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的原木装卸,需要的人手当真不少,而且这大木的装卸,还和普通货物不一样,需要些窍门,又派专人去木场和木行请来行家帮忙,折腾到天黑还没做完,只能留到第二日才做。
从辽东有大木贩卖到天津卫的消息也在天津卫流传开来,各家木商派出人帮忙之后,也最早听到了这个消息。
听到消息的木商都立刻赶往了放置巨木的货场,看到那大木之后,各个眼睛发光,他们自然知道这木头的价值会有多高。
孙守廉在天津卫一共呆了三天,第四日的时候,已经赚的盆满钵满。宽甸有堡,本来就是辽镇所辖,宽甸那边的军户民户伐木根本不会花费什么工钱,搞不好还是直接驱使,大木顺江水入海,然后用海船牵引而来,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成本,可卖的价钱却是极高,而且极为好卖,差不多两天内就被一抢而空,很多人还问下一次什么时候来。
赚了这么多银子,孙守廉的财运还不算完,他拿着银子在天津卫大肆采买,装满了来时的那些船只,甚至还多雇了十艘。
天津卫的货物经由海路运到辽镇,也是暴利,这孙守廉等于是又发了一笔,这一次就不知道赚了多少。
不过对于天津卫来说也是好处多多,辽镇来的大木自然解决了天津卫的木材短缺,赚来的钱又用在天津卫的贸易上,购货回返,这周而复始,买卖双方和天津卫本身,人人得利,人人受益。
天津卫的商人们嗅觉灵敏,从孙守廉采买了大批货物,甚至还要加雇船只这一点就发现了商机。不少豪商和冒险投机者或者派人或者自己带船,准备和孙守廉一起去往辽镇,毕竟王大人和孙游击关系不错,孙游击又是辽镇大将,有什么事也照应的住。
也就是在这个八月初,不知不觉之间,天津卫的商业系统和关外辽东之地打通了,天津卫如今汇集了天下间最多最丰富的货物资源,南北商户齐集如此,而辽镇除却奢侈品向外购买,偶尔向外销售特产之外,一直是个封闭的经济圈,辽镇各级军将赚的金山银海,却没什么作用,如今双方联通,辽镇货物、金银都将涌入天津卫,让这里更加的繁荣。
巡守辽北游击孙守廉此次前来所带的海船都是驻守在金州卫的战船,这个不必说,孙守廉这卖出买进,讨价还价的本事也让王通惊叹。
王通也打听过这孙守廉的底细,孙守廉是辽镇总兵李成梁的亲信大将。号称骁勇,不过这等勇将为何对生意这般在行。
要说孙守廉带着战船来天津卫,贩运大木,购买货物,自宽甸放排出海,这可不是辽北区域了,辽镇上下军将肯定都参与其中,只是大家都来做生意了,赚钱享受富贵,谁去戍边,谁去打仗呢?
……
这次辽镇来的船有两艘和木筏轻微的磕碰受损,需要在天津卫修理,但麻烦的是,天津卫居然找不到合用的船匠。
到最后还是其他船上的船工大概知道如何做,众人帮忙才把这船只修好,原本是小事一桩,却恰好是王通所注意的。
如今天津卫每日河上海上,进进出出不知道有多少船只,可天津卫自己却没有几艘船,天津卫自家有二十艘战船,可都是破烂不堪,怕是出海就要被风浪打沉的货色,造船修船的更是没有,最多也就是渔村里会做舢板渔舟的木匠。
对于一个港口城市来说,没有自己的船只,这的确是个大麻烦,没有船,王通甚至不敢让天津卫海边港口的建设启动。
孙守廉一离开天津卫,王通就派人给鲁海商行传了个口信。八月初九这天,鲁海商行那边回了信,约王通八月十一城外兴财客栈见面。
……
兴财客栈自从奉承上了王通之后,生意兴隆无比,倒真是合了这个兴财的名头,王通来到这里,尽管没有大张旗鼓,可客栈还是留了三个雅间出来,中间一个供王通使用,其他两个空置,用来隔绝耳目。
王通走近这雅间的时候,屋中早有一人等候,却不是那“三水王”沈枉,而是一名瘦小黝黑的汉子,这汉子的模样有常年在海上生活的特征,肤色黝黑,皱纹深刻,看着年纪好像是四十多岁,可双眼极为有神,细看又像是三十多岁。
“小的沈鲞见过大老爷,小的大当家现在在海上走不开,大老爷有什么话和小的说也是一样的。”
这沈鲞说话客气恭谨,既然是鲁海商行已经传了信。这沈鲞想必是沈枉的亲信,王通也不客气,坐下开口说道:
“你们这一支称霸海上,自家能造船吗?”
