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青楼赌坊以及各色玩乐的生意也新开了不少,也是个销金的所在。
看这和尚身上穿着佩戴,言语气度,全是富贵模样,或许也就是来看来玩的,在天津卫的体系里,对这样的人可是欢迎之至。
两名士卒又是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笑着把度牒递了回去,开口说道:
“请师傅随意了,这检查乃是规矩,切莫见怪。”
“无妨无妨,两位官爷按规矩办事,何谈见怪。”
双方都是客客气气,彼此招呼了一声,各自告别,两位兵卒本以为抓住了骗子,此时不由得泄气。
这两名锦衣卫巡街的兵卒回返的时候,总有点不甘心。又去了方才的那家瓷器铺子,进门说明了来意,那瓷器铺子的掌柜开口笑着说道:
“那和尚说看咱们天津卫地面繁华,准备在附近建个佛寺,准备来我们店里采买些瓷器,还付了五两银子的定钱,这僧人倒也健谈,大概刚来天津卫,问东问西的……”
正询问间,突然间有尖锐的铜哨声响起,这铺子上下都是一愣,伙计们吆喝着跑了出去,开始上门板窗板,店里的客人有的无奈站在那里,有的则不知所措的四下张望,掌柜大声抱拳吆喝道:
“各位客官稍安勿躁,一会等唢呐声响了就能出门,也请各位客官体谅下,若是不关门,被官爷们查到了可是要关门停业,整顿好了才行的。”
边说边是连连作揖,众人小声议论着,有些不熟的,也就明白了这天津卫新立不久的规矩,不多时,听着马蹄声渐渐靠近,又有唢呐响起,众人总算松了口气,这临时的什么“演习”过去了。
……
僧人大信听到这铜哨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但街边一个店铺关门前看到了他,迟疑了下就把他招呼了进来,一边关门一边解释,铜哨吹起,街上行人也要进街边最近的房舍院落,不进被查到重罚,不收被查到也是重罚。
大信听到这个。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然后在那里苦笑起来,等唢呐声响起,这位和尚谢过了店家,又是朝着河边走来。
他走到河边这一路上,正看到军兵在街道上,在河边列队整队,有军将骑马在边上观察,还有军将在队伍前面大声的训话,讲评方才的集合。
僧人大信脸色更是难看,沿着河边走,一直向东,却看到沿路的停船的泊头中都有几艘比舢板大一些的船停靠着,上面油布苫盖的密不透风,还听到刚出来的水手念叨:
“这几艘小船停在那里这么占地方,停在那里十多天了,也不知道什么用处,想要掀开苫布看看还被官差骂……”
大信沉默在河边观察许久,末了摇摇头,阴沉着脸继续向东走,这路程可不近,差不多天快黑的时候,才走到海口那边。
这边孤零零的两座炮台,一个小湾中停着三艘三百五十料的平底漕船,船吃水不算深,不过上面却堆满了货物,同样用苫布遮盖的严严实实。
看到这几艘船,僧人长叹了一口气,又是沿着海边向北走,这边的海滩多是沙地,许多挤不进海河的船只都在海滩的港湾处下锚等待,不出意外的是,僧人也在海湾的地方上看到了盖着苫布的漕船。
走不多远,前面一条舢板正在沙滩上,几个水手正围坐在那里高声谈笑,一人瞥见僧人走来,连忙招呼一声,几个水手都是跟着站起,齐齐的就要行礼,僧人大信点点头,走上了舢板,几名水手发力将舢板向海中推去。
僧人大信一直看着商业区域的方向,尽管海边距离商业区域有段距离,可望楼上的挂着的灯笼还能清楚的看到,也就是说,望楼那边也能清楚的看到海边。
他又是叹了口气,几名水手也不敢多问,推着舢板下海了,这样的舢板无法在海中航行,附近应该是有大船等着,或者去附近的锚地。
