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坏了这块的规矩,从上到下,人人不会轻饶,更没有人会护着。
御马监监督太监林书禄查出邹义贪墨这些银子之后,却也不先禀报给太后和皇帝以及冯保,反倒是先把消息给了张诚。
……
“义父大人,当日监督太监那个位置出缺,儿子心急了些,手头一时又周转不出钱用,所以才……”
邹义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张诚脸色铁青,听了几句,把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放在身旁茶几上,茶碗直接碎裂。茶水从茶几上四下流淌。
“你办差这么多年,怎地鬼迷了心窍,这里的银子也敢伸手,林书禄那边送来案卷,这等于在咱家的脸上扇耳光啊!”
张诚声音都有些发颤,显然已经怒极,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邹义,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邹义脸上的神色近乎绝望,抬头看了眼张诚的表情,更是跪伏在地上碰碰的磕下头去,额头先是青紫,很快就渗出血来,带着哭音说道:
“儿子也是昏了头,当时御马监够资格的都在拿着银子送上去,王通那边调不开,儿子也是无法,听说张公公那边送上八千两就能让他在万岁爷那边提一声……”
“畜生,咱家当日没有给你去争吗,你自己在外面这般折腾,还认咱家是你干爹,说出去,咱家的脸都让你丢了个干净。”
“干爹,儿子本想着您老和贵人们讲,张鲸张公公和您交好,又是御马监的本管,他再说说……”
张诚随手抓起一块墨,猛地丢了过去,邹义不敢躲避,被狠狠的砸中额头。好在这墨块不重,额头上立刻是青紫一片。
“滚出去!滚出去!!咱家做不得你这个干爹!!”
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狂怒之极,邹义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哭丧着脸膝行抱住张诚的大腿说道:
“干爹,求您救救儿子,儿子这次一共给张公公送了八千两,冯公公那边送了一万两,本想着等治安司和皇庄的银子下来就填补上去,可没想到那林书禄居然悄悄的查帐!”
张诚狠狠的蹬了几下腿,把邹义甩开,狠狠的一甩袖子,就要出门,邹义几乎是膝行到跟前又是抱住张诚的腿,大声说道:
“义父大人!!御马监谁不是这般做,几万两银子的挪动在二三月银子收上来,帐目也就平了,为什么那林书禄要这个时候查,为什么要给义父您这边送来,这个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他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查!!”
邹义近乎是声嘶力竭,平素里的沉静模样完全看不见,张诚动作停下。扬声对外面喊道:
“你们听见什么了吗?”
外面一安静,接着就是几人的回答:
“奴婢们什么都没有听见。”
“散了,这几日回自家宅院呆着养病,等事了拿三份月例的银子!”
“奴婢们谢张公公,这就回去养病。”
外面一阵脚步响,人都是迅速散去,邹义松开手又是跪在了地上,张诚转过身,皱着眉头厌恶向着椅子走去,看着邹义挡在身前,厌恶的踢了一脚。边走边低声说道:
“你的职分是保不住了,内廷十二监没有一处会要你,混帐东西,辛辛苦苦栽培你这么久,却在这种腌臜事情上被人抓住了把柄。”
……
四月之后的内廷并不只有这一件事,原本以为只有龙骧左卫的邹义被揪出来,没想到四大营和勇士营以及负责兵器衣甲和火器的各个职司的宦官,都在清查之列,御马监中层管事的都是十二监大太监的义子和学生。
虽说御马监的银子不能碰,但常在河边走,手中有些职权的怎么会不捞,而且都知道这边是禁地,很多年没有出事情,这御马监弄了个灯下黑,反倒没有人管,没有人查,这林书禄突然发难,一下子掀出了大批的案子。
宫内各个势力,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张鲸不必说,其他相关人等也都是灰头土脸,就连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都免不了。
文卷递到了内廷各家的手中,并不是要模糊过去,而是先打个招呼,大家都知道这等事根本不能瞒,凡想要隐瞒的,若今后被掀出来,那更是天大的罪过。
打过招呼之后,文卷就被送到了两宫皇太后的手中,慈圣太后李氏看到了这个,当即大怒。
御马监所辖兵马有一丝一毫的损害削弱,皇家的安全和威严也会跟着震荡不稳,没想到这些奴婢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
李太后再接到这个问卷的半个时辰后,就派出人把十二监、四司、八局内廷二十四衙门的主事人都给交到了太后的居所。
那日的密谈,没有任何的记录传出,李太后除了留下几个贴身的女官之外,其余的人也都被打发了出去。
第二天就有了处置。所有牵扯的宦官全部去职,打板子动刑,除了司礼监、内官监两处太监的门生义子之外,其余各个衙门有关系的全都安排到各个藩王府中当差。
