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干什么。
五月初一这一天,一直在训练营、城内和海河边分散驻扎的锦衣卫所属兵马开始向海河边移动,训练营那片地方则是交给了香众们来居住。
城内驻扎的兵力也仅仅只留下两个营,其余的队伍全部驻扎在海河边那片店铺边上,补给什么的都是方便,船只就近运输就可以。
在海河边那个新兴的商业区中心,原本有专门规划出来的一个广场,众人都是习惯在那里闲逛,还有些小商贩在那里摆摊买卖,五月初一这天,工匠和营造汇集在此处,又有大车运送来砖石木料。
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偷瞧偷听的,说是这边要起一个望楼,众人都是纳闷,望楼起在这市镇中心做什么,而且看这材料。望楼估计会很高。
五月初二的时候,在海河边开店做生意的,以及停泊在此处的船家,都收到了由锦衣卫千户王通署名的帖子,请他们去兴财客栈赴宴。
王大人相请,这可是难得的荣耀,也没人敢不去,去了兴财客栈之后,回来大家都是有些莫名其妙。
各家店铺都得了命令,说今后在这边区域,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铜哨声音响起,无论各家人在干什么,都必须关门闭户,男丁拿起家什在店里小心戒备,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能外出,除非唢呐声响起才能出门。
如果违令者,一概重罚,商户们都是奇怪,心想这不是耽误大家正常做生意吗?不过一些南边来的商人,还有船家们却不这么看,他们大概猜到这是什么意思了,有嘴快好卖弄的就解释说道:这都是海边防倭寇的法子,这边靠着海,王大人也算是给大家考虑了,在浙江福建那边,这等防务都是要开捐收钱的。
大家心里就想开了不少,这毕竟关系到自家的钱财货物,这些年太平了,可倭寇的凶残大家都有所耳闻,能防备还是防备些好。
而且在五月开始,晚上过了亥时之后,还有成对的军兵在街上巡逻,白日里则是穿着锦衣卫袍服的兵卒两人一队,在各个街道上巡视。
望楼一天天建起来,街上全副武装的兵卒每日看到,大家开始都觉得很不自在,可心中安全感却多了不少,而且那些小偷小摸、骗子乞丐什么的,也是消失无踪,大家慢慢也就习惯了。
五月,漕运和海运越发繁忙……
三百八十二
孙海离开皇宫已经有一个月了。紫禁城又回复到了正常的轨道之上。
万历皇帝每天早起就前往慈圣太后李氏和仁圣太后陈氏的居所问安,然后去往文渊阁朝会议政,朝会结束,往往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课程,首辅张居正,内阁大学士张四维和申时行都来讲授。
下午照例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信笺,然后晚饭去往慈宁宫陪着慈圣太后李氏用晚膳,如果潞王不在,万历还要带着王皇后一起过去,用完晚膳之后,万历皇帝回御书房再办公一会,然后会去往皇后的寝宫。
极为规律的生活,万历皇帝的脸上也多了更多的笑容,询问的问题也变多了不少,对于万历皇帝折衷“浪子回头”的表现,宫内宫外人人称颂。
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却知道,万历皇帝在御书房只有两人的时候,经常不看奏折,在那里坐着发呆。
赵金亮在西苑主动出声劝谏之后,身份地位又是不同,宫内都说慈圣太后娘娘和冯公公都曾点名夸奖过。
关键是万历皇帝对赵金亮也心怀歉疚。事情闹到最后,证明是赵金亮做的对,而且还被打的浑身是伤。