……
瓷器铺子等了几天也没等到那僧人再来,备下的货物只好卖给了别家,白白落下了五两银子订钱,两名兵卒交接的时候没有提及,抓到假的还算小功,询问到真的,就没什么值得说了。
五月中的天津卫,一切如常……
三百八十四
到了六月中,天津卫的住户们白日已经要说“热”了。不过晚上还是凉爽的很,特别是在海面上。
来到天津卫的海船很多,日夜不停,天黑下来,都靠近浅滩下锚,运气好的则进港湾停驻,海边那边尽管有些荒,可也渐渐兴旺起来,商贩们也看准了海边这块的商机,搭了不少简易的棚子,贩卖些酒菜商品,或者聚赌抽头。
也有人觉得这块地方早晚也要值钱,早点动手,没准能和海河边那样赚一笔大钱,可一去衙门里打听,才知道这边早在一年前都被三江商行背后那两家大商人买了下来,这发财还真要看眼光。
有闲钱的头目和商人都去商业区域享受,没钱的在棚户那边闹腾,到了亥时之后,也都安静了下来,第二天还要讨生活。不睡没有力气。
海边河边都安静下来,不过有些人却没有睡,在海边和河边,都有人高举着火把和风灯摇晃。
距离岸边几里的海上,近百艘海船正在缓缓的驶来,最前面的一艘却是双桅尖头,舷线高出水面许多的广船,这船少说也要千料,船头两门黑漆漆的大炮摆放,看着威风十足,在船头上聚集着一群短襟打扮的汉子。
可就着船头风灯的光芒,发现这些汉子居然都披着相当不错的甲胄,为首一人身材高出其他人许多,钢针一般的胡须,悍猛异常的模样,他身后背着一把大刀,身边围绕的汉子各个精壮,其中还有十几个脑门剃光,后脑勺有发髻的矮壮角色
这一众人等各个聚精会神的看着陆地方向,看到火光摇动,有几个人甚至是爬在船舷上,等火把晃完,一人兴奋的回头说道:
“虎爷,左三右四上五下二,能靠岸了!”
这话说完,周围的人一阵骚动,大家眼神都是朝那汉子看了过去。有个距离那大汉近的迟疑了下说道:
“虎爷,大当家说这天津卫不能碰了,和他们做生意一样有得赚……”
那大汉呸了了一口,粗声说道:
“家业大了,胆子小了,咱们风里浪里滚过来的,海边还有什么不能碰,戚爷爷在北边,这边一个毛没长齐的孩子镇着,还怕个鸟!!”
说完这句,猛地提高了声音说道:
“咱们弟兄死在这边,咱们的船被他夺了,现在这么大块肥肉摆在嘴边,咱们再不咬一口,对不住良心啊!!”
周围齐声哄笑,七嘴八舌的说道:
“虎爷说的是,这天津卫太肥了,咱们不动手,抢了之后,这辈子都够活了。”
“再说咱们不抢,早晚也有人要动手!!”
被称作“虎爷”的大汉向下一挥手。冷声吩咐:
“各船号令下去,靠岸!”
围着那大汉的众人猛地的散开,纷纷到船舷边,有的拿着火把摇动,有的则是对大船下的小船大喊。
……
望楼有四个人站在上面,每个人面对一个方向,聚精会神的观察,这个岗哨每过一个时辰轮换一次。
会有军将不定期的过来检查,如果被查出来瞌睡等懈怠事,就会遭到军法严惩,已经有两人被抓住打了一百军棍之后,开革了军籍,可怜现在在床上还没爬起来。
到了亥时时分,望楼能观察到的区域都是一片黑暗,只有固定的几处挂着灯笼。
观察黑暗的时候,总是让人很无聊,面朝东面的哨兵眼睛有些发酸,想要打哈欠,但一有这个想法,马上是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用力颇大,疼的都流出眼泪。
就是这眨眼的功夫,隐约看见那边有火光闪动,天气颇为晴朗,夜间也能看见远处的亮光,这士兵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那火光一直是在闪动,夜间岸边有亮光,往往是为了引导海上的船只。那士兵看了几眼,对着下面大喊道:
“正东那边有火光!!”
