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你不错!”
果然如此,当年兵部尚书谭纶,还有一直在这边俞大猷,他们都有差不多的认识,王通有些自豪,也有些惶恐,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被人这般的看重。
“你忠心,明知道耗费钱财粮秣,明知道会有损失,你还要去草原上做诱饵,只是为了给鞑虏重创,你有练兵之能,老夫看过你的车营,看过你的练兵,虽然没什么精彩之处,却正是堂堂战阵之道,你年轻,今年不过二十,三十年后四十年后你还能统领大军,你受天子宠信,可以一步步向上升迁。”
“戚大人对下官实在是太过看重,下官何德何能,能当得起这般!”
王通离席站起,深深作揖,开口肃声说道,戚继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突然笑着说道:
“你当这看重是什么好事,这么重的担子,还要被人整日整年的说闲话,还要被人猜忌提防……”
说了几句,戚继光笑着摆摆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干,开口说道:
“老夫朝中奥援是张阁老,铁打的靠山啊,老夫稳的很。”
王通无言,戚继光怎么又把话题转到这个了,也只的是笑着坐下,戚继光又是说道:
“朝中派系争斗,这一派今日得势,明日又倒了,谁敢说什么保证的话,这次塞外大捷,老夫要被封爵,武人做到顶尖也就是如此,可却担心,万一这一切都没了怎么办,凭老夫的功勋,得个善终不难,可这一摊东西交给谁,难道就这么丢下不管。”
说完这句话,戚继光把手中酒杯重重的顿在桌上,哑着嗓子说道:
“好不容易在蓟镇经营出这样的局面,鞑虏各部衰弱不停,却因为那劳什子和议,那混帐和议,鞑虏南下袭扰,杀害大明百姓的时候,他们眼中可有和议!!信义礼制难道是跟这蛮夷禽兽讲的吗!!?糊涂啊!糊涂啊!!怎么能和议约束住了自家的手脚……”
“戚大人,戚大人,酒有些凉了,还是温温再喝!!”
或许是酒意上头,戚继光有些激动,王通连忙打断了他说话,这些话,不该议论,王通甚至都不该听到,王通这么一做,戚继光一怔,也迅速的反应过来,放下酒杯,缓缓靠向椅背,任由王通把酒壶从他面前拿开。
戚继光低头低了半响,王通却也不急,只是慢条斯理的夹菜吃下,戚继光抬起头,自失的笑了下,沉声开口说道:
“话都已经说清,老夫跟王通你说几件事。”
这才到正题,王通无奈的摇摇头,戚继光却站起身来,肃声说道:
“跟老夫来!”
王通跟着站起,戚继光却转到了屏风的后面,王通方才就注意到二楼被屏风间隔为两边,他还以为另一边是护卫的亲兵或者是什么衙门盯梢的人,转过去才看到,却是几张方桌拼在一起,上面有一副宽大的地图。
“这些事,老夫不知道能不能做,若是老夫不能做,那就要你来做了!”
戚继光说的很郑重,王通也有些紧张,双方一同走到了地图之前……
……
天没有黑的时候,王通乘马回到了自己的府邸,戚继光也出城在分守天津卫参将孙志彬的军营休息,两个人在酒楼上谈了许久。
当天晚上,蓟镇这边就有快马前往京师,王通也是安排了人去往京师,大将私会,这是最犯朝廷忌讳的大事,东厂和锦衣卫安插的密探肯定已经将消息传往京师,王通这边自己也要做个说明。
回到府邸,王通却是叫来了三江商行的两位主事,问询了商行在宣府外的一些情况。
“蓟镇那边喜峰口也是个口子,太平时候和鞑虏的买卖也是不少,宣府那边有了店铺,你们也在蓟镇设吧,左右戚大人会给个方便。”
戚继光约王通在临海阁见面,这个倒不是秘密,众人都知道,听王通这么讲,才都是恍然大悟,原来自家大人是去谈生意了,现在天津卫的店铺开到那里,充足货源供应,又有边贸这等大利,没有不发财的。
“既然在边镇设了店铺,也不要总是窝在城池里不动,太平时节,多派些人草原上做生意,没了口子处的那些中人,或许赚的更多!”
