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人的神色,王通都是收在眼中,他笑着说道:
“方才听各位讲,城内的鞑虏残暴没有人性,经常欺压抢掠汉民的财物,这次讨还公道,从前被抢掠的财产自然要拿回来物归原主,各位也不要担心,鞑虏如果还敢顽抗,官兵自然要伸手管一管。”
这番话说完,军帐中安静了一会,下面跪着的人也不顾什么尊卑体统,彼此交换了下眼神,王通所说的话,其中的意思他们都不敢确认,有人大着胆子看了看王通的表情,这才算是确认。
众人的眼神猛地热烈了起来,讨还财物,这分明是允许大家放手去抢,抢来的财物归自己,而且遇到危险了官兵还会援助。
这可是大好事,方才觉得有风险不愿意去,但现在人人都想去赚上一笔,招揽的人越多,抢来的东西也就越多,财也就发的越大,又有聪明人想到,如果自己招揽足够多的人,这次主持了公道,被招揽来的人肯定会以自己为首,官兵打进来了,将来肯定要走的,自己手中的人越多,将来捞到的便宜也就越大。
大明的官员他们也打过交道,这些人不敢担责任,不愿意让民间拥有什么力量,甚至不愿意让民间赚到什么便宜,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大帅做事如此的开明,愿意让大家发财。
最初的欢喜过后,又有人反应过来,城内抢掠财物,这是平地发财的勾当,不需要任何的本钱,怎么能自己发财,这未免太不懂做了。
此时牛根刚显出来了他为何生意做的这般大,在地上磕几个头,大声的说道:
“大帅,草民等明日讨还的财物,愿意献出三成来劳军,报答大帅的拯救恩德!”
听这边一说,众人都是反应过来,深恨自己说的晚了,你也磕头,我也磕头,这个人说三成,那人说是四成,到最后已经有人喊到了六成。
左右抢来的东西不费自己什么,更有人想,要能结好了这位大人,自然有说不尽的好处,就算全给了王通又能如何。
好在这个时候,王通开口了,他笑着说道:
“鞑虏抢掠各位和下面百姓的财物,和本帅没什么关系,本帅若是拿了,岂不是惭愧,各位尽管去做,有什么难处尽管来讲,大明的军队就是咱们汉民做主的。”
尽管众人也不知道王通所说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少不得又是磕头颂扬,王通又是开口说道:
“亦力把里、兀良哈、还有些小部落,平素里在这归化城中也是被俺答部的鞑虏欺压,这个不能一概而论,如果平时助纣为虐的自然要加以严惩,如果也是受欺压的,那就要和汉民一同对待,大家一定记得!”
牛根刚等人少不得满口答应了,看着时候不早,算计起来王通入城之后就没怎么歇息,一直在处理公务,众人也要告辞。
“牛根刚、潘胜才、田大千……几位留下,本帅有话要说。”
王通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他人则是送出了帐篷之外,被留下的人都是纳闷,不知道留下来到底是为何。
等那些人离开,王通坐回椅子上,笑着对牛根刚说道:
“牛老板说自己受了损失,我听说牛老板手中骑马带刀的护卫足有上千,鞑虏散兵就这么不开眼,居然敢碰牛老板的产业?”
本来众人在那里站着,牛根刚听王通这么一问,莫名的就觉得膝盖发软,再也站立不住,直接跪在了地上,愣怔了半响,才开口解释说道:
“大帅,小的养这些人,不过……不过是为了防备草原上的马贼,并不归鞑虏调遣,请大帅明察,请大帅明察……”
“你这些护卫七成是汉民,三成是各部的男丁,却没有俺答部的人,这些人有七成在城外的牧场和农庄里,是不是?”