下面的军将从屋中走出,抬头看着望楼上,哨兵又是仔细盯了一会,大声的确认说道:
“好像有人拿着火把,海上隐约也有光亮,但说不准是不是星光……”
“三人三马,启程去那个方向!你快去通知附近的营头,让他们做好戒备。”
下面的军将大声的发号施令,望楼下面的兵卒都是紧张行动起来。
……
大小各色海船靠岸,船上的人拿着兵器纷纷跳进没到胸口的海水中,向着岸上走去,不时有低声的吆喝传出。
在海边停泊的船只都很安静,此时他们或许是进入了睡眠之中,或许是发觉了外面的动静,但不敢有什么动作。
这些海盗们的动作很是利索,没有多少功夫,岸上已经是站满了拿着刀剑的汉子,粗粗一看差不多有四千左右的样子,其中有几堆人服号颇为整齐,身材比较矮,有的拿着窄刃的长刀,有的拿着七尺的短矛。
被称作虎爷的那大汉站在一艘舢板上。几个人推着那舢板到了海滩,这大汉下了舢板,走到众人之前,两个拿着火把的随从跟过来,站在他的身后。
这大汉抬高了嗓子说道:
“走一个时辰多些,那边就是天津卫,金子银子,女人,什么好东西都有,那边不过驻扎着三千多兵,乱起来之后。他们自己都未必顾得上自己……四郎他们的几十艘船从海河上进去……那一家洗那一边,都已经分好了,各自跟着自己当家的,不要乱跑,不要火并,听到吹号的声音就撤,俺再说一次,自家在自家的地上抢,不要乱窜不要火并,要不然老虎的刀要见血,可都明白了吗!!”
站在前面的一帮人轰然答应,后面也参差不齐的哄然应声,那老虎咧开嘴嘿嘿笑了,抽出背上的大刀向西一挥,大声说道:
“咱们爷们今晚要快活了,走吧!!”
海盗们哄然大笑,齐齐跟上。
……
在各个能停船的地方从五月份开始,都有几艘盖着苫布的船只停靠,也不让别人靠近,弄的颇为神秘。
不过在港湾码头各处,人船都是来来往往,也没有理会这些小事,很少人注意到,这些船上也有人值守,但除了换班的时候,一般不出船而已。
两班轮值,每一班又有轮换,确保任何时候船上都有清醒的人守着,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苫布的缝隙中向外观察。
海盗们的船只纷纷在岸边浅滩港湾处下锚停靠的时候,海边停靠船上的士卒就已经知道了,不过按照事先的吩咐,他们不做任何的行动,只是把全船的人叫醒,在那里等待。
大批的海盗们朝着海河边商业区的方向走去,刚刚喧闹不停的岸边又开始安静起来。
停靠在港湾处的那几艘船上苫布被撤去,有兵卒搬出几个坛子来。打开坛子的泥封,把里面的油浇向船上的货物——一捆捆干燥的柴草。
每艘船八个人划桨,速度很慢,但还是在行进,尽管海船上也有留守的海盗,可因为不能去岸上抢掠,各个无精打采。
加上这海边本来就是荒凉,也不担心被人发现什么的,却没有注意到几艘船缓慢的靠近过来。
尽管在夜间,可借着船上桅杆所挂风灯的光亮,还是找到了那艘最大的广船,一名士兵拿着弓箭蹲在船头,紧张的盯着对面那艘船,只留下四个人在划船,后面有人把挂在船尾的舢板放在水中,用绳索连接。
……
在那艘大广船上值守的人有五个,正在那里聊天骂娘,猛听到另一侧船舷有两声门响,都是愣了愣,连忙抄起手中的兵器走了过去。
人还没到那边,“呼”一声,大火突然在那边燃起,船是木船,几个人都是慌了,连忙加快脚步。
……
用挂着铁索的大铁钉进到广船的船板中,这艘平底船的船头船尾都和广船相连,船身几乎贴在了一起,兵卒们快步的跑到船尾上了后面的舢板,一人已经拿着火媒点燃了火把,在浇上油的柴草上点着几次,很快的,柴草熊熊燃烧,苫布也燃烧,整个船也燃烧,带着相连的广船也开始燃烧。
铁钉钉在船体中,广船舷线离水高,甲板上的人无法砍断铁索拔掉铁钉,有个人大着胆子想要跳下来,却被舢板上的兵卒一箭射中,一声不吭的跌下了船,这下子人都不敢下来,各个躲在船后。
眼见大火把整个广船半边都点着了,这艘船已经保不住了,船上留守的海盗也不敢继续留在这边,纷纷跳水。
那边的舢板已经划的的远了,也就是在差不多的时候,海盗船队中最大的几艘船都被火船靠近,开始燃烧……
……
即便距离很远,可海上燃起的熊熊大火望楼上还是能清楚的观察到,哨兵们大声的发出警告,下面的军将也快步跑上了望楼。
“有敌自东面来,发信示警!!”
