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三十八
和沈枉以经济同盟的形式达成了和平之后,王通并没有放松,他在海边设立炮台,准备造大船,都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当日顾老虎率领几千海盗来袭,这顾老虎不过是沈枉手下一个头目而已,沈枉手中有什么样的力量可想而知。
这样一股力量在海上,而天津卫又是个海港,更别提天津卫的繁荣和开海有莫大的关系,不得不防,不能不防。
现在双方有共同的利益所以还保持着和平,可将来的事情谁也不敢说,王通这边积极做着准备,沈枉既然能知道城北那么僻静地方的船厂,说明也是心有提防。
更麻烦的是,三水王沈枉对属下的控制似乎并不那么有效,先有顾老虎领兵夜袭,现下又有了这件事,天知道今后会不会再有什么人再约束不住。而且这约束不住,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天津卫目前能出战的船只有四条,一条是那个飞鹿号,另外三条是缴获海盗们的船,飞鹿号的确威力强大,可双拳难敌四手,当年广东水师提督陈璘还不是用这个法子在澳门将飞鹿号俘虏到了天津卫。
四条船,且没什么经验丰富的水战官兵,如何与沈枉那边上千条船,万余海盗对抗,不能轻举妄动。
王通脸色不好看,在书房中沉思,旁人也不敢打搅。
距离晚饭一个时辰左右,听到外面打更的声响,汤山却赶过来了,通报后进了屋子,开口说道:
“大人这边真是神机妙算,下午问话的时候脑筋都僵住,险些被那些贼厮鸟蒙混过去,大人,花了几两银子就套出话来了,他们那边的确在松江府拉的棉布,不过却不是来咱们天津卫卖的,是去高丽那边,据说在什么仁川外遭的劫。
王通眉头一挑,还真是没想到,居然这梁道成去了高丽那边,这人到底有几分实话,王通拍了拍桌子,吩咐道:
“去海河边的营房,带着梁道成来见我!”
……
海河炮台边驻扎有守备的军营,在一间议事厅中,梁道成被带了进来,不过这次却没有白日那么客气了,押着他的两名护卫直接把人摔在了地上。
一为民,一为官,白日讲理的时候,梁道成胆子还大些,到了此时,完全吓傻了,手撑着地还没爬起来,嘴里就没口子的乱喊:
“大人,大老爷,保险行的赔付小人不要了,小人还有八十高堂,三岁儿女,那船也送给大老爷……”
“该赔你多少,本官绝不会克扣,要不然岂不坏了保险行的招牌,不过,梁道成,你是在高丽那边遇到的海盗啊,怎么不说明白呢?”
王通笑着问道,梁道成脸色一白,爬起来连连磕头,连声说道: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不是小人有意欺瞒,是白日里太过悲痛,大老爷这边也没有问,所以忘记说了,这赔付小人不要了,小人不要了。”
王通摇了摇头,对身后跟着过来的杨思尘和古自宾说道:
“这就是保险行的疏漏,当初设立的时候,本官心里也没想到,大家也没想到,默认投保就是从咱们这去别处,或是别处来天津卫,却没想到有人投了保,跑其他线路,出了事情跟我们要赔付,记下来吧,保险行今后接商船的保,问问路线,风险大的就多收些保费,安排人各条船上问问打听,总能知道个大概,不要和这梁道成一样,不该咱们花钱的,却找到咱们头上来了。”
这话也不避讳跪在那边的梁道成,吓得梁道成脸都白了,在那里连连磕头,只是在那里说道:
“小人罪该万死,小人不要赔付,小人……”
王通转过来摆摆手,笑着说道:
“保险行有这个空子被你钻了,那就是你得了这个便宜,是保险行和契书的错处,不是你的错处,明日就去支取你的银子。”
话说完,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梁道成都傻了,边上站着的几个随从也满脸不解,心想这混账海商本来和保险行不相干,为什么还要给他银子,王通似乎知道这几个人心中所想,朗声开口说道:
“这桩事的关键不在该不该赔付,而是要让外人知道保险行会赔付,本官设这个保险行,尽管是各家合股,可来投保的又有多少,投保之后信咱们会赔的会有多少,还不是以为本官会仗势吞了各家合股的银子,赔付什么的都是幌子,这次梁道成钻了空子,但保险行契书上白纸黑字画押写明,的确咱们该赔,做出这个姿态来,是给所有来咱们天津卫做生意的人看的。”
“商鞅城门立木,大人想必取的这个道理。”
秦时商鞅变法,在城门那边立个木桩,悬赏百金让人搬到另一边城门,开始无人相信,后来有人照做,得了这百金,至此,秦人相信商鞅言出必行,到底是读书人脑子转的快,杨思尘笑着奉承了句,王通微微点头,那边梁道成还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得了这个大的便宜,惊喜呆了。
王通双手拍了拍,让那梁道成醒过来,却严肃了神色开口问道:
“有些话要问你,若是不说实话,遮遮掩掩,可就不光是不给银子的事情了!”
