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小亮子这边出了什么过错?”
万历把手中的文卷放在桌上,脸上怒意消失,却变的有些阴沉,开口说道:
“让他进来。”
赵金亮进来之后,万历皇帝只是平淡的问道:
“上午潞王来过吗?”
赵金亮的禀报断断续续的,因为额头上的伤口二次受伤,颇为的疼痛,说几句就要牵动,不过他没有哭。
听完了赵金亮的禀报之后,万历皇帝转头瞥了眼张诚,张诚在那里低头,这等事就算冯保和张居正都不敢胡乱插嘴,天子家事,是太大的禁忌。
“赵金亮,你做的无错,方才委屈你了。”
“……都是奴婢的本份……”
赵金亮此时话音中才有了些哽咽,不过也迅速的平静。
“下去吧,今后若是有此事,一并照此办理就是。”
谢恩之后,赵金亮躬身退了出去,万历皇帝又拿起文卷,看了两眼又是摔到了桌子上,冷声说道:
“上午来过,要是下午不来岂不是心虚,下午再来一次,正好是圆了这个,左右无错,还是寡人的人不会做事是不是!”
张诚头低的更低,万历皇帝又是沉声说道:
“张伴伴,要紧的东西你都要收好了,莫要被别人看了去。”
“万岁爷,潞王殿下或许仅仅是借书,也不必这么动怒。”
这样的话或许口不对心。可说总归要说,万历皇帝冷笑了一声,说道:
“这又不是第一次,或许是借书,或许做别的呢,母后留着他在宫内现在还不让就藩,换是寡人,寡人也浮想联翩啊!”
张诚躬身不敢接话,万历皇帝叹了口气,轻拍了下面前的桌面,开口感慨说道:
“宫里宫外,真心对朕的也就是张伴伴和王通,你们两个身边的人也都是忠心可用的,此外朕竟然没有可信的,这好笑不好笑。”
一句句话,一句句感慨,张诚都不敢接话,万历说了几句也觉得有些失态,笑着问道:
“张伴伴,赵金亮如今是什么职分?”
“回万岁爷的话,赵金亮今年十岁,还在内书堂学习,御书房这边听差照例是没品级的。”
“年纪不大,却懂得事理大义,给个内廷的缺份吧,不要跟着朕的人比跟着朕的人反倒是自在。”
“万岁爷,直殿监监令出缺,这职位也就是清扫修缮各殿的,赵金亮倒也适合,不过这位置是个七品,这么给了,别人……”
“先弄个从七品或者八品的职分,然后代领就是,年纪到了在扶正,年纪小,资历不够怎么,难道选那些年纪大,资历够,却不听朕话的吗?”
潞王近日来御书房的举动,让万历的心情激荡,很不平稳,张诚有心再劝几句,却不好张口。
……
“林伴伴,今天去御书房,弄出这么多波折来,会不会惹皇兄生气,让他多想啊?”
