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位“刘头”就是总旗刘新勇,在刘新勇的身边跟着那位魁梧汉子。
同来的锦衣卫有十几个人,有的人脸色漠然,有的人带着点悲戚,不过这两个人却丝毫看不出拜祭的样子,在那里窃窃私语,到处打量,这神色王通似曾相识,现代时候房产中介评估房屋价值可不就是这嘴脸。
那百户此次来,不过是尽个上司的心,他也没什么继续留在这边的兴趣,转头对下属说道:“你们也上一炷香,身上有银钱的就给个份子……”
一干人都喏了声,依次上前,王通迟疑了下,按照规矩磕头回礼,额头不停的碰着草席,他心思却是电转。
王力妻子早亡,孩子王通又是早熟,有些锦衣卫职司的段子和掌故,时常回家当个故事将给儿子听,王通时常会有几个没头脑的看法逗得他笑,这也是父子两个人的快乐时光。
这些并不温馨的故事,此时清晰的浮现在王通的脑海,篡夺家产,把孤儿寡母赶出家门,这样的故事也有,不过接下来的,不是孤儿寡母报复报案,就是篡夺家产的这些人下手斩草除根。
以锦衣卫行事的肆无忌惮,如果要谋夺亡故同僚的家产,做事收尾肯定要更加的狠辣,自己必然会被灭口。
王通抬头看那刘新勇和身边人一眼,他们两人脸上带着贪婪之色,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这边心念电转,田荣豪一行人拜祭上香完毕,冲着他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就要走出堂屋的时候,王通反应了过来,高声的喊道:“田大人请留步,亡父有些东西要还给大人!!”
百户田荣豪愕然转身,王通不顾孝服在身,急忙站起,快速的说道:“方才恍惚,险些忘记了这件事,请大人稍待。”
田荣豪脸上愕然,他和王力没什么交情,怎么会有东西要还,田百户身后的刘新勇和同伴对视一眼,都有些惊疑,要是百户的故旧,谋夺之事还真不好下手,不过从前没有听过,看看就是。
王通匆忙跑回卧室,打开他父亲床下的暗格,拽出一个不大的木箱,从身上摸出钥匙打开,露出了里面整齐码着的金条和放在最上面的火铳。
看了短火铳一眼,王通手脚麻利的把火铳和几根金条丢在暗格中,抱起箱子转身就朝着堂屋跑去。
在这个时代锦衣卫是超越法律之上的存在,想要保护自己,想要更好的活下去,成为锦衣卫其中一员就是最好的方法。
等王通快步跑回灵堂的时候,田荣豪脸上已经有了不耐烦的神色,心想这小孩子好没轻重,乱说一气,要不是在这灵堂上,早就转身离去了。
那边王通捧着箱子恭恭敬敬的到田百户跟前,低声的说道:“田大人,我爹临终交待,本想这几日就送到府上去,家中事务繁忙耽搁了……”
四
田荣豪满脸诧异的接过木箱,却没想到木箱很是沉重,差点跌落,当下用胳膊搂住,掀开了盖子。
“嘶”的一声,田百户和他身后的人都倒吸了口凉气,他们抄家缉拿的事情做的不少,见多识广,自然认得出眼前这是什么,这是足金啊。田荣豪估算分量,差不多十几斤的样子,这可至少一千几百两白银。
锦衣卫虽然威风,不过在天子脚下,龙蛇混杂,也不敢过于放肆,好处没有外人看到的那么多,自嘉靖朝开始,油水最大外派差事也是越来越少,大家都比较清苦。至于南粤澳门,路途遥远,又被人以为是烟瘴之地,这才派了王力过去。
没想到澳门那处,华洋的海商各个豪富,又有许多见不得光的勾当,王力倒是收取不少的好处,跟着王力前去的几个属下,回来之后多有宣扬,这才勾来刘新勇之辈。
这么多银两,对于田荣豪这等人来说也是实实在在的一笔大钱,何况在众人面前,这小孩子王通把前因后果交待的明白,是王力从自己这里借出来,现如今人死债清,合情合理,谁也说不出不是。
锦衣卫权重,百户尽管品级不高,可实权极重,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都是心思伶俐之辈,田荣豪怀中沉重,他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王通,沉声问道:“你爹还说什么了吗?”
