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大小部落生怕被对方火并吞并,彼此提防的很,能给出这样的回复,其实已经是相当不错,这样做,更可能不是好客,而是顾忌到了僧格都古楞汗和俺答部的赫赫威名。
窝子边缘的地方架起了大锅,干草作为燃料,干净的冰雪化成水熬开,羊被宰杀剥皮,然后丢入锅中,不多时香味弥漫。
行军追踪,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好的饭食吃,现在有热乎乎的羊肉和汤水,鞑虏千人队的骑兵都是放松下来,纷纷在这片空地上下了马,水草窝子这边,总归水草比别处繁盛,蒙古马就是有这个好处,可以自己刨开冰雪寻草吃,放开它们,也是让他们修整。
羊肉煮好,俺答部的骑兵们自带着盐货,那个千人队长手中甚至还有胡椒,自然吃的香甜无比。
“去问问那边,有没有酒,我们可以给钱或者给盐!”
有时候在草原上,这盐巴的用处更大,任何一个蒙古部落总有马奶酒的,既然都开始款待起来了,羊都杀了,也不会可惜这个马奶酒,有人过去说了几句,那边就把一袋袋的酒拿了出来。
有酒有肉,众人都是舒服的很,就是不知道带路的那个伙计跑哪里去了,没准钻了谁家的帐篷,也没有人去理会。
“再追一天,咱们就回去,回去又跟火一样的汉人好酒,比这个酸涩的不强太多了!”
“明国那边好东西多啊,酒比咱们的好喝一万倍,女人也比咱们的白嫩,归化城内那些,啧啧……”
“可惜有合议,要不然咱们也冲进大明,要什么有什么!!”
“不是说去年东边走的那个万户被大明杀了一万多骑,南边的兵马也变强了,不好打吧!!”
“还不是那吉特那个废物,不在大汗的麾下,却跟科尔沁的那些软蛋在一起,原本的狼也会变成了羊,要是大明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大同这些明军,从来不敢北上?据说啊,这次大汗让南边的明军撤回去,如果不撤,咱们来年就动手南下。”
最后说话的这个人就是那个千夫长,他身在高位,明显地位不同,知道的内幕也就更多,他这么一说,下面的人都是兴奋起来。
“……刚才在这个部落看到有些汉子都很像样,不如劝他们跟我们回去,到时候主人那边也会高兴……”
“说起来有点奇怪,从前总归有小孩子出来看热闹,还有女人帮着收拾,怎么这个小部落没有。”
话说到这里,酒意上头,放松之极的众人悚然而惊,他们向着四处张望,却发现这个小部落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不是没有发现,部落中,草窝子的丘陵上,这个部落的“牧民”都是骑马列队,手中拿着大刀长矛,张弓搭箭,冷然望着这个千人队。
“杀!!不要放跑了一个!!”
马三标手中的大刀一挥,咆哮发令。
七百三十二
实际上马三标现在看着和草原上的汉子没什么区别,穿着脏兮兮油腻腻的皮袍,头发披散,乱糟糟的胡须,脸上全是皴裂的伤口和疤痕。
草原上生活辛苦,除了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和归化城中的一干人之外,其余都是这个模样,寻常牧民谁有那个功夫闲心去整理自己的发辫,披散着更加利索。
马三标实际上还出来送了几次马奶酒,从归化城过来的这个千人队从军将到下面的骑兵,没人注意到他的不同。
