的架子来,这个不管是锦衣卫的档案中,还是军将们的议论,都是如此。
一路南行,邳州那样胆大包天的事情只是遇见了一次,其余各处,尽管沿岸的兵丁、盐丁上船检查的次数频繁了些,倒是没什么凶险。
不过话说回来,在大明腹地有巡检和驻军勾结,劫杀船上的客商,甚至还有过往的士绅官员,这样的事情有一件已经足够惊世骇俗,如果多了,那真是国将不国。
淮安府已经派人过去查办,这个案子,南直隶的两个巡抚,甚至京师刑部都可能被惊动,要看追究的人到底想要查到什么地步了,王通也懒得关心。
他看到的是,淮安、扬州两府,盐商的势力大过天,多次在码头上看到盐政巡检训斥岸上的兵丁和差役,沿岸这些盐丁以虎威军的要求来看算不得什么,但对比本地的这些兵丁差役,却可以称得上是精悍。
地方上盐商把持一切,手上又有一定的力量,更不必说财源充足,这样的两淮之地,实在是有太强的独立性。
若说维持两淮盐业是为了大明的财政,可现在盐商们就是大私盐贩子,食盐专卖的利润大笔流入他们自己的手中,国家拿到的却是越来越少,这样的盐商存在,只会是大明江山上的蛀虫,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