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了这些,汤山才同意外面这几艘海船进港,旁人都觉得汤山小心太过,没想到王通却当即给汤山提拔了个小旗。
如今手下管着不少人,可身份依旧是锦衣卫兵卒的有不少,管着船头香劳力的潘明和这海河边的汤山,如今汤山却是上去了一步。
……
天津卫这边派船去海上和陈璘这个船队说明规矩,回程的时候还是带下了一个人,一个满脸大胡子的铁匠。
船上的葡萄牙人中,有士官,也有作坊主,身份地位什么的比这个铁匠高的不少,可这一路上,船上的明国官兵对这位大胡子铁匠都客气的很,饮食住宿上的待遇也好很多,对待其他人则是恶语相向。
大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样,远远看着。似乎这位铁匠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得到这么好的待遇。
观察航向和体会逐渐变冷的温度,大家都知道这次是来到了明国的北方,可这个铁匠不过是从本土来到东方淘金的寻常人,为什么会被这样特殊的对待。
……
“巴蒙德师傅,好久不见了,您的身体好吗?”
王通笑着抱拳说道,他的面前是满脸愕然的大胡子铁匠,那个在澳门教给他打铁的铁匠,算是他第一个老师。
巴蒙德用手用力的揉揉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看已经成熟许多的王通,颤声开口问道:
“你是小王通,就是那个缠着我学打铁的小王通?”
他说的是带着广东口音的官话,他这掺杂着广东和葡萄牙口音的官话颇为生硬,跟在王通身后的几个亲兵忍不住就要笑,却被孙大海回头恶狠狠的瞪了眼,各个捂住了嘴。
王通含笑点点头,伸手从身侧的枪套中掏出了那杆短铳,一看到这短铳,巴蒙德什么疑虑都去了,向前走了几步,猛地搂住王通,大声的说道:
“小王通长大了,小王通长大了。”
巴蒙德这个白人大汉突然的动作吓了王通身后的亲卫一跳。最前排的几个人刀都已经抽出,王通被巴蒙德抱住,吃力的伸出手在背后摆了摆,这才阻住了手下的动作。
“我一路上一直在想,为什么要带我过来,看到你我才明白。”
王通脸上带着笑,这个铁匠巴蒙德是让他感觉到亲切的人,和他父亲去澳门那段时光是在这个时代最美好的日子,巴蒙德在澳门帮了他很大的忙,是那段美好时光的重要构成。
拥抱了一下,大手在王通后背和肩膀重重拍打了几下。巴蒙德后退一步上下仔细打量王通,赞叹说道:
“小王通现在也是大人物了,王大人怎么样,也升官了吗,看你的样子,应该比知县老爷的官要大了。”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在王通面前提起王力的名字,因为王力当年身份低微,没什么人记得他的存在,也谈不上什么交道,听到巴蒙德说起,王通脸色一暗,郑重的说道:
“家父已经亡故……”
听到这个说法,巴蒙德愣了愣,随即又是伸手拍王通的肩膀,叹气说道:
“不要太难过了,王大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也会高兴的。”
“巴蒙德师傅,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我这边早就预备好了酒宴,一起走吧!!”
看着王通和巴蒙德说说笑笑的上了马车,身后的亲信头目都面面相觑,他们第一次看到王通这个模样,实在是稀罕。
一方面觉得奇怪,一方面却觉得这位少年老爷更多了几分亲切感。
……
“不要乱走,去那边的帐篷中脱下你们的衣服,然后用水冲洗下出来,会有给人给你们换洗的衣服!”
