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破了,枫林馆的厨子抖擞精神单做一席。
保定府来的高粱烧,八菜一汤的上好席面,任春来喝了个半醉,晃晃悠悠的出门,这时太阳已经西沉了。
走出门,一个帮闲就迎了上来,手里拿着个小包袱,满脸堆着笑递了上去,开口说道:
“任爷,今日收的份子钱,您老点点?”
任春来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开口说道:
“铜钱碎银子的,去赌坊那边换成元宝,你们自己拿二成去。”
“多谢任爷,多谢任爷!”
锦衣卫到了总旗这一位置,身边总有几个听差帮闲的角色,不过大多是自己手底下的锦衣卫兵卒,任春来不同,他身边的帮闲是两个从前的街坊,完全没有锦衣卫身份的人,这是一份好处也不往外放。
在街上走了两步,迎面却有个四十多岁的小旗走来,看到任春来,这小旗皮笑肉不笑的行了个礼,开口问道:
“任总旗,今日没去城外整训啊!?”
“去他姥姥,大爷我这么多差事还没忙完那,谁有工夫伺候那黄毛小子去!!”
那小旗笑了笑,却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招呼了句,自己又是走了,说差事那是骗鬼,酒气隔着三尺都能闻得到,可谁也不会去多事说明。
任春来走在街上,路两边店铺的伙计都是点头哈腰的招呼,这位可是得罪不起的大爷,一定要小心伺候着,万一惹他发了脾气,就要砸店封门的,但这任春来走过去的时候,朝着地上吐唾沫暗骂的也是不少,这混账太不是东西了,死要钱、占便宜,偏生还一点忙也不帮。
本想着回东青茶馆再去喝点茶解酒,没想到走到半路,另外一个帮闲领着小轿过来了,到跟前谄笑着说道:
“任爷,槐树街那边的半掩门新来了个姑娘,她家嬷嬷送来给任爷尝鲜。”
一等二等的店面还好,这等不入流的,新来姑娘都要让这任春来先睡,这可是这两年多的规矩了。
人生在世,无非是酒色二字,任春来喝完了酒,就有姑娘送上门,自然是春宵苦短,回去好好享受了。
……
天没黑就开始折腾,又是喝得半醉,风流几次之后,任春来疲惫之极,直接睡了过去。
自然是睡的昏天黑地,人事不知,第二天早晨任春来觉得浑身骨头都好像散了架,只想搂着身边的姑娘再睡,可却听到有人在耳边打鼓,嘭嘭嘭的烦人,怎么也睡不下去,睁眼睛就想骂娘。
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不是有人打鼓,是有人砸门,任春来没成家,一个人住在小宅院里,浪荡快活,外面有人砸门,连个去开门的都没有。
任春来晃晃头这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个人,身后拍了拍那姑娘,开口说道:
“去开门!”
自己一翻身就又要睡下,也就是他刚闭上眼,听到外面“咣当”一声大响,门居然被踹开了!
任春来翻身从炕上爬了起来,怒骂道:
“那个不长眼的……”
这句话还没说完,屋门也是“哐当”一声被人踹开,接着就有人掀开里屋的棉帘子,那姑娘尖叫一声缩进了被窝里,冷风吹入,任春来也是一缩,还没等他开骂,就看到自己本管的百户站在门口。
若只是自己的本管百户,任春来也是不怕的,又不是没有指着鼻子骂过,可看到自家百户像是个听差一样的站在旁边,几名穿着锦衣卫服号,右臂系着红带子的大汉脸色冷冷,这就不对劲了。
还没等他张口,就听一名大汉问道:
“这人就是任春来,你们百户的总旗?”
“正是!!”
“抓起来!!!”
一问一答,任春来还没反应过来,两名大汉直接走到了跟前,他身上没穿衣服,加上又是酒色掏空了身子,那有什么抵抗的能力,被人老鹰抓小鸡一样的拽出了被窝,这时任春来才有些慌了,一边挣扎一边嘶声喊道: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是任同知的堂弟,你们可知道任同知!!”
