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心中却明白,结合俞大猷一生经历,这激动和严厉也就不难理解,老将军一生官场上起起伏伏,际遇也是跌荡,但却有一个主题,那就是抗倭。
俞大猷终其一生都是在和海上来的倭寇,还有海盗们做殊死的斗争,不知道血战多少次,王通等若是是他的关门弟子一样,但自家的防区海防上却如此,也难怪老将军会有这样的怒火。
想到这般。王通心中感动,肃然的躬身作揖,开口说道:
“是王通疏忽了,请老大人教诲赐告!”
俞大猷放下了手中的拐杖,拄着又向前走去,王通随后跟上去,俞大猷缓声说道:
“这么大块肥肉,朝廷有没有什么可用的水师,海上的倭寇海盗们来了,咬你一口就走,有什么办法?”
随着俞大猷说话,王通也在观察着整个海河岸边的街市,越想越是心惊,那边俞大猷继续说道:
“现如今朝局对你大大的有利,运河边的也对你心悦诚服,没必要再在那边和城内放置那么多的力量,将你手中的防御都放在这边,然后尽早做出防备。”
“运河和新兵营那边?”
“戚继光那人知道轻重是非,孙志彬老夫也知道一二,是个老成持重的人,你在城内留下两营亲兵就足够。其余的都安置在这边。”
王通迟疑了一会,终于下了决定,开口肃声说道:
“老大人教训的是,明日本官就开始调拨,反正在这海河边营房也是有的,老大人,这些日子你在这边看了许久,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但请讲来。”
俞大猷停下脚步点点头,就用手中的拐棍指着各个方向说了起来,王通随身呆着小本子和炭笔,连忙拿出记录。
“老大人说的字字珠玑,句句金言,不过这些事光是锦衣卫一家做还不够,还要多方动员,大家参与进来,孙参将那边,城内的衙役,甚至城外的商户民居,也要参与进来,不然到时候还是一片混乱。”
王通的思绪也是转了起来,不时的说什么“应急预案”什么“全民动员”什么“预警机制”之类的话,炭笔在小本子上不停的写画,俞大猷含笑看着,最后呵呵笑着说道:
“你年纪虽然小,可却有四五十岁人都没有的周全,又能想到些新东西,更难得的是知道认真做事,实在是稀罕啊!”
不多时。王通已经要把自己要做的安排大概列出了个提纲出来,回去之后慢慢整理,现在的王通有一个优势,那就是财力充足。
锦衣卫千户加上虎威军,满打满算还不够四千人,被上面紧紧盯着,不允许扩编,不扩编,花在军饷装备操练上的银子就少,用在其他地方的银子就多,在天津卫这个地方,有了银子什么都方便,什么都做的又好又快。
王通从城内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方才跟着俞大猷走了一圈,街道上热热闹闹的人群也变的稀疏了些,王通记录完,用手拍了拍额头,不好意思的笑道:
“光是琢磨事了,老大人的午饭还没用吧,先去吃饭,先去吃饭!!”
俞大猷点点头,也不客气。拄着拐棍向饭庄的方向走去。
……
要去饭庄酒楼,要穿过几条街道,走上一段不近的路程,在这边店铺和货场云集的区域,最怕的就是火烛。
所以这边吃饭不允许在店铺内吃,只能走出这片区域去兴建不久的住宅区吃,留守的人只能带饭,每日都有兵卒上门监察火烛,违犯重罚。
不过大家生意往来,难免有个迎送招待,所以王通在靠近河边的一处。专门划出一片区域,建了几所酒楼饭庄,其中一家是振兴楼的分店,还有一家是兴财客栈的分店,其余几家则是天津卫城内大酒楼花大价钱租下。
独一处的买卖,那生意不是一般的兴隆,何况这海河边南北豪商云集,都是舍得花钱的人物,每到午饭晚饭都是人声鼎沸,去晚了就要等着。
已经有心思活络的人和三江商行联系,说要在这边的空地上兴建酒楼饭庄,只要把地租给他们,房屋的修建由他们出钱,厨师伙计由他们聘请。
大家心思都是明白的很,只要做起生意来,自然就是金银滚滚来,那租金看着昂贵,比起赚到的,反而不算什么了。
王通一行人也不着急,生意再怎么好,王通去了还是有位置的,大家并不是肚饿的厉害,走走看看倒也惬意。
还有两条街就要走到酒楼的时候,却被人拦住了去路,围观看热闹这是自上古就传下来的传统,在此时此地自然也不例外。
里三层外三层的堵了个水泄不通,左右跟着的护卫看到这样,立刻准备上前驱散人群,王通抱歉的对俞大猷笑了笑,不过马上就听到里面有人高声喊道:
“什么窝藏逃奴,你们这般空口白牙的上门胡说,谁人能信!!”
