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乃是大奸,若此人入京,还不知道弄的如何民不聊生,这等人拼了我等性命也不能让他入京”
“国家养士二百年就在今日,即便受国法责罚,也要将这奸贼赶出京师!!!”
一个个激动人心的口号被喊出来,不过却没有一人上前,但场面却有些乱了,王通还是不紧不慢,打马到了那陈戈跟前,开口说道:
“陈戈,你说这是民脂民膏、说这是百姓血泪,这话你可敢再说一遍!!”
陈戈一愣,脑中急转,怎么想这王通也没有什么别的说辞解释,在那里梗着脖子又大声喊道:
“公道在人心,你以为你骑马带刀,就可以肆意妄为吗?今日就是让你知道,天下间有公心在!”
他每说一句,身边就有人喝彩一声,这陈戈此时当真成了万众瞩目的中心,他也是兴奋无比,王通又是朗声问道:
“还有人说这是民脂民膏、百姓血泪吗?”
群情激奋,人人都觉得自己今日是仗义执言,为国尽忠的英雄,今日之后就要天下扬名,心情激荡之下,也顾不得想什么了,当即不少人大喊道:
“这就是民脂民膏、百姓血泪……”
听到这么多人齐声喊,王通在马上冷笑一声,一拨马,涌上官道的众人还以为王通胆怯,更是鼓噪,却没想到王通一扯缰绳,在马上大吼道:
“来人啊,把这些目无君父,欺君罔上的狂悖之徒抓起来!!!”
六百五十八
现场群情激愤,人人都觉得自己将天下扬名,却没想到王通喊出了这么一嗓子。
有明一代,士子想要扬名,最好的捷径莫过于骂天子骗廷杖,被锦衣卫拿板子这么一打,从今以后你就是天下名士了,升迁上都会比别人快上许多。
不杀言官是祖制,大明皇帝往往也无可奈何,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也都经验丰富了,文官士子想要再骗廷杖,却是不容易了。
没廷杖,能折辱下皇帝身边的亲信武将和勋贵也是好的,这些人虽然跋扈,却也知道不能对文官士子无礼,不然天下间的口水都能淹了他。
王通种种行事看起来颇为离经叛道,不过做事还有条理,众人来这边闹事,都是算准了不会有什么危险,若是激得王通忍不住动手,大家最多挨几鞭子、几棍子,事后还能得个不畏强暴的美名。
听到王通在马上这般大吼,众人还以为他忍不住了,鼓噪声和呼喊仅仅是稍微一顿,接下来却更加的喧哗。
距离关闭城门也就是半个时辰了,已经赶到这东直门跟前的百姓商旅,不管是出城的还是入城的都被眼前的热闹局面吸引了,平日里有驱散闲人职责的五城兵马司守城兵卒也不去管,各个在那里看热闹。
有人看热闹,有人继续闹,王通的命令就是军令,而随行的兵卒早就被外面这些人弄的烦躁不安,听到王通的军令下达,当即是冲了出去,凑近的人抓,方才高喊“民脂民膏,百姓血泪”的,都是被盯着动手。
“王通!!你以为这是天津卫吗!!这是京师,这是天子脚下,有王法,有天下士子盯着你!!今日这样肆意妄为,以为能堵的住天下人的嘴吗!!”
被抓之后的众人,丝毫没有什么惊惧,反倒是在那里跳脚大骂,有些人脸上还有抑制不住的激动神色,都知道朝堂衮衮诸公和王通不对付,今日间我冲在前面,除却扬名之外,没准就踏上飞黄腾达之路了。
但被抓住毕竟不那么好受,虎威军的兵丁下手又不会客气,捆起来的时候那绳子都扎的紧,稍有反抗,立刻就是动手,这些读书人平日里谈不上什么锻炼,挨了几下,都是痛叫,没被抓住的立刻做了鸟兽散。
那些人跑回路两边,却不敢跑远,有不少回来又是眼巴巴的瞧着,被抓的多是主家,跑的多是奴仆下人,他们主家被抓,他们跑也不是,留下却又什么干不了。
“快去城内申大人、张大人、内阁几位门前哭告,就说王通纵兵行凶!!”