不声不响的,赵金亮被提拔到御用监长随的位置上,这位置没什么实权,可却是个实打实的六品,赵金亮每日所做的依旧是在御书房门前看着,跟随在万历皇帝左右伺候,这个品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是为了日后抬举用的。
……
五月初六,宫内端午倒是没什么大的活动,无非是蒿草、红线以及粽子应个节气,过了端午一切都是正常。
这天晚上万历皇帝和潞王都在慈宁宫这边陪着李太后用晚膳,自从大婚后,万历皇帝就很少来这慈宁宫来。
闹出西苑那件事之后,万历皇帝又开始恢复了从前的习惯,最开始来的时候还有些不自在,不过发现李太后对他还和从前一样,也就一切如常了。
潞王今年十二虚岁,最近这几个月比从前活泼许多,在饭桌上也喜欢海阔天空的聊几句,慈圣太后李氏往往是含笑听着。
“母后,皇兄,前天我去外公府上玩,外公给了我一个苏州产的九连环,可好玩了。”
潞王在那里兴奋的说道,李太后含笑点头。万历却拿着饭碗闷头吃饭,几口吃完,放下了碗,后面伺候的宦官要上来添饭,万历皇帝摆手拒绝,那边宦官又送上一碗汤水,万历拿着调羹慢慢喝着。
“母后,两天前勇胜伯家给儿臣送东西,送东西的人说,他们家的管事在天津卫被人打了,还狠狠的克扣一笔银子去……”
话没说完,却被万历皇帝把话截断,他把调羹丢进汤碗中,碰出了些声响,万历皇帝说道:
“这桩事寡人知道,那管事设局要谋夺别人店铺,被王通遇上,理论的时候还拿出勇胜伯的名头压人,结果被王通送到天津卫清军厅去,在那里什么都招认,感情这管事这样的局还不是做了一次。”
万历皇帝脸色不喜不怒。就那么平淡的说着,潞王脸上天真的笑意却一点点消失,万历皇帝又是说道:
“翊镠,你早晚是要出宫的,有些事现在就要知晓,要防外戚借着天家的名义在外面横行,败坏朝廷的脸面,勇胜伯的底下人做得实在过份了些,他家在山西又有和塞外的回易,朝廷又有那么多封赏,难道就这么缺银子吗,还要在外面和百姓抢吗!?写信去约束下。”
突然被打断,被万历皇帝训斥了一顿,潞王脸色却不好看,他毕竟是个十一岁多的孩子,没经历过什么事,情绪控制上也没什么积累,听到最后,扁着嘴下了椅子,跪下说道:
“皇兄教训的是,弟弟这就去写信。”
万历脸上又是露出笑容,伸手把潞王拉起来,开口说道:
“自家人吃饭,何必弄的这么庄重,再跪着,母后就要不高兴了,快起来,快起来。”
潞王听话的站起,恭顺的点点头。又坐到椅子上的时候,饭桌上的气氛比方才却不同了,李太后脸上尽管有笑意,可笑意却越来越淡。
万历皇帝眼神四下一瞥,拿起调羹不紧不慢的喝了两口汤,开口说道:
“母后,今日兵部和户部呈文,说是大同、宣府、蓟镇和辽镇四边的冬衣缺乏,此时应当定下数目,到秋时就该运到各处了。”
李太后放下筷子,点头说道:
“边镇苦寒,这也是应该的,皇上做就是了,不必问哀家的。”
说到这里,万历皇帝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继续说道:
“冬衣数量太大,户部也要去各个工场商行采办,武清侯那边丝棉生意做的不小,皇儿的意思是,就让武清侯那边承办吧,这样一切都是方便。”
武清侯李伟是李太后的父亲,皇帝和潞王的外公,自然也是所谓的外戚。刚才万历皇帝那么一说,自然会被误会。
不过四边镇的冬衣采办,差不多几十万件,不知道要用多少布帛棉花,算计起来,花用的银子想必和流水一般,不管是谁来经办,稍微用心经营,那就是大笔的钱财落袋,天上送的发财机会。
万历皇帝主动说把这样来前的差事交给武清侯去办,这等于平白给武清侯家送去大笔的银钱。慈圣太后李氏再怎么心怀天下,她也是个人,是武清侯李伟的女儿,看到自家儿子这么照应自家老父,心中自然欣慰。
“皇上有心,可边镇冬衣这等大事,交给武清侯那边,是不是不太妥当!”
