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成立衙门几年的治安司都是如此,更不必说什么东厂和锦衣卫了,杨思尘笑了笑,不再多言。
……
在那兵科给事中上疏的几天后,京师各处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都知道天子发怒,说是要彻查此事。
事情真相如何,众人并不怎么关注,大家只是注意到了天子的态度,看到天子这般的表态,原本还在关注的各方都明白了过来,事已至此,大家都知道如何做了,凡是有资格说话的人都是纷纷上疏,有说戚继光拥兵自重包藏祸心的,有说戚继光贪墨残暴,荒淫无度的……
各种各样或真或假的脏水都是泼了上去,反正大家都是知道,如今需要对戚继光不利的东西,真假谁会去管。
天子派出了钦差前往蓟镇,要查明奏疏弹劾中所说的种种罪状,事情到了这一步,结果大家都能料到了。
不过九边中,最先动的却不是蓟镇,三月底的时候,大同镇总兵孙大英因去年曾与鞑虏激战,斩首四百余,获封伯爵爵位,在京师的都督府给他挂了个不管兵的闲职,令他入京荣养。
自从王通宣府外大胜,然后蓟镇、宣府和虎威军三军联合在古北口外大胜之后,边兵边将们突然发现,草原上的鞑子也就是那么回事,似乎也可以战胜,而且战斗力不比边兵强上多少。
从前秋冬时,小股鞑虏寇边,边兵都以坚守为先,绝不轻出接战,不过万历十年的时候,边塞各镇纷纷出击,和鞑虏发生了不少战斗。
输赢各半,原来能打赢的,还是能赢,打不赢的,还是打不赢,大部分自以为战斗力变强的明军都吃了点亏,不过奏疏上报还是吹的天花乱坠。
倒是大同镇总兵孙大英这边有些不同,他带着自家亲卫和平日里还算优待的兵马出战,而且颇为“巧合”的碰上了前来寇边的几百鞑虏骑兵,以多打少,大占了上风,并且在尽数歼灭鞑虏之后,还顺势抄了跟在后面的部落,缴获了些人口和牲畜。
尽管孙大英率军近五千,不少都是足饷养出来的精锐,但这样的胜利依旧非常亮眼,少不得要褒奖一番。
但在年初的时候,分驻在大同的锦衣卫和其他的情报渠道却报向京师一些不同的东西,比如说归化城的僧格都古楞汗派信使和孙大英有过几次联络,比如说那个寇边的小部落统领的老婆被僧格都古楞强留在那边,这个统领也被安排此时进犯大同边境,据说前去还有一搏,后退有两千人的骑兵等着他们。
这个胜利有这样那样的疑点,但在大同那边的消息也并不能确定真实性,大同也是门户之地,有这样的问题,总不好放任这孙大英继续领兵坐镇,索性以褒奖为名让他进京做官。
去大同宣旨的钦差,倒是比去蓟镇查案的还早走了几天,王通还知道,去大同宣旨的钦差一走,宫中还有密旨去往宣府,给宣府总兵李如松。
如果孙大英不接旨,要有什么举动的话,宣府的兵马就要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不过按照众人的估计,孙大英也不会有什么反抗的举动。
他在大同快有十年,早就是捞足了,现在获封爵位,入京享福,也算是给孙大英一个好去处。
再说,出身宣府的副将马栋在大同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力量,这也是个钳制,孙大英并不是那么有勇气的人。
不过,孙大英入京,总兵的位置出缺,按说应该是副将马栋递补,但宫中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命令马栋暂代总兵职司。
“现在李如松镇宣府,而马栋的弟弟马林又在辽镇做副将,李成梁、李如松父子二人掌握大镇,已经是忌讳,若马栋再掌大同,真要有不测的心思,京师立刻成了绝地,朝中诸公倒是清醒的很。”