王通“扑通”一声跪下,磕了几个头,带着哭腔说道:“回大人的话,亡父……亡父说小人孤苦无依,想请大人照顾,在锦衣卫中补个缺额,也好让旧日的叔伯照顾小的……”
说的悲戚,王通心里却侥幸异常,赌对了,官场中人果然知道这个暗示,莫名多了一笔钱财,对方必然有所求,果然田荣豪反问过来。
一千六百两银子换个锦衣卫的缺额,这个价钱还真不好说贵贱,这个只能说当事人自己感觉值不值了。
“田大人,王通的年纪是不是太小了?”
谁都没想到,先开口的居然是总旗刘新勇,这刘新勇满脸的疑问,看不出任何的蹊跷,不过却坐实了王通的想法。
田百户回头冷冷的瞥了一眼,刘新勇心里一颤,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冒失了,田百户语气淡然,开口说道:“十三岁有什么小的,你的侄子不是十一岁就补进兵马司吃粮了吗?”
刘新勇懊悔的低下头,不敢再说话,田荣豪转向王通,肃声说道:“都是自家的子弟,既然你爹想让你继续吃这份钱粮,等把这些事了解,你去找我,给你补个力士的位置吧!!”
锦衣卫最基层的成员被称为力士,资格稍老则成为校尉,听到田荣豪这句话,王通心中安定,重重的磕下头去。
也没人愿意在这灵堂多呆,既然定下来,众人转身离开,临出门的时候,百户田荣豪却转身随意的问道:“银钱都还给咱,你个小孩子吃用怎么办,还有多少钱?”
王通一愣,跪在那里回答说道:“还有一百多两银子,等当差拿了粮饷,生活足够。”
田荣豪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王通在那里怔了一会,灵堂外的冷风吹来,却让他打了个寒战。
就是最后的问答,居然让他全身都是冷汗,一次拿出这么多金子,已经让田百户心思动了,想试探下王通手里还有多少银子,如果还有多,恐怕他也要起谋夺家产的心思了,不过王通反应快,报了个不值得下手的数目。大家又觉得孩子单纯不会撒谎,这才在不经意之间避过了一场大祸。
锦衣卫从无缺额,有缺则由其人子侄至亲继承补足,但英宗正统年之后开始在良民百姓中选拔,后来制度败坏,常有锦衣卫有子侄却无法补上,缺额被其他人顶替的事情发生。
办完白事,入土为安之后,王通手里还剩下了四百二十两银子,被他藏在了卧房中的暗格下面。
他和父亲相依为命的时候,也知道花销,王家吃穿上已经算中上人家,一年花费还不到十两银子,这四百二十两可以做很多事情了,但坐吃山空不是长远之计,更无法在这个世上存身立命。
红白大事,那都要大办的,可王通孤苦伶仃,在家守孝七天之后,就去往锦衣卫报名上值。
锦衣卫虽然也是卫军,但因为其特殊的职能和组成,并不集中驻扎,锦衣卫成员除却特殊的机构之外,都是在家居住,每日去点卯当差,几千人要是都去南北镇抚司衙门报备,也不可能。
所以按照惯例,京师锦衣卫都是去各自所属的百户那里集中,听候命令分配。
十月初二这天,王通起了个大早,现代的经验告诉他,在入职的第一天一定要早去,并且要给上司一个好印象。
身上的衣服尽管半旧,不过早就浆洗的干净,王通好好收拾了番,这才出门前往。
那百户田荣豪所负责的区域就在附近,从家里去往田家的宅院不过走上一炷香的工夫,倒也不远。出门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到了田家门口还看不见什么人,王通也不着急,就在那里慢慢等待。
先看到他的是从田家出来的一位白发家仆,问明白来意,又转了回去,不多时又出来一人把王通领了进去。
那田荣豪穿着便装正在院子中练拳,看到王通过来之后有些惊讶,不过随即就嘉许的点点头。
田百户身边经常见到的都是些粗汉,市井之气极重,邋遢的很,这王通收拾的干净利索,举止温和得体,看着就舒服的很,加上好歹有千把两银子的情谊,自然印象大佳。
叮嘱了几句,田荣豪安排了一人带着王通去往西城的锦衣卫经历司衙门领腰牌号服,并且让他办理完了回来领差使。