“王爷不必多虑,本以为那赵金亮年纪不大怕事,却没想到居然敢硬顶,不过也没什么大事,能看到信自然最好,看不到也就算了。”
林书禄尽管已经贵为御马监的监督太监,可还做着从前差事,做潞王的伴当。
潞王晚上吃过了晚饭,陪着两宫皇太后聊天后,回转自己的住处,照例只有林书禄贴身伺候,其他人都不得近身的。
“唉,让皇兄生气,今后还不知道在这里呆多久,怕是很快就要去河南了……”
“王爷不必担心,能不能呆住,不是看皇帝,而是看太后娘娘。”
二百九十八
中秋节吃月饼,饮宴作乐。天气渐渐的凉了下来,一切都没什么异常。
工部尚书的上下无关紧要,京师中根本没有人关心这件事,除了工部的一干官员,做到郎中、员外郎位置的,都琢磨着借此次机会让自己得到什么好处,最起码也不要得到什么坏处。
至于各司的主事,则是纷纷走门路找关系,他们自然不敢指望升迁,但千万不要派去天津做那个火器作坊。
工部各项工程经手的银钱大把,随便动动手就是吃用不尽,何必去天津火器作坊受苦,就算没出什么通倭之前,大家也不愿意去,因为那边是御用监的宦官话事,银钱捞不到多少,还要被压制受气。
现如今那边闹得那么大,大家更不愿意过去了,王通那更是个麻烦,去了得罪不起不说,据说这位小爷还不愿意捞钱。那岂不是大家连汤都喝不到。
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去,可总要有个人去,任愿任主事就“众望所归”的成为了唯一人选。
这任主事在工部是个另类,他喜欢研究西洋玩意,又喜欢和工匠、营造们呆在一起,每日去作坊的时间比呆在衙门的时间还多。
亏得还是科举功名,难道不知道来工部是做官,而不是做工匠的,有人看不过去劝,这位任主事倒好,居然说我自己喜欢,这么一次事情之后,谁也不去劝了,随他去。
去年王通在京师最风光的时候,这任主事也和王通打过交道,那是多好的机会,接纳好了,认识了天子,没准今日就是工部侍郎了,可这位却带着东西去了匠坊,和一些卖力气的混了段日子,白白浪费大好的机会。
他手里有些工程的时候,连常例钱都不收,连带着大家也拿不到钱,旁人做了想要分给他点,他也不要。
这样不能和大家同患难共富贵的榆木疙瘩还留着何用,尽快发落去天津吧!
还真是天遂人愿。大家心里这么想,新来的那位尚书也不知道怎地,就挑中了这个榆木脑袋去天津卫。
本以为离了京师,这呆子总该有些不舍,没想到调令下来之后,任主事却欢欣鼓舞,说什么那位王千户是个做事的人,去了那边整治匠坊,一定大有可为,到时候给咱们大明多造些利器出来。
这种人,真是不必说他什么了……
……
“母后,朱翊镠今年已经十一,也该就藩了,总在宫中,不是长久之计啊!”
在某次和慈圣太后李氏的宴会上,万历皇帝提出让潞王出宫去封地的建议,本来满面笑容的慈圣太后李氏一听,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哀家就有你们兄弟两个,你现在大了,每日顾着朝政大计,哀家想有个孩子在身边陪着。想多留潞王在身边几天都不行吗?”
不管多理智的人,在牵扯到子女的事情上都会变得没有理智,即便是对着一个子女说另外一个的时候。
听到慈圣太后这么说,万历皇帝的神色僵硬了下,把手中的筷子放在桌上,扬声说道:
“都下去!”
周围的宫女和宦官都是低头行礼,小步退了下去,人都走出去,万历皇帝带着些恳求说道:
“母后,朱翊镠在宫中这么呆着,迟迟不就藩,外面风言风语太多,这么下去,对皇家的脸面也是损伤,更让一些奸邪小人钻了缝隙……”
“皇上,哀家心疼潞王和心疼皇上的心思是一样的,娘亲疼爱孩儿这又有什么错,外面的人谁会说什么,又敢说什么?”
李太后平静了些情绪,语重心长的说道,万历皇帝低下头叹了口气,抬头挤出了些笑容,开口说道:
“母后,皇儿在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独居一间,每日和张先生读书学习,朱翊镠为什么不能出去就藩,非要呆在宫里让母后照顾呢?”
“再过几年,现在让他出去,哀家不放心也不舍得。真要去了卫辉,哀家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
“母后……”
“偌大个皇城,你连你嫡亲的弟弟都容不下吗?”