广东来的船队停在木场更向西的地方,船上人都来上了岸,有通译在那里大声的喊话,在士兵们的冷眼注视下,这些从澳门来的葡萄牙人忐忑不安的走进帐篷换下衣服。
光着身子走出,有人递过水桶,水桶里有气味奇怪的水,用这个水冲洗一遍,再用温水冲洗,然后找块干布擦了身子,那边有预备好的干净衣服。穿上之后,又被带到一个临时圈起的院子中。
“回大人的话,郎中都已经请来了,等这些番人洗完了之后,就给他们挨个诊治,要是有病的就立刻单独安排住处。”
听着亲兵的禀报,王通点点头,这种法子还是汤山说的,怕这些洋人带来邪气,虽然迷信,不过道理却是预防免疫的一套,王通自然采用,好在巴蒙德的身体壮健,倒是不必担心什么问题。
天气有些冷了,岸上正在换衣洗澡的洋人各个冻的蹦跳,王通搀扶着俞大猷走到岸边的那艘葡萄牙炮船前,老将听说后一定要过来看看,边上跟着此次带队的广东水师千总,出声介绍说道:
“这炮船模样和咱们广船差不多,番人叫什么盖伦,却不知什么意思。”
这船的形状不像是福船那般方头方脑,船是尖头,三桅,帆缆密布,看着好像是蛛网一般,不远处停靠的广船则没这么多缆绳。
大小这艘三桅的盖伦船最大,不过最吸引王通和俞大猷目光的是岸边那一侧船身上开的十几个窗口,窗板都是打开,露出了里面黑黝黝的炮口,这一艘船的炮数就和海河岸边的炮台差不多数量了……
四百一十一
“老大人,这船是番人用来海上运货的。据说要在几万里之外的东边运来金银,然后在咱们大明和南洋换成丝绸、瓷器和香料,然后再运回本土,这一来一去差不多要一年的功夫。”
广东、福建那边官军将领,都把俞大猷当成军神一般的看待,那位广东水师的千总没想到来到天津卫居然能看到俞大猷,所谓俞龙戚虎,俞大猷的地位还在戚继光之前,这千总激动非常,恭敬殷勤到了极点。
从甲板处走入下面的舱室,能看到一门门在炮座上的火炮,炮座两端有粗大绳索和窗口两边木框相连,这是开炮后止住火炮的后座用。
“下面还有两层,第二层也有火炮放置,第三层则全是货物,三层舱室除了给水手居住的地方之外,都是放置货物和食物饮水。”
这千总倒未必知识丰富到这个地步,想来几个月来在船上了解了不少东西,王通听的聚精会神。
按照他的判断,这样的船只应该就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船型了,欧洲的白人就是靠它远涉重洋。征服一个个国家和民族。
俞大猷似乎没有在听那千总的介绍,从在船边的时候就有些入神,走进这第一层的舱室之后,看到那些大炮,就走上前去抚摸着炮身。
那千总说了几句,话题不知道怎么转到了进入澳门,说起自家军队和主将的表现,又是在崇敬多时的俞大猷面前,这千总眉飞色舞的讲道:
“前一日,陈大人先让咱们的船扮成渔船商船进了澳门,到了动手的那一日,号令发出,立刻把那些番人吓住了……”
“不管海上陆上,真要打起来还是要堂堂之阵,靠着强弱分胜负,要是拉出来海上对战,广东水师能行吗?”