“母后多虑了,有什么不妥,这差事要做,还不是被内阁六部,京里那些勋贵们分了,武清侯做事恭谨,外公做皇儿反倒是放心。”
万历皇帝大包大揽的说道,李太后笑着连连点头,潞王左右瞥了一眼,捧起饭碗遮住脸,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
“张伴伴,拿个热毛巾来,脸酸的很。”
用膳之后,照例回到御书房,关门之后,万历脸上没了笑意,又是变成了木然,接过张诚递来的热毛巾,在脸上搓了几把,就那么捂着脸闷声说道:
“外面潞王贤明、识得大义的言论传了几个月,除了治安司每日呈报之外,东厂和锦衣卫为什么不管,顺天府也不动,难道盼着什么吗?”
张诚连忙躬身回答说道:
“万岁爷,这些议论不过是些村夫蠢人的妄言,冯公公那边二月前就已经查过,无非是给潞王教书的几个老夫子四下感叹,这才传播开来,没有别的干系,实在是小事。万岁爷不必理会就是。”
万历把手巾从脸上放下,露出木然的表情,冷声说道:
“寡人听着不高兴,寡人不想听到,明日吩咐下去吧!”
“奴婢记下了,明日一早就令邹义他们从速查办。”
……
五月十八的天津卫,繁盛的程度是一天比一天高,海河边和海边这片区域中,没被开发的荒地都被一片片画出来,由请来的画匠描绘成平面图,在这平面图上有街道,有店铺,有仓库堆场,也有仓库,有各种各样的设施建筑。
一定大小的区域就有这样的一张图纸,有许多张图纸,许多南北商人就对着这些图纸出价,租下自己看中的店铺和设施。
缴纳了订金之后,然后再去海河边,去运河边,去天津卫城内和各路商人们谈生意,看行情,又有更多人涌进这天津卫,想要找个谋生的活计。
天津卫以及周围,客栈、酒楼、青楼、赌坊各种各样的店铺,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出现。
方方面面都呈现给天下人一个景象,天津卫大繁荣,一个好像是点石成金一样的繁荣,一个让天下惊愕的奇迹。
若说这其中有什么小小的杂音,那就是大批的扒手、乞丐,江湖骗子,还有真假僧道尼姑等等也是汇聚天津卫,既然是个宝地,三教九流都想来这边捞口饭吃。
王通的原则是不要影响到这边稳定,不要影响到商家们的生意,所以布置给巡逻兵卒们的任务是,凡有坑蒙拐骗,无所事事,扰民不宁的,一概抓起来。
天津卫现在不缺用人的地方,修路修房屋维护河道,那里不需要干活的苦力,船头香那几千人早就不够用了。
五月十八的天气有些阴,但吃过早饭,街道上就和往常一样热闹起来,巡街的两名锦衣卫兵卒并排走在路上,不断的扫视打量着路人。
几次对街面的扫荡,海河边已经颇为太平,也没什么需要管的事情,正无聊间,却看见前面店铺走出来一名僧人。
这僧人打扮一身八成新的黄褐色僧袍,穿着百衲麻鞋,身后背着个斗笠,手中拄着个黑色木棍。
僧道尼姑求布施是严禁的,他们纠缠骚扰商户求布施财物,极为的烦人,两名兵卒刚要上前去查问,却看到店铺里的掌柜送到门口,客客气气的施礼告别,那僧人也和气的合十回礼,真是奇怪……
三百八十三
“重塑金身”“积德行善。死后必登西方极乐”“若施主今日积一善缘,他日必得福报”这等化缘的话刚说出来的时候或许有用,到得后来,却是无人信了。
海河边上有店铺做生意的,大都是精明角色,知道赚到手的银钱才是实在东西,谁去理会这因果祸福。
见到僧道尼姑上门,都是道声晦气,然后向外赶人,等王通的规矩出来后更是方便,上街上打个招呼,马上有兵卒上门捉拿。
实际上不用他们喊,巡街的锦衣卫兵卒自会动手捉拿,可今日间看到的这个的确是诡异些,那店铺掌柜居然客气的送出来了。