看到万历皇帝还要再说,李太后的脸色变得有点冷,话也严厉,万历皇帝看了看她的脸色,连忙从座位上站起,开口说道:
“皇儿不孝,惹母后生气了,皇儿也是为了朱翊镠好,让他尽早去封地,免得到时候离不开京师弄得不习惯,并无别的意思。”
李太后看着垂手站在那边的皇帝朱翊钧,脸色渐渐的缓和下来,笑着说道:
“哀家只是不想让你们兄弟生分,娘疼孩儿的心思都是一样,都盼着你们好,皇上方才那番想法也是为了他好,你我母子自家人,何必这么多礼节,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万历皇帝这才回到座位上,很快就扯到了别的闲事上去。母子二人又是笑意融融。
不过低头吃饭,万历皇帝偶尔眼神稍有变化,看着慈圣太后李氏的眼神陌生了许多,儿子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母亲的。
……
尽管万历皇帝在争执前把屋中伺候的人都遣散了出去,但有心人想要了解还是有渠道了解。
“……李娘娘和皇帝争了几句,皇帝先服了软……”
“呵呵,现在当皇帝当出滋味来了,回宫后还有个娘管着,觉得自己做的有理却做不得,又不敢耍什么威风,生怕把自己给废掉。这就慢慢生嫌隙了……”
……
当下大明的权力三角是内廷的冯保、外朝的张居正和皇家的李太后,其中李太后又是中心,凡是重要职位的任免,国家大政的施行,万历皇帝同意是不作数的,李太后首肯了才算通过。
尽管李太后慢慢的退到后面,越来越少的过问政务,但御马监人事任免一直是她做出,京营京卫也都是她一手安排提拔的,京师内外的兵马都是由她掌控。
万历刚登基的时候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到现在才十六岁,但一直来一切还在天家掌握,没有被权阉权臣操控,这就是李太后对万历的全力支持,李太后是现在大明实实在在的定海神针。
不过能支持,也能不支持。这个问题一直没有人敢想,也没有人去提起。
……
王通没有过中秋,上上下下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宫内的旨意已经下来,二十万两银子押解进京,其余银两拨付天津锦衣卫千户以及火器作坊使用。
现在京师治安司收上的银子还有五万两拨付过来,王通手头也是宽松了许多。
那日扣下的十四艘海船之中,有五艘船是刚过来停靠的,船上装载着大批的南货,听到王通的政策之后,都抓紧想要把手中的货物脱手,回去多带着货物船只过来发财。
货物脱手,价钱便宜了点,古自宾的王家货栈和张纯德“德记”两家近水楼台,花银子把货物都吃了下来。
因为这些南货免除了从前的敲诈勒索,各样的风险,所以能比夹带过来的南货便宜了四成,古家和张家加价了卖出去,立刻被北直隶和山东的商人们吃下。
不管怎么说,这一路上等于只在天津缴税一次,而且海运运费便宜,一摊销算下来。山东的客商买了货物从水路运回山东,居然比从南边运来,走漕运的那些货物还要便宜几分。
进货便宜,赚的也就多,商人都是逐利,这样的便宜谁都愿意去赚,这些货物售卖完毕之后,许多没有买到货物的商人纷纷打听,何时还有货物到。
原来天津最大的通海货栈这次悄无声息,也组织不起什么有规模的货源,而勇胜商行关门几天之后,直接加入了抢购的行列。
有大宗货物的也就是古家和张家,北直隶、山东甚至山西和河南的商人们都来下了订金,在天津卫有分店的就派分店的人盯着,没有分店的,就留下专门的人,甚至是自己拿着银子在这里等。
古家和张家一下子就成了天津城内最风光的生意人,将来做到最大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古家和张家的区别就是王通在古家有四成的份子,在张家则是有九成。
原来海河两岸除了简易的木棚之外,就是些粮屯,现在有点眼光的人都准备在那里盖房子做店铺和仓库,将来人流物流这么多,想不赚钱都难。
不过,天津锦衣卫千户已经在清军厅那边报备,说是锦衣卫整治海疆,将海河沿岸设为专管。
海河两岸靠近海的区域在清军厅那边的记录是荒滩,加上王通的面子大,也没人和他争论什么,轻而易举的把地拿了过来。
然后,天津卫城内城外的营造和工匠都被搜刮了过去,天津锦衣卫千户要自己在岸边盖房子。
大家正糊涂的时候,又有风声放了出来,说这些房子都是按照店铺的规格设计,而且码头和道路都会修建整饬。
这风声让大家更加糊涂,不过漕运码头和城门处贴的大幅公告榜文让大家都明白了。
“海河两岸旺铺,租金从优,租住头三年聘平安钱只收常例七折”
署名王通,盖着天津锦衣卫千户的大印!