沈鲞站在一边颇为自豪的说道:
“不瞒大老爷说,从高丽到满剌加再到天竺,最结实、跑的最快的船都是三水王的,这些船都是自家造的,闽浙那边的豪商愿意出三倍于时价的钱来买,大当家的都不卖。”
“比起那佛朗机的洋船如何?”
听到王通发问,即便这人脸色黝黑,可还是能看出来红了下。继续说道:
“番鬼的船,不过是仗着帆多,炮多,真要碰上,我们也不惧他,大老爷知道不知道,就算是番鬼的船要走这边的海面,也要给水钱的。”
不管是葡萄牙、西班牙或者是尼德兰,在这边战船都不多,而且都有守备殖民地的任务,所以在海上的确没有什么优势。
王通不明白这个关节,不过他询问的重点不是这个,又是问道:
“本官想要造船,你们这边既然有船匠船工,能不能过来帮本官造船,银钱工料都是天津卫这边出……”
王通的话还没说完,那沈鲞刚才还兴致勃勃的神色就僵住了,王通也是停住了口,沈鲞尴尬的笑了两声,后退一步,躬身的幅度更大,低声说道:
“大老爷要造船做什么?”
“本官造船自然为了护卫天津卫,运货运人,难道你们不知道眼下天津卫缺船缺的利害,再这么折腾下去,怕是要耽误各处做生意了。”
听到王通的话,沈鲞的身子躬的更低,恭谨的说道:
“大老爷何必担心,有我们家在,海面上那还有什么人敢碰天津卫,有我们家在,又怎么会船不够用,大老爷多虑了!”
王通听到沈鲞这么说,却沉默了下去,拿起桌上的酒盅把玩了一会,笑着问道:
“沈鲞,本官第一次见你。你做得了三水王的主吗?”
沈鲞抬头也是微笑,更加恭谨的回答道:
“大当家过不来,小的过来见大老爷,自然不敢乱说乱讲,若大老爷觉得不信,等大当家从海上回来再给答复也不迟,不过,小的粗人,说句得罪人的话,大老爷,小的们在海上讨饭吃,这造船修船的勾当是命根子,不让别人碰的,从南到北这么多港口埠头,都是这个规矩。”
“呵呵,那闽浙粤几个开海的港口呢?”