“快去都察院各处请同僚来!!”
七嘴八舌的呼喊,这些人到也不怕,气势比方才却更有增长,不过天到底是黑了,很多人都没看到王通脸上一直挂着冷笑。
这边有家人仆役也有跑进城报信的,按说现在路上已经清静了不少,王通就该号令进城了,王通却是一直没下号令。
“大人,此时进城吧,在这里耽搁的时间越长,恐怕就越是麻烦!”
陈大河骑马过来禀报说道,王通摇摇头,开口回答说道:
“急什么,再等等!!”
陈大河也是有些急了,心想这样的局面,还等什么,再耽搁下去,等城内真请来了某位大人,可就麻烦了,刚要再说,城门口那边却有些骚乱。
众人都是下意识的一安静,难道城内的人来得这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朝着城门那边望去,一直不怎么动作的五城兵马司守城兵卒此时却动作了,有人冲着门内大喊道:
“什么人,经过城门居然敢这么不加约束!”
这边才喊出来,众人都听到那边尖声喊了回来:
“约束你姥姥,咱家从前跑这边的时候,谁跟咱家说过什么约束,快滚开!!”
听到这张扬尖细的声音,凡是在京师的人都知道这是宫内的宦官,五城兵马司在京师各衙门中论弱势倒是要排到前三,那里得罪的起宫内的宦官,而且这骑马的人物,想必都是有身份的。
兵卒们呼啦一下从城门处散开,十几匹马从城门处冲出,借着残存的天光,众人都能看清楚马上宦官的箭袖黑袍,这个大家也都知道来历,御马监出来的人。
在城门和车队之前,还有不少站着看热闹的人,这其中也有跟着大声鼓噪的,距离的远,这边也懒得去抓,城门中冲出骑马宦官,不少人还来不及闪避,御马监这些宦官却没有王通方才那般隐忍,看到面前有人手中鞭子直接向前招呼,口中乱骂:
“不要挡道,御马监办差,你们耽误得起吗!!?”
方才王通抓人,下面群情激奋,现在这帮人挨了御马监宦官的鞭子,却都是不出声了,只是抱着头逃走。
那十几名宦官到了车队跟前,齐齐勒住了马匹,急忙的翻身下马,向着王通这边跑来,王通穿着军将的袍服,还是很容易认得出。
距离马前五步,这些宦官都是停住了,又是躬身行礼,陪笑着说道:
“小的们见过王大人,邹公公那边和禁军各营议事,小半个时辰前才得了大人您的消息,小的们紧赶慢赶还是这么晚了,还请王大人多多包涵。”
东直门前的众人一片安静,宫内的宦官这些年约束的紧,不敢太过肆意妄为,可这些阉人在外面想来是飞扬跋扈,眼中根本没有什么人,同样的,谁也不敢得罪这些宫内出来的角色,谁知道他们身后站着什么大佬贵人。
可如今,看着这些向来张扬的宦官在一个外地来上任的锦衣卫指挥同知面前点头哈腰,恭敬异常,众人都觉得有点错愕,何况那些宦官看起来都是有品级的人物。
王通毕竟有五年没有在京师了,虽说没有人走茶凉,高位者经常还因为他爆发冲突激辩,但对于百姓们和下层官员来说,他很陌生,只是一个偶尔听到的名字,只是一个可以被拿出来贬斥的小人物。
看到宦官们这般恭敬,众人心中总算对王通是何等人有了个大概的判断,王通居高临下的说话,现在可还没有下马,宦官们丝毫没有什么怨言,腰明显弯的更低了。
“无妨,都是公务,几位公公也是辛苦。”
“王大人客气,称呼小的名字徐俊就是,在大人面前,小的当不起公公二字!”
为首那宦官诚惶诚恐的模样,让周围更加安静,那些喧哗鼓噪的人,被捆起来正在慷慨激昂的人都是安静了,路边上那些方才没被抓住的,则是不敢再在这边跟着兴风作浪,吩咐家人仆役,先躲避了再说。
“徐俊,今日本官路上也耽搁了不少功夫,这些都是今年送到宫内的金花银,先粗点下,进城之后明日再做交割!”
