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烧香的院子,还真是有手面。
“你们几个人现在就去往城外新兵营,明日一早,把所有的营头带进城来,同时告诉马三标,让他把其余青壮管住,随时待命。”
在谭将他们几个人进来之前,王通已经把命令写完,加盖了印章,此时的气氛颇为肃穆,谭将等人下意识的以领军令的礼节恭敬接过。
“老爷,明日进城之后有何举动,能否告知,也好让各营有个准备!”
“明日本官会在北门那边等待,到时自然知道,现在出门吧,一切准备都要再天黑后进行,今晚开始派出人员在营地周围警戒,若是有盯梢的探子,一律先抓回营地关押!”
“遵命!”
“现在就去!不要耽搁!!”
谭家几位家将出门之后,李虎头又把张世强叫了进来,王通又拿起一份公文递给他,吩咐说道:
“明日天不亮时候,张大哥你拿着这份公文去清军同知官署那边等候,第一时间递给他,四处城门关闭归他掌管,莫要被他耽误了事情。”
张世强躬身领命,王通转头对李虎头说道:
“虎头,也有个差事要交给你!”
李虎头立刻在那里站直立正,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兴奋神色,王通神色慎重的说道:
“庄客二十人和新兵五十人归你统领,不做别的,就是守好这宅院,那兵备道潘达和监粮宦官万稻所送的丫鬟小厮明早你就把人全都关到小院去,我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放他们出来。”
李虎头庄重的行了个军礼,王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先跟着我骑马出门,把天津城内的这些大路走一遍,省的明天不认识路,去准备马匹吧!”
李虎头高兴的答应一声,快步跑了出去,王通站起来把腰刀抽出半截,又是插了回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民是怕官,可民多了闹事。官也怕!”
“金香头您德高望重,看得明白,咱们船头香六千多人,这天津城才多少人那,不管什么官来咱们这边,都不敢对咱们怎么着!”
“呵呵,老头子在高丽二十多年,来大明也有三十年,那边都是一样。”
在王通上次杀过人的那个院子里,屋子中四名大汉站着,一名老汉坐在当中,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水。
正是当日恭敬给王通磕头,彻底服软的香头金斗仓,此时的态度和那时完全不同,言谈举止间自有高人一等的气度。
边上几个大汉说话间都是附和着,客气敬畏,奉承完一句,边上一人低声说道:
“崔把头和江松那件事,弄得咱们失了脸面,最近那小子又从城外调了几百人进城,更别说城外那盐碱滩上上千人在那里热火朝天的练。香头,太险了,咱们要提早做个预备才是……”
金斗仓悠然自得的笑了笑,开口说道:
“怎么没有预备,每日里让你们派出去盯梢的人不就是个预备吗,那王通年纪小,杀了人之后他心里也是怕的,杀了咱们的人不过是一时的血气,他是个官,他上面还有上司,这王通也是个混得不如意的,要不然怎么会来咱们天津,做出这等莽撞事,定然在上面吃了训斥。”
这高丽人都是软性子,受了委屈也要撑着,在天津地面的人和高丽人打交道多,多少有数,金斗仓做香头快十年,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不过这时候说这种蒙着头挨打的梦话,下面人如何能信。
看着下面的人又要开口,那金斗仓笑着说道:
“他带那么多人进城来,那王通是官,咱们是民,要真对咱们动手,为什么不把咱们赶出去,老头子和你们讲。这是他王通怕了,所以弄这些人来护着!!”
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有些道理,看着众人点头,这金斗仓刚要说话,却看到正门猛地被人推开,一名青壮汉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小朴,你怎么了!”
几个人同时喝问了出来,大家都认得这就是金香头的亲信,也是来自高丽的朴全,那朴全平素里的凶悍模样全然不见,慌张无比的说道:
“金香头、各位把头,王通领着大队人马向着咱们这边来了……”
刚才还在说王通怕了,谁想到转眼间居然弄出这个事情来,等于结结实实的在这金香头脸上狠狠的一耳光。
不过此时谁还顾得上这个,这些日子王通和船头香井水不犯河水,双方没有丝毫的干涉,而王通所作的看起来也和船头香没有丝毫的关系,没想到毫无征兆的突然发难。
“快关上大门,召集香众!!”
仓促之间也只能发出这样的命令,本来这正屋的门敞开着。里面的人头目大喊,外面的香众紧张的关上大门。
屋中一干人都是站起,紧张的看着外面,那金斗仓的白须白发都在颤抖,盯着那关闭的大门涩声说道:
“他就不怕咱们闹吗?”
“天津锦衣亲军千户办差,快把大门打开!!”
差不多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密集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有人在外面中气十足的大喊道,院中几十个青壮香众此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齐齐的转头看向屋门这边,但金斗仓这些人又能如何。
那气喘吁吁跑进来的朴全已经有些惊慌失措,在那里跳着大喊道:
“拿木桩子顶上门,别让那帮狗子进来!”
他这边已经完全失却分寸了,边上几个人倒还反应的过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外面的香众不知道怎么反应,听到这个命令急忙忙的拿着木桩子就要顶门。
“撞门!!”
