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皓月当空,天津卫的夜晚倒是明亮的很,锦衣卫新丁训练营地的四角悬挂着几盏风灯,门口和道路上有火盆在燃烧,前后都有岗哨,有一支二十人的队伍在营中不断的巡逻。
到处都和安静,不过在距离营地一百步左右的一块地方,王通等人骑马正在那里小声交谈。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营地的柴禾垛。没有点起灯火,不离近了也看不见什么人在,在营内担任军校的家丁和少年们不住的有人跑出来,到了这边小声报到然后列队集合。
谭家的家将,城内的庄客都给调集到了这边,算上这几十名家丁和十余名少年,王通手中也不过百余人而已,可光是他们知道要闹事的新丁青壮就不下三百。
可在那王通眼中,丝毫看不出什么为难的神色,反倒在那里谈笑风生,他周围在马上的谭家人还有马三标等,虽然披挂完全,可也没有什么紧张的模样,就连不断集合的家丁和少年们也都镇定的很。
“营内没有什么铁器吧!”
“回大人的话,铁器家什每日都是按照大人的吩咐清点取出,第二天再送进营去,里面的人拿不到!!”
说话间,刚刚安静的营地渐渐喧闹了起来,王通笑着说道:
“每处火源都放一个人在那边,顶不住你们也要灭了火再走,不要让这些人有放火的机会!!”
谭将点头答应,回头点了几个人的姓名,那些人驱动马匹出列,疾驰而去,王通一抖缰绳,冷声说道:
“闹起来好,在这天津地面上,本官做什么事情要是没人掺沙子倒是奇怪,这疖子早点冒头早点拔去。也是好事。”
说完也是驱马前行,来到了那营地的门前,众人纷纷跟上。
……
这些新丁趁着约好的时间闹起来,鼓噪着向外走,他们做的也说不上什么保密,一起的大多知道,无非是跟着参与或者不参与罢了。
一看闹起来,有的人跟着凑个热闹也想跑了,有的人则躲到一旁,这些人冲出窝棚又汇集成一堆,不断的鼓噪叫骂,煽动着那些没选上的跟他们一起走。
没选上的那些青壮白日干活累个臭死,再说也从来没有人打骂过他们,无非是督促着干活而已,此时睡的深沉,外面的叫骂很多人居然没有听到。
那些闹事的总是心里忐忑,也不敢在这边呆的时间太久,见煽动不起来也就不去理会,急忙忙的向外走。
他们也都听说过什么炸营的例子,什么一个人夜间大喊,其余人都被惊动,然后大家乱砍乱杀,整个营盘都是大乱。
可这次却有些不对劲。整个营地似乎就他们在那里折腾,有些凑热闹的走不几步就觉得害怕,趁着乱又是跑回了窝棚猫着。
而且这乱也乱不出什么,大家手里拿着的都是从床铺上拆卸下来的木板,一件兵器也寻不到,整个营地打扫的也干净,想找块石头都不知道上哪里找。
闹哄哄的向外走,突然间急促的锣声打破了所有的喧闹,夜间本就安静,当当当响起的锣声格外的清晰刺耳。
锣声敲完,快要走到营地门口的那些青壮都停住了脚步。他们距离不远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搬开,先是由小旗和总旗组成的小小方队走到了门内,然后又看到王通等人骑马来到了那小方队的右边。
整个营地也就是门口有两处火盆,借这火光能模模糊糊的看到王通等人的模样,可他们身后却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现在敲锣,等锣声一停,谁要还在,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王通在马上扬声喊道,话音一落,身边就那铜锣就又敲打起来,这夜间响起的铜锣声让人心烦意乱。
可看着这门口的架势,很多人心里就打了退堂鼓,不敢再在这里呆着,后面的,边上的,有那胆小心颤的,扭头就朝着营房那边跑。
也有人看这势头不对,在队伍里大声的喊道:
“兄弟们,他们人少,咱们人多,要是现在回去,今后连个跑的机会都没有了,再说这王通心狠手辣,还不知道有多少狠辣手段炮制咱们,你看看他们手里还拿着木棍,咱们冲过去!!!”