牛根刚没想到王通居然知道的这般详细,鞑虏很少有什么虚职,想要成为千夫长,那手下就是要有千余上下能出去作战的男丁,牛根刚父辈祖辈和第一代俺答汗出征,手中自然也有武装。
而且在鞑虏,这样武装往往是家传私有,牛根刚手中自然也是如此,他因为汉人的身份被俺答部的高层排挤,但他家毕竟效力的时间久,生意做的也大,太平时节,鞑虏也动不了他。
牛根刚知道自己的处境,也是颇多的防备,他手下都是在北地的汉人,还有那些非俺答部的部落男丁,这样的力量不容易被鞑虏渗透,也能保持在自己手中。
实际上归化城中动乱,牛根刚的产业没有受到太大波及,他手中的这股力量自然起了很大的作用,不过王通入城,牛根刚也知道自己的这股力量会是个忌讳,但他舍不得交出,也就心存侥幸的以为王通不会知道,却没想到王通这般清楚。
牛根刚在地上心惊胆战,不知道对自己如何的处置。
七百七十
“潘胜才,你从前是甘州那边的马贼,后来来这边做了盐货生意,手底下还有六百多弟兄吧,你不是经常吹嘘,自己去年在延绥镇那边以六百多骑大破官兵六千?”
“田大千,你那四百多个土蛮骑兵是你自己的,还是科尔沁那边派给你的,归化城这么多商人,只有你走货去东边不会担心马贼?”
“……你手里的三百兵……”
“……山麓西边那个寨子是你的私兵吧,几百号人,年前你就都弄回了归化城,准备做个大生意……”
王通说一句,就有一人跪下,各个胆战心惊,谁也没有想到王通居然这般清楚,他们这才发现,被王通留下的人,都是手中有自己的力量,并不是那种传统的良善商人。
其实要打听这些东西也容易的很,在归化城,这几个人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法律来约束,稍微打听就能知道。
更不要说,这其中有几位还把自己的事情当成光彩到处吹嘘炫耀,当年显摆,在此时却唯恐被王通知道,一被说出,各个慌了。
王通脸上不见了笑意,这让下面的几人更加慌张,他们能感觉到王通的目光在扫视,这等情形他们战战兢兢,更是不敢抬头。
“你们这样的货色,放在大明就是巨贼,就是大寇,要被诛灭九族千刀万剐的,也就是这蛮荒之地,让你们有了活着的地方。”
这么严厉的话语,这几人中有些都是绝望,不过他们也能听出来,话中似乎还有余地,此时身在王通的营盘,生死由不得自己,也只能忐忑的等着了。
“明日间和鞑虏讨还公道,你们不要去了!”
听到王通这个安排,下面跪着的几个人心中懊丧,不过也是长出了一口气,总算不会有什么大祸,少发些财而已,他们还在继续胡思乱想,王通在上首开口说道:
“你们每到冬季,都将力量集中在身边,明日中午之前,我要看到你们将自己的人手集齐。”
尽管不知道王通的用意,但下面几个人都是毫不犹豫的答应,王通脸上露出笑容,开口说道:
“明日会有马队去往城外追击那些大部落,你们也一起去吧!”
被王通揉搓了半天,突然间有这个命令,众人都是愕然,归化城有充足的物资,这些年草原上一些大部落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到冬日就整个部落来到归化城周围,一方面可以和归化城这边进行贸易,一方面可以养活自己。
昨日大战的时候,看到了俺答部兵马的惨败,这些部落自然不会在归化城周围久留,但几千人口,牲畜几万的他们,也不可能很快的撤走。
这些部落只能是心存侥幸,希望明军会在归化城下缠斗,而不敢深入草原追击他们。
王通怎么会放过,这些大部落如果这么放任不理,俺答部被重创之后的势力真空,很快就会被这些大部落其中的一个补上,到时候周而复始,依旧是麻烦。
大同镇的骑兵、蓟镇的马队,再加上这些城内豪族的私兵,对任何一个部落来讲,都是不能抵抗的力量。
对于这些骑兵,对于归化城内的汉人豪族来说,去抢掠这些大部落,油水可以是要比在城内的劫掠更加丰厚,可以更加的肆无忌惮。
牛根刚几人琢磨过味来,这才发现,王通给他们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惩罚,而是油水大大丰厚的差事。
也难怪他们愕然,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牛根刚,他连忙重重磕头,大声说道:
“请大帅放心,小的们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把大帅交待的事情做成。”
边上几个人一边心中暗骂这牛根刚动作快,一边也都是磕头表示忠心,王通笑着点点头,又是开口说道:
“你们要是觉得自己手中的人不够,这归化城中除了汉民之外,也有不少和俺答部不对的部族,觉得放心的,那就是自己人,拿来用就是了”
这话一讲,牛根刚等人更觉得王通贴心,心中只想着这么照顾人的王大帅怎么来这边来的这么晚,早些来,大家不就早快活了吗?
