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吴二的眼光看过去,却看到一艘舢板大小的小船,船上却有一面相对宽大的船帆,在河上大船之间串行,走的颇为迅速,船上三人,一人在那里控帆,其余两人站在船头船尾到处张望。
这小船和王通船队擦身而过的时候,那小船上的俩个大汉看得很仔细,等船过去,王通沉吟了下问道:
“怎么?有蹊跷?”
“回大人的话,刚才却是河上的人看货来了!”
吴二望着那艘小船的背影,在那里沉声说道,运河上也不太平,而且在河上做了案子,将人杀了岸边一埋,船只改头换面,苦主都找不到,完全是无头案子,这河上的油水又丰厚,在这河上做生意的人也是不少。
太平了这么多年,运河上的势力也就越来越少,这等偷盗劫掠,杀人越货的事情碰准了有暴利,可大多数情况下赚的不多,麻烦却不小,河上的大势力往往都是把精力放在夹带货物和贩运违禁上,比如说私盐。
但盗匪就是盗匪,肥肉到了眼前,他们也不会不吃,在他们掌控的区域之内,总要定期的在河上巡视一番。
看到那身家丰厚,看着有没有什么后台背景的,就暗地里下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发一票横财,更有那受雇于人,在河上做些杀人灭口的勾当,这个也是有的。
吴二在那里张望,在另外一艘船上的史七却已经爬上了船舱上,手搭凉棚的远望,以他这样的老江湖,自然明白刚才那个是什么意思。
王通对这个根本没什么感觉,江湖上的这些势力在官家面前算得了什么,萤火与日光的差别,实在是不值一提。
可跟随他身边护卫的一干人却不敢怠慢,王通身份贵重,万一在路上遇到什么闪失,大家实在是吃罪不起。
“老爷,若是钦差的官船,河上这些人是不敢动作的,咱们还是回返济宁,在那边换上官船。”
过来谏言的是柳三郎,他和史七算是这一行人中的老成角色,这些话也就是他们能说,王通对此却很坚决:
“难道你们没信心护卫本侯周全,难道过了济宁向南,大明就没有王法了吗,本侯来到这边是为了查案,不是为了彰显这钦差的威风,不换!”
这和王通办事的风格倒是大不相同,但王通这样说,几名老成些的人一商量,事情倒也不是太大,十几艘船上百名亲卫,船夫水手又都是在运河上跑了多年的老把式,小心防范倒也不至于担心太多。
但过了济宁一天之后,船上那种休假一样的闲散就消失不见了,众人都是紧张起来,按照在战时的规制,每日里安排人值守护卫,王通有一点倒是没想到,自己亲卫里面会水的人不少,沙东宁不必说,那是海上人家的孩子,谭大虎谭二虎从小就被谭将赶着学游泳,鲍二小更是运河边上长大,水性不差。
毕竟这船上不比陆上,不会水被人钻了空子,就算是精兵强将也未必能发挥出自己的本事来,当然,吴二和史七也是会水的,柳三郎和那两个蒙古人却不行了,莫日根刚上船的时候还晕船,这就不必说了。
济宁州比临清州还要繁华许多,这个颇让王通赞叹,王通小时候去往澳门是走的海路,等成年后都是在北直隶、山西和草原一带活动,向南走这还是第一次,运河流域是大明最繁华的区域,的确让王通长了见识。
临清州、济宁州,繁华或许比不上天津卫,但在这个时代来说,依旧是很了不起的富庶城市,一路向南,沿岸凡是有人烟的地方都显得越来越富庶繁华,不过过了济宁之后情况却是一变。
按照锦衣卫的文档记载来说,济宁到徐州,徐州到山阳,这一段的运河两岸很不太平,很多悍匪水寇在活动,民风也是剽悍,地方大族往往手中养有私兵,和盗匪勾结,不过这些事也就是了解,并没什么相干。
过了济宁州之后,走一天却是进了微山湖,这个时代的微山湖湖面是后世的几倍甚至十倍,船行在湖上,四处茫茫看不到边际。
眼下是顺风,一天半之后就能出了微山湖入徐州地界,不过天黑时候却要在湖上下锚,夜间挂风灯航行也是可以,湖上下锚歇息一晚是最稳妥的法子。
董创喜给王通安排的船夫水手的确是老把式,他们在天黑前却在湖中找了个长满芦苇灌木的沙洲,就在这沙洲附近下锚停靠。
早在济宁州码头的时候,船上的亲卫就买了羊和鸡鸭,又在河中弄了几尾大鱼,一干人就在沙洲边上收拾起来,倒有点野炊的意思,正乐呵间,船上放哨的人却高声招呼说道:
“有船过来了!”