那宦官徐俊连忙又是躬身,回头招呼了下,一干人就小跑着过去,准备清点,王通拽了拽缰绳给他们闪开,开口笑着说道:
“徐公公,刚才本官进城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说这些银子是民脂民膏,是百姓血泪啊,看看这边,被抓的,看热闹的,方才都在这里大声鼓噪!!”
徐俊听到王通这句话,却立刻停住了脚步,尖声怒喝道:
“到底是谁这般诬蔑万岁爷,到底是谁这样诬蔑王大人,天津卫每年送到宫中一百二十五万两金花银,这是万岁爷下旨准许的,供应宫内用度,发放京军武将粮饷,天津卫这般兴旺,这些都是税赋厘金,说这个民脂民膏、百姓血泪,岂不是诬蔑万岁爷,这是欺君大罪,就算我们奴婢们听到了都万万不能忍!!”
场面愈发的安静,徐俊那边说完,身后有一名宦官尖声接口说道: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可是有王法的地方,这些人敢在这个时候在城门处喧哗造谣,诬蔑万岁爷,背后必定有指使之人,王大人,徐公公,咱们不能坐视,要禀明有司查办啊!”
王通在马上点头笑着说道:
“这位公公说的是正理,本官已经抓住了为首的一干人,有人在本官面前诬蔑陛下,做下这等欺君大罪,身为臣子,断没有这般坐视的道理,人犯抓到,这人证,一来是本官所带官兵,此处五城兵马司守城兵卒,又有这围观路人,都可以作证!!”
“不对,天津那边的金花银不是每月呈送十万两上下吗,这次这么多大车装载,怕是不止百万两,王通你不要虚言巧饰,你和内官勾结,故意蒙骗,这其中必然有诈!!!”
看到眼前这番情景,陈戈的身子都有些软了,其他人也好不到那里去,陈戈只在那里嘶声大喊,其他人自然也知道不好,各个跟着大叫。
还没等王通说话,那位御马监出来的徐俊就冷笑着开口说道:
“真是荒唐,天津给宫内怎么送金花银,是万岁爷的旨意,你不知道,难道还要知会,你在这里口口声声蒙骗、有诈,是对万岁爷大不敬吗!!”
六百五十九
所谓金花银是由漕粮税赋单独划拨出来一块供给宫中,而金花银增额则是由天津卫的商税厘金收入入组成,送往宫中,由御马监点验收纳,这已经成了这几年的规矩,这些事务划归大内,由内廷衙门掌管,知会内阁和户部算是打个招呼,不知会也不算违规。
天津卫的金花银每年送到宫中定额一百二十五万两,每月送一次只不过是个习惯,如何送,每次送多少,却没有什么明文规定。
陈戈在那里喊叫的话语,在宦官们耳中听来,更像是情急之下找的理由,太祖、成祖两位皇帝威德深重,臣子们不敢多说什么,可到了后来,凡是宫内想多弄些银子,文官们总是不依不饶。
要说天下间各处派税监矿监搜刮的时候倒也罢了,很多不过是正常的收支,还有许多人前仆后继的进谏讽刺。王通这次将万历十一年的金花银一次交齐,在城门处被这些文官阻拦,想必也是和从前一样,看不得宫内进银子。
出来接银子的宦官都是如此想,脸上都有愤怒神色,那御马监派出来接银子的徐俊做事倒是有些条理,斥骂完之后,又是开口说道:
“王大人,天色不早,欺君的犯人既然抓获,还是先跟着小的们将银车停放好,明日咱们再做交割,大人一路辛苦,也早些休息。”
王通点点头,徐俊连忙招呼一声,随行的人也都跟着上马,走不两步这徐俊又是回头,策马到了王通跟前,低声说道:
“这等文官恐怕针对的不是万岁爷,而是大人您,光是由大人的属下作证未必能说得过去,这沿路的百姓和五城兵马司的兵卒,恐怕也要带几个回去作为人证。”
天下间聪明人多,徐俊也是知趣,王通笑着点点头,回头喊来陈大河知会了一声,陈大河在进门的时候憋闷了半天,方才可是解气痛快了不少,听到命令马上大声答应,车队继续前行倒是没耽误。
骑马的王通护卫和“家仆”四散而出,沿路抓了几十个人,其余的人谁还敢在这里看热闹,都是一哄而散。
五城兵马司守卫此处城门的官兵方才在看戏,看到事情闹到这番地步,才觉得有些不妙,看着王通的手下气势汹汹的过来,这才慌了,他们手里也是有刀枪的,奈何王通这边骑马居高临下,那进退有度的森严模样,就不是他们能比的,一名总旗打扮的在那里大喊道:
“王大人,大家都是朝廷兵马,你这般做,难道是要火并吗?”