声嘶力竭的喊着,居然还能剩下二百出头的人数留下,锣声停歇,王通眯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人数,笑着大声说道:
“你们能打过了我们,跑就是了,本官绝不追究,话说回来,打出去本官准许,要是趁黑跑了。你当你们写的那个担保文书是玩笑吗?”
说完之后,王通手向下一挥,前面那小方队的人齐声的大喊,放平了手中的木杆就齐步向着前方走去。
王通话说完,这些青壮们都傻眼,除了冲上去打,好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又有人鼓动着前冲,那边一动,这边呼喊着也猛冲了上去。
没有人约束带领,没有人喊着口令,这些入营不久的青壮们完全是散乱成一团,闹哄哄的向前冲,就在这期间还有人扭头小跑着回营房,趁乱先跑,掺乎这事情真是脑子烧坏了。
行进中走了几步,眼看就要碰上,家丁们的小方队有人吆喝一声,手中竿子齐齐的向前刺去,第二排,第三排也是照做。
跑在最前面的那些新丁手中拿着的不过是块木板,怎么抵挡得住,面前三排竿子刺过来,好像一堵墙一样。
木杆是圆头或者方头,刺过去肯定刺不死人,可被这硬邦邦的东西戳在身上,那疼痛可是不轻。
才一照面,立刻惨叫着被戳倒了十几人,本就没什么斗志的这帮人立刻是仓皇后退,前面的后退,后面的还不知道如何,可家丁们的方队速度却是匀速,吆喝着一步步的走上前,一下下的戳过去。
那些人不断的被痛叫着打倒,趁黑跑回窝棚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则是跑都没处跑,这营地中被点燃的火盆越来越多,场地也来越明亮。
骑马的王通等人在这小方队两侧一字排开,几乎挡住了所有空子,一步步的把这些新丁向后压迫。
从一开始就在人群中鼓动的人渐渐不安,这么闹下去自己肯定要被推出去,眼下打的虽然激烈,可用的却是棍棒皮鞭,趁着这个乱子,在场中有几个人掏出了利刃向前挤去。
大队向后溃退,他们几个向前,很快就来到了最前列,只要拼着挨一下,拿着利刃冲过去,这几人拿着匕首短刀刚要动作。
弓弦响动,空气中急啸而过,几支长箭钉在他们胸口脑门,王通看着那几个仆倒的新丁,冷笑着说道:
“白痴!”
二百三十六
从一开始的招兵入营到今晚的炸营。在新兵训练营呆着的青壮们一直觉得很儿戏,这边训练的辛苦,可和他们所见的兵马训练很不一样,觉得是游戏玩笑。
他们在卫所之中,听当过兵的父兄们讲过,军法极为严酷,最轻的就是打板子,可这打板子往往就能打死人。
其余比如说穿颊(用箭支刺穿双颊)、马拖(马匹拖着跑)、割耳、剥皮、砍头等等酷刑,往往一件小错就会万劫不复。
从家中来到这边的时候,长辈们一边说到锦衣卫当差肯定比在军营中当兵轻松富贵,一边说要谨慎小心,要不然死在这边也就白死了。
可这个王千户的新兵训练营,训练出错就是抽鞭子挨棍子,犯了小错也就是鞭打棍打,都是很有节制,除了没完没了的背诵这军规絮烦之外,体罚并没有想的那么严重,半个月下来,每个人都觉得无所谓。
很多人的心中都觉得今晚的炸营若是不成也无所谓,大不了挨几鞭子,没有后果的震慑。人行事就肆无忌惮起来。
直到看到几个同伴胸口和额头被钉上了呼啸射来的箭支,额头被箭支钉上,那自然立刻死掉。
被射中胸口的人一时半刻还死不了,用手握住箭杆想要拔出,可力气渐渐的流失,整个人痉挛一样的在地上动弹,痛苦的嘶喊声也是越来越弱。
每个人都被吓呆了,浑身上下如坠冰窖,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已经有人出来开始点燃更多的火盆,兵营中愈发的明亮,他们也看到了王通身边的那些教官正拿着长弓张弓搭箭,瞄准的地方正是这边。
跑的再快,难道还能快过弓箭去,场面彻底的镇住了,王通跃马而出,在这些人周围兜了一圈,马匹在谁面前经过,谁的身子就颤抖起来。
“看看你们这点本事,还打不打!?”