八百二十九
都说从草原上过来的人质朴,可也就是那么回事,莫日根二人也知道要和王通身边的亲卫打好关系。
在济宁州买羊,其实就是他们的主意,船只夜间停泊在沙洲上,莫日根兄弟二人正好是露露本事,草原上的汉子收拾牛羊自有一套本事,几只肥羊,两个人各拿着一柄小刀,很快就是剥皮剔骨收拾的利索。
船上也有厨具佐料,就地取水,直接开始炖煮,又专门收拾出空地,在倒上拣来干柴,烤了一只。
船上的船夫水手什么的,正弄小锅来在那里做鱼,鱼羊为鲜,小小的沙洲地一时间香气四溢,刚紧张了一天的王通护卫都是放松下来,欢声笑语。
济宁州繁华大城,当时也是买了一坛好酒放在船上,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船上除却王通外,其他人都有护卫之责,不得喝酒,就连那两位蒙古护卫,都讲随身皮囊中的烈酒倒掉,来到大明之后,让他们感觉到好像是天堂的就是这酒,和草原上那粗劣的马奶酒不同,这边可都是用纯粮食酿造的好酒。
“天热,你去把酒坛在湖水里放着,等下喝起来爽口。”
听到王通的吩咐,谭二虎把酒坛放进竹筐里放入湖水,他其实也有点奇怪,王通从前除却推辞不掉的公务场合才喝点酒,但从不过量,可现在却对酒并不是那么避讳了。
王通此时已经是穿着整套的板甲,手中拿着长矛,顺着踏板上岸,在已经清理出来的空地边上,开始一板一眼的练习。
最让下面这些年轻亲卫钦佩的,就是王通对军事训练的勤奋,不管是什么时候,王通都要完成军中训练的那些科目,他都如此,下面的人更不会放松。
正训练,却听到船头有人吆喝了一声,天已经黑了下来,在最外围那艘船上和沙洲的几处都有放哨值守的兵丁,但他们也看不太远,他们发声示警的时候,王通一干人也看到了挂在对方船头风灯。
“什么人?”
亲卫们却不含糊,在船上留守的人已经是搬出了火盆,将早就是张好的弩箭点着了火,在水面上争斗,木船怕火,用弩弓发射火箭颇有效果。
脚踏船板一阵阵响,兵卒们拿着火器兵刃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这边吆喝,那边来的船却半天没有反应,史七在船头喊了一嗓子:
“还愣着干什么,射他娘的!”
箭支的前头用油布包裹,烧的时间很长,对着风灯的方向射出,直接就是钉在了舱板上,两根箭射过去,却能看出那船并不是盗匪常用的泥鳅船,而是运河上的那种载人货船,一共两艘。
“没有恶意,没有恶意,就是想来搭伙过一夜!”
那边两艘货船的人在那里急忙的大喊,看着到都是行商打扮的人,在那边跳着脚吆喝,王通走上船头看了几眼,开口说道:
“安排人上船眼看,确实没问题了放过来,晚上记得盯好了!”
