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问到的那个年轻人在马上抱拳躬身,笑着说道:
“请师傅放心,我们家在河间府这一片有些名号,他们这些草鸡不敢作甚。”
谭弓点点头。那年轻人吆喝一声打马出列,朝着对面缓缓靠来的大队人马奔去。
……
沧州乡兵的大队向前靠过去,都想着要小心应对,各家的老爷都千叮万嘱过的,虽说给知州老爷办事,可也别和那些番子闹的太僵,天津卫那位王老爷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背后泼天一般的势力。
有这几句话在前面,放开手脚是不可能了,可毕竟人多,看着前面一个人孤零零的骑马冲过来,都是诧异。
前面骑马的那些乡勇都是拿起了兵刃,紧张戒备,那骑马也是看见前面几列人马没有弓箭在手,靠到三十步左右距离,举起手臂大声喊道:
“我是青县鲍家的老二鲍二小,各位老少今日给个面子散了,日后也好相见!!”
这般直截了当的报上名号,人群中一阵骚动,青县鲍单文,官面上没有这号人物,可民间却是了不得的大豪,手中几百厮杀汉,半个河间府的私盐都是他家的,沧州此处虽然靠着长芦盐场,可最大盐枭却在青县。
今日能来助拳助阵的角色都为那知州徐广国许的条件动心,换句话说都是和私盐上有些牵扯的人家。
但他们也就做到这般而已,鲍家当年横行河间府,后来庄子被王通剿了。却有了个巡检的身份,从贼变做官,身份又是不同,如今鲍家留在青县的人,气势更盛,正经是做官的人家了。
这样的人物如何得罪的起,得罪了官面上的事情或许纠缠,万一半夜几十几百个亡命冲进庄子洗了,那可是经受不起的大事。
话说回来,要走私盐,沧州地方要查想躲过去也简单,衙役差人都是本乡本土,谁还敢真做什么不留情面的事情,可鲍单文那边本身就是做熟了的,得罪了他,那真是查的你无处藏身。
名号一报出来,乡勇们骚动了下,前面的骑马纷纷停住,后面的大队也是停住,各家的头目聚在一起商议了几句,也有人骑马出列到了鲍二小那边,在马上抱拳笑着说道:
“以往听到鲍二哥的大名,今日见面。果然是英雄人物,大家伙都是本府的人,决不敢为难二哥,可这是知州大人的命令,能不能请二哥和后面的英雄行个方便……”
“知道鲍家的名声就不要在那里多说,快些散了,你们家大人,得罪我家王大人,你们这个被人叫多久大人还难说,招呼打在前面,再不散去。日后一切就难讲了。”
说完之后,鲍二小也不多说,直接打马回转。
……
“他们怎么散了,他们怎么散了!!”
看着眼前好不容易聚拢在一起的乡兵大队突然间就开始散掉,马步混合的向四处各家的方向而去,沧州知州徐广国在那里目瞪口呆,连声质问。
没多久,满头大汗的李捕头做着马车赶过来了,在马车上开口说道:
“老爷,老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各家都说家中农活还没有忙完,不能耽误,先回去忙田地的事情,不能跟大人这边告辞了……”
六月地里那还有什么要紧的活计,这拆台拆的实在是太明显了,徐广国只觉得两眼发黑,身体晃动就要翻倒,身边家人连忙扶住。
知州徐广国挣扎着直起身,刚要说话,却看到那李捕头干笑着抱拳说道:
“老爷,小的脚上有伤,家里老母也生病,这公差暂时交下,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啊!”
话一说完,就催促着马车快走,不管不顾的离开,怎么就没有想到鲍家如今在天津卫当差,得罪了得罪不起的,快去避祸吧!
