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当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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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当国- 第2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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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万历皇帝,每日静心读书,和饱学大儒议论圣贤文章的潞王朱翊镠则显得是个乖孩子,惹人怜爱。

据在慈宁宫伺候的女官讲,潞王请见,说自己已经到了就藩的年纪,再呆在宫中不合礼制,而且内宫嫔妃女眷众多,也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想请母后做主,放他去卫辉府那边就藩。

不过慈圣太后李氏听到这个之后,却流了眼泪,哽咽着说孩子你这么一出去,母后想见你都难了,你想出去,是不是宫中有什么人和你说什么了,有母后给你做主,呆在这里就是。

然后潞王就连连磕头,说并没有人如此说,还给自己请罪,说让母后伤心落泪,是儿臣不孝云云。

这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没有了下文,不过万历皇帝被慈圣太后李氏责备,却因为李太后说起这桩事,万历皇帝接口了一句:

“弟弟年纪也大了,早些去藩国是好事,想要见母后还不容易,皇儿下道旨意就是了。”

据说就是这句话让李太后勃然大怒,这一晚让万历皇帝灰头土脸,至于传说李太后让冯保去查,查是不是有人在皇帝跟前说什么,这个就没什么人确认了。

潞王朱翊镠经过这次事情以后,也感觉自己惹了麻烦,再也不提这桩事。

实际上,万历皇帝也在御书房中发过脾气,说道:

“莫说是他,寡人都在这里呆的烦,放他出去有什么不好,免得母后整日里忧心伤心。”

这话自然不会外传,张诚尽管知道赵金亮口风严,都特意顶住了一次,就是怕他说出去。

……

潞王居住的偏殿中,御马监监督太监林书禄正在陪着潞王朱翊镠读书,尽管林书禄是潞王的伴当宦官,可如今有了差事,来这边的次数难免少了些。

好不容易来了一次,潞王欣喜异常,把无关的伺候人都给遣散,留下林书禄单独说话。

潞王是万历皇帝的嫡亲兄弟,慈圣太后李氏又是这般的着紧,吃穿住行比起万历皇帝也差不了多少,丰厚无比。

这书房也是宽大敞亮,几列大书架更是气派非凡,上面摆满了经史子集,各类书本,伺候潞王的人都知道,潞王殿下只看孔孟文章和本朝列位祖宗的实录宝训,不看别的杂书,王爷不看,可下面的人还是按照宫中规矩采买了放在书架上。

现如今书房中只有潞王和林书禄二人,潞王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本《乐章集》,这却是宋代词家柳永的作品接机。

若是被潞王的那些老师看到,肯定会目瞪口呆后火冒三丈,柳永的词都是说情说艳,在传统儒生之中,被认为是荒淫文章,离经叛道的,而潞王平日里只是在读圣贤文章,温文尔雅的,怎么却喜欢读这等文字。

看潞王的神色,他不光是喜欢读,而且看得津津有味,边上的林书禄把桌子上的书本整理了下,书房书案上本就整齐,林书禄只是习惯性的动作。

停下手,看到潞王手中的《乐章集》,林书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殿下,慎独啊,看这种文章,若是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那可是大麻烦!”

“伴伴,这不是你在身边吗,要是旁人在,本王早就拿着四书五经读了,不过那样的书实在无趣……”

潞王笑着说道,神色远没有在李太后跟前那么恭敬小心,不过这个样子却更像是晚辈在长辈跟前撒娇的样子。

才说了一句,就被林书禄的咳嗽打断,潞王下意识捂住口鼻,接下来却放下书站起来关心的说道:

“伴伴,你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林书禄连连摆手,摇头说道:

“无妨无妨,殿下不必担心,奴婢不过是感染了风寒而已。”

说的虽然轻松,不过还是掏出个帕子捂住嘴,又是咳嗽了一阵才停下,潞王朱翊镠皱了下眉头,但随即又是关心的上前,在林书禄背后轻拍,开口说道:

“前段日子听伴伴的法子,去母后那边了一次,母后果然是舍不得本王,若没有伴伴支应,本王如今还真不知道如何呢,前日山西勇胜伯那边送来一些补身的药材,等下伴伴走的时候拿去!”