载人货船带着客舱,一艘船几十人还是藏的下,总要小心为先,柳三郎听了之后却找来几个亲卫叮嘱了两句,安排人上船监察。
王通却是把铠甲卸下,这甲胄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东西,还是不要太扎眼的好。
尽管前几天有水上的江湖人物踩盘子看货,不过晚上靠过来的这两艘船却也不是什么歹人,却是临清州那边来的商人。
河上行船,速度分不出什么快慢,这两艘船却是看过河上的射术表演,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知道王通这一行人或许是某处豪门巨户出行,跟着这样的队伍走,虽然没什么好处,可最起码能得个庇护。
进了微山湖之后,本来已经向南走了段,后来觉得心里不踏实,索性回来跟着一起靠在这沙洲上也算稳妥。
看到王通这一行人的气派,他们更觉得自己判断对了,不是豪门巨户,怎么有这么齐备的刀剑弩箭,而且岸上居然还烤羊,这那里是出门远行,分明是出来消遣。
这两艘靠过来的船都是一人的货物,这人就是先前在船头跳脚大喊的,自称姓聂,是济南府的商人。
当时王通这边张开弩箭大喝询问,那边却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弩箭射过去,那边的人却是吓傻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自称姓聂,是来自山东的商人,吴二和史七上前盘问了几句,柳三郎又带着人去他们船上走了一圈,基本上确定了这聂姓商人所说的不假。
聂金这名字倒是和职业相符,或许是奔波行走,尽管穿着打扮也不差,但人仅仅是微胖而已。
按照王通这边的规矩,王通这一队人喝酒的只有王通一个,独饮自然无趣,既然萍水相逢,王通就邀请这聂金过来一起喝几杯。
对这个聂金自然是求之不得,王通这边有鱼有肉丰盛异常,聂金却弄了几罐子腌菜过来凑趣,这倒是经常走在运河上的商人的习惯,奔波在外,没有王通这样的闲情逸致,都是凑合一下算完。
弄点腌菜,吃饭时有个咸味,又容易保存,这就是很不错的生活了,不少船上人家都是揣着几块饼带着咸鱼也是一样过。
相对于这边的炖煮羊肉、鱼汤和烤羊来说,聂金的这腌菜倒成了难得的点缀风味,这聂金自然没什么不喝酒的忌讳,两人也就对饮起来。
聂金商人出身最会察言观色,举止言语之间颇为奉承,王通这边几碗酒下肚,气氛也就渐渐的高了起来。
“聂老板这两船都是什么货物,现在山东这边去往江南,走海路更方便些吧?”
“王公子不知道,江南货物到北边反倒是方便,北边货物到江南却是麻烦。”
看着王通面露疑惑,已经有点酒意的聂金说话也变得随便,开口说道:
“北边开海,不管是江南的货物还是外洋的,到了天津卫就可以向四面分销,可北边的货物南下,只有走漕运这一条路,要是走海运那还是等同于倭寇走私例,抓到之后重罚不说,甚至要杀头的。”
王通愣了愣,不过马上也就明白是什么意思,江南若开海,人人可做海贸,若不开海,则海贸的巨利只有有限的几家豪门大族才能分享,这些豪门大族在官场上影响也是深远,自然不会开海。
聂金拿着筷子夹起一块烤羊肉,放入口中咀嚼然后用酒送下,惬意长出口气,笑着说道:
“好叫王公子知道,船上的不过是些辽镇和山西的特产,皮货、鹿角之类的东西。”
“是去江南贩卖?”
刚才攀谈,王通倒是知道这聂金是去嘉兴府那边,聂金摇摇头,开口说道:
“不是贩卖,这两船货物算是个添头,等到了嘉兴,把货物补进店铺里,小的那店铺就算盘出去,可以收银子结帐了。”
“卖了店铺之后聂老板准备做什么,难不成是回济南府做个富家翁?”
王通调侃了一句,那聂金连连摆手,笑着说道:
“南边的店铺出手,再去天津卫开一个,天津卫比起江南那边有个好处,像是在下这样的商家也有个赚钱的机会。”
“江南富甲天下,天津卫不过是新起,聂老板怎么这么说呢?”
