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让宋婵婵做正妻,张红英和韩霞做妾,连次序都安排好了,张红英是二,韩霞是三。”
“什么!?”
这次杨思尘真愕然了,转头左右看看,挥手让靠近的人都离远些,开口低声说道:
“宋婵婵……就是秦馆的宋妈妈?”
马三标重重点头,杨思尘脸上表情极为的古怪,开口说道:
“宋婵婵比大人大十岁……而且是个风尘女子……咱们大人是何等尊崇的地位,已经是侯爷的身份,取这样的女人做正妻,这女人做命妇……荒唐啊!”
要说出身不好的女子得了命妇身份,在大明倒不是什么稀罕事,爵位本就是外戚和武人能得到的,外戚这边还好说,武人没有立下大功的时候,身边女人是青楼从良,或者出身卑贱的当真不少。
等立下大功,朝廷授予爵位,然后不计出身,给那女人一个命妇身份,这个倒是不稀罕,经常会被传为佳话的。
不过在一名身居高位的重臣侯爵未婚的时候,天子赐婚,将一个风尘女子,而且还是和这个重臣没什么私人的关系,在京师闻名遐迩的风尘女子,赐给这位重臣为正妻,这个用意,实在是让人玩味。
倒是张红英和韩霞为妾,虽说对这两女孩子不公平,但王通如今是定北侯,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份,她们两个平民女子,能嫁入这样的高门为妾,说是福气也不是不行,可正妻是个风尘女子,如夫人却是良家,这个就别扭了。
如果再向前说,王通和韩家结亲的事情京师权贵高门,甚至官场士子无人不知,天子下旨却给了这样的结果,就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杨思尘慢走了几步,随即开口说道:
“我去见大人,三标,天子赐婚,这是天大的喜事,你按照喜事来办,不要做出什么戒备颓丧的模样……还有,这就派人去秦馆知会宋姑娘,张红英和韩霞那边倒是好说,你再去找一下马婶,让她老人家安排下聘的事情,快去,记得带上笑脸!”
马三标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连忙点头快步跑去办,杨思尘回头看看院子里的众人,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杨思尘摇摇头,向着王通书房那边走去,嘴里低声念叨着,凑近了就能听清,是“功高震主”四个字。
来到书房,外面招呼一声,推门进去,却看到王通正坐在椅子上看书,神情平静,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见到杨思尘进屋,王通只是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杨思尘没有坐,只是躬身抱拳说道:
“大人,圣上下旨赐婚,这是圣上的恩德,大人接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上表谢恩,这般拖延,会被人弹劾的。”
王通把书丢在桌上,却是《三国志通俗演义》,按照王通的话说,读这等闲书,可以放松心情,王通抬头看着杨思尘,淡然说道:
“皇上这个旨意下来,就是要敲打敲打我,我若是毫无反应的上表谢恩,那样反倒是让人以为这敲打无效,少不得还要从其他地方动手,等一等谢恩也好,宫里或许等着这个效果,杨先生,你现在就去写谢恩的奏章吧!”
杨思尘躬身应了,又是开口说道:
“大人,这个……”
他开口要劝的意思,王通摆摆手,笑着说道:
“我无妨,左右都是娶来三个女人,顺序什么我是不在意的,左右都是我的,你去写奏章吧!!”
看王通笑的欢畅,杨思尘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躬身为礼,去隔壁写奏折去了,杨思尘走出门,王通拿起书又是放下,脸上已经不见笑意,看着窗外喃喃说道:
“天子……毕竟是天子啊!!”
八百一十二
“……士子心中郁气一扫而空……”
万历十二年的京师六月,有人在自己的笔记中这般写到,自从严清罢职,言官因造谣获罪之后,各个会馆、诗社之处,士子文人聚会就显得郁闷了许多。
但天子给王通定下婚事,正妻居然是个风尘女子,尽管这个宋婵婵是大名鼎鼎的青楼秦馆的东家,这还是让王通成了个笑话。
“兄从何处来?”