那家店是个瓷器铺子,店东家和掌柜都是精明人,主动报官抓了不少的假和尚道士的,却不知道为何今天这么客气。
两名巡街的兵卒对视一眼,都是加快脚步跟了过去,那和尚转过身之后,回头看了两名兵卒一眼。含笑点头,然后又是大步前行。
要是平常僧人,现在已经喊住盘问,可这位和尚却有些不寻常,那僧袍看着样式扑通,但布料做工都是上上,百衲麻鞋和那布袜也不是寻常百姓能置办起的,手中的黑色木棍,居然也有些雕工在。
而且那举止气度,都是从容淡定,不是那些故作高深实则猥琐的神棍骗子可比,巡街的兵卒一时间也不敢做什么,只能是跟在后面。
在海河边化缘求财的出家人,在街道上闲逛都是奔着那门口热闹的店铺去,要不就看看谁家门面比较阔气,这位则不同,走在街上对两侧的店铺不过是随便看看,时常避让行人,却是朝着区域的中心走了过去。
那边的望楼已经盖了起来,有一营兵驻扎在那边,望楼上有锣鼓哨子,也有旗帜烟火,日夜都有卫兵轮换值守。
深挖地基,用抹上灰浆的大木做成底座,然后外面堆砌砖石,差不多有四层寻常房舍高,不细看还以为佛塔。
有那上过望楼的人说。在望楼顶层眺望,整个海河边一览无遗,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
那位奇怪的僧人走到这望楼下,在允许靠近的范围边缘绕着走了一圈,抬头看看望楼顶端,又回头看看,开始脸上还是带着笑,后来却是一边看一边摇头,脸上的笑意也消散无踪。
就这么看了一会,这和尚转身又向着海河边走去,跟着他的锦衣卫兵卒终于忍耐不住,快走了几步,高声喊道:
“那和尚,站住!!”
喊了两声,这僧人都没有反应,兵卒跑到跟前,一拍他的肩膀,语气已经不客气了,喝道:
“和尚,没听到喊你吗?”
看到官差追上喝问,路上的行人立刻闪避了一个圈子出来。在这边官差办事要是围上来看热闹,被当成闲汉抓走去做苦力都有可能,出了几次倒霉鬼之后,大家都学聪明了。
碰到那僧人的时候,僧人的手一颤,却是抓紧了那木杖,不过随即平静下来回头,恭谨的打招呼说道:
“贫僧大信,见过两位官爷。”
“和尚,把你度牒拿来看看。”
所谓度牒就是由官府发给出家人的身份证明文件,因为拥有度牒可以免除赋税徭役,所以核发非常严格,也因为这个免税的效能,在市面上的价格也是非常的高,所以那些假冒出家人化缘乞讨的都没有这个凭证。
何况为了防止假冒,官府的度牒制造的也颇为精美,寻常人想要做也做不出来,所以这出家人的真假,拿出度牒来一看便知。
这僧人大信回头就让两个锦衣卫兵卒迟疑了下,大信除了面色黝黑之外,倒也相貌堂堂,而且说话口音也是地道南京官话,这样的人怎么也不像是个骗子。
而且听说问度牒,这大信伸手就在怀里拿了出来,兵卒们拿过度牒,展开看了几眼,有那清军厅和锦衣卫中老差役的传授,应该看什么地方。如何检验真假。
不过上下看了几遍,这度牒也没什么毛病,完全就是真货,而且验看的时候,另一个兵卒盯着那和尚打量,若是骗子混混,早就心惊胆战露出破绽,可这位大信却淡然站在那里等待,没什么心虚的模样。
“来天津卫干什么?”
“贫僧听闻天津卫汇集天下商旅,平地起名城,如此的奇景一定要亲眼看到才行,所以就赶了过来。”
听到这个说法,兵卒们的提防之心放松了少许,天津卫的繁华吸引了商人和讨生活的人,可也有不少闲人要来看看这奇迹般的景象。
比如说乘坐漕船自南边来的士子文人,河南山东以及北直隶各府的富贵闲人都过来看风景看热闹,加上天津卫城内城外酒楼青楼赌坊以及各色玩乐的生意也新开了不少,也是个销金的所在。
看这和尚身上穿着佩戴,言语气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