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千威等人隔着一艘船,也傻愣愣的看看楚太监,再看看岸上的火炮,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们心里也不信,岸上的火炮真敢轰过来,难道楚太监正在楼船上硬顶。
数到六十的时候,楚太监转了下头,狠狠的瞪了边上呆若木鸡的牛千威等人一眼,他在上面不动的久了,这么转身一瞪,下面人倒立刻反应过来。
被这么一瞪,牛千威顿时是恍然大悟,立刻把手中的刀一丢,开口大喊道:
“楚公公,千万不要和这样的小人顶牛。坏了千金之体啊!”
“不要来拉咱家,咱家就要在这船上看看,王通你这个杀才敢不敢轰,有本事你现在就开炮!!”
牛千威这么一喊,楚兆仁也发了狠,在那里尖声大喝,可到如今心思稍微灵敏些的都明白过来,楚公公这话的意思是,快要开炮了,你们这些杀才快把咱家拽下来。
亲兵护卫们毕竟反应慢了些,船上那些战战兢兢早就吓得要命的小宦官却立刻明白。已经急匆匆的跑上了望台,哭喊着说道:
“公公不要与这等贼子多谈,快下去吧!”
“不要拉咱家,不要拉咱家,倒要看看这王通敢怎地!!”
楚太监拼命挣扎,大声怒骂,身体却半推半就的被拽下了望台,那边牛千威也急忙找了几艘小船靠了过去,把船上的宦官、女子以及还没走的人一并装上了船,远远的离开那楼船。
楚太监在船上指天划地的大骂,可搂住他的几个人却觉得楚公公挣扎的力气不太大……
“一百~~~”
数数的亲兵总算喊出了这个数,楼船上已经没有人在,王通先用布团塞住耳朵,然后把火把凑到了火门上去。
“轰”的一声大响,炮口正对专业的楼船一侧顿时开了个大窟窿,木屑碎片四溅,炮弹穿透了船楼一层的墙壁,从另一侧直穿而出。
高速飞行的几斤重金属弹丸,木制材料的船楼根本抵挡不了,不过也就是打个窟窿而已,炮车被后坐力推的后退,炮车两边各有几根粗大的绳索,绳索很长,退出二十余步,两侧的炮兵们捡起了绳索,用力拉住。
“炮口调低,继续装填!!”
本以为一炮算完,没想到王通又是下达了命令,炮兵们将炮车拽回,却把大车前面挖了个小坑,大车四个木轮前两个轮子进入那个小坑,然后钉上木橛固定,炮口却已经放低。
装填完毕,这次不用数数等待,王通直接又是点火……
“轰隆隆”好似闷雷的声音不住地在运河上响起,不管是楼船上的,还是前后周围的人都已经被清了干净。不必担心被火炮打伤,可炮声每响起一声,听到的人心里就是一跳,身子跟着一抖。
“大人,炮膛已经热了,要歇半个时辰再打!”
炮兵百户木恩在边上喊了一嗓子,王通点了点头,把火把丢进了河中,这时听到“喀嚓”几声,那艘楼船的船楼在刚才的十炮中被打断了支柱,终于是支撑不住,轰然坍塌。
船身也被打了两个窟窿,剧烈的震荡颠簸之中,也开始进水,这艘船彻底破烂了……
王通拍了拍手,开口说道:
“请楚公公过来叙话。”
不必去请,事情闹到了这般,那楚太监反倒不怕了,此时正在手下们的簇拥下上岸,怒气冲冲的快步走过来。
“王通,今日你做了初一,莫怪咱家做十五,你以为你是万岁爷的近臣就可以肆意妄为,都被赶出京师了还敢这么嚣张跋扈,等咱家回到京师大内,就去找太后娘娘,就去找万岁爷,让他们评评这道理,到时候一定会给咱家一个公道。”
王通这边人多势众,楚太监手下几百亲兵也不敢做什么,也只能这般叫嚣恶骂,今日这桩事,稍有些常理判断的人都知道,闹到宫里去,慈圣太后定然要大怒。
王通却不接他这个话茬,指着河上的船队说道:
“楚公公,丝绸、瓷器、各色玩意,加上金银珠宝,你这船队差不多二十万两银子有了,是不是给宫里采买的,要是的话,拿出公文凭证,本官赔你三倍的银钱,然后自尽赔罪。”
这一问,楚兆仁却被问住,自家聚敛的钱财怎么可能是给宫里采买,假装他也不敢,万一王通认真,这些财货可就飞走了,他不答话,王通却开口说道:
“不是公货,那本官就要照例抽税罚银,你知道本官这税,这银子是给谁收的吗?告诉你,是给万岁爷收的!是给太后娘娘收的!你凭什么过卡不给,若放了你,日后你也不给他也不给,本官还怎么给皇上收钱筹银,你暴力抗税,意图闯关,打伤税吏,坏了规矩,坏了法度……”
声音越来越高,王通顿了顿,指着对方大声的怒吼道:
“……楚兆仁!!本官今天轰的就是你!!!”