“当初让李如松分出他们李家的家兵去宣府,也是为了防止李家在辽镇的力量太大,都已经做了这样的考虑,断不能再让李家和马家合流了。”
对这样的情况,王通和邹义有过一次交流,京师是天下中枢,身在中枢之地,要保持天下间的力量平衡,这也不是容易事情。
几路钦差出境不久,宫中又有消息传出,说天子御览各处情状,曾经夸赞宣府副将历运来办事沉稳,有大将之才。
连京师中消息不太灵通的人都知道,宣府副将历云来是虎威军第一团团副厉韬的父亲,厉韬可是当年虎威武馆中天子的同窗之一,还是关系最好的几个,当然,厉韬曾领着武馆少年围攻万历皇帝这事,就没什么知道了。
六百八十八
“……确有贪墨军饷之事……”
钦差还未回返,不过在蓟镇彻查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官方的文书总是比私下里传递的消息慢些。
蓟镇那边查办的消息京师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按照王通的了解,京师中已经有不少人在预备着弹劾的奏折,准备打死老虎,他日说起,也可以自夸,是自家弹劾了名将戚继光。
不过王通同样也知道,宫中就要放出风声,比如说万历皇帝随意谈起,当日东南倭患,戚继光剿灭倭寇立有大功,皇祖和先帝都曾亲口褒奖,又有古北口大捷这样震古烁今的大胜,还是功大于过的。
王通还知道戚继光接下来的去处,去往广东当做总兵,大明军制北将重于南将,而南将又以云贵为重,广东太平多年,是最不被重视的一处地方,蓟镇总兵有将军加衔,广东总兵则不过是一省总兵而已,统兵也不过四万余,地位高下明白的很。
但天下间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不会超过十个,外面那些闹哄哄写奏折,准备打死老虎的,肯定是不知道的。
这时,王通倒是想起了吕万才那句话,“把言官们的心思养大了”,这等人做事无知无能,只会言谈清议,添乱可以,对于国家却没有任何的用处,可如今天子要用这等人,他们就会越发的不知所以然,今后闹出的乱子还会更多。
……
尽管巡捕司现在不过几百人在南城各个街道上巡逻,但看到身着飞鱼服,挎绣春刀,面色严肃的兵卒在街上来回走动,作奸犯科的人总归会心存顾忌,不敢动手,各处的治安已经好了很多。
原本这等街头巷尾的琐事小案,都是由顺天府的差役捕快们负责,锦衣卫如此尽心的办差,他们可是清闲了不少。
街面上没了事情,可进入四月以来,顺天府这边却一刻不得闲,从府丞吕万才向下,一直到下面不在编的书办文吏,捕头捕快以及最普通的差役,没有一个人因为外面案子少而清闲下来。
顺天府前任府尹黄森因为京中三阳教变乱被勒令去职,前任府丞陈致中替补坐上了府尹的位置,但却不敢管事了,兼着治安司身份的府丞吕万才则是大权独揽。
吕万才当年从推官、通判一路上来,整个顺天府衙门上上下下都是熟悉,各处都有得用的熟人,他坐上这个府丞的位置可不比那些科举上来的士人,那些进士出身的人到了这个位置,只知道圣贤道理,却不知道政事的实务,往往被下面办差多年的幕僚和差役们蒙混架空。
吕万才却不存在这个问题,他就是从下面做起,实务精通,加上又有治安司这个组织,想要蒙混他却是不容易。
从他到府丞这个位置上起,顺天府上上下下的人就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在吕万才手下偷奸耍滑,那就是自己找死。
不过进入四月后,顺天府却比往常累了很多,原因就是府丞吕万才突然兴之所至,要查这些年的案子。