正说的兴高采烈间,俞大猷低头看着火炮打岔说了这么一句,那千总顿时停住,支吾了两句,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大话。
“打不过,打不过,只能用火船靠近了烧,可对方这么多炮能让你靠过来?对方是软帆,海风鼓荡起来,比你跑的也快,到时候怕是跳帮都来不及。就被轰下去了。”
俞大猷莫名的言辞激烈起来,那千总头低着也不敢回嘴,俞大猷所说的句句都是事情,陈璘也曾讲过类似的话。
软帆,听俞大猷说,王通才想起上船时看到这洋船的桅杆上挂着的是用帆布为材料的船帆,而广船和福船上的帆则是用类似凉席的材料制成,他不太懂船,可按照基础知识来说,软帆的面积大,似乎受风的面积也大,估计顺风的时候速度会更快。
“番人舰船火炮如此犀利,大明水师如何能够抵挡,朝廷又不愿意多花一文钱在海上……”
俞大猷手拍在炮身上,声音渐渐颤抖嘶哑,到最后就是在不住念叨着:
“如何做,如何做……”
俞大猷弘治十六年生人,如今已经是七十五岁的年纪,人年纪大了,身体和精神已经受不了太大的冲击,念叨几句。身子就朝着一边倒去,好在那千总和王通就在身旁,他们倒是手脚利落,连忙上前把人扶住。
王通连忙喊来卫兵,众人在船舱中找了一块木板把老人放在上面,小心翼翼的抬了出去,被这件事一闹,王通也没了继续看的心情,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出去之后,老人嘴里一直在低声的嘟囔‘如何做’,热泪纵横,王通有些糊涂,跟着一起下了船,招呼马车开过来,就近先找个郎中看看。
王通站在岸边看着马车远去,突然心有所感,回头看去,正看到那艘葡萄牙人的船,这条船比起那些千料以上的福船还大,那黑黝黝的炮口更是说明强大的火力,这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海上武器了。
正感慨间,王通突然醒悟过来,这船的确是先进的象征,可这不是大明的船,这是外国的船,随时可能对大明的沿海造成危险的外国,为大明海防操持半生的俞大猷看到这样的海上利器,自然会震惊哀恸。
在嘉靖时开始,大明的沿海官民就开始看见这些西洋的武装商船。可从没有人想着去模仿去学习,一直到多少年后的鸦片战争,国门被屈辱的打开,那一世就算历史知识为零的人也会知道的国耻。
莫名的又想起当年历史课上曾听过的一件事,清末胡林翼看到江上外国火轮船逆流而上,吐血从马上跌下,和方才俞老大人的反应似乎有些相通。
“那个人快穿上衣服,光着蹦跳好看吗!!”
王通的思绪被那边隔离区的吆喝打断,他看看吆喝那边正大声喝令番人的兵卒,再回头看看只有大明兵卒值守这艘大船,脸上渐渐浮现笑意。
“我来了,一切自然不同。”
这句自言自语没有人听见。
……
铁匠巴蒙德是个实在人,王通原本准备按照按照府内供养马婆子的待遇照顾,寻一处宅院找几个伺候人,让自家的师傅过几天舒服日子。
没想着在府内过了两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老爷生活,巴蒙德第三天就闹着要出去,一问为何,说是每天忙碌习惯了,这么享受浑身不舒服,左右有肉吃有酒喝又有舒服地方住着,还要找个打铁的营生。
“现在王通你有了钱,也是大官,在这里开个铁匠作坊可以吧。我也要雇佣上几个学徒帮忙,过过作坊东家的舒服日子。”
巴蒙德的要求实在是简单,王通也只能笑着答应,但住还是住在宅邸边上,吃饭什么的反正没有女眷,都是叫过来一起吃。
“师傅,当时你从家里跑出来,来到大明来干什么啊!”
快要十一月了,饭桌上开始有涮锅之类的热气菜,巴蒙德吃的眉开眼笑,王通吃了两口随意的问道。
“从前不是和你讲过吗。当时我不小心打死了一位老爷的猎犬,还怕被追究,所以应募水手来了东方,到了澳门,船长病死,我就留了下来。”
王通拿起酒壶给巴蒙德倒了一杯,他当然还记得这桩事,问这个是为了引起话头罢了,王通笑着继续问道:
“那其他的人呢?那艘大船船上的水手呢?那些兵丁呢?”
巴蒙德夹了一筷子羊肉,在蘸料碟中点点,眉开眼笑的放进口中,在澳门那种炎热之地,汉人的饭菜也不会有涮锅这等菜色,巴蒙德一吃就喜欢上,现在顿顿都有,听到王通的询问,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还能为什么,为什么赚钱和发财,都说东方遍地是黄金和珍宝,来了之后就能暴富,很多人就过来了,来了之后没有看见黄金和珍宝,可在澳门做工匠赚到的工钱是家乡的四倍到五倍,几年后也能积攒一笔钱,水手和士兵也是一样,在这里赚的钱比美洲还要多……”
王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悠然自得的喝了下去,笑着说道:
“来赚钱的,这就好说了!”