四百零二
入秋之时,楚太监路过天津卫意图抗税被锦衣卫千户王通拿炮打沉了座船。最后老老实实的缴纳了税银罚金。
这件事凡是听到的无非两个评价“荒唐”“大胆”,一个分驻天津锦衣卫千户,一个御马监提督太监,两个人的身份天上地下,王通居然敢拦阻,居然架起火炮轰打,这不是大胆是什么。
官员调任,谁不是捞饱了捞足了,除却金银之外,当地特产,临行前别人“送的”礼品肯定不少,这是天下间的常理规矩,路过经过税卡,大家都是官场中人彼此给个方便,从来不理会的。
可这王通居然拦下收税,还惹起了那么大的冲突,这实在是不知道规矩,可细想起来,这小爷这样的事情做了当真不少,评价也就是个荒唐了。
当然,地方特产之类的拿到京师往往也是转手贩卖。或者当作礼物送掉,这个就没有人去提。
不过,王通炮轰晋和货栈,天津卫城内城外的平安牌子钱再也没有人敢不交晚交,这次炮打了楚太监,效果也是大好。
天津卫在运河上的税卡,至今宫中没有下旨,户部没有明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无非依靠王通把天津卫经营的繁华异常,吸引人来做生意,货物抽税这些钱和大利相比有个权衡,不要也就不要。
那些仅仅是路过天津卫的官员士子,南北商户,意见当真不少,大家习惯了夹带,习惯了免税,平白被抽了税去,任谁也不愿意,可天津卫税吏公平,按照规矩抽税,笑脸迎人,若还是不愿意给,那就是真刀真枪的人上来问了,这些税收上来归收上来,但也招惹了不少的怨气。
等楚太监这件事一出,过境的人都是老实了。那天看到的自不必说,老老实实申报了货物,缴纳税款离去,后来的商户,什么硬顶着不交的,什么口出怨言的,王通手下的税吏只是问道:
“你可知道御马监提督太监楚兆仁,他什么样的人物,过境不交,我家大人都拿炮轰了,你以为你是谁,你怎么不交?”
如若不信的,税卡附近放着一座破船,正是那楚太监的楼船被打捞上来,就那么摆在岸边,听到这个事迹,看到那被炮打烂的楼船,都是心中生出几分寒气惧意,老老实实的把税银缴纳。
当日炮轰了楚兆仁,收了税银罚金放他离去,蔡楠也曾忧心忡忡的提醒王通说道:
“大人这么做。又在京师结下一仇人,还是尽快写信给万岁爷和张公公那边说明,少不得又要牵扯出是非来,下次切莫这般的冒失。”
王通的回答很直接:
“若是这楚太监不交,那就是开了个恶例,他不交,后面的人自然有种种理由不交,他能打咱们的税官,自然后面的人也能打咱们的税官,到时候纠缠不清,必然焦头烂额,还有一点,咱们在天津卫能这么做是因为什么,正是因为咱们源源不断的给宫中送去银子,银钱谁不喜欢,宫中多了这一百万两,用度花销自然宽泛许多,他们看到这银子,自然会想到天津卫,想到我王通,不在京师之中,无法就近亲信陛下,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稳住咱们的恩宠地位,别人怨恨,宫中有人记得,足够了!”