在锦衣卫里报出这任同知的名号,从上到下谁都要卖几分面子,可抓他的大汉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直接把人揪了出去。
提着过了院子,出了门口,朝着门前的地上一摔,任春来被摔得眼前金星四射,昏头涨脑的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马腿人腿,匆忙抬头,看到了十几骑马停在自己面前。
“你就是任春来?”
有人问了一句,没等这任春来回答,又有人大声开口说道:
“昨日城外整训,任春来未到,行军法惩治,军棍三十,鞭笞十!!”
一听这话,再看到十几骑拱卫的那名年轻同知,任春来立刻知道来的是谁了,他在地上死命的挣扎,开口说道:
“属下昨日办差,怕耽误了公事,还请王大人恕罪……”
“你昨日巳时才起床,去东青茶馆喝茶,又去枫林馆吃酒,末了又领了个芳春院的粉头回家,你办的哪门子差,打!!”
王通在马上冷声说道,任春来没想到自己行踪被对方抓的这么清楚,一时愣住说不出话来,已经有顺天府的衙役上前按住了任春来,抬眼看马上的王通,王通右手一张,五指张开,这是个五的意思。
也就是说,板子的力气要让这任春来躺五天才能下床,衙役们立刻扬起板子,啪啪的打了下去。
板板着肉,又是赤身裸体,门前又是街道,且不说屁股和大腿那边痛彻心扉,那么多平日里低声下气的街坊四邻在那里看自己的丑态,这面子丢的大了,任春来平素里横行惯了,那里受得了这个,忍不住抬头乱叫:
“王大人,我堂兄也是同知,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要看主人,你这样行事,就不怕和我兄长伤了和气!!”
“鞭笞十五!!”
下面的话还没说完,王通扬声又是说道,这次不用等板子打完了,王通身边的亲卫翻身下马,到了跟前抡起皮鞭就抽了下去。
这些亲卫的力气当真不小,鞭子抽打在后背上,直接皮开肉绽,任春来在地上给打的杀猪一般叫喊,想要打滚,却被死死按住,只能受着。
“四德你个混账,居然敢帮着王通来设计我,咱们没完!!”
任春来也不敢对王通说话,却对自己的那名百户喊了起来,那百户瞥了眼王通,干笑着说道:
“不是不帮你,老哥我还因为迟到挨了三十军棍那,一天都不敢坐下。”
六百七十三
“从今日起,革去这厮的总旗职务,由校尉做起,以观后效,刘四德,你知道了吗?”
听着王通在马上的冷冷发问,下面那战战兢兢的百户连忙躬身低头,赤身裸体趴在那里的任春来从后背到大腿处都是血肉模糊,出气少进气多。
“明日抬着也要去整训之地!”
王通说完,拨转坐骑,领着一干人扬长而去,围观的人中,有平民百姓,甚至还有这个百户的锦衣卫兵卒,看到这任春来的惨状,不禁没有人可怜,暗地里叫好喝彩的人却当真不少。
不过一边感觉到痛快,一边看着王通一干人的背影,各个心中胆寒凛然,这新任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当真是威风。
现在太阳已经高了,王通骑马在南城的各条街道上经过,不时的能看到有臂上缠着红带子的锦衣卫兵卒将叫骂反抗的同僚从院中架出的场景,丢到地上,直接就是三十板子十鞭子,打完之后,人都站不起来,打完之后,边上哭闹的家人才敢把人搀扶回去。
清晨城门开启,王通手下的亲卫和李文远手下精选出来的兵卒就开始进城,按照昨日那份名单,一家家的找上门去执行军法。