林书禄这边又是谢恩,闲聊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林书禄出了门,潞王却拿起一张帕子用力的擦了擦手,然后把手帕丢在地上,把那本《乐章集》摆放在书架上之后,喊来了伺候的小宦官,冷声吩咐说道:

“把这书案上的东西丢收拾了丢掉,地也好好擦一遍,招呼人进来,这身衣服换下也丢了。”

进来的小宦官知道潞王有洁癖,连忙点头答应了,刚要去喊人收拾,就听潞王又是说道:

“不要找人,你自己来做。”

东西也不多,小宦官连忙躬身应了,潞王皱眉走了几步,又开口说道:

“地也仔细擦一遍,不要留下什么脏东西,让本王也染上。”

……

林书禄出了潞王的宫殿,让人用软轿抬着回到了自己那个院子,宫中大太监们行走多是靠着软轿,宦官们行走的路线比较特殊,正好是避开了贵人们走的路线,倒也不必担心失礼冒犯。

下了软轿的时候,林书禄还对抬轿的小宦官自嘲说道:

“年纪大了,也受不得风寒,从前咱家一路快走也就回来了。”

小宦官们得了赏银,听到林太监这话,都是陪笑,都说道:

“谁不知道林公公身子壮健,比小的们还要壮实呐!”

不过宫内的人对林书禄的印象的确都是身子健壮,没什么毛病,听林书禄自嘲,都以为是个笑话而已,也没在意。

进了院子,能闻到浓厚的熏香气息,宫内宦官身上有些怪异体味,有身份的宦官都是用熏香遮掩,这味道也不稀奇,只是太浓厚了些,正因为这般浓厚,所以不用心的话,闻不到浓厚香气中的药味。

院门关上,林书禄立刻用手帕捂住了嘴,手帕上已经见了血色,就在那边又是重重咳嗽了起来,一声声闷响。

双喜匆忙出来,搀扶着林书禄进了屋子,扶他坐下,又端来一碗药,伺候林书禄喝下,喝完之后片刻,那咳嗽也就止住了。双喜刚要说话,却被林书禄抬手止住,涩声说道:

“药一定要在京师外面抓,你亲自带进宫来,切记!”

“大爷放心,二爷那边的贴心人去办,不会出什么岔子!”

听这边说完,林书禄这才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铁盒,用银勺挑出些膏子放入口中咽下,又过了会,林书禄有些蜡黄的脸上却多了几分血色……

……

作者注:潞王喜好诗词书画,这个是史书上有记载。

五百二十八

铁盒不过是手掌大小,差不多二指厚度,上面没什么花纹,打开的时候能看到里面装着黑色的油膏。

林书禄拿银勺挑出点膏子吃下后,气色明显变好,不过盖上铁盒后,却放在手中摩挲,总是想要打开。

一边站立的双喜看到林书禄这个模样,向前走了两步,一下子跪在地上,压低了声音哭求说道:

“大爷,这膏子吃了伤元气,您老喝的药本来就不治本,再用这膏子烧精神,这要出大事了!”

林书禄神情有些恍惚,方才咳嗽的痛苦难耐神色都是消失,过了会才开口说道:

“什么大事,还能有什么大事……这膏子的手尾都料理干净了吗?”

看林书禄的神情已经恢复沉静,双喜不敢多说,伸手擦了擦眼泪,磕了个头说道:

“城外买的膏子,拿了之后,就把人埋到了城外荒坡那边,不会有人知晓。”

林书禄点点头,能听到中气比方才足了不少,开口吩咐说道:

“准备下软轿,去值房!”

“大爷,你刚服了药,吃了膏子,在这边歇一会走……”

“混账!!怎么跟个妇人一般,这时节正是各监衙门补人手的时候,我不在那边,怎么能做事,不要废话,备轿!!”

