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正月十四的晚上,就在前面的正堂,马三标手中拎着食盒,放在王通身边的茶几上,笑着说道:
“大人,这是俺娘亲手包的饺子,还吩咐厨子做了几个可口小菜,让属下送过来了,还捎话给大人说,这大过年的不要弄得自己太辛苦,有事多让下面的人忙就是了。”
王通微笑着点头说道:
“倒是让马婶费心了,现在城内城外用不到马队,你婆娘又怀上了,你在家多陪陪才是正理。”
说起这个话题,马三标满脸笑容,伸手挠挠头,呵呵笑着说道:
“宅子里一帮下人伺候,又有我娘看着,不用我陪,再说如今天津卫上下这么多事,属下也不敢擅离职守,免得到时候误事。”
和其他的军将属下不同,王通和马三标的关系中,私人成分颇重,私下闲谈的时候,议论颇多家常,马三标要坚守岗位,自然是好事,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马三标迟疑了下,干笑着说道:
“大人,来送饺子的时候俺娘还让俺劝大人一句,这个俺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就是了!”
“那个……俺娘说大人年纪也不小了,身份也高、身家地位家业什么都不缺,总这么一个人清苦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抓紧找一个伴的好,天津卫没有配得上的,那就去京师找个像样的人家,托别人说合……”
现在年纪比王通大的亲友和亲信,甚至比较亲密的属下,都经常提到王通年纪不小,应该成亲了,王通对这个一概是说眼下太过繁忙,根本顾不上,实情也的确是如此,却没想到今日又有人说。
王通笑了笑,只是伸手打开了食盒,来时用棉套裹得严实,保温倒做的不错,打开之后,热气腾腾,屋中充满了食物的香气。
“羊肉饺子,醋拌萝卜丝,还有凉切卤肉和酥鱼,都是我喜欢的菜。”
看到王通转开话题,马三标也不好继续下去,以他那粗直性子,本来就不是说这种话的人,刚要接话,外面有人通报一声,想必已经得了王通吩咐,通传过,人已经走了进来。
进来这人三十多岁,长得平平常常,中等身材,穿着锦衣卫小旗的号服,但他一进来,屋中的气氛就有些不一样了。
马三标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人飞鱼服下摆上有血迹沾染,而且屋中的气味除了食物的香气之外,还有一股血腥气。
像是马三标这等经过战场杀伐的人知道,能有这样血腥味道的,肯定是新鲜的血迹,马三标侧身一步,手却按在了刀柄上。
那刚进来的锦衣卫神色淡定的给王通见礼,又是转身对马三标施礼,然后看向王通,王通开口说道:
“三标先回去吧,记得安排城门那边照常关门就是,本官今晚就住在官署中。”
听王通这般说,马三标知道有要避着自己谈的事情,连忙躬身退下。
马三标出门,王通对身边的谭将点点头,谭将伸手挥了挥,屋中各处伺候的亲兵都是退下,等门关上,王通开口问道:
“可有什么结果?”
下面那名锦衣卫小旗躬身答道:
“回大人的话,卑职对每个人都用了大刑,这些人根本经不住,一轮过后就哭喊着招了,有的是历代的传承,有的是过来招摇撞骗的江湖人,和三阳教却没什么关系。”
“可做准吗?”
“请大人放心,卑职做了十二年,三木之下还没见到有能撑住的人,何况还按照大人的吩咐,在犯人中混入了咱们的人,用刑之后在地牢里套话,的确不知道什么三阳教?”
“会不会对外说的是什么弥勒、白莲的,他们却是三阳教这边?”
“不是,卑职吩咐在这上面单独套话,有在京师来的人曾经听过,但也就是听过,却没多知道什么!”