梁道成反应过来,被发现真相之后还有银子拿,真真是意外之喜,王通问话当然是知无不言,当下重重几个头磕了下去,指天画地的说道:
“大老爷尽管问,小人若是作假,就被天上落下的雷劈死,下辈子做牛做马……”
“你为什么贩运棉布去高丽,那边应该是个穷苦地方,能有什么赚的?”
“回大老爷的话,高丽那边不比大明和倭国,甚至连南洋那边也比不上,可烂船也有三斤钉,总有些豪门大户,高丽最看重大明的百货,可却总是不够,少有船去他们那边,所以同样的货物过去,比运到天津卫这边多出三成的利,在那边出了货,再运些高丽纸、高丽参什么的回来,天津卫这边货栈商行众多,高丽纸、高丽参平日里都是京师几家大商铺垄断,这边有货,特别好卖,这一来一去,单是过来这一次就有大利。”
王通听的连连点头,笑着说道:
“光听说,倭国、天津卫和南边几处跑的,去高丽的倒是第一次听说,倒是让你发现了这个空子,其他家为何不去做。”
梁道成脸色有些尴尬,低声说道:
“高丽周围海上都是三不管的地带,各家的海盗都在那里停驻,少有船只肯过去的,小人上次遭了风被吹到了那边,却侥幸做成了生意,回来也平安,小人就琢磨着再去第二次,没想到……”
王通笑了笑,摆摆手说道:
“回去吧,今日问你的话,不要乱说,老老实实呆在客栈里,本官说要你们走了,你们才能走!”
事情到这般,梁道成已经得了最好的结果,那还有什么话说,又是千恩万谢的磕头,这才被人带了下去。
人一出门,王通转身还没说话,古自宾已经躬身施礼,赔罪说道:
“老爷,这五万两银子是小人当初的疏漏,小人愿自家出钱赔付了这梁道成。”
“这事不必提了,今后别让人钻了空子就是,你不要想这么多,原本以为高丽是个穷地方,没想到也有值钱的东西,咱们能不能做!?”
王通安慰了一句,古自宾顿了顿,带着感激说道:
“老爷,高丽纸、高丽参都是每年高丽使臣入京朝贡时带来贩卖的,祖宗制度,高丽入贡要沿着辽镇一个个堡子和城池走陆路过来,这些货物的确不错,卖是不愁卖,奈何京师入贡,随从贩卖,都被京师里内廷外朝几位大佬的产业包下了,外人插不进手,海上这一块,高丽那里是蛮荒不毛之地,海盗太多。”
王通点点头,开口说道:
“你和张纯德叫上保险行中的帐房掌柜,一起把章程商议出来,三天后报过来给我,先回去吧!”
张纯德年纪大了,又是马三标岳父,精力不济,又是要避嫌,生意上管事的就是这古自宾了,古自宾躬身下去。
古自宾关上门,王通沉默了会吩咐说道:
“喊张世强和汤山过来见我!”
