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老太太院里一瞧,屋里挺亮。老太太一边喝着酒,一边让大家给她说笑话。这老太太专爱听“傻子分家”,对婆子说:“你再给我说一个‘傻子分家’。”婆子说:“老夫人,老说这个,我们都说腻了,您怎么听不腻呢?”老太太说:“你说腻了我没听腻。你又不白说,说一回我给一回钱哪!”这些婆子、丫环们会多少笑话呀,为了哄老太太,就找府里的家人、厨子满市街给找笑话去。这些人从唱曲的、说书的那里趸来笑话,再卖给这婆子、丫环们。只要这笑话新鲜,老太太爱听,说一回是五两银子。今天老太太又让说“傻子分家”,这“傻子分家”就是古代传说七月七日天河配的神话故事。婆子说:“奇奇奇,唰唰唰,傻子一心要分家,要老牛也给他,要破车也给他,傻子结果分了家。唰唰唰……”老太太正听得津津入味,忽然罗安、罗沛来到屋中痛哭:“老太太呀,老夫人哪,了不得啦,可了不得啦!”
老太太一瞧,不知哪儿的事,说:“罗安、罗沛,你们俩小子抽疯呢!哭什么?”罗安说:“老夫人,头年殿下得病,是不是您跪倒院子里头替殿下许愿来着?”老太太想了想,说:“不错,有这么回事。”“既是有这么回事,殿下这香烧了吗?愿还了吗?”老太太一听,说:“呦!咳,我把这碴儿搁下了,还真给忘了。”“您忘了,二郎爷那儿可没忘,记着帐呢。今天二郎爷来了,举着三尖两刃刀,拉着哮天犬,说什么似你们王府许愿都不还愿,平常人家这香就甭烧了,我非要你罗成的命不可。二郎爷一恼一怒,可就把哮天犬放出来了。哮天犬连抓带咬,快给殿下咬死了,您赶紧到后院看看去吧!”
素常素往这老太太走道,总是左边婆子,右边丫环搀着,头里有引路的,后头有护着的,一步三摇,那派头可就大了。今天一听自己的儿子快给咬死了,老太太站起来说:“我得赶紧看看去。”说完噔噔噔往外就跑。婆子、丫环追出来了,有打灯笼的,有搀着的,说:“老太太您慢着。”罗安、罗沛头里带路,一直来到后院的花厅前。罗安说:“老太太您快听!”
屋里罗成喊:“哎呦,哎呦,二郎爷呀,这不怨我,怨我妈把这事忘了,您把我饶了吧!嗯嗯……”这声音象是出不来气。老太太一听,放声痛哭:“哎呦,我的宝贝呀!”罗沛说:“老太太,您别哭哇,您跪这儿赶紧央告呀!”老太太说:“对,大伙全跪下。”大伙全陪着老太太跪下了。老太太说:“罗安、罗沛,我都晕了,我说什么呀?”“您就说,二郎爷,这不怨孩子,怨我把这碴儿忘了。罗家门就这一条根,您饶了他,明天一准一准又一准,比写下还准,让我儿亲身到泰安神州给您烧香还愿去。”老太太说:“对,二郎爷呀,您给我儿饶了吧,我把这碴儿忘了,这怨我呀!”说着直叩头,又说:“您给我儿饶了,明天一准一准又一准……”说到这儿问罗安:“还怎么准来着?”罗安说:“比写下还准哪!”“对,比写下还准,让我儿到泰安神州给您烧香还愿去。”老太太这么一央告,就听屋里罗成喊:“哎呦!我好痛快呀!”罗安说:“老太太您听见了吗?殿下嚷好痛快,这是二郎爷把哮天犬收回去了。你们大家闪开,我给二郎爷开门,嚷他先走,闪神路。”老太太说:“对,咱们都到两边跪着,把当间的道儿让出来。”罗安、罗沛上台阶,一拉门说:“二郎爷,刚才老太太说了,明天一定让我们殿下给您烧香还愿去。您甭生气了,您请吧!”
罗安往道儿上一指说:“老太太,您看二郎老爷子的金身大驾——金盔金甲,三尖两刃刀,在头里走着,后头跟着的就是那哮天犬,您看见了没有?”老太太注目一看,什么也看不见,可还是顺口接舌地说:“可不是嘛,这哮天犬还是黑白花儿的。”这都哪儿的事呀!
老太太以为二郎爷走了,跟着婆子、丫环来到屋中,一瞧罗成脸上真咬伤了。罗成哭着说:“妈呀,您要不来,二郎爷的狗非把我咬死不可。”老太太也哭了:“我的宝贝呀!”伸手一摸被窝:“这被窝怎么这么湿呀?”罗成说:“刚才我出不来气憋的,您瞧我出的这汗。”老太太说:“一个人要出这么些汗还活得了哇!这事也不能都怨我,也得怨你爸爸老天杀的。记得有一天我给他提过让孩子烧香还愿去,这老天杀的说:‘憋瞎掰了。’他这么一说,我才把这碴儿搁下了。走,我得找这老天杀的算帐去!”