经历司衙门却在京师西城,等领了腰牌和一身行头回来,太阳已经偏西。
分派差事的时候已经过去,田百户的正门门前和早晨来时一样空荡,有一名中年人在门口等候。
五
这人王通却认得,当日里跟着自己父亲一起去澳门的随从,只不过是最下面的一名校尉,名叫张世强。
张世强家里本来是通州富户,用银子让他补进了锦衣卫,本以为可以让张世强给家里个助力庇护,没想到才补进来,张家就遭了贼,半夜被贼冲进去,全家杀了个精光,一下子败落了。
没钱没势,张世强只能在锦衣卫中讨生活,一直是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得罪,甚至还被起了个绰号“面瓜”。
张世强实际上很魁梧,可三十出头的年纪腰背都有点佝偻,这也是平时低声下气的多了,才导致如此。
看到王通过来,张世强明显犹豫了下,上前低声的说道:“王兄弟,早上田大人已经派了你的职司,把你分在刘大人手下办差……”
“刘大人,莫非是总旗刘新勇!?”
宅门外面就他两人,听到这个,王通顿时有些急,总旗刘新勇谋夺自己家产不成,必然有怨气,摊上这么个上司,将来可想而知。
听到王通语气不善的直呼其名,张世强吓得连连摆手,扯着王通走到路边,埋怨说道:“王兄弟,刘大人的名字岂能这么直接叫出口,再说按照规矩,子侄补缺在父辈所属,当年王大人也在刘大人的属下,也应当……”
看着张世强担心到极点的模样,王通也是泄气,还记得去澳门时候,自己还要称呼他句“叔叔”,现在这人都叫自己兄弟,小心到了这样,抱怨还有什么用处。
公务之处,不能带入私人关系,精通职场的王通自然明白,他深呼吸了几口,抱拳对张世强说道:“多谢张大哥的提醒,不知道小弟我要去那里当值?”
王通问题问出,张世强双手搓了搓,嗫嚅了半天才断续说道:“刘大人说了,王兄弟你和俺一起留守,随时听候调遣,不需要当值。”
这话说完,王通脸色顿时漠然,可心里却勃然大怒,这刘新勇和自己无怨无仇,事情做的未免太绝户了。
留守不当值,听起来好像是闲差,可实际上却绝人财路,王通也是家学渊源,又有现代的经验,自然明白其中套路。
锦衣卫饷银和其他卫所同等标准,可粮饷发放也是同样标准,也就是一年能发九个月到十个月的饷银,还要被从上到下层层克扣,到手的钱粮根本不够活人。可锦衣卫又有各种要害之权,不须通过各级官府衙门就能自行抓人定罪下狱,官民都畏惧三分。
自景泰年间开始,京师锦衣卫都开始派小旗、校尉、力士去京师各处街道轮值,名为侦听查缉,协助顺天府和兵马司维持治安。
实际上是去店铺、摊贩以及各产业中收取常例银钱,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保护费,这常例颇为丰厚,这才是锦衣卫最基层的经济来源。
至于外派各处办差,以及总旗以及以上的百户、千户,那自然有人主动孝敬,或者送上干股,自然不用抛头露面费这个力气。
张世强算年纪要比这王通大上一倍还多,从前也没打过什么交道,一直以为王通不过是个孩子,可今天却发现并不是如此。
举止言语,完全是个成人样子,双方交流时候,自己总有被压迫的感觉。
他这边不知道如何是好,王通双拳握紧又松开,脸上却已经带上笑容,百户田荣豪收了他银子不假,可也把他补进了锦衣卫,安排这张世强在外面等着,而不是自家的家仆,就说明双方已经两清。
子侄补父辈曾在的缺份,这也是规矩,那总旗刘新勇心里怎么想不说,做的却挑不出毛病,自己如果不遵从分配,想要弄什么事端,搞不好正中有心人的下怀。
既然已经进了这个体制,那就先呆下去,等待机会。
在职场上打混过的人,自然对这道理心知肚明。王通现在已经平静下来,最起码表面如此,抱拳笑道:“张大哥,小弟初入锦衣卫,不知道这留守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能否讲讲?”