这晚上王通属下各统领都在待命,不多时,那二人来到了屋中,王通站起走了几步,开口说道:
“高丽仁川,本官对此处有些印象,山东青州向南那些地方来天津卫,那仁川正好是掐在半路上,有一帮无法无天的海盗在那里,本官不放心!汤山,你这就去梁道成的手下去问,问他们谁熟悉去仁川的海路,张世强,加派人手,安插眼线盯着进出天津卫的船只,看看有没有商船和海盗勾结的迹象,从速去办!”
两人听命而去,监军蔡楠也到了,招呼了声走了进来,王通沉声说道:
“蔡监军,杨先生,我这边要写封奏疏,写完之后,立刻送呈京师。”
五百三十九
“大哥的病还是不见起色吗?”
京师北城的一座宅院中,柴福林忧心忡忡的问双喜,双喜点点头,低头说道:
“大爷每日强让自己多吃,可身子还是消瘦下来,每日吃那膏子的量也越来越大,大爷说,让二爷和三爷这边多操心那几处的事情,他留着精神力气在宫内看守,外面就要让二爷三爷顾着了。”
柴福林叹了口气,闷声说道:
“还要请你这边多照顾了,你的孩子,明年稳中秀才,举人这块,给足了银子上下照应也是差不多的。”
听到柴福林这么说,双喜脸上现出一丝激动,弯腰就跪下磕了几个头,起身还擦了擦眼角,柴福林侧身打开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木箱,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银盒子,递给双喜,开口说道:
“这是南洋弄来的膏子,能用两个月,过后你再来取吧!”
双喜接过盒子,躬身说道:
“时候紧,小的这就回宫内了,大爷让小的叮嘱二爷三爷,做事一定要多想,一定要谨慎小心。”
说到这个,柴福林却有点烦躁,摆摆手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也四十出头了,大哥总以为我是孩子。”
那边双喜出去,柴福林闷在屋中一会,喊来了几个管事打扮的汉子,开口说道:
“今日是送银子吃食的时候,老爷我不舒服,你们几个去一次,等下去各处支了银子你们自己去吧!”
被喊来的几个人都是躬身听命,出门的时候却被柴福林喊住,又是粗声警告说道:
“不要克扣,老爷我要查账的,谁敢动手脚,老爷我扒了他的皮。”
这几个汉子各个陪笑躬身,开口说道:
“老爷放心就是,小的们晓得利害!”
出了屋子没几步,柴福林的长随小跑着出来了,冲着院子里的听差喊道:
“快准备车马,老爷要去别院,小五,你先去别院和玉娘子说一声,让那边做个预备。”
接了差事的汉子互相交换了下眼色,也不言语,出去院子才有一人挤眉弄眼的说道:
“保定府的玉娘子,啧啧,听说浑身上下的肉都跟白玉似的,冬暖夏凉,又是媚到你骨头里……”
“老爷要赎身,那院子还不卖,最后直接一万一千两银子把那院子买下来了,这不,买来了就腻在那边了。”
“按照往日的习惯,这次又是几天不回来吧!”
“听说是,每次不高兴的时候,就在那边大醉,欢乐几日……”
说到这里,众人都是停了话头,彼此又是看了一眼,都去内帐房那边支取银子去了,那边柴福林也是吩咐过来了,银子拿出的时候,内帐房两个人还在那边絮叨“没个入息,整日里跟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做善事,就算有金山银山也败坏干净了。”
拿了银子,各自出门,走了一条街,就有那亲密的凑在了一起,彼此对视了眼,都是笑出来,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平日里老爷都是跟着去看,去没想今日却让咱们自己去了。”
“这个老爷不喜欢琐碎事,兄弟你要走的时候,我就劝你等等,你看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还是大哥这边见事情明白,这笔银子扣下多少!?”