王通点点头,坐在那里沉吟了半响,开口沉声说道:
“看来那个什么假扮女人的无名白,来到这边传教只是过来骗钱上缴,求个入宫,却没什么别的用意……”
下面那锦衣卫小旗躬身说道:
“属下不敢说,只能说或许如此。”
这等两可的话反倒是显出他的老练,王通赞许的点点头,开口又是说道:
“我从东厂薛百户那边借了你们来,果真是做对了,不过兹事体大,你们要委屈段时间,未得我的吩咐,不能出这个官署,何时能走,等我的吩咐”
那小旗脸色如常,躬身领命,王通沉吟了下,又开口说道:
“那个假扮女人的无名白,打着再问一次,烧香信神,人容易魔障了,没准不怕这严刑拷打。”
“遵命,凡是在牢房中的人,小人都会盯着,有什么东西一定立刻禀报大人。”
王通点点头,开口对边上的谭将说道:
“谭将,明日支一千两给许小旗这边送去,然后通知官署这边的军需,吃喝用度一定要供应好了。”
上面谭将答应,这一千两不是小数目,又有吃喝用度的优待,这位许小旗连忙躬身道谢,王通笑着说道:
“你们辛苦,等忙完了,本官还有重谢。”
那边许小旗告辞退出,王通手掌轻拍着书案沉思了半天,要招呼谭将,转头看却发现谭将正在皱着眉头,所看的方向正是房门那边,稍一纳闷就琢磨了过来,王通开口说道:
“对这许小旗没什么好感吧!?”
谭将顿了下,躬身说道:
“谈不上什么好恶,只是这人让小的不太舒服!”
“他是东厂中用刑拷打的能手,手段狠辣,估计天底下看到他舒服的人不会太多,可咱们手中这样的人太少,为了防备万一,本官通过张公公那边把人调了过来,就算拷打不出什么,问不出什么,也要求个万全。”
住宿的地方却不是在官署中,王通原来的宅邸就是城内鼓楼边上,住在那边一切方便,护卫也简单的多。
从官署出来,谭将去安排车马护卫,刚从京师回来的张世强却走了过来,凑近了低声说道:
“大人,昨日那几户人都走了。”
王通点点头,沉声说道:
“知道的人不要多,你盯紧了。”
张世强连忙答应,亲卫牵过马来,谭将也巡视归来,看到王通和张世强在一起,有意放慢了脚步,他知道肯定有什么隐密的事情要谈。
王通刚要摆手,听到东边的方向隐约有炮响,纳闷的转头一看,天空中却绽放出一朵硕大的烟花,烟花的光芒映的人脸都亮了,王通身边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扭头看那个方向,王通笑道:
“也不知道谁家图新鲜,这就先放了!”
……
边镇大将,非朝廷明旨不得离开镇守之地,新任大同镇副将马栋在进京觐见之后,就率部回程。
若放在以往,马栋或许去宣府陪自己老子过个年,可皇宫暖阁中万历皇帝说的那番话让马栋却不敢轻忽怠慢,离京之后就没怎么在路上耽搁,一路急赶。
走官道,又都是骑马的官兵,速度可不慢,正月二十二那天,马栋就回到了大同,原本他是大同镇东天成卫的参将,那里靠近宣府,守御的是虎峪口和白羊口,现在府邸官署则都是设在了大同城中。
因为有和草原上贸易的便利,大同城富庶繁华,声色犬马不次于内地和江南的通衢大邑,马栋在这里做边镇副将,富贵荣华都是不缺的了。
前任副将带着满满几十大车的财货回乡养老去了,临走顺水人情,把宅子送给了马栋。
新官上任,总有这样那样的成例规矩,在大同镇内的规矩,则是来往于边塞和内地之间的商人的厚礼。
金银财宝这个不必说,如花美眷这个也不必说,豪商们出手极为大方,差不多就是马栋张口,什么都能给他置办来,副将上任且是如此,更不必说总兵、监军等一干人了。
越是如此,马栋越是战战兢兢,不敢随意行事,他下了严令,门房和亲卫在门口守着,送礼的一概挡驾,空手来的可以进门。
来到大同之后,除了照例见总兵、监军,拜见巡抚之后,一干宴请聚会,一概不参加。
这个做派让大同镇上下颇为愕然,心想马芳怎么教出来的儿子,怎么这点人情世故都是不懂,不收了礼,不一起喝酒作乐,如何能当好这边镇副将?