里面的反应还未如何,外面已经有人大声下了命令,“卸车”“第六小旗、第七小旗出列”,也就是三句话的功夫,船头香宅院的大木门猛地震颤了下,轰然大响。
居然这么快,看着突然凹进的大门,院子中每个人都是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第二下紧接着就是撞了进来。
支在门上的木桩直接断了,大门轰然大开,能看到外面横抱着木桩的十几个人向后退去,手持长矛和刀盾的人朝着里面冲了进来。
“所有人跪在地上,不然以谋反大罪论。格杀勿论!!”
话喊的明白,船头香这些香众看到这么凶神恶煞的官兵,早就是吓破了胆子,本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听到这话,各个跪在了地上。
在屋中的金香头和一干人正愣在那里,猛然听到身后也是几声大响,也有人在高喊:
“跪下,跪下,不然格杀勿论!!”
看着锦衣卫的兵卒拿着长矛刀剑逼上来,金香头全然没有了方才说“他怕了”的模样,阴着脸第一个跪了下去。
官兵冲进来逼着众人跪下,可事情没有算完,外面有人高喊着下达命令:
“把这门拆了!!”
方才撞门的木桩开始朝着两面的墙撞了过去,不多时两边墙壁坍塌,又有士兵拿着刀斧对着两面的门框乱砍,那气派的门楼和大门很快就轰然倒塌。
“大人,一个人没有放跑!”
随着这声禀报,几名骑士已经骑着马直冲进了院子中,大门都已经被拆毁,马匹的行进丝毫没有阻碍。
跑在最前面的那人正是王通,他没有下马,直接在那正屋跟前勒停了马匹。冷声问道:
“为什么要在夜间跟着本官出城?”
跪着的那几个人心下惴惴,还不知道王通要用什么罪名来喝问,听到这个却都是愕然,那朴全更是不管不顾的抬头大喊道:
“大老爷,冤枉啊,小的们只在白日里盯着大老爷,晚上谁还会跟着……”
话说了一半,他身边跪着的几个人直接捂住了他的嘴,金斗仓反应的快,却听出来王通兴师问罪的事情应该是夜间出城盯梢,他也是糊涂异常。但却直到这个时候嘶声大喊道:
“大老爷,小老儿愿意拿身家性命担保,白日或许派了几个人手护卫大人宅邸,可夜间跟随出城这事,绝无可能,小老儿若有半句虚言,就请大人剐了小人。”
其余几个人也都反应过来,都是磕头泣血,城内盯梢的事情都毫不犹豫的认了,可夜间城外跟着,都是赌咒发誓说没有。
王通盯着他们,眉头渐渐皱起,在马上冷声问道:
“船头香一共几个香头?”
“回大老爷的话,五个!”
“你们是不是分别下令,彼此各不知会!”
“大老爷,若没有五个香头的知会,下面的香众怎么敢去盯大老爷这边,城内城外的香众动向,凡是要进城的,小老儿都要知晓,要不然,这轮值盯梢的银钱便不会发下。”
虽然急切惶恐,不过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很有条理和清晰,王通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夜间跟着自己出城,当时为了能够去探查夜间的海河,王通就带着几个人,如果被人夜间跟上,派人围攻,那就是被杀的危险。
本来王通不想这么早和船头香发生冲突,但对方居然敢这么干,那就触碰到了王通的底线。
而且能有夜间盯梢的探子,这多少也是精锐,如果不是谭将那等老辣之人,王通还未必能够发现,本以为杀人已经震慑住这帮人不敢乱动,本以为船头香不过是民间结社。没想到都是出乎了意料。
这等情况,逼的王通不得不动,可没想到这金斗仓却完全否认,看起来又不像是在假造说谎,这就让王通有些糊涂,莫非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勾当。
略一沉吟,从院子外面却有两名骑士到达,在门口下马,快步跑到了王通的马前,大声禀报道:
“禀报大人,城西船头香的两处宅院都已经打破,不曾逃走一人。”
听到这话,金斗仓和朴全等人浑身一颤,更是不敢乱动,王通点了点头,吩咐说道:
“先回去把所有人捆起来,用绳子串住,等本官号令!”
那传令骑兵转身就走,王通在马上转过来,对着金斗仓那些人冷声说道:
“今日本官来,可是想要杀人的,你们知趣,知道提早磕头,那本官就把话说明白,所有船头香香众,不得踏入天津城一步,不得在城内烧香聚众,不得靠近本官那训练营三里之内,如若不然,格杀勿论!!”
一直是跪在那里的金斗仓满脸阴鸷的抬起头,涩声说道:
“大老爷,我船头香香众六千,您就不怕群情激愤吗?”
“不怕,杀得光的!”