城外好像是一场闹剧一般,看热闹的人都觉得无趣,也有几个知道鲍家是何等人物的在那里议论。
谭弓那边则是大笑不绝,年纪大的都来拍这鲍二小的肩膀脑袋,闹成了一团。
沧州知州徐广国费尽苦心的经营此时完全成了个闹剧,自然无脸再在城门这边观看,脸色铁青的甩了甩袖子。开口说道:
“城外百姓聚集不是什么好事,快些驱散了,回府,回府……”
六月初七这天,天津卫的马队来到了沧州设卡的地方,尽管穿着便服,沧州上下不敢轻动,地方士绅争先恐后出人出粮。
沧州的卡子到底是没有立起……
……
“小亮,王通进献的番人画可给郑淑嫔送去了。”
“回万岁爷的话,已经送到郑娘娘那边了,郑娘娘还给奴婢赏了。”
万历皇帝笑着点点头,挥手让赵金亮出门,赵金亮那边出门放下帘子,万历皇帝坐在那里笑着发了会呆,开口问道:
“张伴伴,王通这边每月也给你和冯大伴那边送银子吧?”
这本就不是秘密,张诚却楞了下,开口回答说道:
“回万岁爷的问话,奴婢这边每月二万五千两,冯公公那边是三万五千两,奴婢本来推拒……”
不管是不是秘密,私下收钱被天子这般问询,总不是什么好事,张诚开口解释,万历却笑着摇头说道:
“朕知道的,张伴伴你这么辛苦,拿些银子也没什么不对的,宫里这两年在天津卫拿了快有二百几十万两了,是不是?”
张诚又是点头答应,万历皇帝敲了几下书案,淡然说道:
“王通的折子说,沧州那边也要设卡收税,这么一来,天津卫那边收上来的必然要少,这不是和宫里过不去吗?据说还有宫里的人参与,王通在虎威武馆时候常说一句,不要和银子过不去,朕觉得这话说得对,宫里的人不愿意宫里多收些银子吗,去查查,看看到底是谁这么过不去!?”
小皇帝,不,皇帝越来越有人君气度了,张诚心中感慨,躬身拜下领命。
……
他这边收到私信的时间不比奏疏早,但沧州那边设卡的事情不是小事,真要有什么内外勾连,查起来倒也简单。
张诚得了吩咐,回去就把这件事交给了亲信去办,真没花太多功夫,六月初六这天万历交办下来,六月初八张诚就查出来了结果。
不过,在御书房和万历皇帝禀报的时候,面色却颇为的古怪,凑近了低声对万历皇帝说道:
“万岁爷,这桩事好像是冯公公那边……
四百五十六
冯保贪财,宫中尽人皆知。万历元年到如今,几次抄家所得的钱财都没有按照规矩入宫,反倒进了冯保的私囊。
钱财小事,不管是两位太后还是万历皇帝都对这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说这冯保授意在沧州设卡收税似乎也有这个可能。
“大伴那边……不至于,张伴伴你去问问吧!也不要说是朕的意思,就私下提提就是。”
万历皇帝皱着眉头琢磨了会,开口吩咐道,他脸色也颇为古怪,万历皇帝和张诚想的差不多,冯保这样的人物,不会做这般小气的事情。
听到万历皇帝的吩咐,张诚连忙领命,不过眉角却不为人注意的抽了下,如果是宫中其他人牵扯到这桩事,恐怕小皇帝就要拍桌子吼着重办了,可说是冯保,却立刻安静许多,自家何时能有这般的权势地位。
张诚刚走到门边,外面的赵金亮打起帘子,万历皇帝却在身后开口问道:
“是大伴手底下的奴婢吗?”
“回万岁爷的话。办差的奴婢们听到和冯公公那边有干系,就不敢继续查了。”
他回答的淡淡,万历皇帝也只是“哦”了一声。
……
六月初九的朝会,万历皇帝刚刚落座,边上的宦官扯着嗓子唱礼完毕,户部尚书马自强就举步出列,跪下陈奏道:
“陛下,前日天下田亩清丈完毕,总计天下田七百零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六顷,此一项,比孝宗敬皇帝时增加三百万顷,田亩充沛,今后国库自然充盈,天下收入用度从容,兴旺太平,能有此丰功伟绩,这都是陛下圣明天纵,臣为陛下贺!”
