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吼,外面嘈杂的立刻是安静下来,谭将在那里躬身答应,出门相请。
……
上好毛皮若干,熊掌、鹿茸若干,老山参四对,另有现银一千两。
不管是公务还是私下,初次见面,备下这样的礼物都可以说是厚重,被领进来的孙守廉换了一身员外长衫,满脸的笑意,客气异常。
屋中只有王通和马三标、杨思尘在,那孙守廉一进门,就抱拳笑着说道:
“昨日不识王大人,孟浪冒犯了,多多得罪,还望王大人莫要见怪才是。”
孙守廉如今是四品的武将,有着游击的实缺,在辽镇有自家的上万兵丁,管着的地盘有几个河间府这么大,人口也是十万向上,论起明面上的权势地位,都要比王通高出太多。做出这样的姿态,的确是客气到家了。
“本官昨日只不过是办差,并不针对孙大人,大人请坐,看茶!”
王通从对方进门到现在,一直是在仔细观察,这个和气客气的态度的确不像是有什么作假的地方。
如果不因昨日杀死孙四的事情结怨,那自然是最好,王通不想因为当街杀人却没法惩治而吓跑各地来的客商,同样不想杀了凶犯而和辽镇的军将结仇,看见那价值不菲的礼单,看到对方这谦卑的态度,也就客气起来。
看到王通起身笑着请坐,孙守廉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连忙抱拳谢过,做到了椅子上。
孙守廉今年三十多岁,又是位高权重,而且还是客人,王通连出门相迎都没做,甚至进屋后都没有立刻站起,不过孙守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态度反倒是更低下了几分,这分明是下官见上官的模样。
“关外辽镇,和关内交通不畅,消息很不方便,孙某昨日不知道是王大人办差,要早知道,何必大人亲临,下一个文书,孙某就把人绑到衙门去,依法惩治绝无二话。”
所谓消息不方便,那是假话,辽东总兵官李成梁对朝廷的风吹草动都是关心,京师和辽阳之间交通消息的快马每日不断,京师有什么事,辽阳收到消息不会超过八天。
孙守廉这等辽镇大将,自然知道王通如今是万历皇帝最崇信的臣子,一个人在天津卫做下无数大事。
他来天津卫办差和兵备道相关,与王通没什么相关,所以也不准备相见,昨日碰上之后,因为天津锦衣卫的兵卒身上穿着的是粗布的号服,看不出什么衙门的,开始并未觉察,听到王通报出名字就知道不好。
孙守廉也是滑头,知道自家若是当时就显出认识的模样,搞不好会让对方怒火更盛,知道咱家名号,你还敢这般,索性装个糊涂。来个不知者不怪,而且对身边那些愤怒的家丁也有个交待。
昨日糊弄过去,但却不能一直糊涂下去,得罪了天子幸臣,后果是什么,凡是做官的人都心里明白,这才连忙来拜访。
来时本有个担心,年轻气盛脾气就大,昨日自家的态度也很强硬,要是这少年千户火大起来,双方僵下去,毕竟辽镇自己还有个面子在,这件事脱不开不说,要惹得大帅生气,那也不美。
没想到这人虽然是少年,可做派赫然是官场老手的模样,给台阶就下,大家好看,既然这般那就好办事。
“孙大人无事不等三宝殿,来王某这边有什么事吗?”