王通冷冷回了一句,不理呆若木鸡的几个人,转头大声说道:
“诸军听令,把这宅院中人都捆起来赶出城去,然后全城清查香炉,今后城内商户不得烧香……”
二百五十七
“……顷刻之间。虎狼四出,自此津城无天日矣……”
——《杨柳居主人笔记》
“……入室翻检,妇号童啼,仁人义士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自此津人皆称王通为鬼,可止小儿夜啼……”
——无名氏散抄
“……那城门刚打开,王通对空拜了三拜,起身之后抓着一把纸人纸马,吐了口罡气在上面,喝了一声“疾”,纸人纸马都化做青面獠牙的妖兵妖将,四散而去,你道怎地,船头香乃是佛祖莲花宝座前点的不灭金香,不灭了城内的香,他王通就要现出原型……”
——《禁毁书目研究》第四卷《论评话北地英雄传》
六月初二这天,天津卫城门打开之后不到一个时辰,王通手下的天津锦衣卫五个营和两个预备营在军将的带领下,直接把船头香在天津城内的三个院子团团围住。
这一日正好是聚众烧香的时候,院子的香众差不多聚齐了。又是猝不及防,居然一个也没有走脱。
就在这个一个时辰之内,这三个院子的香众都被绳子捆起连成串,全部赶到了城外去,每处城门放着预备营五十名兵卒,不许这些人进城。
然后第一营到第五营在营官的带领下,每个营负责几条街道,在杭大桥那些本地锦衣卫的带领下,一个个店铺的查过去。
城内自然没有不烧香的店铺,锦衣卫兵卒给的条件很简单,把香炉丢掉挂平安牌子,平安牌子挂一年是烧香路所交的四分之一,如果继续烧香被发现,铺子充公,人也不要在天津卫呆着了。
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发财,少交不必要的银子,谁会不愿意,就算是个别脑袋不灵光迷信的,看着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兵卒,看着那明晃晃的利刃,也都知趣的照做了。
被赶出城外的船头香众除了那些做打手的外,还有的确在天津城内居住的居民,他们可必须要回城,对这个锦衣卫也不为难,在城外对着城门磕几个头,痛哭流涕的说自己退出船头香的,就可以回城。
大家又不是死心塌地的烧香结拜。这船头香又不是什么传承多年的大教,从前官府不管,大家跟着信看看有没有便宜赚,现在锦衣卫这般凶神恶煞的,谁还傻乎乎的去信,各个城门处立刻都有磕头认错的。
来来往往的平民百姓,不管里面有没有船头香的香众,看着城门处有香众磕头如捣蒜,哭嚎着说自己猪油蒙了心,从此退教。
又看到城里拉出来一车车的香炉,那些瓷的陶的直接砸碎,那些铜的铁的直接敲扁,平素里小心敬畏的船头香什么香头把头的,神色惶恐愤怒,缺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说。
这一幕幕的落在众人眼中,平素里觉得神秘可怕的船头香,在个人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迅速的变成了一个笑话。
……
六月的天津天气正好,最近没什么大事,各个衙门互相各不统属。所以大家都有个迟到的习惯。
各家的老爷都是晚上闹腾的晚,第二天睡足了再去官署,他们去官署的时候,城门开了足有两个多时辰了。
今天每个人都起的早了些,那是因为锦衣卫在全城搜查船头香,各家的下人知道这是大事,宁可惊扰了自家老爷的美梦,也要叫醒。
兵备道潘达的官服还没有穿好,那边监粮万稻就坐着轿子急忙忙的赶过来了,看这宦官腰间不知道哪里找了个根带子扎着,头上随便蒙了块方巾。
这宦官脸上惊慌的成分不多,反倒是有些不可思议、魂不守舍的模样,一进门就被门槛绊倒,朝着门内就摔了过去。
好在门边上的两个仆人急忙伸手扶住,那万稻晃了晃脑袋,直接挥手道:
“都滚出去,都滚出去,没吩咐不能进来,快找个人去请李参将过来,快去!!”
这‘快去’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屋中的下人们看了潘达一眼,慌忙跑了出去。
兵备道潘达焦躁的在屋中走来走去,监粮万稻盯了他一会,突然开口说道:
“潘大人,这事情你要管啊,你我都知道那混账王通到底干了什么,再不管,祸事就要临头了!”
“如何管,潘某怎么管。船头香说破天也就是个良民,他王通是锦衣卫千户,本就有巡捕缉查的权限,这官管民,本官又能奈何,难道能说出什么错处来……,万公公,潘某早就和你说过,让那船头香收敛些,收敛些,河上海上的银子已经不少,偏要在城内城外的烧什么香,早晚一天要惹下事来,你还是纵容纵容,怎么样,现在被这王通发难,你又能奈何,那点便宜你也要占,看你如何交待!!”
一说完,万稻立刻伸手指着潘达,手都抖了起来,尖声说道:
“潘大人你可不能这么说,分润银钱送到你手里。也没见你少收一分,这天津卫城的局面可是咱们两个维持,那王通闹成这般样子,咱家倒霉,难道潘大人你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了不成,内阁六部的,潘大人你那棵大树也靠不上,要没了后面的支撑,还不是一吹就倒……”
被万稻这么撕破脸一说,潘达脸色黑了下,随即转身在屋中走了几步。回头又说道:
“潘某又没有说不管,可潘某以什么名义来管,又怎么去管,这天津城的民事是河间府的清军同知。”
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潘达抬高了声音大声说道:
“派人去问韩同知,让锦衣卫在城中这般胡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