“方才去秦馆了?”
“此时却秦馆,却不是开演的时候,去做什么?”
“去问你家宋妈妈哪里去了,他家小厮说道,宋妈妈要嫁人了,已经不在秦馆之中。”
接下来就是众人的哄堂大笑,这一番问答,每天都会在各处文人士子聚集的地方发生,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每个人都不感觉厌烦,都觉得好笑无比。
“天子圣明啊,知道这天下还是依靠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士人,这等内卫武将,就算因为幸运有些许的功劳,也不过是个卑贱之人,只配娶那等名声败坏的了残花败柳。”
“这等说却对那宋姑娘太不公平,王通一粗鲁武夫,怎么能配得上这等才女。”
“也是,也是!”
这等话说完,却又是大笑。
……
细究起此次赐婚,除却正妻的安排之外,其他赏赐却是一点未少,明显对得起王通的身份。
而且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府邸可以简单,因为这是拿俸禄办差,但身为定北侯,住处就不能轻忽了,要有一定的规制才行,城北已经专门选了地方,正在大兴土木,京师城东五里处,王通也派人买了庄子,准备翻盖。
各项准备都是在进行中,王通没有长辈,马三标的母亲就负担起了这个,她是过来人,和马三标的媳妇以及杨思尘家里的两个女人准备王通的婚事。
派媒人前去,下聘,等等等等,相对于士子的取笑,王通手下的不解,老太太这边倒是看得开,按照她的话说“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什么,早些成家抱了孩子才是正事”。
吕万才和李文远是在旨意下达后两天才来到了王通这边,实际上旨意刚下达,消息就已经被他们两个知道。
李文远第一时间就要赶来,半路上却被吕万才派来的人拦了回去,等来到这边的时候,给王通的理由很简单。
“如果我等立刻来见大人,岂不是给人落了口实,圣上赐婚,大人立刻找我等商议什么,圣上赐婚,大人要什么对策,欢天喜地才对,难道要有什么对策,要是来,恐怕是雪上加霜啊”
吕万才说的很实在,不过在那之后,吕万才和李文远二人就来的勤了,身为好友下属,上司结婚,多帮着跑跑忙忙,这才是本份的事情。
但一个侯爷的婚礼,又有皇帝的旨意,实际上给大家忙碌的事情不多,宫内和礼部的人要参与不少,所以大家还是各忙各的,公差为主。
所以这二位经常是来到王通在衙门的值房中,有人奉上茶水点心,几个人闲谈,倒也是轻松自在。
也不知道多少人花钱打听,想要看看王通颓唐丧气的样子,不过他们看到的王通都是神态从容,一如既往。
“宋姑娘得了消息之后,惶恐异常,连连说,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据治安司安置在那里的人回报,前几日宋姑娘想要寻死,却被人劝了下来,有人说道,你以为你配不上王大人,可也不能害他,你这么一死算是什么。”
吕万才端起茶抿了口,低声说道,宋婵婵也算是治安司的一个统领,她作为王通的属下,自然知道王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心中敬畏也不是旁人可比。
等知道了旨意,宋婵婵的惶恐却是到了极点,自己被当成了敲打王通的工具,天子得罪不起,王通又岂是她能得罪起的,她在风尘之中,有曾经是罪官之女,对这等事情比平常人看的透彻,自然知道卷入这样的漩涡之中代表什么,所以才是这般惶恐,所以一有人提醒,就立刻什么都不敢做。
“居然要寻死,嫁给本官是这等为难事吗?”
王通自嘲了一句,吕万才和李文远一愣,随即都是笑了出来,王通也是摇头,开口说道:
“张红英知道消息之后,还跪在马婶面前哭诉,说什么愿意给马婶养老送终,伺候一辈子,舍不得云云,然后晚上的时候做梦居然笑出声来,让马婶一晚没有睡好,她倒是热切的紧。”
“大人,平民家的主妇比不了高门中的丫鬟,这张红英看的明白啊!”