“其实孙某是登门拜谢了。”
孙守廉说了句让人诧异的话,然后起身拜了拜,坐下开口笑着解释说道:
“这杀人乃是大罪,苦主的家人总是要去官府闹的。就算孙某顾念着多年同袍情分带孙四回了辽镇,可到时候刑部行文辽东,大帅那边保或不保,里外却都不好做人,总归要为难,还不如这样死了干净,杀人偿命,对苦主也是个交待。”
王通点点头,边上一名兵卒端茶过来,王通举起茶杯做了个请的姿势,神情态度间已经客气了不少。孙守廉心又是放下不少,笑着喝了口茶。
那少年千户身后站着的大汉看起来倒是把好手,那个领自己进来的中年人看那做派气度,最少也是个千总向上的,再看坐在一边低头的文士,也比大帅府中那些幕僚书办沉静,喝茶间隙,孙守廉把屋子打量了一圈,对屋中诸人做出了判断。
不过当中端坐的那千户王通却有些奇怪,身形高壮这个不稀奇,辽镇将门子弟这个年纪更高更壮的也有,可那沉稳气度却很怪,少年人不管怎么老成,也少见这样的沉稳模样,这只有三十岁以上的人才会有。
他在观察,王通也在看他,谭家的家将,御马监的武官,甚至还有李大猛等人的做派,他都是看过了,大明武人是什么模样他大概有个判断。
眼前这位游击孙守廉双手骨节粗大,身材健壮,的确是武将模样,可总觉得身上有些怪异的地方,有点像是商人……
辽镇那边和鞑子整年厮杀,做到游击这个位置的都是有人头战功的,厮杀汉为什么如此圆滑,还像是商人,真是怪哉。
双方都假模假式的喝茶,却找不到什么话可说,尴尬的安静一会,孙守廉看王通比他还沉得住气,干笑了几声先开口了:
“王大人,孙某来天津卫这边,本来是找兵备道那边商议军粮转运的事情,可新官要明年才能上任,只好在这里等了。这功夫到处溜达,去了运河边上,也去了海河边上,里里外外这兴旺劲,真是让人看着高兴啊!”
王通点头笑笑,孙守廉开了口,继续说道:
“南边来的,外洋来的,都汇集在这天津卫地方,买什么容易,卖什么容易,这真是黄金宝地,孙某妄言一句,不出三年,天津卫肯定会成天底下最繁华富庶的所在。”
“孙大人好眼力。”
能做出这个判断,不需要什么太聪明的头脑,但一个城市的富裕和兴旺在自己手中诞生,这样的感觉实在是美妙,孙守廉这个话,王通直接当成了对自己的恭维,泰然受之。
“孙某自己都掏钱在海河那边租了四个铺面,到老了要是幸运,不死在沙场上,就领着家小来天津卫享享清福,到时候还要请王大人多多照顾,不对,到时候王大人早就在朝堂之上了,怎么还会在天津卫小小地方,说错话了啊!”
大家客气客套,这孙守廉却不知道海河边上的铺面是王通的产业,但说了这么多,孙守廉总算说到了正题。
“不知道王大人去没去过关外,天下人都说关外苦寒,却不知道那边是个宝地啊,毛皮、人参、山珍多得是,那边的鞑子和野人手里也有不少好东西,孙某多次听关内的人说这些在关内能卖高价,这次来天津卫的市面上看看,居然比关外那边卖出了十倍二十倍的价钱,这是多大利啊!”
南货通过运河通过海上来到北方,就是暴利,同样的,在关外的货物特产来到关内同样是暴利。
“每年这边就是些山西商人过来,价钱压的低,货拿的少,俺们辽镇根本赚不到什么钱,看到天津卫这边商户众多,交通方便,在下就想,如果货物运到这边来,不知道要多赚多少。”
听到这里,王通笑了笑,开口说道:
“来天津卫贩卖就是,只要不闹事犯浑,照章纳税,本官绝对是护着的,一切方便。”
孙守廉干笑了几声,又是说道:
“大人公正廉明,孙某是知道的,不过辽东乃是军镇,和关内通商交流,多有不方便的地方,到时候还要请王大人多照顾才是,货物出山海关,永平府,过顺天府到天津卫,要过几个……”
“为何要走陆上,海上岂不是更方便。”
三百三十八
听到王通这句“走海上岂不是更方便”。那孙守廉愣愣,随即说了几句客气话,笑容满面的起身告辞。
进来的时候,王通是在屋内接见,出去的时候,王通却是一直送到大门口,双方在大门处都是做足了礼节。
一直看着孙守廉上马远去,走回院中,张世强凑上前低声说道:
“孙守廉这次来天津卫,是为了转运军粮交割的差事,广宁卫和宁远卫两处的军粮要从天津卫这边走,和天津卫兵备道这边有往来。”
这些消息在天津兵备道官署就能打听出来,反正布置有眼线,一问就知道。
“四方客栈那边的消息如何?”
