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居住的地方尽是高官显贵,平时街道上冷清的很,时间间隔有短,以张泉的本领找个送信的不难,可却一无所获,这让人想的更多。
张四维禁不住悚然自惊,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落在别人眼中,那还如何自处,唯一能让他稍微安心点的就是那句“你不说,我不说”,似乎对方也是有顾忌,不愿意彻底的撕破脸。
想要扳倒一个内阁大学士,也需要做好自己身败名裂,粉身碎骨的准备,张四维稍加琢磨。就判断出来,这段时间自己活动的未免太多,对京师各桩事插手太过,所以才引起了有心人的忌讳,这才小小警告。
最近做了什么,张四维自然知道,再看看从天津卫回来的消息,以张四维的城府也感觉到有些不安。
目前能做的就是把一切都停下来,并且做好相应的应对,钱春平左右已经死了,一切都在那边断掉,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波折,没必要继续逼下去,让自己沾染到一身不是。
京师言官清流若无大佬们的支持策动,那就是无风之水,根本掀不起什么来,何况又有明确停手的示意,迅速的就平静了下去。
……
“少爷,老爷派小的来问,手中的南货都已经压价出去了,赔了三千两银子上下,其他家还有赔的更多。”
李三才的府邸在东城中部,他家中豪富,又是喜欢交接朋友,这宅邸颇为宽大富丽,在他的书房中,一名管家打扮的人在那里恭敬询问。
通州豪商利用运河端点的便利。往往囤积中转南货谋利,商人运货北上,到了通州卸货,南人北来,运河卸货,想要卖到京师和各个州府,还需要车马转运,人生地不熟的运作,也有这样那样的麻烦。身处异乡又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处,又害怕风险,都盼着把手中的货物尽快卖出去。
通州豪商以及各大商号派到通州的店铺,则是就近收购,往往价钱还要比时价便宜几分。
京师那边自然回去贩卖,通州豪商们却往往放在手中观望,等到那漕运不通的时候再行贩卖,赚到的差价更多,利润也就更大。
往日间从十二月到四月下半,漕运不通畅,南货一时间过不来,正是通州这边积存货物赚钱的好时机。
奈何如今天津卫那边海船已经云集,即便现在运河通州到天津卫这一段水浅。可海上来的南货价格低了不少,就算不走水路,雇佣牛马大车运到京师都比在通州便宜许多。
百姓图个便宜,商人则是为了赚钱,价格相差如此,如何选择自然不必说,这一来,通州商人们囤积的货物价格自然大跌。
价格大跌,各家都是赔钱,李三才家乃是通州豪商之首,他家囤积的货物也是不少,但李三才一边在京师内上疏攻讦,一边却早早告诉家中抛货。
“哦,其他家赔到什么地步?”
“惨啊,王家的老爷昨夜上吊,全家人把浮财分了,一哄而散,杨家老爷三日前要放火烧自家宅子,被家里人看到,好歹救下来,其他家卖家产卖地的,太多了。”
“回去跟老爷说,趁这个多买些宅院田地,做生意最近风色不好,且不要做了,派人到京师来开几个铺面经营就是。”
管家在那里恭谨的答应了声,虽说通州那边做主的是老太爷,也就是李三才的父亲,可家中大事全是李三才确定。这家业也是一点点的膨胀起来。
李三才并不知道策动此次言潮的人是张四维,但他知道这个背后的推手肯定非比寻常,几派平素不和的言官清流一同发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到。
正因为如此,李三才才敢做出那般慷慨赴死的姿态,也正因为如此,策动的人示意停下,李三才立刻不敢继续。
但经过这件事之后,李三才也得了莫大的便宜,大明门之前,内阁诸臣,六部九卿之前,慷慨陈词,满腔忠义,这份胆色,这份直率,已经博得了京师士林的喝彩崇敬,按照这个趋势,名声传到大江南北也就是早晚的事情,李三才隐约间已经有天下第一名士的名声。