吕万才打趣了句,李文远在那里也是呵呵笑了,王通无奈的笑笑,又说道:
“韩刚病假了三日,然后领着他那两个弟弟一起过来,说让韩铁和韩石也在我这里当个亲卫,还说什么彩礼不多,请大人莫要在意的话。”
说到这里,吕万才和李文远两人一起点头,李文远沉声说道:
“这韩霞倒是个识得大体的姑娘,大人也无需为这些事情在意,女人入门之后,地位高下还是在大人的心意之中。
家事谈了会,话题还是转到了公事上,万历皇帝让内阁六部查徐家侵占田土一案,内阁六部正在扯皮。
侵占田土就要有个基准,原来多少,现在多少,田地归属于何人,这才能查,可如今大明的基准就是张居正清丈天下田亩的时候留下的。
那时候上上下下查的清楚,没什么隐藏,可在那个时候,松江府也属于不查之列,徐家当时拥有的田产是多少已经被官府清册默认,换句话说,现在在公文程序上,徐家没有任何侵占,完全是合法的。
既然有这个名义,那谈什么侵占,更没有查的必要,何况徐家这等江南大族之首,谁敢得罪。
万历皇帝才压下来几天,南京那边就有不少人上疏,说是陛下莫要听信谗言,寒了天下人的心。
南京六部能写的都写了,甚至连魏国公徐家这样的人家,都派人来京师替松江徐府说话,当然,魏国公这个徐和徐阶那个徐八竿子打不上。
京师中士子们已经有人写文,开始歌颂当年徐阶斗倒奸相严嵩,辅佐先帝开创大治天下的局面,又有人歌颂徐阶急流勇退不贪恋权势,还有人现身说法,说徐家在江南如何的体恤贫苦,扶持后进。
莫说是京师,江南各处也有文章传来,都是差不多的调调,从江南去到京师,快马传递旨意还要十天上下,这文章过来的这么快,不问可知,自然有人在后面推动。
莫说是士子们,就连朝中大佬也放出风声来,说这等清贵门第如果也要查,大明的斯文岂不是扫地。
再说了,在朝中坐到侍郎这位置的,甚至一些要害位置的郎中员外郎什么的,家里谁不是挂千顷牌子(有千顷以上的田地),没这个家业田产,你都不好意思出去当官,回乡要被父老戳脊梁骨。
查这个徐家,让众人总觉得不舒服,查完了这个,下一步是查谁,难不成要查我等,谁没有致仕还乡那一天。
上面大佬们的意思这般明白,下面查的自然也知道如何去做,拖沓推诿扯皮,能用的手段都是用上,结果交到上面去,被不痛不痒的训斥几句。
大佬们将扯皮的东西交到万历皇帝那边,问题的关键就在此处,万历皇帝也是不痛不痒的训斥几句,然后命令他们继续查。
如果不想查,那就没必要这么没效率的进行,如果想查,在京师中纠缠有个鸟用,派人过去才是正事。
也就是万历皇帝这般做派,大家也是糊涂,更有人猜,这么做到底是有什么用意,可怎么猜也都是糊涂,不知道天子要做甚。
“开始时候以为此事和我有关,现在看或许有别的用意,顾不上了,先成亲,先把妻妾娶进门来再说!”
眼下京师的焦点就是这徐家的事情,王通大咧咧的挥挥手,吕万才展开折扇摇了摇,笑着说道:
“虽说大人这年纪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不过妻妾娶进门,这话听着还是别扭。”
说完,屋中几人都是笑,等笑声停歇,李文远沉声说道:
“大人,宫内那边不要怠慢了,天子赐婚,大人这边从头到尾都有人盯着,此时不可有一点轻忽啊!”