田赋是大明帝国的经济基础,张居正执政后开始在天下间清丈,今年已经万历八年年中,理出了这样的结果,的确是丰功伟绩。
税基增加近一倍,那每年收上来的税赋自然也是增加一倍,实际上这几年来,国库越来越充盈,朝廷的手头宽松许多。
万历皇帝对财赋之事最为着紧,尽管早几日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可脸上的笑意还是抑制不住。
文渊阁中的诸位大臣见到此情此景少不得要凑个趣,都是齐齐的称颂说道:
“全仗陛下圣明,才有此盛世伟业!!”
万历皇帝笑着点头,伸手虚扶了下,开口说道:
“众位爱卿辛苦,此次清丈之事,朕自有封赏。”
“臣谢过陛下天恩!”
下面众人又是谢恩,这程序走过,众人入列,张四维看了看上首的张居正,沉吟了下出列开口说道:
“陛下,兵部昨日接到辽东的报捷文书,贼酋王兀堂的大队被辽镇兵马击溃,追击三百里,大胜而……”
话说了一半,那边刚刚起身的户部尚书马自强又是跪了下去,他六十多岁的人了,白须白发飘扬,可嗓音却高的很,又在那里说道:
“陛下,清丈田亩之事陛下圣明天纵自不必说。张阁老主持推行,运筹帷幄,这才有清丈大善之举,臣为张阁老请功,张阁老当居首功。”
文渊阁中的目光都是投注在户部尚书马自强的身上,众人心中都是暗骂,朝堂中马自强年纪最大,又是马上要告老还乡的人,奉承张居正居然这般热切。
可这些大佬不是恨马尚书热切,而是恨他抢了先,清丈田亩,几乎将天下间各省的官员洗了一遍,剩下的都是张阁老的徒党,这倒也罢了,可将税基增加一倍,国库收入也就跟着增加近一倍,这可就是不世功勋。
张居正内阁首辅,身为帝师,又得到李太后的信任,再有这等不世功勋,朝中更没有其他人插针的余地,不去奉承更待何时。
马自强请功的话刚说完,万历皇帝看了看身边的张居正,他张嘴刚要说话,屋中群臣却都是跪下,齐声说道:
“陛下,此等大功,张阁老当居首位,臣等为张阁老请功!!?”
万历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看着前方,他能感觉到身边的张居正正在看他,脸上立刻浮现出笑意,开口朗声说道:
“张先生这般大功,朕早就想着赏赐,诸位臣工所想正和朕想到了一处,都起来吧,几日后朕就下旨!!”
“陛下圣明!!”
下面众人又是齐声称颂,这时张居正才转身拜下,开口肃声说道:
“陛下,清丈田亩有如此结果,非臣一人之功,乃是天下官吏辛勤几年之力,还请陛下下旨褒奖,以慰众臣忠谨之心。”
“张先生说的是,张诚,就照此拟一道旨意吧!”
万历皇帝微笑着点头说道,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申时行一直是别人如何做,他也跟着照做,到了此时,却偷眼看了看边上的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张四维,张四维的脸色似乎微微暗了下。随即恢复正常。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散朝之后的万历皇帝不再在御书房枯坐,而是去某个地方。
张诚在司礼监值房的时间倒是比以往多了不少,这等宣慰天下的旨意最是好写,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公文格式,无非换些名目罢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公文上已经有几十年的功夫,自然一蹴而就,简单的很,刚刚写完,内间的冯保就招呼他进去。
清丈田亩有这么大的成绩,国库会好过许多年。众人自然是高兴,司礼监也是天下中枢之地,太监们心情都愉快许多,张诚进屋子的时候,冯保却笑着看一份折子,颇为的轻松自在。
“今日老马在朝上也太下作了些,他三朝元老,地位又是这般,居然讨好谄媚到这样的地步,真是丢脸。”
张诚笑了笑,开口说道:
“市井间有传言,说马大人的儿子今年在工部那边做给事中,按说今年该晋一级,可吏部李大人那边按住不放,这才要张阁老那边出面。”
冯保嗤笑一声,随意说道:
“都是张阁老的人,还在那里彼此勾心斗角的,还不是他两个人当年在翰林院的那些旧怨……”
张诚跟着笑了笑,冯保却又是说道:
“所谓市井中的消息,是治安司查出来的吧,这衙门做得倒是好,还有银子送宫里来,东厂、锦衣卫不知道败坏下去多少银子,事情也未见做了什么!”