五百八十二
大同镇副将马栋的府邸门前,在他刚从京师来到此处的时候,当真是门庭若市,也就是七八天的功夫,很快就是冷冷清清。
副将怎么样,不守大同镇的规矩,也呆不长久,到时候大家看你的笑话就是,有什么事情,总兵和监军发话,难道你敢不听。得亏你也是将门出身,居然这么不知道为人做事。
马栋这种不近人情的态度不光是大同镇的官场和商人们看不惯,就连马栋自己的亲兵亲信也是不明白。
马栋是马芳的长子,可因为并不怎么出色,在自家的地位一向不如弟弟马林,马林一步步擢升上位,已经在辽镇那边做了副将,可马栋还是在大同镇的天成卫苦熬,亲卫亲信不少都是在宣府那边带出来的家兵家生子,跟着马栋的和跟着马林的,互相有个比较,心中怨气都是不少。
等马栋获封了大同的副将,这上上下下也跟着欢欣鼓舞,心想老爷做到了这个位置,下面的人跟着汤汤水水,肯定不少分润。
没想到来了这边,马栋居然这般做派,还下了令,谁要敢收了外面的好处门包,一概捆起来送到张家口堡戍边,要不就直接打死。
好处不让收不说,连出门快活都是管得严,大同城内的豪奢府邸却被这马栋弄的好像是军营的模样,进出都要拿着腰牌,还要通报上去。
要是一直如此就罢了,马栋在天成卫的时候,克扣军饷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外面养了三个小的,这个大家谁不知道,来到大同到弄出这份青史留名的做派了。
心中不满,又那资格老的去劝马栋,还要靠着大家伙支撑着场面,何必管的这么严,没想到说这话的人却被马栋劈头盖脸一顿骂,第二天就给打发了回宣府老宅。
那资格老的,可是伺候了马大帅马芳十五年的老家将,平素里连马栋都要称呼声“叔”的人物,居然都这么不留情面,众人一下子给吓住了。
赶走了这个老家将,又把两个在外面养了娘们的亲信抽打了一百鞭子,马栋给身边的人都是提了两倍的月例,这可是颇为丰厚的一笔钱,众人的怨气也都平复了不少。
而且这么折腾,众人心中也都有些惴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自家老爷这般的小心翼翼,大家还是听话些好,免得招惹下来祸患。
家丁亲兵不比外人,自家主子败落了,想要有个别的出身都难,只能跟着破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大家还真就不敢乱说乱动了。
除却这个约束,马栋从宣府马芳身边调来了护卫的副头领,那是厮杀多年的老把式,来到这边之后,把府内府外的戒备好生整饬安排了一番,这举动让众人更加凛然不已,难不成这大同城内步步凶险,要不然老爷怎么会小心成这个地步。
可也不对,从前马栋没少领着众人来大同这边寻欢作乐,前些日子那登门送礼的,跑关系的怎么也不不像是要害人的模样,宣府那边还不是这般。
不管如何,马栋倒是把自己身边的人都给约束起来了,他这边管的严实,各处森严,更显得和外面格格不入,大同上下都用看热闹的心态看着这边。
大同总兵孙大英本来还有意笼络马栋,心想这位世代将门,又是天子钦点的副将,怎么也要搞好关心,可看到马栋这么神神叨叨的发癫,也就懒得理会了,孙大英如此,监军太监也是这般,上上下下的迅速就冷了下来。
出了正月,马栋这个副将十分的清闲,大同镇兵马的调动,粮秣补给,官员升迁什么的,都是决定了再来找他知会一声,副署便是,议论决定是不理会他了。
好在马栋自己发癫,却和外面没什么干碍,也不去为难别人,也不学什么清官去查别人,就是在那里本份做官,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少做也不多做,也不去卡别人脖子,也不去为难别人。
奇怪归奇怪,和大家没什么关系,二月间,大家就不理会他了。
……
“这狗日子过得憋气,从小就跟着他办差,辛苦将近二十年,来到大同想玩个娘们都不行,整天憋闷在这里喝风!”