所谓案子,自然不说有什么多年未破案子,只是要统计每年发生的,由百姓们报过来的大小案子,事关偷抢蒙骗的案子。
百姓怕见官,很多事情宁可吃亏也不愿意告到官府去,可毕竟也有吃亏吃太狠的时候,何况京师是天下第一大城,进进出出的人更是不少,有这样的基数在,这案子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顺天府的风气并不怎么好,但毕竟是天子脚下,不知道那家百姓背后站着是谁,又有巡城御史,满城的清流言官盯着,行事也要多几分规矩,不敢太过糊弄,总要去看看问问,当然,这案子破不破就不知道了。
照例,有人登堂报案,就要记档,可每年多少案子,吕万才要的又不是一年的,而是几年的,而且还要求什么邻里争吵,家中琐事这种不要,只是要每年偷盗、抢劫、拐卖、设局坑骗这等刑案的记录。
吕万才在顺天府做了将近二十年,想要对他交办的事情蒙骗拖沓可不容易,加上这位爷也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大家暗地里抱怨,回家骂娘,可是差事不敢有一点放松,都是皱着眉头抓紧忙活。
库房中不少的文档都是被虫蛀鼠咬,破烂的很,更别说办案的时候有这样那样的猫腻,文档也是写的含糊不清,整理起来颇为的麻烦。
但忙碌起来,一年年的案子数量也就越来越清楚,查这些案子的消息,从一开始就被各方知晓。
如今治安司吕万才做什么都会被许多人关注,也有人以为吕万才做这件事是为了针对某人,不过细细梳理这些年的案子,在吕万才所查的范围中,似乎都和如今的朝局起不了什么干碍,也就不去理会了。
……
“大人,宣府的历家前日派人进京送礼,内阁几位,和兵部左右侍郎那边最少都是八千两起的礼物,宫中几位公公都是一万五千两起。”
自从王通让这侯万才去打听消息后,侯万才走动的明显勤快了些,经历司侯真那边的消息也不断送过来。
不过他们能知道的消息,王通这边也是清楚,历云来知道自己可能出任蓟镇总兵的消息后,立刻派人进京活动,按说这事情已经差不多定下,不必多做麻烦,但越是这等事就越怕有人歪嘴,送大佬们重礼,也算将不确定的因素消除。
而且历云来还给王通送了五万两,和张诚、张鲸以及内阁首辅申时行一个数目,历家现在不用克扣军饷,光是皮货和碱上赚到的银子就是如山如海,花得起。
送到王通这边来的时候,却让王通哭笑不得,直接就没有收,把人直接打发到天津卫厉韬那边去,就当家里给他送银子了,王通可不缺这份银子。
侯万才自以为自家这消息颇为珍贵,王通也不好给这热心浇上凉水,开口笑着说道:
“你这差事做的不错。”
这句夸赞让侯万才连忙一躬身,开口说道:
“这都是小的本分,多谢大人的夸赞,大人上次让小的打听坐寇,不瞒大人说,这等坐寇大多是在京外的庄子里,城内没有,毕竟眼线杂,一不小心就要露了行迹……”
所谓坐寇,就是坐地分赃销赃的豪强,小偷劫匪,甚至是大伙的绿林人物,除却金银之外,其余的赃物自己出手卖不出价钱,而且很容易暴露,这就需要找到有法子,人面广,渠道广的人来办这些事。
能有足够的银钱收下这等赃物,能有渠道把赃物卖出去,也不怎么担心官府查问的,也就只有各地的大户豪强。
现在为王通做事的吴大吴二兄弟,当年就是山东坐地分赃的坐寇之一。
京师之中,文武百官,皇亲勋贵,衙门众多,断没有这等豪强存在的空间,京师外那些富贵人家的庄子,甚至是由宦官们代管的那些皇庄,这类事情就不少了。
听到侯万才说这话,倒也在王通的预料之中,看到王通神色淡淡的点点头,侯万才却立刻惶恐了起来,犹豫了犹豫,迟疑着开口说道:
“大人,小的这边倒是有个消息,可也不知道准还是不准,所以不敢禀报。”
“哦?你说来听听?”