二百九十九
海河两岸的工程还未开工。却用白灰在荒滩野地的画出了一个个格子,想要租下铺子的,先付头三个月的租金吧!
商人们心有疑虑,锦衣卫的名声可不怎么好,这空手画饼,万一把订金吞了怎么办,但河岸边一个个仓库和堆场已经在兴建,营造工匠忙忙碌碌,运河上游下游的船只拉着建筑材料拐进海河里,靠岸卸下。
这些仓库和堆场都是锦衣卫千户王大人的,要是仅仅存放那些海商们运来的货物,就近没有商家吃下,那搞不好要赔钱。
如果附近没有商家,不如海船卸到漕船上,直接中转的好,王大人修了这个仓库,那就是做了今后海河这边有大批商铺的打算。
等到古家和张家先下手,定下了距离仓库最近的那片店铺后,所有人都没什么疑虑,开始热火朝天的交付订金。
这三个月租金也不是一成不变,距离仓库稍远的店铺被一抢而空之后。位置稍差一点,但租金已经涨到了一年首付,再外面一圈已经涨到了两年。
什么事情都怕个热闹,一哄而上,很多东西都容易被哄抬起来,何况这个怎么看也是有利可图的生意。
天津卫的商人们来了,京师的商人们来了,保定府的商人们来了,河间府的商人来了,山东和河南的商人来了,山西的商人们也来了。
消息以海河边上为中心扩散开来,扩散到北直隶,扩散到附近几省,南方和陕西的商人们知道消息的时候,海河两岸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给了。
但出现了这样一个地方,眼见着商业中心就要出现,有些实力的人一定要进来分一杯羹,这也是长远打算。
最好的位置没有,那就去天津城内,就去运河的岸边。
……
当然,消息扩散到整个北直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目前还是天津卫中一些有眼光的商人们有所行动,很多人还没从中秋的欢乐中恢复过来。
“王大人,天津这边的帐房比宫中和户部差得太远,到今日才算出个数字来,若是能按照大人所说的店铺热卖。每月投一万两银子进去,加上商户们支付的订金,应该可以支撑到完工。”
王通手下的兵卒饷银和壮丁的吃饭,这就是个很大的花费,还有自家的铁器作坊这等吃钱的机构,造炮和海河两岸修建炮台,花费本就不小,海河两岸修建房屋道路,每日银子更是流水一般的花出去。
平安牌子收上来的钱,京师那边划拨下来的银子,这次抄家和设关朝廷给天津这边剩下的银钱,除却练兵养兵,再腾挪出来一些给修建上,实在是难。
蔡楠一直在领着人算,他本来就不太懂这个算学,还是依靠王通指点给他些手段才能入手。
跟王通禀告这预算结果的时候,神色都有些憔悴,王通那边结果核算的单子,随手拿着炭笔在大写数字边上标注阿拉伯数字,这样他看的直观一些。
看着看着,王通自己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一只手捂着额头,纸放在书案上,用炭笔一条条的划下去,过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本官说,你来记,古家和张家的营利,属于咱们的分红,除了给张家留下三分之外,其余的都投在这上面,天津的平安钱和朝廷讲讲应该都能留下,这样算,最后五个月,应该每月会有六千两左右的缺口。”
王通口算心算的能力可不是蔡楠能比的,王通说完半天,蔡楠才点头同意,王通拍了下桌子,开口说道:
“那就是半年后了,总该有些办法,那时候仓库和堆场也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