这也算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毕竟这牵扯太广,就连冯保也脱不了干系,裕王府的一干旧人都牵扯其中。
负责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张鲸到最后落了个在家养病,监督太监林书禄查出了此事,却也把宫内各个衙门的人得罪了个干净,尽管李太后对他愈发的信任,认为这等孤臣是最为忠心耿耿的,可却也不能提拔。
但御马监的大小事务现在都要归这个林书禄掌管了,先前的雷霆手段已经让众人战战兢兢,生怕还有什么后招。
而且目前张鲸养病不出,第二位的监督太监林书禄职位自然最高,不管怎么算,都要和他请示,那些监军和一应职司的宦官也都有太后、皇帝、冯保和林书禄几个人决定安插补充,这林公公的意见占了很大的比重。
……
龙骧左卫的监军邹义,先前在内官监做过少监的人物,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张公公的义子,又一直经手办和万岁爷相近的差事,内廷外朝都认为是前途无量的人物,将来司礼监抓总的人中肯定有他一个。
没想到这次阴沟里翻船,据说五十板子打断了几根骨头,所有职司都被剥夺,现在他的地位已经是最低的青衣宦官。
潮起潮落,宦海无常,实在是让人感慨。
……
内阁首辅张居正回乡路上,所过府州,守官都长跪迎候,巡抚巡按越界迎送,山珍海味,万般招待,就连藩王也是如此。
二百四十五
四月十六深夜,就在运河设卡查验夹带处所。向南四里的地方。
这边是海河和运河的交汇口,在前些年山东登莱兵备道上奏说海运漕粮的便利,有不少漕船在这边进入运河,不过那政策执行了不到一年就荒废,最近只有些奔波于天津卫和威海卫之间的军船官船往来。
天津这边有少量去往辽镇金州卫的船,也是走这条路出海,嘉靖年间海禁之后,这边的海港海船渐渐荒废了,隆庆年间开海,这才渐渐恢复。
不过大明的南北交通都是依靠京杭大运河,对外的贸易主要集中在浙江和福建广东,天津这边军事的意义更大于经济上的,所以一直颇为冷清。
王通在京师的时候听人说起这漕运之事都是这般讲,来到天津之后,看到城外漕运的兴盛之后也是这般想。
若不是今晚亲眼看到,王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海河上居然有这般兴盛。
尽管是深夜,可此处灯火通明,在海河上停靠的船只居然比白日运河上的还要多,很多上千料的大船停泊其中。
码头、泊头处,能看到大批的人在行动,这些人似乎在把海船上装着的货物搬到河船上去。
“灯下黑啊。若不是那古自宾跟本官说,本官怎么知道这边还有这样热闹的情景。”
王通在马上惊讶的看着这一切,情不自禁的感叹说道,边上跟着的谭将等人脸上都有惊讶的神色,个别沉不住气的已经是目瞪口呆。
本地人或许以为这是司空见惯的事,王通等人初来此处,也没有人会主动告知,他们也想不到这里。
各方面的因素综合,此处的这些事就成了王通的盲点,不是说注意到没有,而是压根没有想到。
那古自宾的王家货栈,多花了一百两银子就把货栈赎了回来,可一查帐目进出,就算没有人刁难克扣,侥幸做成的那几次买卖,利润也是极薄,已经不是十成一百分一的问题,而是算上人工杂费肯定赔钱了。
这古掌柜在京师也是做老了买卖的人,生意经精通,这等小事自然不会注意不到,可居然做成这般模样,也难怪心灰意冷的要出兑店铺。
要在对方的地盘上安插个钉子,可也不能这么稀奇古怪的赔钱做下去,原因查出来也很简单,市面上同类的瓷器、丝绸等等南方来的货物,差不多都要比王家货栈的便宜了三成以上,这做生意自然是谁便宜买谁家。这样的价钱,如何会有顾客上门。
大家都是同样做生意,同样的货物价钱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不同,本以为原因很复杂,没想到一问就得出了。
“那三家大货栈还有和船头香有关系的商户,进的都是海上来的货物,小的这边都是在河上拿的,自然价格不同。”
大明偌大个帝国,商税的征收极为落后,但这一条运河上的税关税卡却颇为完备,若是从杭州启程到京师,大的税卡要经过七个,更别说地方上的层层克扣,一百两的货物,到了京师,光是这税赋就要交将近五十两。
不过又是夹带,又是贿赂沿途的税吏官员,一百两的货物,差不多十两的花费也就到了,这各项费用层层叠叠的加起来,也导致了南方货物在北方的价格很高。当然利润也是丰厚。
怎么降低这沿途的费用,怎么用更便宜的成本运到京师来,这就是每个商人都在琢磨的事情。
差不多从宣德年间开始,夹带就越来越多,官府屡禁不绝,查的严点,夹带就少点,查的松点,夹带的量马上就上去。
可只要在运河上运输,一笔固定的费用就是免不了的,每艘船装载的货物一定量,有些地方必须要用纤夫牛马,必须要有过关卡的常例银子,船上漕丁要格外给些银钱,船夫水手的吃用,这都是固定的开销。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压缩,到了一定程度,就降低不下去了,商人们都是要追求更大的利润。
“王大人,走海路恐怕要慢吧,这么做岂不是耽误了时间,赔了钱!”