铜哨的尖锐声音在海河边的上空响起……
三百八十五
第十二营小旗木恩是谭火训练出来的炮兵。他们从属于各营,可实际上却是归王通直接指挥,谭火也挂着个炮兵统领的官衔。
十一座炮台,驻守护卫的军兵经常轮换,但炮兵却是常备的,每日操练归操练,实际上日子过得很清闲,木恩却有些不满,他觉得和同伴们每日舞刀弄枪,在训练场上操练的满身大汗,和敌人真刀真枪的厮杀才是英雄。
所以自万历七年开春以来,就一直缠着上司要去战兵步卒的营头,能去骑兵自然是最好,但炮兵人本来就少,所以被上司训了几次,压根没有答应。
木恩祖上是云南人,据说在黔国公沐英进云南的时候投的军,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来到了天津卫做了卫所兵。
一代代传到木恩这一代,家里兄弟姐妹四个,木恩最小,眼看着家里的田地大哥二哥一分也就将将糊口。姐姐嫁的人家也清苦,自己不愿意呆在家里做累赘,赶上王通招兵,索性投了军。
他身体壮实,人也憨厚,上司倒也很是看重,这才提拔起来做了个小旗。
尖锐的铜哨声响起的时候,穿着衣服睡觉的木恩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屋中通铺上的炮兵都是惊起。
“木头,河上好像有船,正靠过来!!”
木恩拿手拍拍脸,大声的说道:
“守炮台的兄弟们告诉了吗?”
“他们已经整队了!”
“炮是装着药的吗?”
“木头,咱们老规矩,炮里始终是装着药!”
“再夯实一次,都他娘的给老子快点,耽误了事情,王大人那边就要行军法杀人了!!”
屋中急忙慌乱,炮兵们纷纷跑了出去,炮台前面有砖墙遮蔽,值守的炮兵低声说道:
“木头,过来看看,几十艘船,看来要在咱们炮台边上上岸!”
海河岸边多是堆场和仓库,这些地方晚上都要挂着风灯标记,为夜间过来的大车船只卸货,就着这些灯光,依稀看到海河上正在行进的船只。最大的几艘正缓缓靠近。
木恩瞄了几眼,又揉着眼睛看了看,开口大声说道:
“拿木杠转炮,轰他娘的!”
“木头,会不会是商船……”
“你脑子糨糊了,没听见这哨子,再说这商船靠岸,怎么连个领船招呼的人都没有!!”
炮兵们两人拿着一根木杠,插在炮座下面,吆喝着开始转动,炮台上的火炮是半固定的样式,炮身座在木箱上,木箱有小木轮,六斤炮八个人也能转动,不过用木杠要花费些力气罢了。
看见火炮已经调整好了方向,木恩拿起在火盆中已经烧红的铁钎,冷笑着说道:
“去哪里不好,你来天津卫找死!!”
铁钎凑到火门处的引火药上,引火药“咝咝”的被点燃,周围的炮兵们都捂上了耳朵。
……
“轰”的一声大响,压过了铜哨的声音和商业区域中渐起的嘈杂……
为首那艘船上已经挤满了人。大家都等着靠近岸边的时候跳下去上岸,按照他们的想法,如此夜深人静的时候,官兵们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