马栋府中,两名亲卫挎着刀沿着墙根走动,边走边在那里埋怨,这位说完,那位接口说道:
“少说两句吧,老王头被赶回宣府你又不是不知道,拿着三倍的月例,每日里好吃好喝的,知足吧!”
“你知足?我可不知足,我兄弟在辽镇捎信给我,他去了这才几个月,收的门包就有八百多两,辽阳城外置办了两个庄子,娘的,你看看刚来时候登门那些人,殷勤到什么样子,送上门的啊……”
“说来也奇怪,咱们家大人不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从前在天成卫的时候,和大家一起快活也没见到这样啊!”
两人边低声埋怨,边向前巡视,有兄弟在辽镇那边那个举着灯笼向前照了照,收回来又是说道:
“大同城内城外几万兵马,城内几家的亲兵,又有衙役什么的,咱们自己这么小心作甚……”
“可你不想,这么小心肯定是有小心的道……”
话还没有说完,听到前面的响动,又在墙上摩擦的声音,稍一琢磨就明白,这是有人在外面爬墙。
护卫们各自都有负责的区域,他们两个巡视的却是偏院这片,听到这个,两人面面相觑,还真有人晚上偷摸进来。
骂归骂,到底是整日熬练的亲卫,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提着灯笼的人吹熄了灯笼,轻手轻脚的摸了过去。
他们就躲在墙根,听着外面悉索声响,墙头还被碰下了东西来,但动作已经是放得很轻,不多时一个人扳着墙沿跳了下来。
才一落地,向前走了两步,躲在墙根那边的两名亲卫看到没有后来者,直接扑了上去,在后面扑上,下手却不客气,刀为出鞘直接砸在他脑袋上,这力量不小,进来那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一下敲翻。
这边打翻了,立刻就去喊人,拿来皮索绳子,捆了个五花大绑,试了试还有气,抬着就去了内院。
内院伺候的长随小跑着进去通报,不多时马栋穿着衣甲就匆忙出来,虽然半夜叫醒,可马栋身上甲胄穿的整备,刀跨在腰间,亲兵们看了都是心里有数,自家老爷晚上睡觉搞不好都没有脱掉甲胄,到底是什么局面,居然弄的这么紧张。
去了正厅,把睡下去的亲卫都给叫起来,在外面加了两道岗,然后才进来那人弄了上来。
半夜进来这人,不过是青衣毡帽的平民打扮,身上不太干净,肤色黝黑,须发脏乱,个子倒是不矮,这样的打扮一看就是在大同城内城外卖力气的,可这样的人爬进副将府邸干什么?
马栋在那里盯着,身边早有亲卫头目上前,先是问了句:
“身上可带着兵刃?”
“没有,小的们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搜了一次!”
那头目点点头,蹲下来看看手掌,又吩咐人脱了这人的上衣,前后都看了看,这才回身对马栋低声禀报道:
“老爷,这人从前应该在军中呆过,而且真刀真枪的厮杀过多次,搞不好就是戍边的兵卒,不过看手上的茧子,最起码三年没摸过兵器了?”
“马栋没有问为什么,他身边几个亲卫头目都是家里带出来的能手,有本事的角色,他们说这般,那定然如此了,马栋点点头,肃声说道:
“弄醒了,问他话!”
马上有人弄了盆凉水过来,一下子浇了下去,那人浑身一颤,立刻醒转了过来,看到屋中灯火通明,四周全是拿着兵器的健壮汉子,立刻是扭动起来,浑身被捆的结实,那里动弹得了,边上的人看他乱动,上去就是几脚,嘴里骂道:
“瞎了你的狗眼,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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