近二百名中,有昨日未去整训的,也有去的太晚被关在门外的,这一干人中有的从昨日回来的同僚口中知道了惩治,急得好像是热锅蚂蚁,被人找上门还有个心理准备,有的人完全不当回事,还以为蒙混就蒙混过去,等到军法队上门,这才慌了,想要闹也闹不起来,军法队训练有素不说,还都人多势众,如何敌得过,也只能眼睁睁的被架出来在街上打。
顺天府的差役们力道控制的好,挨打的人五天后也就能起来了,十鞭子也就是把后背抽的血肉模糊,上药保养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这脸实在是丢的太大,南城这些锦衣卫兵卒,特别是这些惫懒嚣张的角色,平日里自觉地在地方上也是个人物,街坊四邻,平民百姓看到,都是恭敬无比。
现在却被扒了裤子,在街上直接用板子打,脸都是丢了个干净,今后恐怕都是没脸见人了,打完之后,跳脚骂的不多,垂头丧气被抬回去的则是大部分。
被打了之后,家人又都是匆忙的出门奔着车马行和木器铺子去,因为行军法的人说了,第二日还要去城外的庄子中整训,被打成这个样子如何走路骑马,抓紧雇佣马车或者打个担架弄过去吧
走到南城城隍后街的时候,王通却勒住了马,不光是前面喧闹的比其他处都要厉害,而且他还看到自己派去的人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
王通骑马过去一看,却被气的笑了出来,只见一个粗大妇人,右手抄着擀面杖,左手拿着一根扫帚,正站在圈中破口大骂,四周的军法队和衙役们稍微靠前,这妇人拿着手中东西就打过来。
站在院门口有个瘦小汉子,穿着锦衣卫兵卒的服号,也是在那边叫骂,这瘦小汉子应该就是来抓的对象了。
别处围着的人看着行刑都是噤若寒蝉,唯有此处围观的人不时哄笑,这闹剧看的大家无比开心。
听到马蹄声响,有人回头却是看到王通,一干人慌忙行礼,脸上却都有羞愧之色,王通在马上摇头说道:
“虎威军训练多年,却被一个婆娘拦住,若是传出去岂不是丢人。”
那婆娘看到王通一干人过来,却也觉得不对,暂时停住了说话,那瘦小汉子更是向后缩去。
被王通这么一问,这边办差的人脸都红的发紫,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王通刚要在说话,边上骑马跟随的谭将却沉声说道:
“这也是大人军纪勒束的有效,虎威军的兵卒即便是行军法也不敢妄动良善无辜。”
“不过还是没什么经验,被一个撒泼的妇人逼住,居然就办不了差事了!”
王通摇头回答了一句,却开口问道:
“这人是谁?”
“回大人的话,这人侯万才,第三百户的小旗,昨日未去!”
“侯万才,你不再在这里让你婆娘前面顶着,就连你婆娘一块行了军法,成全你夫妻恩爱,你看如何?”
听了下面人的回答,王通在马上冷声问道,过来行刑的锦衣卫兵卒听到王通这话,立刻向前两步,虎视眈眈的盯着那胖大妇人。
这帮人战场上厮杀都是经过,又怎么会对付不了一个婆娘,但虎威军军纪森严,严令不得滋扰平民,要是那侯万才动手他们可是不怕,但他婆娘动手则让他们有点不知所措了。
行刑就是当街扒了裤子打板子,一个妇道人家再怎么泼辣,也丢不起这个人,那婆娘听到王通冷冷说话,没有一点在乎她撒泼的样子,也是慌了,左右看看,又回头看看自己男人,把手中的扫帚和擀面杖一丢,气哼哼的骂了句,扭头冲进了院子。
“王大人,王大人,小的是经历司侯经历的侄子,王大人开恩,王大人开恩。”
看到行刑队的人逼近,这侯万才也慌了手脚,连连说话,王通也不理会,直接拨马离开,扬声说道:
“若是拦在你面前的是侯经历,直接就按倒打了,那还会给你内眷留脸面,加二十板子!!”