不过有句话王通却没有说明白,过路商人士子的怨恨都集中他的身上,每年享受金花银的皇宫去没什么人去提,替上峰遮挡怨气。这也是莫大的人情,宫中肯定也会记着。
……
和所有人预料的一样,御马监提督太监回京之后要去皇帝和太后那边拜谢,太后娘娘和皇帝都会勉励慰问几句。
同样的,大家也都猜到,御马监提督太监楚兆仁在天津吃了那么大的委屈,肯定会因为这个场合来告状。
“……奴婢不过带了些给太后娘娘给万岁爷的礼物,可那王通就要从中抽税,奴婢争辩几句,他居然驱赶兵马和奴婢的随从相斗,还……还拿火炮轰打奴婢的座船……奴婢谈不上什么面子,可那王通这般的作为,是在败坏宫里的名声,是败坏万岁爷和太后娘娘的……”
听到王通拿炮轰打楼船,双方兵丁在河上互斗,尽管消息宫内早就知道,可此时听来,慈圣太后李氏脸色沉了下来,眉头皱起。
坐在边上的万历皇帝脸色倒什么波澜,不过万历皇帝向着边上瞥了眼,看到了太后娘娘的神色,看到张诚在那里低头,冯保脸色也不好看。
毕竟这楚兆仁是李太后和冯保选定的人选。王通这般做,的的确确有些打狗不看主人的意思。
楚兆仁在下面哭诉时说的明白,曾经说出了太后娘娘的尊号,可王通依然妄为,这可就是明明白白的不敬了。
“楚兆仁,听说你在南京回来,带了差不多五十船的特产,寡人今日问御马监度支那边,楚兆仁你的礼品送上来没几件吧!”
被万历皇帝这么一问,跪在那边的楚兆仁脸色立刻白了,连连磕头。李太后皱着眉头说了句:
“皇上,对待下人要宽宏为先……”
万历皇帝连忙侧身弯腰答应,回身又是端坐在那里,神色不动,可经过他这一句话,楚兆仁却不敢再说,楚太监此时总算明白,怪不得那位王通如此的嚣张跋扈,原来万岁爷这般的维护,的确有这个本钱。
“楚兆仁,你素来恭谨,哀家这才和万岁爷商量,调你回京在御马监当差,既然回来了,那就安心做事,勤谨办差,将来还有的提拔。”
“奴婢叩谢太后娘娘和万岁爷的恩典,定当忠心办事……”
把礼节上的话说完,楚兆仁也不敢多说什么,躬身退了下去。
等人退下之后,李太后阴着脸沉声说道:
“天家的恩宠是让那王通在外办差用,可不是让他耍威风的,冯保,下文申斥下,让他收敛些。”
万历皇帝听到这个眉头一紧,刚要说话,却看到边上的张诚给他眼色,微微摇头,立刻住口不言。
每次说到这王通,万历皇帝都要维护,李太后自然知道这个关节,殿中几位大太监也明白,这时的气氛实际上有些尴尬,可谁也没有想到万历皇帝居然没有出声,不过接下来也没有什么可说,万历皇帝找了个借口,便起身告辞。
万历离开。张诚却没有走,李太后看着万历皇帝离开的背影,淡然说道:
“王通那边尽心办差,哀家也是知道的,可以为有了万岁爷的宠信就无所顾忌,肆意妄为,这却是个取死之道,现在不过是个小小千户,就能如此,将来若是大用了,他还要如何,冯保这次的事情你来盯着,要给他个教训才是。”
冯保连忙躬身应了,张诚在那里迟疑了下,从怀中掏出一个折片,低声说道:
“太后娘娘,王通那边上了个折子,昨日到的,今日间万岁爷想给太后娘娘看,正好赶到楚兆仁这茬口上,也不好递上来,所以吩咐了奴婢这边,让奴婢找个空子转呈。”
李太后摇摇头,随口说道:
“有什么可看的,无非给自己做的找个理由,王通这孩子做的滑了,还以为次次都好用吗?”