吩咐完这些,王通就没有留客的意思了,这几人也都知趣的告辞,临行前,王通安排了骑兵的军将去和他们联络,明日间集齐兵马之后,直接出城追击就是。
那些部落又是携带辎重,又是有大批的老弱,根本走不快,骑兵撒开追击,不用两天就能追上。
算计着时间已经到了下半夜,王通真是感觉到疲惫了,明军的官兵都是用过晚饭,王通到现在还是饿着。
外面的亲卫将热过多次的饭菜端了进来,王通慢条斯理的吃着饭,先前离开的那名细作头目又是进来听命。
“明日间你将手下可以当骑兵作战的人都派过去,盯着这些人,他们不敢下手杀人,你们就多杀些,把事情做绝,可明白了吗?”
王通边吃边说道,那细作头目连忙躬身领命,细作头目刚要退下,王通顿了下,又是笑着说道:
“良田万倾,富贵几世,就在这些日子了,你好好做!”
听到这话,细作头目愣了愣,肃然跪地磕了几个头,又是走了出去。
等细作头目也是走出,在王通座位后面的屏风处,蔡楠揉着眼睛走了出来,走出之后也是满脸疲倦神色,王通对谭将开口道:
“监军也是疲惫了一日一夜,估计方才记录的也是手酸,快些端份吃食给他!”
谭将笑着应了,蔡楠甩甩手腕,开口说道:
“大人,城内如今正需要安定,你今日这般说,恐怕明日又要大兴杀伐了,有这时间,让兵卒们多休息几日也好。”
“我现在是唯恐有私密事,倒是让监军辛苦。”
王通却不答话,只是伸手让蔡楠坐下,蔡楠摇摇头,沉声说道:
“大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刚毅果决,有些时候却又小心太过,万岁爷对大人是信任的,大人在万岁爷心中是个什么地位,咱家在万岁爷又是个什么地位,大人何必担心的这么多,不过是和城内的豪族闲谈,居然也要咱家做个旁证,实在是没有必要。”
“率领大军在外,又是在敌国都城,还是谨慎小心些好,这次的事情,京师那边文臣清流,朝野文士,不知道多少人要针对我做文章,这军中东厂和锦衣卫的密探明的我都知道几个,暗里更不要说,还是求个万全吧!”
蔡楠摇了摇头,却不再就这个问题争论,那边谭将端着饭食进来,王通笑着又说道:
“刚才监军问我,为何要再在城内杀伐,耽误了士兵休整,监军边吃边听,这归化城是草原上各部必争之地,谁拿下了,谁就有称霸草原的基业,这归化城内的汉民在北疆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不是咱们大明的军队来了,他们就立刻忠心归顺,再无变化,这几万人中,若不是昨日的鞑虏暴行,很多人还要起来和我军作战!”