王通笑着问道,泉州、台州、广州都是由官府主持对外贸易的港口,那边自然也有官家的船匠,没想到沈鲞脸上却有讥讽的笑意,不屑的说道:
“那边船匠那里能造出什么好船,官府用船,还不是花银子和我们买。”
听到这话,王通又是静默了会,叹了口气,放下酒盅说道:
“回去问问沈枉吧,本官从不亏待帮忙的人,把这句话一并告诉他。”
“小的回去就派人给大当家的送急信,一定把大老爷的话传过去,请大老爷放心就是。”
话说到这样的程度,也没什么继续的必要,王通点了点头,沈鲞恭恭敬敬的告辞离开。
等那沈鲞把雅间的门关上,王通把拿起桌子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
……
“这些该死的杂碎,当初若不是老子在海河边引他们进来,他们那里弄得到那么多水银和牛尾药,在倭国那边一步步占了大头,如今王通那混帐占住天津,这帮杂碎立刻贴了上去,当时处处奉承,如今做些生意却推三阻四,真是狼心狗肺。”
京师城郊的一处宅院,厅堂中一个胖大的身形在那里张牙舞爪,大声的咆哮,边上几个人都是低着头不敢说话,过了会才有一人低声说道:
“三爷,不是说咱们不做生意了吗,您老这么去,二爷那边……”
“不做生意,这日子怎么过,银钱都被他们拿去用,这边连个进项都无……再去找,再去找,老子还不信了,赚钱的生意没人做……”
四百零六
王通在九月初的时候收到了盖有沈枉印鉴的亲笔书信。信上尽管说的委婉,可对于造船一事还是很坚定的拒绝了。
对这个回答,这个回应在王通的意料之中,但还是有些失望,根据布置在鲁海商行附近的眼线回报,那次和沈鲞面谈后,鲁海商行的不少人都是搬了出去,搬出去的人大都住在船上。
有的人干脆不下船,有的人则每日在船只和商行两处往来,尽管麻烦的很,王通却是没想到鲁海商行会有这么敏感的反应,所做的也就是笑笑而已。
三水王那边和天津卫似乎有些生分,不过入股保险行的银子早已经送来,而且这时候并未提出什么退股的异议。
有足足二百万两股本的保险行第一件事就是在商业区和海边之间的荒地上进行整理,大批的人工招募来,清出杂草,填平坑洼,然后用碎石和灰土垫出一条大路来。
平整完土地之后会进行规划,然后才能兴建房屋,不过众人的热情实在是高涨,保险行既然是大家合资出钱。这些行动规划大小股东都会接到通知,消息经由这些大大小小的股东商户分散出去。
平整土地的劳力还没过去,交订金的人已经是踏破了保险行的门槛,大家甚至还没看见平整后的土地,但大家只求一个提早排队的资格,只求自家能够在将来建成的店铺中选一个好地段。
碎石和灰土垫出的那条大路甚至都已经回本,在天津卫的木商们看到了辽镇运来的大木之后,各个兴高采烈。
有的原木要整根发卖,这个走水路就可以,有的则需要就地破开,弄成板材运到天津卫各处使用,这小额货物来往,还有加工木材的木匠劳力来往,乘船就未必方便了,需要有这么一条大路。
而堆木场当时为了从水中卸货方便,所选的位置距离商业区都颇远,木商们和孙守廉交割了货款钱财,却发现这木头无法运回,想想孙守廉答应的十一月封海之前最起码还有几批大木运来,将来的运输怎么办。
木商们结伴去的保险行,修路要花钱要费人工,这个大家都知道,保险行有钱,大家也都知道,不过这次就不必保险行麻烦了,我等愿意先行垫付这个费用。
保险行的主事听到这个要求以为是好事,马上来请示王通。却被王通训斥了一顿,成立这个保险行的目的就是垄断整个天津卫的基建,这大路修完,短时间内肯定是那些木商专用,到时候收钱就是,若是那些木商修建,道路两旁开始兴建,这路的归属如何算,岂不是大大的麻烦。
训斥的保险行上下连连点头答应,不过心中却不理解,心想你王大人在天津卫地面上说一不二,那些木商到时候怎么敢霸占着这条路,肯定会乖乖的送过来……
道路的修建、土地的平整、各样的规划,如何做,用多少人工,需要花费多少银钱,预计会有多少的收益,一样样的都是记录明白清楚,然后雕版印成文卷,在保险行中股本超过一万两的股东都会得到这么一份文卷。
保险行的大厅中也摆放着几份,小股东也可以随时过来翻阅查看。如果有疑问,提出神情,随时有权去工地,去帐房验看。
一切都是透明公开,尽管王通手下很多人不理解,认为这是官家机要事,何必让这么多人知道,可王通坚持,大家也只能照做,本来心中还有这样那样疑虑的股东们看到这个之后,都是放下了心。
鲁海商行是除了三江商行之外的第二大股东,他们是最先得到这个明细报表文卷的,收到这个明细之后,鲁海商行本来搬到船上住的那些人开始回到商行之中,似乎心思渐渐稳定了下来。
根据眼线回报,鲁海商行在八月末九月底之间不知道和京师那家豪商挂上,大批的南货雇船送往京师。
……
“陛下,田赋为国家根本,其余榷税也不可缺少,少收一分亦有害于江山社稷,省府州县,税赋各有定额,然各处皆以少收不收为仁政贤明,本末倒置,国家受损,臣以为当定考核之法,每年税额上缴不足八成者参劾,过八成不足九成这考绩不得优,若三年如此。则不得擢升调转,陛下以为如何?”