“西城聚宝街那边的李举人家,他丈人那边开了个当铺,大人也知道,这等有功名人亲戚的产业,当差的人是不去碰的,不过从前小人有个朋友去往保定府办差,在那边知道了一桩案子,可巧回来的时候去李举人丈人的那个当铺,居然看到了应该在那个案子里的货物,那货物据说比较特殊,只有那一个地方有的。”
当铺又是旧货铺子,质押在这里的货物,到期赎不出去的,就直接卖掉,举人身份在京师算不得什么,不过毕竟是个官身功名,有这个身份在,衙门差役的就不去招惹,看着王通神情像是有兴趣,侯万才又连忙说道:
“这举人家里从前也寻常,他丈人家开了这铺子之后,才慢慢富贵起来,城外置办了不少地,小的也娶了三房,而且还给院子里红的姑娘赎了身子,在外面养了两个外宅,他丈人家原来也是寻常人家的。”
若是他丈人家的产业,断不会任由这举人如此花心放荡,看来还真和这侯万才所讲的,其中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王通笑着点点头,嘉许的说道:
“你做的不错,这件事你盯一盯,但不要和旁人讲,也不要盯得太紧,被那家人知道了。”
“小人一定尽心去办!”
侯万才眉开眼笑的退下后,杨思尘在边上欲言又止,王通如今的身份地位,却关注一个举人销赃窝赃,未免有些杀鸡牛刀了,如今边镇大将变动,朝局微妙,这才是应该关心的,正琢磨着该不该开口劝的时候,听到王通沉声说道:
“喊史七过来!”
六百八十九
王通和吴大吴二安排招揽江湖绿林人士之后,断断续续的有人过来投奔,京师重地,这些形迹可疑之辈出现当然不合适,这些人都是安置在天津卫的一处庄子中住着,由专人在那边考察训练。
这等人往往不会安份在一处,更习惯不了听号令,每日训练,自然有人受得了,有人受不了,受得了的,就被留下,受不了的,则是留个传信的法子,给了来回旅费银子,打发回去,总归是物尽其用。
这样的人中,有一伙人则是例外,就是在半路上偷盗王通车队银钱的史七一行人,他们十几人被带着进京,就在王通住处附近的宅院住下,王通给他们的命令是不得出院门一步。
宅院外面没有看守,每日的吃穿用度都有人送去,甚至连垃圾堆在门边,都有人负责清扫,弄的颇为怪异。
但这几个月来,史七一干人还真就是呆在宅院中没有外出,这次王通派人去招呼,不到半个时辰,史七就是赶到。
杨思尘留下了一份和侯万才的交谈的记录,也是出了门,外面通报,史七进了屋子,说起来也几月未见,倒比初见的时候要白胖了些许,若不是身上穿着下人的青衣,很容易会被人误以为是谁家的老爷。
进了门之后,史七的脸上也有淡淡的兴奋,看到他进来,坐在椅子上的王通笑着说道:
“你倒是沉得住气,居然几个月还真没有出门。”
史七跪在地上恭敬的回答道:
“既然大老爷吩咐了小人等不出门,小人自然应该遵命。”
“听说你每晚上睡都睡不踏实,几个要翻墙出去的都被你给抓了回来?”
“小人兄弟们沉不住气,不知道富贵就在眼前,毛躁了些,小人和他们兄弟情深,总不能舍了他们。”
王通笑着点点头,如果说有人从那宅院中跑出来,王通的手下会跟出去,如果不在进城做事的话,会在城外抓人,如果在城内进什么人家的话,可能会果断击杀,就算在城外被抓住的,也会被拷打一番,问出究竟来。
而且圈在院子也是看看他们能不能沉住气,毕竟这是王通第一拨招募的江湖人,他们的家眷根底都是不知道,也不得不小心。
这史七倒是知趣的很,不仅自己不出去,还严格约束同伴不动,他这一行人在外面快活惯了,不少人都是呆的烦躁,何况来了京师这等繁华地方,都想出去见识见识,有些人更是觉得这被招安根本不是当初想的那般富贵,反倒是跟坐牢一样,还不如回去重操本行,但史七沉住气了,而且把人管住了。
也正是因为没有史七约束住了同伴,而且沉住了气,王通今日才会招呼他过来,王通拿起桌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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