“二管事,二管事,小的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拿了银子跑来这万家店,小的银子都给了万家店的东家入股开店……”
听到这里,王通伸手摆了摆。他对这件事却是感兴趣了,这个位置的万家店应该就是万家货栈了,当初王通在海河边开建店铺,招纳租户的时候没有人愿意上门,这万家不过是个城内普通富户,却有眼光拿钱租了个店面。
靠近酒楼饭庄的店铺都是上好的位置,到得后来热火了,已经有人愿意出五倍的租金转租,可万家却不愿意转让,因为他只是买卖永平府和河间府的特产就赚的不亦乐乎,何必转出去。
因为打交道的早,所以王通有些印象,刚要继续细听,边上的俞大猷却顿顿拐杖,客气的对一名路人问道:
“请问小哥,里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弄的这般热闹!”
看俞大猷穿的体面,说话客气,被问到的那人也不敢怠慢,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说道:
“老伯你不知道,这万家店里面的四掌柜是勇胜货栈东家的逃奴,被人在街上认出来,令人找过来了,啧啧,我说这万家店怎么生意这么兴旺,原来是和那逃奴私分了偷拿的银子,这才有了大笔的本钱,今日报应来喽!”
那人说的口沫四溅,王通却越发感兴趣,转头看了眼俞大猷,笑道:
“老大人要不先去用饭?”
“不必,老夫也想着看看热闹。”
俞大猷笑着回答,王通点点头,挤了进去,奴仆婢女是主家的财产,奴仆偷逃如果被抓住,主家打死之后,官府甚至都不会重判,往往不了了之,而窝藏逃奴的,按照大明律,则是以偷盗牛马论,罪加三分。
听里面这话的意思,这逃奴甚至还带了钱财出来,窝藏逃奴甚至还私分赃物,这罪又要加上几分了。
大家看热闹看的入神,王通这帮人挤进来都是怒目而视,没有认识王通的人,可看到一帮身强力壮腰间带刀的,却不敢得罪,也只能让他们挤进去。
……
万家货栈的大门口,一个年轻人跪在地上连连哭求,还有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中年胖子和五名大汉站在对面,在那年轻人身边站着一个满脸惶急的中年男子,手足无措的连声说道:
“怎么会是逃奴,怎么会是逃奴,小唐给了我路引,还有他在天津亲戚的保书,怎么就……”
这人惶急,那中年胖子却满脸都是冷笑,悠然说道:
“怎么不是逃奴,汾州知州衙门的文书在这里,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吗?”