他不过是个户部的郎官,可自从这件事之后,各部尚书、侍郎,都察院、通政司各个衙门。京师勋贵豪门,甚至还有山东、山西、北直隶河南各处的地方官员,都纷纷交好示好,据说皇宫大内之中,也有贵人提过他的名字。
而且南直隶一代,苏州、常州、松江府几处的士子对他更加仰仗,隐约有奉他为领袖的意思。
未能斗倒王通,家中又赔了银子,但在京师收获了这么大的名声,得到了这么多的政治资源,李三才也算是得大于失。而且远远大于。
管家正在询问,李三才确有些走神,在那里琢磨,到底是京师何等人物要对付王通,为何有嘎然而止。
“少爷,老爷说咱们家的货还屯不屯了,赔的这么厉害……”
李三才晃晃头,稍一琢磨就说道:
“为何不屯,在天津卫那边过来最方便还是走水路,通州去京师这一段还是要靠大车,不屯河上的货,大不了屯海上的货,告诉我爹,快些带着银子去天津卫,也在那里开个门面店铺,要不就去海河边租几个门面,快去快去,今夜你就回去,这发财的大好机会莫要耽误了。”
管家可是知道,自家这位少爷不光是读书好,会做官,这财帛之事上也颇有见地,要不然家业怎么会这般大,连忙躬身答应了下来。
上疏的言官清流之中,家资殷富的大都在天津卫各处新买了铺子产业,他们脑筋灵活,消息灵通,自然明白那里能够发财,知道什么时候该及时跟上。
……
皇城西门处自然是重重禁卫,对进出宫门的宦官严加盘查,正午时分,往往是清闲的时候,因为办差的都已经出去还没有回来,皇帝和大臣们又是在文渊阁那边议政,左右是清净的很。
禁卫们都是京师富贵人家的子弟,年少好玩乐,这时候就议论些风花雪月。奇闻轶事,倒也惬意的很。
正说着间,一人一愣,向着门内的方向指了指,大家回头一看,却是个穿着员外服的中年人低头走出。
宫内大宦官常有变装出游的,可身边总要跟着几个随从护卫,这员外一个人向外走,是个怎么回事?
“站住,拿出宫的文书腰牌来!”
进出门禁,需要有司发下文书腰牌,出去的时候领取,进去的时候核销,那中年人一抬头一愣,反问道:
“什么腰牌?”
看这个人的模样是个宦官,怎么不知道这腰牌文书,众人立刻是严肃起来,正在这时候,就听到那人身后有几个背着包袱小厮打扮的人急忙跑过来,其中一人禁卫却有人认识,连忙止住了众人的行动。
一句话,门口的禁卫们一起低下头去,躬身赔罪道:
“小的们不认识孙公公,方才唐突,请公公恕罪。”
御马监提督太监孙海继续低头向外走去,也没理会禁卫们,打扮成小厮的小宦官们招呼了一声又是跟了上去。
禁卫们都是心中奇怪,孙公公不是现在最得万岁爷亲信的人吗,这般忧心忡忡,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宫内的贵人们禁卫那里认识几个,不穿官袍又是这样愁眉苦脸的,这不是让大家得罪人犯忌讳吗?
……
孙海的确是发愁,因为万历皇帝在几个月的欢娱之后,对西苑中的玩意感觉有些厌倦了。
美景美食美色,再有种种杂耍机关玩意点缀,声色犬马,可万历皇帝毕竟是少年,又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天子。
西苑中花样虽多,可也就是那么多而已,重复几次之后,万历皇帝也是倦了,何况最近天津卫消息传回,说王通那边清清白白,没有任何错事,做的都是忠君爱国之举。
当时同意查办队伍去天津的时候,万历皇帝就拍着胸脯说王通不怕查,现在被他说中,更觉得得意非常,放在声色犬马上的兴致也转了些。
可这是孙海万万不能接受的,他自从突出奇招和万岁爷的关系拉近,在宫内的地位陡然提高,大大小小的人都对他恭敬客气,甚至有对冯保和张诚都不落下风的立场和气派,要是回到原来的模样,如何受得了。
西苑那些东西,孙海用秦馆的人帮忙操办好长时间,这些人做的用心用力,而且口风严实,不像是其他院子没几天就传的满城皆知,渐渐的,孙海也就只用秦馆这一家,今日出宫,就是要去找他们想想办法,要是没新东西,那也要换别人了。
三百七十二
“孙公公,这六千两你是照例在通州那边换成田地。还是现银送到您北城的宅子里?”