“那边说这孙守廉来了天津卫之后,就是到处走走,喝酒作乐,在牡丹院常包了几个粉头,也没什么人和他来往。”
王通点点头,这就可以大概做个判断了,走回屋中,谭将开口问道:
“老爷。要吩咐赤黑他们备马?去各营看看。”
“先不急,三标,你去老张家的店铺看看,把张纯德和古自宾叫来,本官在这边等他们!”
一听去张纯德家,马三标立刻兴致高了起来,王通哭笑不得的补充了一句,叮嘱说道:
“不要赖在那边不走,快去快回!”
谁不知道马三标和那张家女儿关系越来越近,没事马三标就往那边跑。这么一说,马三标也是闹了个大红脸,抱拳行了礼,在屋中诸人的笑声中快步跑了出去。
看着马三标出门,谭将笑着说道:
“马大姐那边已经定下了日子,说是明年三月就把张家的闺女迎进门,三标这是急什么啊!”
“男女有别,张家女儿还没过门,他整天这么过去算什么,外面少不得风言风语,谭将你也要提醒下才是。”
“王大人,谭师傅,你们不知道,三标过去是逗那个玉珠的,就是带着的那孩子,开始那孩子怕马三标怕的要命,这整天跑,不是给糖就是买玩意的。孩子渐渐也亲他了,没事就朝着家里领,马婶子那边也欢喜的紧。”
这却是蔡楠的说话,他个宦官身份,王通这边的内宅倒也不忌讳他,开始时候马婆子反倒觉得蔡楠年纪不大孤零零的来天津卫可怜,做了几件衣服,叫到家里吃饭什么的,蔡楠倒是和马家亲近的很。
众人哈哈笑出声来,杨思尘在边上有些愣怔,这边王通看着颇有决断,蔡楠又是宫中出来的监军,谭将气度沉稳,胸有城府,几个人各有所长,地位高下又有区别,可却经常像是此时这般,大家如同一家人一样的谈笑。
这样的气氛会在这样的团体之中吗?杨思尘总觉得自己想不明白,可又特别想融入这个团体之中。
说到这里,王通却顿了顿,拍拍额头说道:
“谭将你的孩子今年十一了吧?”
谭将一怔。随意点头回应,谭家十七个人,十二个成婚的,都有了子女,他们年纪不小,不过东征西讨,也都是在谭纶去了蓟镇之后才安顿下来成亲。
“记得你说,你的孩子不想学武,一直在私塾里面念书,咱们锦衣卫中有家眷子女的不多,不过也不要放在外面,一并集中起来,学文的就让蔡监军和杨先生去交,学武的,更不缺师傅,咱们管饭,管住也成,反正不要他们一分钱,杨先生,这件事交给你去交办,宅院银钱什么的,一切方便,元宵节之后就正式开学吧!”
杨思尘连忙站起答应,刚要记下,王通迟疑了下又是说道:
“杭大桥那批原来的,还有咱们不收的那些兵卒,海河边那些劳力,他们要是有子女愿意来学,也一并收下。”
杨思尘又是答应。蔡楠那边该说的说完,起身招呼一声,去隔壁他办差的地方做事去了,张世强这又是把张世强和孙大海喊了进来,进门之后对张世强那边说道:
“十二月的平安钱不要留下咱们那份了,一并给京师那边送去,冯公公、张公公的礼金,还有京师治安司上下的礼品也要提前准备,现在就去安排清帐吧,今年收支各项的帐目一定要理清,年底也要送到京师。”
“大人,那这帐目清查到什么时候?”