王通已经挤进了内圈,聚精会神的听着看着。
三百七十九
进了内圈,边看边听。店里的人翻来覆去的辩解,外面的人冷笑着讥刺,还有周围的人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议论,总算弄明白了点原因。
万家货栈建立的时间不久,生意却出人意料的兴旺,人手自然紧缺的很,到处找人,两个月前找到了个山西来的小伙子,名叫唐平。
这人说是山西汾州人,家里的地被人占去了,无奈只能来天津卫投奔亲戚,可亲戚家里也不宽裕,他想出来找个活计做。
看着唐平人长得还算规整,说话什么的也透着个利索,而且那亲戚的确是城内的住户,还出具了担保的文书,店里缺人,也就把他招了进来。
小伙子进店之后,学的快,手脚麻利,待人和气的很。做完自己的活计还主动去帮别人忙,店里上上下下都是喜欢他。
难得的是伶牙俐齿,脑筋灵活,刚进店没几天居然就给货栈做成了两笔生意,这样的人实在是人才。
万家店的东家万满江眼见着生意越来越好,唐平这样的人手自然要留住,可惜只有两个儿子没法子招婿,只能用好处笼络了,给了个四掌柜的名目,又给分了半成的份子,让他在店内长干。
这四掌柜说白了就是店里伙计头,可这半成份子却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唐平感激无比,做事也更加的用心用力,货栈的生意跟着蒸蒸日上起来。
结果今日间,勇胜货栈的二管事却找上门了,说这唐平是从勇胜货栈东家府上逃出去的逃奴,而且逃出去的时候还带了一百两金子、几个玉件。
唐平说自己来自山西,勇胜货栈也的确是山西,这二管事也是正月尾才到的天津卫,跟着他的下人在海河这边走动的时候碰见了唐平,认了出来。
勇胜、通海、晋和,这三家天津卫最大的商行,跟王通可是颇为不对付,船头香乱之后,晋和和通海都从天津卫销声匿迹,勇胜倒是留下来正常做起生意。
不过在城外海河边店铺租赁上。勇胜货栈上下可都是大唱反调,没有丝毫的看好,结果到了今年想买却买不到了。
但这勇胜货栈到底是大商行,现钱多,货源多,城内城外的店铺和他打交道的不少,他们家的伙计掌柜什么的也经常在海河边上跑,要真是遇见也不出奇。
听那中年胖子也是说着山西口音的官话,下面那唐平哭着不住的磕头,看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
“小唐,你你你这里血口喷人,你都说些什么,我可待你不薄啊……什么银子,你来我这店铺的时候,不是说身上只有五文钱了吗?”
万家店的东家万满江脸上带着怒意,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指着唐平颠三倒四的说道,那唐平听到这话,膝行几步一下子抱住了万满江的大腿,扯着嗓子嚎哭道:
“万东家,你可不能这么说啊。俺九十两金子和四百两银子,折了半成份子,不是还当面在帐上记下了吗?”
“胡……胡扯,半成份子就要一千多两,这家铺子现在也不过六千两的样子,真要拿钱入股怎么会……不对,不对,你们说这唐平是逃出来的,可有什么凭证!?”
万满江已经有些口不择言,说了几句才算反应过来,那中年胖子冷笑着说道:
“凭证当然是有的,给你看看也无妨!”
从怀中又是拿出几张契约文卷来,展开一张说道:
“这是那唐平的身契!”
又是展开一张“这是汾州知州衙门报案文书”……“这是录的赃物清单”,万满江拼命的挣脱唐平的纠缠,上前一份份验看。
官府的大印和那专用的笺纸,还有规矩地道的文字文书,处处看着不像是假货,看了几眼之后,万满江浑身开始颤抖起来,突然回头喊道:
“老李家的,把账本拿出来,就是咱家的总帐。”
回头又是说道:
“不是说入了帐吗,咱们看看,那帐上到底有没有!!?”