等这一干鞑虏骑兵饮酒欢畅了,他们的坐骑也都是渐渐散去吃草,马三标一干人这才是上了马。
他这边大刀一挥,却没有直接纵马冲下,这只是一个命令和信号,在马上的骑兵们大多是张弓搭箭,有的微微扬起,有的则是直接瞄准了场中还没有反应的鞑虏骑兵。
大刀挥下,弓弦颤动的嗡嗡声,箭支破空的利啸响成了一片,然后就是一片惨叫和大喊,手中拿着羊骨头正在吃肉的,拿着木碗和皮囊在那里喝酒的,还有站起来茫然失措的,都是被两侧射下来的箭雨杀伤。
俺答部派出来的骑兵千人队,披甲的人有一半多,当然,皮甲多些,铁甲少些,但这些甲胄在这样的距离内,是防不住弓箭的。
难道是这些牧民想要偷袭,这是鞑虏骑兵的第一个念头,牧民用的角弓和马弓三十步内还可以,三十步之外,粗制滥造的弓箭,很难有什么杀伤力,最外围的同伴被射死了,还有杀出去的机会。
但在箭雨落下之后,所有的念头都是没了,居然还有明军的长箭,那种弓箭箭重力大,破甲极强,那种草原上的角弓也不是粗制滥造的货色,而是那种五十步之内力量很大的强弓。
“噗哧”之声连响,有的人在地上打滚,有的人直接被射死,看着鞑虏骑兵倒下去一片,马三标这才双腿一夹坐骑冲入了空地之中。
他没有驱动马匹狂奔,距离本就不远,马匹仅仅是在小步的向前跑着,马三标手中的大刀刀口反转向上,握在手中。
要说归化城的骑兵队伍训练有素,即便是来不及上马,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状况下,还是能分出两拨来抵抗,有一部分人举着刀枪狂吼着冲过来,中间还有一队随时准备冲出去上马,不过这样的局面,已经没有多少他们的机会了,马三标等人同样是精锐的战士。
谁都能看出来马三标就是他们的头领,有几个人拿着刀向他扑来,后面还有人张弓搭箭,马三标根本不管后面射箭的人,只是对坐骑一加力,马匹向前猛冲了几步,手中大刀猛地向下撩起。
人力和马力叠加,正当面的一个人尽管穿着皮甲,可胸腹间还是被大刀直接豁开,大刀撩起,另一只手握住加力,抡起看下猛地劈向另一边,又是一人被砍掉了半边身子,那人还来得及举刀去格挡。
砍完之后,大刀并未继续劈砍,反而顺势做个平端的样子,马匹冲势没有停下,大刀的尖端猛地刺入了前面一人的胸膛。
也就是几个动作,面前已经倒下了三个人,其余几个冲上来的都是大惊,虽然有必死冲锋的勇气,但下场是必死的时候,大多数人未必会硬顶着上前。
可战场之上,那能容得了他们逃跑,又是这样狭窄的空间,几个鞑虏骑兵刚刚背转身,后背就是中箭,直接扑倒。
“马大人好身手,当年张翼德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一名同样是皮袍缠身的汉子一边张弓搭箭,一边上前笑着说道,马三标嘿嘿一笑,举刀说道:
“当不得这么说,老哥,咱们今日杀个痛快,就能回去歇息几天了。”
“哈哈,草原上虽然发达,可也折腾的太累,等回去,哥哥我请你去大同的窑子,咱们兄弟痛快痛快!”
说话间,又是张弓搭箭,前面又有敌人应声而倒,马三标也是挥刀冲上,方才准备射箭的鞑虏兵卒已经被射倒。
场面完全是混战,放松了警惕的鞑虏骑兵没有马匹,也没有抵抗的准备,乱成了一团,马三标率领的人居高临下的砍杀射杀,完全是上风,又砍了几个,马三标却发现前面已经全是自家人在那里砍杀。
优势已经确定,剩下的就是看能杀伤多少了,马三标放慢了速度,一个拿着木矛的人却赶上来粗声说道:
“老马,这帮大同的家丁还真是好把式,就是不太守规矩了些!”