王通停下马匹,居高临下的轻蔑问道,这些刚才还咆哮嚣张的年轻人们各个脸色苍白,被王通目光扫过,都慌不迭的摇头。
“敲锣,把所有人就叫起来集合!!”
锣声当当当的敲响,那个步卒的小方队也散开,各自跑到负责的区域去叫人集合。天色漆黑异常,但这个营地却喧闹如同白昼。
训练了半个多月,多少还是有点效果的,一二三那三个营头没有出来闹的,和刚才跑回去的很快就穿好了衣服,出来列队。
那些没选上的动作就慢了许多,乱哄哄的半天才整好了队伍,王通骑在马上在队列前大声的说道:
“本官问你们,来本官这边当差做活,本官可曾亏待过你们吗,吃不饱?或者穿不暖?”
下面没人出声,来这边苦归苦,但饭食管饱,又有暖和衣服穿,倒还真说不上亏待,就连今晚闹事的那帮人也只能说个气不过而已。
“各营百户、总旗、小旗立刻把作乱的人清点清楚,看看到底是那个营头的人这么不长眼。”
家丁和少年们急忙出列,到了那些人群之中验看清点,很快结果就是报了上来,没有几个一营的人,全都是二营和三营的。
身上有技艺的军户青壮。他们平时练过,知道辛苦,自然明白新兵营这艰苦的训练到底是折磨还是打熬。
倒是手持利刃向前冲过来,被弓箭射死的那几个,却是一营的人,这关节倒也容易想明白,想要混进来,展露一下本事自然就被选中,若是跑步比力气,实在是不把握的很。
“既然当了锦衣卫的兵卒,那就要知道规矩,今晚被奸邪小人鼓动,喧嚣军营,意图出逃,这是杀头的大罪。”
王通冷声说出,那些战战兢兢被圈在中央的青壮们顿时大乱,有的人下意识向前两步,“嗖嗖”连声,弓箭已经射在身前,这些人立刻被吓得停住了脚步。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在那里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大声的哭喊求饶道:
“王大人,王大人,小的们都是猪油蒙了心,一时间想不开,才做出这等混帐事,小的们家里还有爹娘,王大人,一定要饶命啊。饶命啊!!”
近两百号人的哭喊求饶动静实在是不小,王通靠着近,只听得耳边嗡嗡作响,闹哄哄的让人烦躁,忍不住转身说道:
“敲锣压住!!”
当当当的锣声响起,立刻压住了这边的动静,王通又是大声说道:
“念你们是初犯,死罪免掉……”
话说了一半,下面那帮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人又是连忙的磕头感谢,场中乱的一时间不像样子,这次王通却没有敲锣,直接让边上的家丁和少年拿着棍棒和鞭子进去乱抽乱打,等安静下来,王通才继续说道:
“每人领三十鞭子,所有参加炸营的人全部革出三营,由没选上的人次第补充!!”
有方才那死罪的说法,谁还敢说个不字,只是忍着痛磕头罢了,倒是那边充当劳力的青壮们有些轰动,平日干着苦力,看到这边的人精神抖擞的训练,早就羡慕的不行,今晚这帮人居然还要跑。早被这帮劳力在肚子里翻来覆去的骂了不知道多少遍,听到还有这个机会,如何不高兴。
做劳力本以为一辈子都要如此,没什么出头之日,谁想到还有这样的机会,也难怪他们要高兴。
“在场所有人,三营没有参加变乱的每人领五鞭子,劳力们每人领三鞭子!!”