人群中一阵骚动,争了半天,围观闲人们越发觉得是这万满江窝藏了逃奴,还侵吞了对方偷拿的银子,现在看帐,一切就要真相大白。
王通看的却不是这些。方才万满江说拿帐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唐平好像是笑了一下,随即又在那里哭天抢地的嚎哭起来,而被称作二管事的中年胖子,脸上却多了几分的得意的神色。
店里跑出来的那位帐房捧着账本脸色却煞白一片,嘴唇颤抖着不知道在说什么,账簿递到万满江手中,万满江翻了几页,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在那里。
不多时,手上的账簿也跟着滑落,浑身上下和打摆子一样颤抖起来,周围也是跟着安静,都感觉好戏要上演了。
穿着绸缎长袍的中年胖子走到万满江跟前,捡起了账簿看了几眼,嘴角划出个大大的弧度,笑着大声说道:
“万历七年二月十一,唐平以金九十两,银四百两入股,折银一千三百五十两……”
满场的安静又是变得嘈杂,围观众人都是七嘴八舌的在那里骂这万满江黑心,做事不守规矩。
这仇富的心思人人都有,天津卫开海。抓住机会的人都是发财,没有抓住的自然心里不平,酸气颇多,万家原来不过是个殷实人家,家里没出过什么有功名的人物,很是平常,开了这家店之后,生意越发的做大,众人看着原来自家差不多的万家如此暴富,心中多少都有些嫉恨,这也难免。
万满江总算反应了过来。踉跄着后退两步,手臂颤抖的先指着地上哭号的唐平,又指着冷笑的二管事,嘶声大吼道:
“你们是在设局骗……”
“混帐东西,什么设局,这官府发的海捕文书,这是官府盖印的赃物清单,这人证,这你自己拿出来的账本,还什么设局,先把吞没的银钱给退出来,接着咱们清军厅衙门见面吧,窝藏逃奴,私吞财产,看看杀头还是流三千里吧!”
民都怕见官,一听这话,本来张牙舞爪要拼命的万满江一下子呆若木鸡,二管事冷笑一声,扭头转身。
这万满江愣住之后,快走几步抓住那二管事的衣服,嘶哑着声音说道:
“……俺没错,见什么官,见什么官!!”
气势却弱了不少,二管事笑着转过身说道:
“我们余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说不去见官,就不去吗?”
“管事老爷,我家里两个儿子都是今年成亲,老母亲也七十岁了,见了官,我们万家什么都毁了啊,我求求您了……”
说话间,万满江哭着跪了下来,百姓见官如见虎,何况眼前这“人证”“物证”都是实实在在摆在这里,怎么也是无理,万满江彻底慌了手脚。
那二管事脸上扯出一丝冷笑,开口说道:
“这事牵扯到主家。自然要公事公办,可看你家中有老有小,也不容易……我就给你担这个风险,你……”
“你把这店铺转给我,是不是这个意思!”
那二管事脸上的冷笑僵住,里外的人眼神都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
王通接了对方这句话,他观察了半天,结合从前当差听过的那些典故,总算判断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接上那句,众人眼光看过来,王通却不理会,反倒是笑呵呵的对边上俞大猷说道:
“老大人,海河边上处处藏金,一家好的铺面都值得花费这么大功夫来夺了,王通心中还真是高兴。”
俞大猷笑着摇摇头,王通大步走到那店门口,指着跪在地上的唐平说道:
“又是从家里逃出来,又是拿了一千多两银子,实实在在的大案,按大明律当斩的,先把这厮押到清军厅去,和高大人说说,秋后问斩吧!!”
命令一下,王通带着的护卫立刻上前把人架起,向着圈外走去,王通这边太过自然,那二管事还没反应过来。
那唐平被两个人架起,错愕一过,立刻大力的挣扎起来,王通皱了皱眉头,又是笑着说道:
“逃奴路上挣扎,无奈之下官差打断了他一条腿。”
王通说完,刚要怒喝咆哮的二管事一愣,还不知道为何这么说,那边架着唐平的两个亲兵把唐平摔在地上,一人踩住,另一人上前抓起腿猛地用力。
“喀嚓!”一声,然后就是惊天动地的惨叫,满场安静,王通摆摆手催促道:
“带走,带走,去和高同知说,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是齐全,能斩立决最好,秋决也行。”
尽管大腿折断巨痛,可突然出现的少年说的这话,那唐平可听的清清楚楚,要说方才还有什么怀疑,当街打断他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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