张诚低头干笑了两声,躬身说道:
“这折子万岁爷看了之后觉得很有道理,吩咐奴婢一定要呈给太后娘娘御览,万岁爷既然有了旨意。”
“呈上来吧!”
李太后淡然的吩咐一句,接过了折子,打开之后扫了一眼,平日里文武百官上折子,或者自家写,或者师爷写,都是洋洋洒洒的文章,王通这折子简单几行字,开口的万岁说过,后面直接说道
“臣为天子设卡收税,天下官民,除陛下旨意减免,无人可不交,金银送往宫内,责骂臣一人当之,纵粉身碎骨亦不怨!!”
李太后皱着眉头读完,把折子一下子丢在地上,冷声说道:
“荒唐可笑,好像是宫中缺他这些银子似的,说的这般狂妄,冯保,立刻拟一道谕旨,明发下去!!”
所谓明发就是走司礼监、内阁正式手续,颁行天下,官场皆知,这样的旨意一下,天家对某人的喜恶立刻传遍天下,喜倒还罢了,要是恶,尽管只是申斥没有处置,可态度表明,自然是个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听到太后旨意,冯保捡起王通的奏折,躬身应了,奏折上的内容冯保却是知道,在地上起身也是犹豫了下,开口说道:
“太后娘娘,自从金花银增额定下,天津卫至今已经向大内送了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奴婢也听说,王通在天津卫的宅邸里连个伺候的小厮和丫鬟也没有,每日里各处查看,不过王通也的确昏了头,若不申斥,恐怕要惹出大祸。”
说完起身,退到一旁,李太后在那边却沉默了下来,冯保和张诚就要告辞的时候,李太后却缓缓出声说道:
“这孩子毕竟是给宫里办差,要是明发,未免伤了他的心,让皇上去训斥几句,知道教训也就是了……”
四百零三
人人都以为王通这边会有宫里找过来的麻烦。没想到却是毫无动静。
所谓皇帝申斥,万历皇帝下口谕教训,那说过没说过,说了什么没说什么,这都是万历皇帝自己随心。
如今的皇帝认为宫外和自己贴心的也就是王通一人,那里会训斥,那楚太监又是李太后选进御马监的提督太监,他怎么会为这楚兆仁出气,无非是高举轻落,几句话就过去了。
这个“毫无动静”更是让人明白了些事情,王通这个仗势欺人,所依仗的势力可是天底下头一号的。
这桩事也证明王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什么面子,什么派系,自己每年给宫里送进去的一百多万两银子才是真的。
王通这次上的折子直接递送到了万历皇帝那边,尽管他也有别的方法直接到太后娘娘那边解释,可以通过宫内宫外的权势人物说情递话,可王通并没有这么做。
若是在旁人看来,王通的作为似乎是在选边站队,处处表明他只是万历皇帝一人的臣子,这样的行为无错。可未免有些没必要。
如今的天下,慈圣太后李氏的确执掌大权,干涉大政,张阁老身为帝师,的确一言九鼎,无人敢违,可万历皇帝毕竟是皇帝,天下迟早是他的,大权迟早是他的,王通这么做,非但没有必要,还摊上了很多麻烦。
不过,王通知道自家做的没错,万历皇帝对自己的处处维护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从前在职场的时候,他就明白站队的重要,就算上级领导再怎么和睦,再怎么亲密,彼此分工不同,职级不同,必然还是有分别的。
跟着一个到底,荣辱与共,这是最好的,如果是改换门庭,尽管短时间会有好处,可长期内必然遭到背叛那方的嫉恨,就连你投靠的这方也会心有提防。左右不得好,更别说天家政争,稍有差错就是粉身碎骨的局面。
既然一开始就选了万历皇帝这一方,尽管知道太后娘娘那边权势更大,能得到的好处更多,可还是死心塌地的不会变了。
当然,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是母子,血脉至亲,有这层关系在,很多事又有不同,忠心于太后娘娘和忠心于万历天子,似乎没什么区别,臣子们这般想,太后和皇上似乎也是这般想,可王通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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