听聂金这么讲,王通倒是来了兴趣,酒多话多,聂金也不像是一开始那样小心,摇头在那里说道:
“在下这样的外来户在江南那边不容易啊,生意做不好了赔钱,这个算本事,倒没什么埋怨的,生意做好了,麻烦也就上门了,你做这个赚钱,当地的大户人家就盯上了,要花钱买你的铺子,你不卖不行,打官司都没出说理,在官府里当差办事的,全是他家奴仆家生子,你能不卖吗?”
说到这里,这聂金倒是有了几分感慨,摇头说道:
“上下打点齐备了,还有些混帐事,常州府有个普元寺,寺里面的普元和尚号称高僧,最喜欢说谁家孩子有佛缘,看中了就带到寺里去,你要想把孩子要回来,就要施舍一大笔,说什么从佛前赎人……在下运气好,没遇到这样的,不过却有认识的,妹子漂亮了些,不知道被谁看中了,昨日坐船出门,全家人都是不见了踪影,都说什么龙王收走了,这等胡说的话语,谁人会信……”
“真是无法无天了,难道官府就不管?”
聂金说的乱七八糟,但王通却能听懂这些话里到底意味着什么,那龙王收走的事情,里面恐怕十几条人命丢进去了,这孩子有佛缘,和绑票有什么区别,官府居然坐视这样的事情横行。
“官府敢管?从师爷到捕快都是别家的下人,他说话要是不合那些大户的意思,他们的话连衙门大门都出不去,要是不知好歹,遭盗贼的还少了……都说江南是人间天堂,那是那些大户豪门的,王公子,你们这样的官宦人家不知道……”
说到这里,聂金却的确是喝多了,含含糊糊的歪倒在席子上睡着了,王通抿了口酒,笑着低声说道:
“有趣……”
八百三十
王通很少喝酒,不过酒量很大,那商人聂金喝多了,王通也就是还好,听这聂金讲江南的典故,也是颇为趣味。
聂金所说的江南,是不会在锦衣卫的文报以及官方的文字上出现的,事实上,锦衣卫对天下情势的掌握也是以京师为中心向外逐渐的减弱,到了江南这边,实在是弱了太多。
南直隶这边的锦衣卫是由南京几个锦衣卫千户负责,南京锦衣卫千户那是在太祖朱元璋时候就有的设置。
别处分驻锦衣卫千户都是由京师委派,但在南京的不同,南京这边的千户都是本地的锦衣卫世家,也是世代传下来的,千户出缺,南京这边人将备选的名单递往京师,由锦衣卫都指挥使选择一人担任。
这其中,南京镇守太监和南京守备都有一定的发言权,这么多年下来,南京锦衣卫自成体系,京师那边很难插进手去。
想想江南的豪门大族无孔不入的影响,江南的锦衣卫到底是是个什么倾向可想而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利于江南的情状报到京师去。
实际上朝廷对江南的了解,反倒不是依靠这些情报侦缉机构,而是那些派出的宦官回报,甚至在江南的言官和文官上疏也是重要的消息来源。
不过这些消息来源也是一样,豪门大族所做和他们没什么利害冲突,一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实际上对于王通来讲,这些事也就当个轶闻趣事一听,没什么管的必要。
聂姓商人喝多了回船呼呼大睡,这一夜尽管安排了夜间的守卫,不过却是安静无事,直到天亮。
天蒙蒙亮的时候,湖面上的船只已经不少,聂金也是起来,少不得过来客气几句,然后扬帆离岸,王通这边却是不急,按照行军时候的规矩,在沙洲上做了早饭,检查了船只之后,这才启航。
这一天行船也是平静到无聊,太阳偏西的时候进入了南直隶的境内,天快黑的时候已经到了沛县附近。
其实船还是在微山湖上,不过接下来水道变窄,沛县这边私设了个卡子,跟过往的民船货船收点过境的税银,过了沛县这个卡子,再走半天的功夫就是到徐州了。
王通这个船队虽说官船换成民船,但遇到这种卡子还是要表明自己的身份,不然的话,如果官差多事上船检查,看到船上的兵器和铠甲,非要调兵过来缉拿不可。
其实也没有表明钦差,只不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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