“清到十二月十五,不要出什么纰漏,也不要造一点的假,这帐目送进去,怕是十二监管钱的人都要来查,将来还要来咱们这边一笔笔核对。”
张世强神色郑重的答应,王通手下各项,兵马、生意林林总总,帐目核对清查,可是个不小的工程,现在做已经有点晚,张世强领了命令。转身立刻出门办理。
屋中只剩下四人,杨思尘犹豫了下,低声说道:
“大人,学生看京师那边来的文报,现在陛下对御马监的孙公公亲近的很,咱们今年要是仅仅送银子、账本过去,虽然忠心深厚,可陛下那边未必会看在眼中,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学生有个浅见,天津卫这边西洋船来的多。有不少的稀罕的外洋玩意,不如采买一批送过去……”
话还没说完,王通却哈哈笑了,笑着说道:
“这些玩意的确会让陛下高兴,可太后娘娘和张先生那边看了会怎么样,这个事情不要提了。”
杨思尘有些急,身子前倾说道:
“大人,天子这边……”
王通却没有接话,反倒是笑着转头对孙大海说道:
“下午记得通知李虎头,这次送到京师的年货就由他押送,一定要让他把年货送到每个人的手上。”
孙大海躬身领命,杨思尘在那里一愣,仔细琢磨了琢磨却是笑了,在那里冲王通作揖说道:
“大人深谋远虑,学生佩服。”
王通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开口继续对孙大海说道:
“城内城外各家铺子也快到了过年的时候,你领着人,让两家货栈的掌柜和你一起,把各家铺子都查一遍,凡是有销售关外货物的,价格、存货、从那里进货,这些都要查清楚,一笔笔记录下来,城内城外都要看。”
孙大海这边答应,王通话还没有说完:
“天津卫城内城外的店铺看完,你这边去一次京师,和虎头一起护送货物,然后去和治安司那边一起把京师内京营关外货物的铺子查一查。”
这边交待,杨思尘拿着纸笔飞速的记录,一切都要成文归档,这也是王通的规定,每天的日志王通晚上都要过一遍。
孙大海刚出门,古自宾和张纯德已经走了进来,两人和王通初次遇上的时候都已经大不一样,古自宾本就是富商出身,一直没遇到什么挫折。和王通在天津卫重逢之后,家业更加发达,加上背靠王通,天津卫地面上的人等闲都要敬重三分,这举手投足间还带些威严贵气。
张纯德从极为落魄的境地到如今天津卫商人中的大拿,时间不足一年,不过当初的寒酸窘迫现在也找不到了,完全是富态豪商的模样。
不过他们二人也都知道自己如今这变化到底来自何人,更别说他们二人的生意中王通已经占了大头。
一进门少不得要磕头见礼,王通坐在椅子上向他们身后看了眼,不见马三标踪影,禁不住心中笑骂了一声,开门见山的说道:
“你们把精明强干的人物各抽出一半来建立个新商行,银钱本官来出,股份本官七,古自宾二,张纯德一,要快,出了正月就要立起来,在海河边上本官已经给你们留了铺面。”
两人又是磕头下去,两家在天津卫勉强也能称得上是巨商,铺子里那些掌柜、帐房、伙计什么的自然也是出了大力,一下子抽调出一半人来,生意还不知道要亏多少,不过古、张二人却没有别的话。
他们心中明白,不管王通要做什么生意,给他们这二成、一成的股份绝对会比从前的生意赚钱,这不是求他们二人做事,而是给他们送钱。
“至于这份子分配,过几日做个文书画押盖印,但莫要对外说,谁要问,就说你二人合伙。”
“听王大人的安排,小的问一桩事,这商行叫什么名字,这匾额挂牌年前就要做起来了。”
王通站起来走了几步,转身笑着说道:
“按说在这海边,四海这名字不错,不过用的烂了,取个对仗,就叫三江吧,三江商行,名次听的也是气派。”
古、张二人连忙应承下来,他们两个在这里没有说话的资格,王通交待完毕,这二人就下去了。
不顾屋中有人,王通兴奋的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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