王通点点头,开口说道:
“这个明白,一切如常,一切如常。”
正说话间,外面一名十几岁的年轻锦衣卫小旗通报了声,然后进来行礼禀报说道:
“都堂,任同知正在训斥巡捕司的刘千户,还说要撤了刘千户的职司。”
王通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摆手让这小旗下去,等人下去,却开口问道:
“你们知道这小旗是谁吗?”
二人自然说不知道,王通笑着说道:
“他可就是前任都堂骆思恭的儿子,骆养性,眼下也是我身边的亲随。”
八百一十三
骆养性这个名字吕、李二人还是听过的,前任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的公子,却没想到是在王通的身边做亲卫。
吕万才和李文远二人同样知道这骆思恭在王通不在京师的时候,曾经在锦衣卫衙门动过手脚,等王通回来直接被吓得告老辞官,和王通也是有龃龉在的,没想到他把自己的儿子放在王通的身边。
“大人,这个是?”
吕万才折扇摇了摇,有些疑惑的问道,王通笑着回答道:
“也算是质子吧!”
这么一回答,吕万才恍然大悟,前任都指挥使骆思恭做了那些手脚,现在辞官告老,可王通却是权势喧天的时候,骆思恭不可能心中不怕,送个儿子在王通身边护卫着,也算是表明自己心迹,自己看走了眼站错了队,或许小辈上弥补些。
王通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站了起来,开口说道:
“二位且回去,今日还有些公事要处置!”
吕万才和李文远都是起身告辞,王通笑着向外走去,开口说道:
“骆思恭到底是数代做下来的,知道这风向大势,有些人可就没脑子了!”
身后诸人也有点糊涂,不知道王通到底是针对什么来讲。
……
巡捕司职责颇多,有维持治安,有调节纠纷,有刺探市面情状,但既然整日巡逻在街上,最重要的职司就是这个维持治安了。
正被锦衣卫指挥同知任大同训斥的刘千户正是负责西城这片的,西城原来就是京师富人居住的地方,等天津卫兴旺起来之后,这里的店铺生意都多了很多,毕竟西城城门正好是连接在天津卫和京师相连的官道上。
把店铺生意建在这边,从外面进来的货物,和从城内出去的货物,都可以省些路程,毕竟京师也是不小,省些总是好的。
天津卫那边货物极大丰富,京师这边高官富贵人家又是大把,天津卫的商号纷纷在这边开设分号,让西城的商业区变得越来越大。
几条街道变成了商业街,街面上的油水也就越来越丰厚,少不得地头上的各路人马要来争一争。
治安司收完了平安银子,交完了顺天府那边的例钱,按照以往的规矩,就没有其他人敢来收钱了,要不然你报到巡捕司的兵卒那边去,层层上报,肯定会有人来管一管。
但京师中也有反复,比如说,王通北征大军消息断绝的时候,比如说,这个婚事的旨意消息传开的时候。
“你也是在咱们亲军办差这么多年的人,弟兄们过去收点银子,又不是要他们的命,这算什么大事,你居然还派人去管,情面情份你要不要了!”
王通领着亲卫走到任大同值房的门外,正听到里面有人厉声的呵斥,正是任大同的声音,又听到一人低声回答道:
“大人,这不是都堂那边定的规矩吗,这件事属下去管,总比消息到都堂那边要好!”
“你脑子坏掉了,亏你还是在京师锦衣卫当差做官的角色,眼下这风色你看不出来,那小毛孩子还能当几天的都堂,你还提他,老夫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帮脑子不开窍的,等那毛孩子一倒,街面上这些东西都是肥肉,谁不想来啃一口,我派人去,还不是要提前先站住!”
说话间,王通已经到了门前,那任大同在门口的护兵刚要通报,就被王通示意闭嘴,王通上前推开了门,屋中只有两个人。
那位刘千户灰头土脸的站在那边,任大同端坐在那边大骂,或许正要抬手拍桌子,看到王通进来,手愕然的抬起没有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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