……

万历九年三月,皇宫补充宦官,因为自嘉靖中后期皇宫就再也没有大规模的宦官补充,宦官大多羸弱衰老。

自隆庆后期开始补充,但每次补充的量都不是太大,宫内各项工作运转起来都颇为艰涩,司礼监、御马监、内官监各个内监衙门多次商议之后,奏报慈圣太后、仁圣太后、万历皇帝,预备淘换一千五百老弱宦官去看守皇陵和皇庄值守,缺额由宫外补充。

宫内青壮,几位贵人心中也知道,这旨意也是准奏,外朝尽管对此颇为忌讳,可也提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京师里外,各处无名白已经成了祸患,良民百姓,甚至富家豪门都多受其害,这些不人不鬼的无名白补充进宫,也算是个疏导的法子。

看守皇陵,皇庄值守,不过就是打扫清理,没什么忙碌活计,可也和外界没什么沟通,说白了就是等死了,他们剩下的缺份则由补进来的无名白填充。

被父母亲人阉割或是自我阉割,有人是生计无着,也有人想要入宫博个权阉的荣华富贵,这些无名白已经不被人认为是正常人。

除了十岁以下的童阉可能运气好今后有荣华富贵之外,绝大部分的无名白进宫也只会从事劳作苦役,但比起外面那不人不鬼的生活,最起码温饱有了保障,而且有个飘渺无比的富贵机会在眼前。

宫外想要在仕途上飞黄腾达,需要一步步科举,进士出身,宫内的宦官想要成为太监,也要走内书堂读书,各个监司局衙门写字历练,几处要紧衙门办差,才有机会成为所谓权阉,才有机会被称为太监。

外面进来的这些人根本没什么意义,不过是补充人手而已,所以十二监四司八局的统领太监以及管事少监们定下了各处分配的人手数量之后,其余的事情都懒得关心了,交给下面的掌司和管事们去做。

倒是监督太监林书禄表现出了一如既往的勤勉,亲自去看了挑拣,御马监需要一些武勇之人在各营做事,也需要一些精明的人去各处皇庄皇店,或许这才是林太监亲临现场的原因之一。

他既然到了现场挑选,其他各监司局衙门挑选的人自然以他为主,林太监可是宫中排序在前五的大佬。

也难怪各处内廷衙门的人不去,挑拣补充人员的活计繁琐之极,劳心劳力却没有什么好处在,这些最下层的劳役也不会对选他们进来的人有什么助力,费这个力气作甚。

不过林太监却证明勤勉的名声不是虚来的,在那里忙碌了几天,丝毫没有放松,挑选了大批人入宫。

这行为传到仁圣太后和慈圣太后两位贵人耳中,颇被夸奖了几句,这也是众人预料之中的事情。

……

山东这些造船工匠来天津卫,有些人心甘情愿,有些人则被威吓而来,在山东沿海一带寻找船匠的吴大可是无所不用其极。

好话好说把人请来的不必说,有些觉得在山东本地也能造船赚个小富贵,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也不错,但吴大可不是吃斋的善人,绑了孩子,烧了房子,甚至挖了祖坟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一个强人做出这等绝户事情,做活赚钱的工匠怎么能抵抗,无奈之下也只得是来了天津卫。

大部分工匠来了之后,倒也为天津卫的繁华动心了,禁海这么多年,还敢造船的匠人都比那些闷头种地的农户心思活泛,从前在山东那边窝着,光是听到耳闻,今日来这边见了真场面,才知道所谓的传闻形容不如亲眼所见。

他们也被领着去看了河边、海边,看了海河边、运河边那众多的店铺,看看这不逊于天下间任何一处的繁盛。

看完这些,有头脑的人也都明白,天津卫这里需要造船,需要造大量的海船,船会为天津卫带来更大的财富,可同样也会让造船的人发财。

这样的规模,这样的兴盛,在这边造船,可要比在山东海边那些渔村有前途的很。

个别有雄心壮志的船匠在被领到木场的时候,看到了那些据说只有云贵深山还有南洋才有的巨大树木,看到这样的大木,他们想到了自己可以造怎么样的大船。

有动心,有壮志,也有想要回家的,但天津卫这边的兵卒对他们虽然客气的很,可看守的却是严实,谁也别想跑。

何况造船的人和海盗和本地绿林都有些纠缠不清的关系,大家还是明白王通这锦衣卫千户是什么分量,不知道王通什么分量,也听过吴大吴二兄弟的恶名,那两位恶人都被王通使唤的团团转,更是得罪不起。