这个吩咐也是生意经,只要和边镇守军的关系好,去草原上做买卖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掌故们又是答应,说明日就派人去各处办这个差事。
在去往京师的信使启程之后,王通又把张世强叫了过来,密谈了一会,这个是家常便饭,大家都习惯的很,没人惊讶。
……
二月通州的某处药铺之中,坐堂的老郎中皱眉看着手中的药方,沉声说道:
“这方子治标不治本,吃久了反倒有妨害,客官还是让这位病人来一次,对症下药,不要耽误了。”
“抓你的药就是,废话作甚!!”
对面的大汉粗声说道。
五百二十六
万历九年三月,天下大行一条鞭法。
原本百姓需要负担田赋、税赋、徭役,种类繁多,耗费民力,而且豪门大族隐蔽田亩,让百姓们承担越来越重税赋徭役。
清查田亩之后,以田亩数量为基数,将徭役折抵成银钱,一体征收。
徭役上,官府摊派差事,可劳力做工,不能精确计量,总有种种钻空子的地方,也给一些人克扣贪墨的机会,让各地的水利,城墙防务等等需要徭役召集人工修建的工程都开始荒废,这次折抵成银两征收,若有这类工程,则有官府用徭役折抵的银两作为工钱征募工人,变得更有效率。
不过,一条鞭法也是将从前地方上开征的各项税捐变为正税,将不合规矩的税捐变成朝廷承认的税赋。
原本地方官府自开税捐,收上来的银钱自然层层分润,可变成朝廷承认的税赋,自然也受到朝廷的兼管,这笔钱也要进入国库再行拨付,地方上需要开支收入,就必须继续私开税捐。
各地的税赋总额实际上要比往日增加不少,但因为清查出来的隐蔽田亩更多,负担税赋的人口基数变得更大,平摊在每个人身上的数目还是少了不少,百姓们的负担减轻了,但从前隐蔽田亩的那些豪门大族利益却受损。
为了缴纳税银,百姓们需要把收获的粮食卖给粮商或者豪强换成现银,这其中又要受一层盘剥,当然,这个属于微末之事,就无人理会了。
清查天下田亩之后,行一条鞭法,会让国库极大的充盈,会让地方上的百姓稍有喘息,自然可以称得上是官民两便,大利天下。
何况这一条鞭法是当今内阁首辅张居正推行,如今朝中百官、地方督抚,莫不是张阁老的徒党,就连当今天子都是张阁老的学生,他大力推行,谁也不敢说什么反对的意见,人人遵从。
一条鞭法在嘉靖初年某些地方就开始施行,不过时行时止,一直是在尝试,这次终于大行天下。
华夏百姓最重土地,非到万不得已,百姓不会离开自己的田地,一条鞭法施行,在家耕田不必受从前那么重的盘剥,或许会有不少人回乡耕田,在一条鞭法实行之后,王通也有一个担心,天津卫会不会招不到人工。
如今天津卫百业俱兴,方方面面都是用到了大量的人力,若人工短少,恐怕会影响各项生意,天津卫所用的人工大多来自河间府、顺天府以及北直隶周边几府,其他的省份人口也不会远离家乡来这边求食。
……
和下面的人说了这份担心之后,古自宾却笑着给了回答:
“老爷不必担心,在天津卫做工的人,他们有什么地方可回,又有什么家乡的田地可以耕种?”