这人倒是会扣帽子,他这边一喊,踉踉跄跄被拽着走的陈戈一干人也有人喊道:
“我等即便有错,也是有司惩治,王大人你无权管辖,你这么做……”
“锦衣卫为天子亲军,诬蔑陛下,欺君大罪,发生在本官面前,本官自然有权管辖,兵马司这边亲历此事,出几个人随本官入城作证,本官也不想火并,不过动起手来,肯定是你兵马司难看!”
话说的颇硬,兵马司的官兵却也没有了话说,王通手下的兵卒也不是好脾气,直接过去伸手拉拽,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虽然软蛋,但一时间也有点脾气,有人骂骂咧咧的就抽出了刀。
王通在马上瞥到这人抽刀,顿时大怒,还没说话,身边的陈大河已经张弓搭箭,一箭射出,嗖的一声尖啸,箭支准确无比的钉在了抽刀那人的两腿之间。
那人本还在叫嚣,突然间被箭钉在面前,整个人都呆了,身边同伴都忙不迭的后退,那人反应过来,惨叫一声,手中刀都拿捏不住,直接坐在了地上。
“就是这等草包模样,还跟本官谈什么火并,不要多说废话,快些交出人来!”
如此窝囊,王通冷笑了声,轻蔑的和那位总旗说道。
……
进城一切安顿下来,天已经黑了,王通虽然在天津卫呆了几年,可他在京师也不用住客栈,原来南街那边就有家宅。
他过去的时候,吕万才和李文远早就等候许久了,宴席简单,不过也是振兴楼那边的厨子精心置办的几个小菜。
马三标和谭将也是来到,马三标和王通告了个假,先回自家宅院收拾去了,谭将则是在这边伺候,掀开厚重的棉被帘子,屋中温暖如春,看到他进来,吕万才和李文远都是站起,抱拳问候,跟他们在一起,王通也觉得心中轻松自在,笑着说道:
“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在天津卫呆的久了,一入京师就觉得干燥,实在是不习惯。”
吕万才无论何时手中都是拿着那柄折扇,听到王通的话,凑趣说道:
“王大人今后再去天津卫,恐怕就会不习惯天津那边的潮湿了。”
这话说的吉利,众人都是大笑,李文远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现在他虽然是锦衣卫千户,可王通已经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算是本管,多少带了点恭谨。
落座之后,王通吩咐谭将自去休息安排,三个人围坐一桌,开始推杯换盏,等谭将出了屋子,李文远沉声说道:
“大人从城外抓到的犯人,现在都在治安司那边过堂,画押的口供已经出来,不过此事牵扯的各处官员不少,六部主事、都察院的御史……清流官员得有三十人朝上,这个怕是麻烦。”
“没什么麻烦的,他们既然骂金花银是民脂民膏、百姓血泪,那就是诬蔑君上,到时候如何裁断,看陛下如何做主了。”
王通轻松的说道,李文远点点头就不再多说,吕万才轻摇折扇笑着说道:
“王兄弟这次可是给了这些清流一个下马威啊,经过这次之后,王兄弟无论做什么,那些清流士子想要做什么,恐怕都要掂量一二,不敢这么贸然行事了。”
“本来这笔银子就是准备入京后送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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