“还扣下多少,自然全吞下来。”
“是不是不太好,老爷要是问起来怎么办。”
“咱说发了就是,那些猪狗不如的人,谁还信他们的话,走去南城喝酒去。”
“……就听大哥的,嘿嘿,老爷玩玉娘子,咱们找几个大同扬州的妹子也是好的,咱们也几天快活……”
……
京师四下里有几处地方,本地土著都不往那边去,而且还叮嘱自家亲戚孩子不要过去,即便这样,顺天府还常接到这几处地方的案子。
无非是外地客商来京师,不知道来龙去脉走到那边,结果遭殃了。
南城靠西边,有个大泊子叫做白草海,白草海边上没什么人家,却有一座九玄娘娘庙,庙这边也破败许久了,这边就是京师本地人不敢来的地方之一,也是顺天府接案子最多的地方之一,也是最让人头疼的一处。
这边虽然荒凉,却不是没有人居住,围着那破庙搭着一片草棚,不少人在周围游荡,仔细看这些人的形容打扮,勉强没有到衣不遮体的地步,但也差不多。
在这边的人全是男丁,但却见不到几个有胡子的,各个面色苍白,说话和动作也和寻常男丁不一样。
若是个不知道底细的人来到其中,还以为进了鬼城,非要毛骨悚然不可,可本地人却知道,这边就是无名白的聚集地。
因为种种原因阉割却没有入宫的人们聚集于此,非皇家雇佣阉人那是灭族的大罪过,阉人又是被人歧视的残疾,没有生计,没有退路,他们的日子苦不堪言。
宫内有些宦官还算念旧,经常人派人过去周济下,奈何僧多粥少,而且也不是人人有这等善心,更多的人入宫后,都是尽快和这边划清了联系,再说了,能有身份地位出宫,而且有能力派人周济的宦官,宫内又有几个。
五月初了,京师天气颇为暖和,京师中柴福林的几个听差在琢磨着扣下银子自己快活,城外这九玄娘娘庙周围的无名白们,却蹲坐在周围,四下打量。
有一名年轻士子骑马来到了这边,身后跟着两个骑驴的随从,无名白们都是站起,立刻围了过去。
那年轻士子本来看到这边一处大泊子,想要来品评一二,看看风景,却没想到突然被一帮衣衫褴褛的人围住,各个可怜之极的伸手乞讨,看到这些人不人鬼不鬼,衣衫褴褛的人围过来,吓得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身后两名随从看着势头不对,立刻吆喝着上前驱赶。
无名白们虽然可怜兮兮的模样,一被驱赶就求恳求饶,却丝毫不散去,而且人越聚越多,开始的时候不过围住那名士子,后来连那两名随从都被团团围住。
本来那士子也是大声呵斥,甚至扬起马鞭抽打,可过来的无名白越来越多,听着尖细的声音,看着阴阳不分的面孔,好像被鬼怪包围一样,数量又是逐渐增多,这士子也是胆怯几分,套出一把铜钱撒了下去。
本来以为得了钱财,下面的人就会散去,没想到这些人聚的更多,嘴上喊谢,却还是要个不停。
有一就有二,一把把铜钱丢下去,人越来越多,根本不见散去,再丢手里就只剩下银子了,下面的无名白手都有抓到衣衫的,那士子终于急了,想要不管不顾的打马冲开这片地方,却没想到连缰绳都被下面的人扯住。
越凑越近,不用等他掏钱了,有人直接伸手去他皮囊中抓,后面两个随从都是急了,在那里大声呼喊。
但看到对方人多始终,只是口口声声喊着要找官府,不敢动手,不过无名白们的动作却打了起来,直接伸手拽人拉扯,这时这士子和随从才知道不好,想要掏出随身的武器,却来不及了。
无名白们一拥而上,把人拽下来直接打昏,将身上的财物搜刮一空,然后把三个昏迷的人丢到了外面。
……
“娘的,看着光鲜,没想到却是这般穷货,身上一共才二百两不到,陈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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