听到这个王通倒是错愕,古自宾又是解释说道:
“北直隶这么多府州,好田地是不少,奈何京畿之地,皇亲国戚,富贵大族太多,你家圈个庄子,他家圈个园子,那还有什么田地给这些百姓,北直隶各处百姓大都是给别人种地的雇农佃户,左右是卖力气赚钱,在天津卫反倒还好些,他们拎得清。”
豪强兼并土地,在富人越多的地方越是严重,大批失去土地的农民给别人做工养活自己和家庭,王通这边工商大兴,雇佣人手,给的待遇反倒是比那边辛苦做活要好不少,何况天津卫地方繁华无比,也比乡下来的快活。
自年初从密云后卫那边回来,王通的心思就一直在军政之上,三江商行这边和王通见面最少,王通发问,古自宾也是高兴,也想多说几句,开口说道:
“老爷不必为这新法担心,这对咱们天津卫其实是大好事,最起码粮食价钱可以降个几成!”
王通知道天津卫这边目前粮价颇高,因为人口越来越多,天津卫附近可供耕种的田地也少,大部分粮食都是要从其余府县输入,需求量大,各处的余粮也是有限,价钱自然就高了上去。
常有人提起,如果不是天津卫靠着运河,有漕粮的便利,单这粮价一项,恐怕就要将天津卫如今的大好局面生生弄垮了。
不过有漕粮输入的便利,可对周边的粮食依旧有不小的需求,粮价依旧是缓慢高了上去,如今不过是还能忍受而已。
“老爷且看,从前要出人工的不少差事如今都要银钱折抵,小民小户的人家那有什么现银,还不是要把收获的余粮卖出来,卖的人一多,价钱自然要降下来了!”
王通沉吟了下,开口吩咐道:
“永平府和顺天府东边这一块,还有不少荒田,三江商行想办法圈几个庄子,招募雇农佃户,这粮食平素看着价贱无谓,却是要紧命脉,咱们自己手里也要有些底子,三江商行这边也要设立粮行,自己收些粮食,在天津卫附近建些大仓库,储存粮食,宁可赔些银子,也不要到时候无粮可用。”
“老爷这是居安思危的法子,小的明日便和张老哥把这件事操办起来,老爷或许不知道,如今北直隶和山东的几家大粮商,就是靠天津卫发财呢!”
看着王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古自宾自然支知趣的多说几句,天津卫这般规模,对粮食的需求越来越大,自然有那心思灵通的人靠着这个发财。
北直隶和山东河南这些年年景都是不错,粮商收来了大批粮食,走水路直接运到天津卫来销售。
若是从前,跨州越府运送粮食,粮食利薄,且量大运输不易,私人粮商都不愿意去做,也只有运往边镇才有利润,可天津卫这边的粮价渐渐涨上去之后,把大批的粮食运到天津卫,然后再购买货物回去贩卖,这一来一去利润颇为丰厚,许多人自然从事此业。
王通听了这个介绍,转头对身边的杨思尘说道:
“记下来,今后凡是入天津卫的粮食一概免除税赋,出天津卫的粮食则税赋不变,而且要巡检那边严查,别让其他人钻空子!”
杨思尘那边答应一声,抬笔记了下来,古自宾觉得今日所说的也是不少,躬身说道:
“老爷高见,还有桩事要禀报,从河南和山东那边请来的木匠铁匠都是安顿下来了,和匠坊的师傅们一样支取工钱,等三月十五到了,船厂那边就可以开工了。”
除了懂手艺的船匠外,这船只制造还需要不少木匠和铁匠,甚至绳索和织布的工场都要参与,古自宾这边就以三江商行的名义各处请人,天津卫的名声渐渐打出去,三江商行又有官府开的证明,还真在外地请了不少的工匠过来。
话都交代完,王通挥手让古自宾退下,等门关上,杨思尘放下手中笔,低声说道:
“大人,这一条鞭法在五年之内或许是良策,国库必将充盈无比,可若没有张阁老的威势压着,豪强隐瞒田亩的事情还会慢慢反复,地方官府还会继续加派,用不了多久还会是老样子。”
“不管怎么说,张阁老已经是文臣之首,天子之师,又有了这样的大功勋,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位置……”
王通自言自语说道,不过声音放得低,杨思尘却没有听见。
……
“二月十三,鞑虏黑石炭部进犯辽阳,副将曹簠迎击,追击至长安堡中伏,死千总陈鹏以下三百一十七人,失马四百六十匹……”
“不必念了!”