……
来天津卫的葡萄牙工匠和士兵们目前的心态也就是忐忑不安了,本来上船时候的恐惧现在已经麻木了许多许多。
几个月的海上航行,明国的士兵尽管严厉却也没有动粗,来到这天津卫之后,遇见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消毒,这也是正常,如果要杀或者什么残酷对待,恐怕早就要动手了。现在这么隔离着,只是不知道费这么大力气把大家抓到明国北方来干什么。
毕竟澳门那边有地位的军官、官吏、教士和商人们都没碰,反倒都是工匠和士兵和士官,这些人有什么用处。
隔离五天后,还有人来下发了棉袍,又有人送来厚被褥,这种待遇让众人更是安心不少,偶尔也有说笑,偶尔也有人找个高处看看远处,在西边似乎有个繁华无比的大城市。
隔离十天之后,先被带走的那个铁匠来了,穿着打扮好像是大明的富豪一样,大家心里都嘀咕这铁匠是不是遇上了大明贵族,才突然富贵。
那铁匠没进隔离区,反倒在隔离区的栅栏外拿着一把滑膛枪询问,谁懂得制造和修理这个武器。
要是没认错的话,这滑膛枪就是隔离区某个士兵的武器,大家被关进隔离区的时候,这士兵还指着说过。
有两个武器工匠战战兢兢的说自己会修理和制造,然后被带出了隔离区,也不知道去了那里,三天没有任何的消息,大家开始有不好猜想的时候,这两个武器工匠捧着两个小箱子回来了。
忐忑和迷惑的众人都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两个工匠的脸上也带着梦游一样的神色,带他们回来的明国兵卒离开之后,众人立刻围了上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纷纷发问,两个工匠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把箱子放下,然后打开,众人一看箱子里的东西,立刻全都呆住了。
箱子中银光闪闪,满满的银锭……
四百一十二
千里做官只为财。这是大明的俗语。
远涉重洋,经过几万里的距离来到大明的葡萄牙人为了什么,显然不是为了理想,也是为了钱财金银。
发财不容易,如果你没有特权或者运气的话,来到东方和在欧洲本土没什么区别,一样是辛苦求生。毕竟跋涉了这么远,毕竟离开了家乡和亲人,没有发财暴富,心中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甘心。
在被大明的兵丁押上向北的船只的时候,这种不甘心变成了失望和绝望,前方有未知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好运,发财致富更不太可能。
可这两箱银锭是怎么回事,看到的人不自觉的惊叫,然后整个隔离区的人都围了过来,三百多人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他们都没注意到,如果前几天也这样的话,外面看守的士兵怕是要拿着武器来怒骂驱赶了,此时理会都不理会。
那两个工匠尽管脸上还有懵懂的神色,可看到这么多人羡慕的围过来。脸上却禁不住有得意的神情。
“这是多少银锭?”
终于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众人都是聚精会神的听着,两个工匠对这个重量早就熟悉的很,笑着开口说道:
“都是第一等的纯银,每个箱子里都差不多有一千里亚尔(葡萄牙银币)的价值。”
一千标准银币,在葡萄牙乡下贵族如果没有海外的产业,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二百里亚尔,这已经可以维持相当不错的生活,一个平民赚到了这些,差不多可以回本土买个店铺或者小庄园享福了。
听到这个数目,众人一愣,然后齐齐的发出一声惊呼,大家都记得,当时是拿着那滑膛枪来询问的,这和这笔钱有什么关系,有心急的已经问了出来。
“被带到一位大老爷的跟前,他问我会不会制造拆解和制造滑膛枪,我们两个说会,然后让我们把那支滑膛枪拆开,又带我们到了一个大的作坊之中,让我们两个制造滑膛枪,那边有许多工匠,我们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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