此时已经是凌晨,天色漆黑,营地中虽然明亮,但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不敢出声,却对王通这个决定感觉到奇怪。
外面闹的这么乱,大家没有协从难道不应该赏赐吗,怎么还要被抽,这是什么道理,王通的话语随后回答了他们的疑问:
“军中有乱,你们不出来镇压,反倒是束手旁观,若是在阵前敌人趁势杀来,这又是如何,这本来也是死罪,这次抽打鞭子,下次就要小心脑袋了!!”
话音一落,自己驱马回到了队列之中,自有家丁少年领着人上前把那边跪着的人一个个押出来,挥鞭抽打。
刚开始动手就听到王通森然的说道:
“鞭子沾水,让他们说到底是谁鼓动他们这般做,还有没有活着的,不说的,就接着抽打第二轮。”
鞭子第一轮还没抽完,就又是供出来三个人名,不过这三个人却不管什么祸及家人了,在刚才开打的时候就从翻过周围的木栅跑掉了。
既然是混进来鼓动作乱的,自然不会在乎什么担保的人,这么冷的天气,鞭子沾水之后抽打的格外重,五鞭子下去就有见血的,更别说那三十鞭子下去就是皮开肉绽了。
尽管抽打的凄惨,可没有一个人对他们有什么同情,因为无错的人也被他们连累,各个恶狠狠的盯着那些作乱的青壮。
“老爷,这些人不过是不懂事,这次昏了头,抽打这么多鞭子已经够了,何必开革到那边,他们算是够格,身体也不错。太过可惜。”
对谭将的劝谏,王通沉默了一会才说道:
“军纪最重,不杀他们已经是莫大的宽恕,去劳力那边做活吧,好好想想到底是那边苦,那边心里憋闷,反正每段日子都有考核,吃了这个教训,想明白了,再考回来也不是不成,大不了设个第四营。”
听到王通这么讲,谭将点点头,没有继续劝谏。
一切的处置在天明之后结束,城内城外除了参与这些事的人之外,甚至没有人知道这边有乱子。
“白日训练活计不停,不管有伤没伤都给本官挺着,昨晚的乱子可不是本官让你们乱的,王通留下这句话之后,才领着众人回城。
离开军营,踏上道路之后,王通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道:
“经此之事之后,营中应该没有沙子了。”
这次对王通来说有益无害,一来是把营内潜伏的桩子拔除,二来立威明确军纪,又让兵丁们彼此监视,今后想要有乱子很难了。
尽管一晚上没睡,王通却很兴奋,回到家中之后先不睡下,准备把晚上发生的这些事详细的写明然后送给万历皇帝看,想必小皇帝会感觉到很精彩。
这件事有个关节,王通在京师第一次招收家丁的之后,有些人被派到了赌坊青楼中当差盯梢,这次离京,有十几个人随后跟来。
王通没有让他们住进自己府第,反倒安排他们去参加了这次招兵,有王通照顾,这些人自然轻易中选。
除了王通等几人外,根本没有人认识这十几个人,都认为他们和王通等毫无关系,他们就作为王通的耳目潜伏在了军营之中,这次乱子的情况自然也让王通提前知晓,并且做出了应对。
至于得了恩惠来告密的那个,则是一个纯粹的巧合,当然,不管是这个告密的,还是王通的耳目,也一同挨了鞭子,事后多给些银钱抚慰,他们自然愿意。
被射死的那几个主谋,在军营旁边立起了架子,尸首挂了整整十天……
二百三十七
万历六年的三月初二。京师街头巷尾处处都能感觉到春天的味道。
国库充裕,正月时候辽东总兵官李成梁在边塞大破泰宁部速巴亥,这两个喜讯让京师从上到下都有一种欢欣鼓舞的气氛。
万历小皇帝在大臣们的眼中越来越沉稳从容了,他在朝会上不论听到什么,都不会表露出自己的神情反应,只是淡然说“准奏”“再议”等等。
天气暖和了点,万历皇帝在散朝之后总喜欢去宫外逛逛,这个无论内廷还是外朝都没有太多的意见,因为小皇帝仅仅是去逛逛,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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