在御书房中,万历皇帝脸色铁青的止住了张诚的诵读,万历皇帝如今习惯让别人在身边念诵各地的奏折,这工作自然是张诚和赵金亮来做,宫中其他人眼红却也没有办法插手。
“拿过来给寡人!”
张诚双手送上,万历皇帝看了几眼,狠狠的把折子摔在书案上,冷声喝道:
“兵部应该比寡人这边早知道消息,为何这几日朝会上无人提起!?”
“万岁爷,冯公公和张阁老那边的意思是,既然这曹簠战败,那就逮治下狱,其他人就不必牵连了。”
张诚连忙解释说道,看着万历皇帝眉头挑起,连忙又低声说道:
“万岁爷,若是追责,必将牵连辽镇总兵李成梁,李家父子为两镇总兵,李如松口外大捷授爵赏赐,这边要是惩治的话,朝廷面子上也不太好看,何况这也是小败,派人申斥下也就是了。”
“这是顾忌朝廷的面子,还是顾忌他李家的面子,真真是好笑,李如松能在口外打出那等的战绩,李成梁手中精锐是李如松十倍,却打的这个样子,还要什么面子,也有脸讲出来?”
万历皇帝冷笑着讥刺道,张诚苦笑了下,声音压的更低了些,开口说道:
“万岁爷,李家要是打,辽镇周围的鞑子早被他平了,可他每次都是小胜,每次都是逐敌,而不是歼敌……”
看着万历皇帝发怒瞪大的眼睛,张诚苦笑着又是说道:
“武人也有长保富贵的法子,不是谁都和王通一般啊!”
五百二十七
全天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条鞭法的实行上,辽阳的这场败仗根本没有吸引什么注意,就被人遗忘了。
副将曹簠被下狱问罪,总兵官李成梁没有任何的处置,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觉得这没什么错处。
……
如今宫中的人都知道万岁爷的习惯,白日里脾气好不好,只要去了郑贵妃那边就是笑口颜开,心情好得很,那时候大家的差事也是好办,运气好了,还能碰到个彩头。
这个大家倒是知道,可大家也知道最近在慈宁宫那边办差要小心谨慎,因为慈圣太后李氏的心情并不太好。
自隆庆皇帝还是裕王的时候,仁圣太后陈氏的身体就不太好,全靠慈圣太后李氏掌管内务,那时候的李妃就颇为杀伐决断。
不过李氏是平民百姓出身,对宫女和宦官们还有几分慈悲,训斥为主,很少下什么重手,但万历九年的春节一过,犯了小事的小宦官被活活打死了两个,也有个宫女被罚跪一天,冻得伤了元气。
这可是极为少见的事情,宫中人都是战战兢兢,唯恐触到霉头上,莫说下面当差的宫女宦官,就连万历皇帝除了请安之外,都不敢在慈宁宫多呆,三月初上,和王皇后陪着吃饭,说错了一句话,就被训斥了一番。
天子都吃了这个挂落,就不必说其他人了,要说原因,上上下下心知肚明,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也不敢说。
那就是在二月初三这一天,住在宫中的潞王求见慈圣太后李氏,请求出宫就藩。
老实说,宫中人也看得明白,李太后对万历皇帝和潞王之间,还是更喜欢潞王一些,兄弟几人,长辈都喜欢最小的那个,这也是天下间的常态。
如今万历皇帝做事主意很正,在朝廷上尽管不太发表自己的意见,可在宫内众人也都知道,万历皇帝和大臣们很不对付,颇有矛盾,而李太后则认为外朝都是耿直忠心的臣子,对万历皇帝这个态度颇为不满。
更不要说如今外朝正在谏言抬郑淑嫔为贵妃的事情,万历皇帝直接不理不睬,而对这件事,李太后私下里也有批评怨言,被贴身伺候的女官们有意无意的传到了外面去,宫中人也都是知道。
相对于万历皇帝,每日静心读书,和饱学大儒议论圣贤文章的潞王朱翊镠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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