说到治安司,张诚却谨慎了些,治安司虽说好用,可却也是万历使唤厂卫不方便才设立,大家沉默以对,可心里怎么想实在不好说,索性是转了话头说道:
“冯公公,前几日王通那边上呈了一封奏折,说沧州那边要在运河上设卡子,仿天津卫那边对过往船只收税,不知道东厂有没有呈报上来?”
话说到三分,大家都是聪明人,点到就明白了,没想到冯保却是一愣。开口说道:
“沧州胡搞,那边设卡子,乱了去天津卫的商船,沧州又不会落下什么银子,荒唐,见钱眼开的糊涂人,以为王通只是设了卡子才做的那般大……”
“不瞒冯公公说,宫里有消息说,和公公您这边有些牵扯。”
张诚低声说道,那边冯保缓缓抬头,突然笑了,开口说道:
“真没想到,这桩事不算什么,可让外面以为咱家眼里还看着这点小钱,脸面实在是丢不起,张公公,派人快马去沧州,把地方上的官也换了,既然能扯到咱家身上,估计宫里宫外的也有几个场面上的人物,你就不必管了。”
……
六月十一这天,司礼监和内阁飞快的走了手续,传旨的人离开了京师直奔沧州,一个知州而已,朝廷上下都不看在眼里的。
张诚夹着一叠折子刚走进司礼监的宅院,却看到穿着红袍的邹义正在墙角躬身,张诚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
“你如今也是六科郎掌司,治安司养的那些鬼祟习惯也要改改,司礼监值房整日不见你人影,要是其他人说起来,咱家脸上也无光。”
对张诚的训斥,邹义笑着又把腰弯下去一点,开口说道:
“义父大人教训的是,不过司礼监那边儿子要是管多了,冯公公那边也不高兴,还是避避嫌的好,昨日下午,冯公公把东厂掌刑千户冯友宁叫了过来,扇了几个耳光,大骂了一顿。”
张诚摇头笑了笑,低声说道:
“冯友宁都有了个伯爵的身份,居然还这样小家子气,这事要是他撺掇的,倒也对得上。”
“昨日晚上,户部左侍郎徐青山去张阁老那边请罪,张阁老没出来见他,进了院子着人传了句话就送了出来,锦衣卫的呈报上说,徐青山回去之后大哭了一场。”
“怎么不哭,老马还有两个月就养老去了,那位置本是他的,这么折腾,怕是飞喽!”
听着邹义的讲述,张诚的兴致倒是高起来,邹义笑着说道:
“义父大人说的是,刚才治安司那边传了个消息进来,说户部右侍郎张学颜接了马尚书的请贴,约他晚上去秦楼吃酒。”
四百五十七
“世子来京师,我们林家实在是荣幸之至。不过有些事情不能让人知道,只能让人陪着世子了,还望莫怪。”
“都是自家人,客气甚么,林三弟,还是这边自在,别人叫我也不加那个‘二’,听着也爽气。”
在京师西城一座大宅子中,柴福林正在陪着一名中年人谈笑,那中年人却是勇胜伯的二儿子余双石,他在汾州自家的时候谨慎小心不敢多说一句,来到京师这边却完全变了个人。
听到他的话,柴福林笑着说道:
“叫世子总是亲切些,有桩事要叫二哥知道,这林三弟的称呼咱们私下能说,对外不能说的,总有干碍的。”
余双石无所谓的摆摆手,喝了口茶说道:
“省得,省得,老爷子派我来这边,也叮嘱了千遍万遍。要我事事小心。”
柴福林笑笑,开口说道:
“昨日房中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