马三标瞥了边上的汉子一眼,低声呵斥说道:
“赤黑,小声些,大人可是有吩咐的,他们只要是大面上听话,其余的事情不用理会。”
赤黑抹了把脸上的血,笑着说道:
“不理会就是,不过这帮人可是肥了,哪些东西可值钱的很。”
议论几句,赤黑将手中的木矛放平,又是吆喝着冲了上去,王通在天津卫的马队,凡是在草原上生活过的骑兵都被调拨而来,他们不到四百人的队伍,显然用处不大,但马栋却把自家的亲兵拣选出三百精锐编入其中。
虽然宣府和大同的边兵都不敢出战,但军将们的亲兵家丁却的确是精锐,而且这一干人就是为了和鞑虏作战训练,马上的功夫,草原上的情形都是熟悉的很。
双方结合在一起,又有三江商行在山西打探消息,有心算无心,军兵精锐对付商队护卫,那自然是手到擒来。
他们每次抢掠来了东西,开始都是绕远沿着边墙走,送到白羊口那边的军营储存,到了后来,马栋更是用了自己的关系,草原上有两个小部落帮忙运送抢掠来的财物,而且这两个小部落有时候就是马队停驻之处。
有这些隐蔽,俺答部派到草原上的骑兵想要找到搜寻到什么,可就不容易了,至于这一次,完全就是摆下了一个陷阱,等待这个千人队上钩。
马三标本来就是粗豪性子,他手下那些骑兵,在草原上回来的汉人和蒙人,都是经历过磨练灾难,也都是刚烈随性,在草原上军纪不像是在天津卫那么严格约束,这一干人反倒是如鱼得水,过得痛快。
加上马栋那边派过来的亲兵更不要说什么军纪,双方的关系相处的很好,马栋的家兵自然是姓马的,和马三标这边还攀上了亲戚。
杀戮开始,那个小部落的帐蓬中立刻钻出许多青壮,开始整理帐蓬,并且给牲口套上大车,马队冲杀毫无防备的步卒,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杀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很多鞑虏已经哭泣着丢下武器投降。
一开始也是有逃跑的心思,不过几个侥幸上马的同伴,却被这伙马贼的人追上射死砍死,逃也逃不了,打也打不过,只能试试投降了。
但跪地投降的人并没有等来怜悯和抓捕,马贼们兵器依旧在挥舞不停,惨叫声依旧在继续……
……
战场上安静下来之后,那个部落的帐篷什么的都快整理完毕了,遍地都是尸首,血腥气和锅中饨煮羊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十分的怪异。
但大家这段时间内都是见惯了生死,眼前这景象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还有人去锅中弄了碗汤来喝,马三标一干人都是翻身下马,那名先前和他搭话的马家家丁头目又是跟了上来,看着尸首啧啧惊叹,开口说道:
“这么多首级,要是弄回去,怎么也给我家将主弄个侯爷当当了!”
马三标没有接话,问了边上的赤黑几句,沉声开口说道:
“你那边死了几个,我这边有七个,两个伤重不行了,还有十六个带伤的。”
“死了十六个,二十一带伤的,这已经不错了,以少打多,从没想过可以这么埋伏杀敌,这样的大胜,回去和弟兄们说,恐怕也没有人信啊!!”
“的确是可惜了这些人的首级,按照咱们事先定下的,你们先去搜检银钱,都归你们,然后拔掉衣甲,砍了脑袋,弄个京观!”
马三标开口说道,边上的那人笑着答应,转头大声吆喝,一干人本来就在那里摩拳擦掌的,听到他这么说,都是大笑怪叫着上前。
金银值钱的物事被搜检出来,衣服皮甲都给扒光,然后砍掉脑袋,还有个特殊的处理,把尸首上的箭头挖掉收回,在那个小部落中的青壮则是去将鞑虏骑兵的马匹收拢,有完整鞍辔马具的坐骑,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血液很快结成了冰,一个个首级被堆在了空地上,天空中已经有食腐的禽鸟在盘旋,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为缴获而兴奋,到了现在,众人也都是安静了下来,这边早就有预备好的柴草和油脂,将他们和尸首堆在一起。
马三标拿着火把丢了上去,干草、油脂遇火之后,立刻开始熊熊燃烧,浓烟冲天而起,马三标勒马转身,在坐骑上大声喊道:
“回家了!!”