“唉,你们要是能弄出些新玩意新把戏来,这些银子给了你们也成啊!”
“公公说笑了,琢磨新东西是小的们本份,公公的就是公公的,两码事。”
“……送到宅子里去吧……”
秦馆附近一间茶楼雅座之中,孙海坐在主位,下首坐着三个管事模样的人,各个赔笑说话。
孙海脸上的愁容是个人就能看的清楚,不过银子还是照例笑纳,修建和改造西苑,从宫外请各种把戏、歌舞班子,还有种种种种,样样都是要花银子的,而且还要比行市上的价钱高许多。
修宫观的劳力,请的各种班子,赚了大钱之后,自然不能忘本,要先感谢孙公公的照顾提携,这样才有长久生意做。
营造修建之后,请来的各个班子。孙海也试过了几家院子,秦馆是最懂得做事的,比别人家的价钱还多给三分,而且口风严实,做什么都不偷工减料,不像其他有些院子进了西苑之后,居然大肆张扬,用来吸引客人。
直到现在,知道秦馆也曾进过西苑的人也是很少很少,而且他们家的姑娘女乐,在京师都是顶尖的,又有些新鲜手段,算是能把万岁爷的兴趣吸引最久的。
没过多长时间,孙海就不用别家了,和秦馆这边来个长长久久的合作,奈何什么事情都有穷尽,现如今连秦馆都玩不转,拿不出什么新东西。
“打交道久了,咱家也不和你们废话,现在这些唱歌跳舞变戏法的,那位已经提不起兴趣了,前日咱家去请,那位就说有事,你们秦馆在京师中是头一号的,难道就想不出什么新法子吗?”
下面的三位管事对视了一眼,一人微微点头,大家转过头面向孙海的时候。脸上却都有为难的神色,其中一人低头说道:
“孙公公,新玩意真不好想啊,秦馆这边一个新法子出来,要用一年两年的……孙公公这边实在是……”
孙海脸色阴沉了下来,闷声说道:
“是你们秦馆懂做,咱家才用你们到现在,咱家这边又不是不花银子,难道去大同,去扬州找不到更好的,莫说外面,宫内多少人花钱求着咱家……”
说到这里,似乎有什么顾忌,干咳两声又是停住,下面的那三个管事也是满脸无奈的神色。
秦馆又不是靠着孙海发财,现在帮衬着不过是孙海也是得罪不起,也有大把的银子赚,真要不用,那也不是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这道理他们明白,孙海也明白,静默了会还是开口说道:
“想想法子。你们毕竟在京师门路广消息多,要真有个有趣好玩的,下次银子翻出两倍去,你们三位咱家也有红包……”
话说到这般,就算没办法也要交待出个办法出来,要不然大家面子上可都过不去,其余两名秦馆管事满脸为难的神色,一名却若有所思。
孙海一眼瞥见,顿时就开口说道:
“老蒋,有什么话但说就是,还怕咱家拿不出银子犒赏吗?”
那蒋管事干笑了几声,迟疑了下,才犹犹豫豫的说道:
“孙公公,要说这新鲜玩意,小的还真是知道一个,只是那玩意不太好摆到明面上来说……”
“这又不是衙门官府,有话就说,没人拿问!”
“公公还记得王国光王天官吧!”
孙海点点头,那王国光的儿子胡作非为,居然唆使家奴围攻万岁爷,害得王国光也罢官回乡,这件事宫内的人都记忆的很清楚,大家对那王公子的好色同样记忆的很清楚。
“王公子当时喜欢新鲜古怪的玩意,结果请动了班子,在他家演了一段,结果那一次耗费了三千多两。”
“三千多两?”