“还能有什么章程,无非就是每天来这边点个卯,有事就做,没事就回去。”
王通心中一阵无力,这不就是把人挂起来了吗,不过他表情却没怎么变化,笑着点点头。
锦衣卫百户的院子这边冷清的很,锦衣卫各处的人都出去当差,寻常人宁可绕点远路也不愿意靠近这处所。
田百户的私宅不能进去,两个人就在院子外面呆到了天要黑的时候,上工的时候点卯,晚上却不见人回来,直到张世强招呼他一起回去。
当年刚入职的时候,对他不顺眼的主管也没有给他安排具体事项,就拿这个本子在角落坐了一天,此时和那时倒真是相似,王通苦笑着想。
尽管在锦衣卫被冷在那里,可在第二天早早出门报名点卯,走在路上,却能感觉到和往日的不同。
他穿着一身锦衣卫袍服,腰间挎着绣春刀,装束并不起眼,也并不华丽,但遇到的每个早起的行人都充满了敬畏,下意识的避开。
这就是锦衣卫的威严,从洪武年间开始在文武百官、天下万民中累计出来的赫赫威风,甚至让人不敢直视。
王通不管在现代还是这时,从未亲身享受过如此的待遇,走在路上不自觉的挺胸抬头,浑身上下都轻了许多。
这次他仍然去得早,田百户宅院门前空无一人,在那里站了会,才从里面走出昨日的那位家仆。
尽管见过,那家仆也不打招呼,自顾自的拿出工具,提桶水出来,在门前洒扫。
穿着青衣小帽,一看就是下人的打扮,白须白发腰背佝偻,年纪颇大,一手工具,一手提水,走的颤颤巍巍。
王通在那里犹豫了一会,还是上前笑着说道:“老伯,我帮帮你!”
那老家仆扭头颇为不屑的看了王通一眼,见到王通脸上的稚气后,才冷冷说道:“可是要小老儿去给百户老爷说甚么吗,那莫要指望了,百户老爷何等人物,小老儿怎么说得上话……”
六
说完之后,放下水桶,拿着扫帚就要扫地,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王通有点火大,给别人家当奴仆的怎么这么有脾气,走到跟前伸出手说道:“好心好意帮忙,哪来这么多废话,给我扫帚,要不当咱没开这个口!”
王通话里带着火气,就这么伸出手,那老头打量了王通几眼,发现这锦衣卫长得壮实高大,可满脸稚气,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忍不住笑了笑,把手上的扫帚递给了他。
十三岁的人,再怎么壮实,也不过是个娃娃脸,这也是王通的无奈。
接过工具,王通动作熟练的扫了起来,父子相依为命,这家务事他可从小就开始做,这还不算现代的那些经验。
“老伯你年纪这么大,这些繁重活计让年轻的来做就是……你也不容易……”
天光初露,街面上安静的很,王通心情难得的轻松,他边做边说些闲话,那老伯也不理会,径自的用木勺在桶里舀出水泼洒。
等这边扫完,老家仆接过扫帚点下头,也不道谢,径直进门又是关上。
好歹也是自己善意帮忙,怎么给了这等对待,王通差点骂出来,不过还是忍住,这毕竟是百户的门前,人老了或许脾气怪异,再说,帮忙也不是图他那声谢谢。
昨日来了就被领去西城经历司,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