船匠们来到天津卫之后,生活上也是滋润的很,大鱼大肉是管够的,每日杀羊杀猪,白面百米,吃的满嘴流油。

这样的饭食,在山东那边也未必天天吃的到,这边却许诺着只要在天津卫做活,这饭食天天能吃到,而且还许诺,到时候把你们家人接来,他们也能过上这个日子,一家快活。

方方面面,天津卫对这些船匠已经下足了功夫,由不得不动心起意。

……

三月十八这天,有手艺的船匠们都被集中在海河入海口北三里处的赵家湾,这边是从前天津卫军港粮船停靠的地方,后来荒废,只有十几户人家在这边打渔为生。

等船匠们赶到这边的时候,此处已经专门清理出了场地,修建了房屋仓库,船坞也都修建完毕,废弃的港口重新修缮。

一百六十三名工匠来到了船坞前等候,距离船坞百余步的地方,却有一个一丈高柱子,柱子上似乎还挂着东西,上面盖着油布,而且还有几名兵卒神色肃穆的看守,弄的颇为神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工匠们都在那边盯着窃窃私语。

看着快要到午时的时候,西边有烟尘扬起,军将们张望了几眼,就吆喝着让工匠们站好,因为王大人来了。

大部分被吴大弄来的工匠都没见过王通的样子,可虎威军这一次次大胜,天津卫繁华成这个样子,士卒们谈起时那种崇拜和尊敬,都让他们颇为神往,听到人来,虽然被吆喝着守规矩,可还是忍不住看过去。

“居然这般年轻!!”

等王通下马,被众人拥着走到前面来,船匠们各个都是惊讶,有不稳重的人甚至惊呼出声,王通也不理睬这个惊讶,只是笑着走到了那根柱子跟前,招呼大家过去。

聚集过去之后,王通开口说道:

“各位师傅,看到木场的大木,看到停在港口的番人炮船飞鹿号了吗?

来到天津卫这些天,看过了匠坊,看过了木场,自然也到停靠在海河里的炮船上看了一圈,看到下面的船匠们点头,王通笑着说道:

“请各位师傅来这里,用意大家想必也知道,就是让各位造出飞鹿号那样的船,甚至造出更大的船。”

这本是个意料之中的,工匠们都是想到,没怎么激动,被请到这边来,无非是做工拿钱,和在山东没什么两样,赚的多了些而已。

王通说完之后,转身把盖在柱子上的蒙布扯了下来,凡是在场的人,除了几名知道内情的兵卒之外,其他人都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这木柱上面插着不少木棍,粗看像是个枯树的模样,不过木棍的末端却都挂着闪闪的金饼,每一个金饼都有小孩巴掌大小,一指厚薄。

几百个金饼挂在那里,金光耀眼,每个人都在下意识的盘算,这木柱上的金子要值多少银子,这是多大一笔财富!

“孟四德师傅在船厂筹建出了大力,立了大功,上来拿两个金饼!”

王通笑着大声说道。

五百二十九

孟四德就是最早到天津卫的那五名山东船匠之一,今年四十二岁,为人稳重,眼界颇广。

他是辽东金州人士,少年时随家人搬到山东,后来又去松江府呆过一段时日,后来才回到山东做了这船匠的活计。

人走南闯北,走过见过,也和寻常船匠颇有不同,被吴大请到天津卫后,别人都颇为惶恐,他却认为自己的机会或许来了。

王通询问他们有关船的各项事情,其他人有的木讷,有的则不愿意回答,孟四德则回答的详细。

他本就是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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