王通这话听起来并不好听,但却是实情,蔡楠缓缓点头,王通又是说道:
“可眼下鞑虏暴行,让城内汉民心中痛恨,趁这个机会让他们闹起来,杀光了城内的鞑虏,手上沾上血,再没有回头的可能,即便再有强虏前来,他们也不敢投靠,只会拼死作战,因为他们和鞑虏已经是血海深仇,再无回头的可能。”
王通喝了口汤,继续说道:
“明日城内,俺答、察哈尔、科尔沁的都要杀,亦力把里、兀良哈,还有漠北三部的人都留着,让他们跟着汉民一起去杀,让这些力量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站到我们这一边,掌握了他们,归化城就能牢牢的握在手中,只要大明能控制这里一年,那就能将势力逐渐的向四周扩散开去,将局势彻底稳定下来。”
蔡楠听的入神,手中拿着的那块饼子都一直没有动,等王通说完,蔡楠想摇头,又是点头,叹了口气说道:
“大人深谋远虑,是咱家想的窄了!”
都是自家人,这一句说完,大家哈哈一笑,抓紧吃饭,然后休息,按说这胜利之后,应当是欢庆和休整,王通等人却丝毫得不到轻松。
……
事实上,城内的这些豪商,同样没有休息,且不提回去厉兵秣马准备作战的牛根刚等人,那些没有被留下的,回到家中之后,就开始联络各自熟悉的人。
鞑虏洗掠城中,然后明军又是入城,百姓们那敢放心生活,各个都是胆战心惊,唯恐兵灾再临,等那些头面人物来联系的时候,才算是稍微喘了口气,不过被人杀戮抢掠,怎么可能没有仇恨,只是深埋心中而已。
听到大明的兵马愿意为他们撑腰,支持他们去讨还公道,而且城内的大户愿意带头,众人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起来。
还在正月间,天刚蒙蒙亮,各处的汉民就手拿器械开始聚集,每一处都有人在那里大声喊着:
“报仇!报仇!”
七百七十一
草原上的正月都是冷冽晴朗,艳阳高照,群情激奋的汉民们手持武器汇聚在各个空地上。
城内的俺答部部众已经被明军封锁在几个区域之中,完全成了待宰的猪羊,那些杀气腾腾的人中并不光是汉民,也有非俺答部的部众在内。
王通尽管和那些豪商打的官腔,但话中的意思明白的很,也给圈定了范围,这些归化城内的商人和头面人物正是胆战心惊的时候,哪敢违背,都是一丝不苟的做到。
俺答部建立起归化城来,在城内居民的选择上煞费苦心,俺答汗以及各级贵人和他们的军将骨干自然都在城中,勤劳服从的汉民商人和一干手工业者也都是在城中居住,来自漠北和西域的各族商人也都是在城内居住,但在城内居住的俺答部其他居民,则有一定的标准。
有部众,有家产,有地位的,但不属于俺答汗这一支直属的,则不允许在城内居住,至多允许他们将部落在冬日时靠近归化城。
在城内居住的俺答部部众,都是贫苦或者是接近贫苦的平民牧民,这些人没什么家产,只能给汉民商人和其他各族的商人做工为生,要不然就是接受俺答部从上至下的各种分派,或者是被征召入军。
从第一代俺答汗到僧格都古楞,甚至扯力克也在做,那就是定期派发粮食和必需品给这些平民牧民。
俺答部在城内的这些穷苦族人,一方面因为生活紧紧依附于俺答部的贵人这边,另一方面因为悬殊的贫富,对汉人和其他各族极为的仇视。
这个效果正是俺答部的贵人们想要的,只会游牧和作战的俺答部众如果想让这个城市维持下去,就必须要汉民和西域各族的商人以及匠人们存在,但在这个城市久了,商人们积攒的财富越来越多,匠人们的技术就算是不保密,习惯了有人赈济照顾的俺答部众也不愿意去学习,城外的广大良田,更是需要汉人来管理。
非俺答部众控制了越来越多的财富,掌握了越来越多的必需品,如果俺答部众再和他们亲善的话,那汗王对部众和城市的控制力也会越来越弱。
所以俺答汗一边保持部众的贫穷,一边给部众相对高的政治地位,让他们可以欺凌城内的其他各族而不必被惩罚。
汉民柔顺,其他各族势单力孤,这样的情况就这么一直保持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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