王通一行人还没离开这条街,就听到身后板子着肉的声音,还有那侯万才一声声的惨叫。
……
昨日没有来的人中,下面的校尉、力士等兵卒,小旗等小头目,都是交给行刑队去处置,却有四个没有到的总旗,则是由王通领着人亲自动手。
处置完任春来之后,半路上被侯家的事情耽搁了下,下一个则是一位姓程的总旗,这总旗昨日里却是有亲戚的婚宴,喝了个酩酊大醉,根本没有理会整训这个事情。
周林柄和葛力都派了人给王通带路,找到这程姓总旗的家中也不难,可等快到的时候,却看到那家的门口前围满了人。
王通一干人都是纳闷,心想这家应该没有军法队上门,怎么这么多看热闹的,难道这家也有个胖大婆娘不成。
还没等靠近,就听到那边有骂声传来:
“快滚开,快滚开,我家老爷的热闹也是你们能看的。”
围观的人散开,远远的又是在那里张望,王通这才看到,在这程总旗的家中,居然有一人跪在那里,而且光着上身。
看到王通过来,那光着上身的汉子直接磕头在地,口中说道:
“属下不知好歹,触犯了军法,属下知罪,甘愿在大人这边领受责罚!!”
说完之后,就在地上连连磕头,二月天气虽然已有春意,可依旧寒冷,这程总旗光着上身跪在外面已经有段时间,背后还背着几根树枝,可不是什么舒服好受,这就是所谓的负荆请罪了,也难怪那么多看热闹的。
王通在城内行军法,这还是第一个心甘情愿的,其余的人不是撒泼大闹,就是报上自己的靠山,说白了没有人心服。
本以为在这边还有一番纠缠,却没想到这程总旗居然这样识相,王通在马上看了几眼,脸色却和缓下来,开口问道:
“程优,本官记得你有个姑姑是嫁给某个伯爵家里了,怎么不报出来?”
被王通说出自家根底,这程优身子震了下,却还是磕头说道:
“小的犯了军法,就要领责罚,不敢心存什么侥幸。”
京师拿个伯爵出来,王通还真是不会在乎,听这程优如此明白,王通在马上笑了笑,开口说道:
“你倒是明白,不过违反了军法就要惩治,这个不能免的,三十板子,十鞭子,明日让他走着去城外。”
队伍中的差役都跟着下马,王通这话他们自然听得懂,打归打,不过这力气就要用的有分寸了,明天就要走着去城外,也就是让人知道疼的程度。
那程优也知道感恩,当即又是磕头,连声谢过,这边没什么反抗,打的也快,听着板子打在屁股上“啪啪”响,可打完了之后,不用家人上前搀扶,人居然自己能站得起来,这力气用的真是轻。
“这关你过了,来日方长,希望你也能这般明白!!”
王通说完之后,也不在这边停留,打马领人就走,那程优又是在地上跪下磕头。
“大人,葛千户下面的第二百户总旗姜丰的确是得了病症,已经领着郎中过去看过。”
骑马出了巷子,又有一骑马过来禀报,王通点点头,前面领路的人听到这个,回头说道:
“大人,那就是兵营街的韩刚韩总旗了。”
王通眉头皱了下,笑着说道:
“这人名葛力还单独说过,说是大麻烦,走,咱们去看看这个麻烦去!!”
……
“滚你娘的,整训个鸟,想要折腾爷爷,那是没门!!”
王通等人在一个宽敞宅院外面,听到里面有人咆哮,又有几声痛叫传出,却不是方才那咆哮的声音。
六百七十四
王通一干人到了这总旗韩刚门前之后,还是按照前面几家的规矩,几名军法队的成员和顺天府的差役一起破门冲入。
今日入城挨家挨户的把人揪出来行军法,都没遇到什么抵抗,在虎威军和治安司差役这些训练有素的战士面前,荒废惫懒的锦衣卫兵卒军官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普通的军卒和小校都是由军法队自行动手,也就是这几个总旗身份不同,由王通领人亲自处置,处置了任春来,程优诚恳悔悟,姜丰的确病倒在家中,这韩刚就是最后一个了。
众人知道今日的差事快要做完,都是感觉到很轻松,王通在那里沉默,后面的人却低声谈笑起来。
破门声,怒吼声,痛呼声,王通猛地一皱眉,痛呼声分明是方才进去的几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