谭将其他事情上通透老练,可在这经济方面却要问王通了,王通想要再离近了看看,不管怎么观察也看不到什么哨探护卫什么的。
这从海路上过来的货物,进了海河开始装卸搬运,似乎是很光明正大的事情,不需要防备避讳。
不过王通还是小心又小心。这黑灯瞎火的,自己不过几个人过来观看,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跑都跑不掉。
王通可是心中明白,自己在这天津卫地面上可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角色,这么出现,要是犯了对方的忌讳,群起攻之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身边谭将的询问,王通稍一琢磨就开口说道:
“漕船最大的不过八百石,可本官从京师去往广东那一次,却知道海上大船,装运几千石也是寻常,可操纵的水手船夫却差不多,这就省去了人工,何况在这运河上多少花钱的地方,在海上又有多少,这一来一去,要节省多少银子,怪不得能比王家货栈便宜这么多,什么时代的人都不能小看啊!”
王通的最后一句,谭将没有听懂,但听王通这么讲,他摇摇头接口说道:
“走海上。海上多少倭寇海盗,当年陆上的剿灭差不多,海上还不知道有多少,带着满船的货物走在海上,风险岂不是很大。”
王通冷笑了一声,拿起马鞭指着前面说道:
“他们怕什么风险,你以为除了倭寇海盗之外,还有谁能把货物从江南送来此处,大明不造海船有多久了,这么多民船,你以为是官造的吗?”
海禁前后。大明除了兵船之外,不允许民船出海,连带着民船制造也是严禁,但造船卖船,乃至海运贸易,那都是有大利甚至是暴利的,有钱赚,王法算什么,所以海上的大船都是民间私造,官府无法禁绝。
不过有些讽刺意味的是,私造的海船不合法,可大明朝廷和官府也多有借重,官差从北向南,往往都是坐民间的海船,几次海运都是调用民船,谁都知道这个非法,可不用却也不行。
马三标闷着头看了一会,颇有兴趣的说道:
“要跟大人你这般说,走这海运可是比走漕运要方便很多,京师和北边的百姓也能用上便宜东西,这可是好事!”
王通兴味索然的掉转了马匹,冷冷的回复说道:
“对能买起这些东西的市民的确是好事,对大明,对这天下间种地吃粮的百姓却是极坏的事情,这么多买卖生意不过税卡税关,钱财都是落入商人官宦的腰包,大明从中可有一文钱的便宜吗?”
一席话说的众人愣住,倒不是惊愕,而是压根没有听懂,王通骑马走了几步,在马上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大明又不是我的大明,操这个心干什么!”
这话众人没有听到,月光明亮,路上倒是看得清楚,跟着出来的谭剑勒住马低声对谭将说道:
“大哥,咱们这老爷还不到十六岁,这说话做事的怎么和老尚书一样。”
谭将笑着低声说道:
“要不怎么做咱们老爷呢。这就是能耐本事啊!”
每年运河上漕粮运量差不多八百万石,漕运的银两要花三千多万,维持的费用大部分是田赋,以及税卡收取的赋税。
货物走海路,等于是偷逃了赋税,可维持漕运的银两数目还是那么多,海运的数量越大,私人赚的越多,花费在漕运上的银子就有越多的比例要从田亩税赋上出,对农民的压榨也就越来越重,是个恶性的循环。
王通的荣华富贵、一生前程都是关系在这万历皇帝身上,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关系在这大明帝国的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难怪他操这么多的心思。
马匹奔跑的速度不太快,这时候城门关闭,回城是来不及了,只能住在城外的兴财客栈,众人沉默的跑在半路上,王通突然在马上说道:
“明天让乔大来找我,有要事吩咐他!”
边上的人连忙答应下来,一干人连忙答应了下来,又是继续前行。
……
“不过是断了两根肋骨,打个夹板,这几副药煎了吃掉,真是晦气,怎么摊上这个差事。”
躺在床上的邹义脸色木然的看着房顶,给他看病的太医不耐烦的叮嘱了几句,就摔门离开。
原本人人奉承的邹公公,现在已经成了爹不亲娘不爱的“小邹”,住的地方也从靠近皇帝寝宫的院落改到了皇城北门储藏粗重物品仓库的边上,屋中怪味弥漫。
本来要把他发落到浣衣局,不知道为何却被人拦住,什么差事也不指派就让他呆在这小屋子里养病。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邹义突然间感受了许多许多。
“邹公公,我从美味馆给您带了白粥和烙饼,还有几样小菜。”
木板门被打开,看到赵金亮吃力的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
邹义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连忙用手捂住了眼……
二百四十六
内廷打板子的人都是技术精良。据说夏天练习的时候,板子打在西瓜上,西瓜完整无事,可里面却烂成了糊糊。
这次五十板子,想来也是得到了什么人的吩咐,邹义断了几根肋骨,可身上却没有太多的淤青红肿,断了肋骨无非是个休养,不能剧烈动弹罢了。
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粥,邹义不时的转过头,不让赵金亮看到他流泪,他平素以为自己谈笑从容,遇事不慌,可躺在这从前不知道是仓库还是什么用途的小屋中几天,每日吃的是粗劣饭食,从前笑脸逢迎毕恭毕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