听到这里,连孙海都禁不住倒抽了口冷气,秦馆的班子在西苑这么折腾,一晚上才不过一千二百两上下。这里面那么多人,还要给他留出好处,他王公子请了个在家演的班子,怎么就花了这么多钱。
花的钱多,自然有钱多的道理,孙海的兴趣立刻就提起来了,那管事神神秘秘的继续说道:
“这东西正德年间也演过,现如今京师的大富贵人家里也有……”
……
如果孙海不说西苑今夜有好看之极的东西,万历皇帝是不会来的。
美食每天吃也就感受不出什么花样,还不如当日在美味馆白饭就着那红烧肉香甜,美景看的多了也就习惯,西苑这么大的地方,再大也就是个封闭的园林,甚至没有在南街和周围的街巷走动舒服,至于这美女,多了也就是这么回事,自家是天子,宫内大把的美女等着宠信,在西苑也不过是图个新鲜。
万历皇帝清闲下来的时候也想,当年在虎威武馆,每天学的做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自己还要带着点心零食去讨好那些大孩子,可每日间都高高兴兴。快活异常,即便现在想想觉得心情愉快。
为何西苑声色犬马,豪奢到了极致,反倒这么容易让自己厌倦,但宫内能让自家高兴的,能尽心让自家高兴的也就是这御马监的孙海了,其他人整天和自己板着脸,劝自己勤勉政务,这政务左右插不进手去,管个什么。
“万岁驾到~~~”
随着悠长的一声通报,西苑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孙海满脸堆笑的弯腰相请,万历点点头,从软轿走下。
这次西苑倒没有什么灯火渐次点燃的把戏,只是两个小宦官在前面挑着灯笼领路孙海在左,赵金亮跟在身后,在后面则是四名府军前卫的带刀舍人护卫,其余伺候的小宦官跟在更后面。
西苑中有个小湖,唤作“地上瑶池”,夏日时候泛舟湖上,也很是惬意。
这个湖本身不算什么,精彩的是湖边上有个探入湖中的大亭子,唤作临清阁,无论日夜坐在阁中都能欣赏到湖中的水景,配合上西苑各处布置,好像是看一幅画一般。
但这等美景也就仅此而已了,万历皇帝也不是看过一次两次,看多了也就觉得寻常,被孙海请进这临清阁的时候,已经有些无趣了,心想坐个片刻就走。
这水阁临水的一面却挂上了轻纱,不时被风吹动,阁子中也挂着一道轻纱,朦朦胧胧的也不知道遮蔽什么,这让万历有点奇怪,孙海在身边笑着说道:
“万岁爷,且喝口果子汁,马上就开始了。”
赵金亮接过边上人递来的银壶,打开壶盖后,用壶口倒出一点,再用壶嘴倒出一点,用自己的银针试了试,然后喝下,稍过了会,这才亲手把壶中的果汁倒给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一路上也有点口渴,喝了两杯之后,孙海双手拍了拍。
一直在两边伺候的小宦官吹灭了水阁中的灯火,只有两层薄纱之间有个宫灯还在亮。那边正是水阁通往池子的开门。
灯火一灭,刚才明亮的水阁中一下子黑暗了下来,喀啦几声响,却是身后五步外的侍卫手都按在了刀柄上,孙海转身摆手低声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此时万历皇帝倒真有些兴趣了,悠扬的箫声响起,黑漆漆的湖上突然间亮起几盏灯火,好像是夜空中突然有星光闪烁。
几盏灯火亮起之后,向着湖中聚齐,聚齐之后,几盏荷花灯衬出了中间的景象,却是一个画中天女打扮模样的女子立在船头,远看隔着两层薄纱,看着朦朦胧胧,一时间真有天女从空中走下的意思。
阁中诸人都不由自主的“哗”了声,万历皇帝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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