七百三十三
三江商行、晋和商行这几家商号声势赫赫,未必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和王通的关系,但王通对这几家的照顾,大家也看在眼中。
这几家商号组织了商队出塞,还有鞑虏骑兵接应,说白了,这等于是总督大同的钦差大人和鞑虏那边联合照应,草原上的马贼再怎么胆大妄为,难道还能抢了不成。
但大同右卫守卫在杀虎口那边的官兵,看到商队狼狈的进入关口,各个都是睁大了眼睛,马贼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这都敢抢。
消息很快就是传遍了各处,大队鞑虏骑兵护送到了归化城,交卸了货物,到这里都是无事的,回程在归化城这边采买了大量的特产,但这回程鞑虏就没有必要护送了,但半路上商队还是遇到了马贼。
马贼仅仅是洗掠了货物和金银,却没有伤及人命,看这个作风倒像是最早作案的那批马贼。
尽管人命没有伤及,大同镇这边好像是被人抽了个耳光,实在是丢人之极,马贼真是一点颜面也不给大家留啊
杀虎口距离大同右卫的距离不远,很快大家就知道了上峰的反应,总督大同的钦差王通王大人震怒。
这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三,大同镇里外已经能听到鞭炮声了,不过稍微对兵事了解些的人都感觉不到什么喜庆的气氛,反倒感觉充满了肃杀之意。
在归化城几百里外的东边,冲天而起的烟柱自然很容易被人发现,而且很多人也记得,在那个方向上派出了剿灭马贼的骑兵。
等第二队人马赶到那里的时候,只看到了头颅堆成的京观,现场烧的一片狼藉,焦臭的让人无法呼吸,禽鸟和野兽正在撕扯着尸体的残骸。
一名千夫长在鞑虏的层级中也是能上台面的人物,他的相貌自然有人认得,认识这一个,其余的人自然被认了出来。
每个人都在愤怒的大吼大叫,拿出兵刃来对着空中乱砍,想要从雪地和草地上的踪迹追踪却不太容易,因为大火和烟尘将大多数的痕迹掩盖了。
……
“罗参将,你部下为呈一时之欲,逼得民女上吊自尽,这个事情是真的吧?”
在王通的军帐之中,丝毫看不到节日的气氛,坐在椅子上的王通,冷然询问下首的一名参将,在他面前的地面上,一个千总打扮的汉子头破血流的跪在那里,浑身上下都被捆了个结实。各军各将都在那里肃立,看着跪在那里的汉子,眼神中都有些不屑。
那位罗参将相貌威猛,身材魁梧,可此时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在那里抱拳说道:
“大人,余千总一时糊涂混帐,末将愿意补偿那女方家中的银钱,请大人饶了这混帐……”
“既然确有此事,拉下去行军法吧!”
王通根本没有给这参将多说话的机会,两名亲卫听到王通的命令,大步向前,直接把人向外拖了出去。
那千总拼命的挣扎,可浑身被捆的结实,又怎么动弹的了,在出营帐之前,王通冷声又是说道:
“砍了脑袋后,用长矛挑着,各营各军宣示一番,看看触犯军法的下场!”
亲卫们轰然答应,千总张嘴要喊,却被人塞了块毛巾进去,直接拖了出去,王通看着那罗参将,开口说道:
“罗玉城,本官说过此时等同战时,不得擅自出营,你这边一个战兵的千总,居然能去市镇之中,喝多了酒冲入民家,你怎么当的这个参将!?”
王通的声音猛地严厉,那罗参将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说道:
“末将知道错了,末将知道错了,请大人饶命,请大人饶命。”
边兵和鞑虏交战时懦弱不前,但蹂躏地方却有如虎狼,也是王通的虎威军和蓟镇来的兵马军纪森严,让当地的百姓们感觉不那么害怕,也就有些松懈,可本地的军兵依旧是混帐异常,尽管王通有军令约束,可依旧是管不住。
这个余千总喝多了酒,冲进民家糟蹋了别人姑娘,那女人不堪羞辱自尽,平日里这等事都是被含糊过去的。
要是苦主闹的狠了,甚至会连苦主一块宰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不过现在却有王通驻扎在此处,那姑娘的爹偷跑到了王通的大营前告了一状。
王通身边的护卫,从天津卫那边过来的禁军,平日里被军纪勒束的严,自然见不惯这个,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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