每隔两天,内阁首辅张居正还要给万历皇帝上课辅导,一为天子,一为首辅,上课的时候自然少不得议论政事。
首辅专票拟之权,什么政策意见的,如果天子首肯,直接就可以形成旨意下发,听完张居正说的话,万历皇帝在那里有些发怔。
以往首辅张居正总是说什么“天下财赋都有定数”“细查不得遗漏,不使奸人蒙蔽”“量入为出”,从来都是在田赋上做文章,怎么今日却要在税赋上下手了。
不过万历皇帝反应的也快,治安司最近送上来的呈报上说,张阁老的亲近人都知道,如今张阁老对天津卫的一切都非常关心,在天津卫的户部转运司和地方上设在天津卫的清军厅,定期都要送呈文过来。
呈文并不是什么刺探官员阴私,而是对天津卫经济之道的详细描述,毕竟现如今每月天津卫都在给宫内送金花银,每月十万到十二万不等,一年一百二十万两甚至更多的钱财被收上来。天津卫自己还维持着近万人的体制,还在大兴土木的进行基建,除了那些乱说话的言官偶有呱噪之外,民间从没什么怨言,天津卫还有这样惊人的繁荣,而且这样的繁荣还在不断的扩张上行。
以张阁老的耳目灵敏,自然也知道京师内不少勋贵官员都拿着钱去天津卫做生意牟利,这其中就有每日间大谈天津卫小人横行、民不聊生的言官之辈。
天津卫这样的兴旺发达,对于自嘉靖末期就开始为国库空虚所苦,整日里向着充实国库,让财政宽裕的内阁首辅张居正来说。怎么会不去注意,怎么会不去学习。
对地方官员赋税上的严肃考核,或许就是一种悄悄的改变,万历皇帝听完张居正的话之后,在那里沉吟良久,偏头看了眼张诚,才开口说道:
“张先生此策甚好,社稷受益颇多,内阁议过之后拟旨,报司礼监批红明发天下吧!”
“陛下圣明!”
张居正连忙躬身施礼,尽管这是个形式,可臣子本份必须要礼节十足,不然会有人挑这个细节毛病。
万历皇帝笑着点头,却想起孙海还在的时候,自己对天津卫不甚关心,宫里和外朝借机派出了联合查办的队伍,按照治安司所说,内外各位临行交待,张阁老可是说的“秉公详查”。
这“秉公”二字可是大有文章,这联合查办就是要鸡蛋跳出骨头的查办,没毛病要找毛病的,秉公二字等于是说一切照规矩办事。
那查办队伍灰溜溜的回来,张阁老也没有大做文章,或者说这几个月来,朝堂上关于天津卫的消息少了许多。
如果不是天津卫时时有私信和奏折呈上,万历皇帝也渐渐感觉到天津卫无事,尽可放心。
想通这个关节,万历皇帝神情也柔和了许多,那边张居正又拿起世宗肃皇帝的实录,准备开讲,万历突然发现,从前在裕王府教授自己课程的那个英姿勃发的张先生已经苍老了许多,两鬓已经斑白,额角眼角也有皱纹。
“陛下,咱们今天讲世宗肃皇帝罢黜严嵩,擢升徐阶……”
“张先生,你每日为国事辛劳。耗费精神不少,天津卫那边给朕送来一些老山参,据说煎服对身体大有好处,张伴伴,等下选那上品的包十支给张先生带回去。”
张诚愣了下,连忙躬身答应,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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