婆子、丫环跟随老夫人直奔跨院书房。到书房里,这老太太就嚷:“老天杀的你醒醒,这觉你甭睡了,我跟你有说的。”这两天北平王罗艺犯腰痛,刚才喝了壶酒,接着迷糊劲刚睡沉着,这一喊叫把他惊醒了:“夫人,又怎么了?”老夫人哭着喊着把刚才二郎爷显灵的事说了一遍。罗艺一听,气就大了,心说:罗成这孩子不定又闹什么鬼蒙哄他妈。又一想,虽说夫人有些个迷信,我能跟她一般见识吗?不如先把她对付走了,有什么话我跟罗成说。想到这儿,就说:“夫人,你暂时回去安歇,明天我一定让他走不就完了吗!”“那还差不多,罗家门就这一个,你不让他做,我这命就不要了。”老夫人走了。罗艺后半宿就没睡,让家人又给烫了壶酒,一边喝着,一边生气。心说:小子,我绝户了都认了,我非宰你不可。
到了第二天清早,罗艺命人擂鼓聚将。一会儿,所有文官武将,中军、旗牌等等都来到银安殿站立伺候。罗艺喊:“杜差呀!去到后花园唤罗成前来见我。”杜差领命下去。这时候,罗成听见头里擂鼓,不觉吃了一惊,他跟罗安、罗沛说:“你们俩小子胡给我出主意。我妈这关蒙过去了。我爸爸是打把式卖艺走江湖出身,最不迷信,你听,擂鼓升殿了,这关可不好搪。”罗安说:“那您也得想办法搪过去,这是为把兄弟的大魔国呀。”
正说着,杜差来了,说:“殿下,王爷升殿让你去呢!”罗成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前文书表过,罗成跟相国寺的老和尚学过一手闭气功。只要用上功,就五官塌陷,跟病得要死差不多。他常拿这手蒙他爸爸。比如他想上外头游逛几天去,北平王不许可,他就用上这闭气功,他爹一瞧,说:“儿呀,这两天你怎么脸上不是颜色呀?”罗成说:“天天跟您在殿前学礼,我脑子里不好受。”罗艺信以为真,就说:“那你歇几天,到外头散逛散逛。”罗成一吐舌头,心说,我给我爸爸蒙了。遇到今天这事,罗成想,我还得用这闭气功。他把气闭住,让罗安、罗沛搀着,好象是迈步都迈不起来,踢拉跻啦,踢拉跻啦。
大家一瞧罗成,脸上青嗖嗖的,没有血色,眉毛也散了,耳边也干了,大眼犄角也开了,鼻翅也扇了,嘴唇也青了。来到银安殿上,罗成跪下,少气无力地说:“孩儿见过爹爹。”
北平王面沉如水,紧皱双眉,眼珠子一瞪:“罗成我问你,昨天夜里这二郎爷是怎回事?”罗成就把昨天编排的那一套说了一遍。罗艺说:“我不能跟你妈一般见识,谁让她迷信呢!爹爹我当初遍走江湖打把式卖艺,各种的设局蒙骗,混饭生意,没有我不懂的。今儿你必得说实话,再弄这迷信我是非宰你不可!我看自打你到山东给你舅妈上了一趟寿,这北平王府你就如坐针毡,你是野了心了。”
罗成心说:您不说我野了心了吗!哎,我就顺杆爬。“爹爹,既是说到这儿了,我跟您说实话吧。在我舅妈家里,我表哥给我见了一位朋友,姓柴名绍号叫嗣昌,是太原侯李渊的门婿,他父亲当初是颖阳节度使,名叫柴笠。此人文武双全,我们谈论起来非常投缘,就跟我表哥一共哥儿仨拜了一盟把兄弟。由山东返回,我和柴绍哥哥一路同行,分手的时候,难舍难离。我这些日子想我柴绍哥哥想成了病。一闭眼就见到他,一睁眼又没有了。”他说到这儿,罗艺哈哈大笑:“儿呀,你交朋友爹爹不能拦你。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这是人之五伦。想当初我三犯中原,要是没有朋友,谁能出头给咱爷儿们了事呢?咱这北平王世袭罔替,这都是交朋友的好处。”
罗成赶紧说:“是,爹爹,我这交朋友就是跟您学的。”罗艺说:“我再问你,究竟这二郎爷是怎么回事呀?怎么你脸上还真挂了伤?说!”罗成一听,要干,说:“这个……您要问,不瞒您说,我把想朋友这事跟罗安、罗沛说了,说怕我爸爸不许我走。他们俩就给我出主意,这伤也是他们给我做的。”罗安、罗沛心说:殿下,您真够可以的,全按到我们身上了。北平王一瞪眼:“你们这俩小子,竟敢胡出主意,我非宰了你们不可!”这俩人跪下说:“王爷,刚才殿下说他想朋友成了病,我们瞧着怪惨的,这才借着老太太迷信,出了这么个主意,您要明理,我们就算沾光了。话说回来,这儿子可是您的。”
罗艺想了想,说:“你们这俩小子真能巧言舌辩,说的也算有点儿道理,我饶恕你们了。罗成,我允许你到太原去看你这朋友去。”“爹爹,听了您这句话,您瞧我这病就跟好了似的。”噌!罗成蹦起来了。北平王吩咐散殿,对罗成说:“你跟着我去见你娘去。”
罗艺带着罗成来到后堂。老太太瞧这爷儿俩俩了,忙说:“这二郎爷的香……”罗艺打断他说:“夫人你别说了。这不当着罗成吗,你问问他那是二郎爷吗?”罗成便把在银安殿上对他爹说的那片瞎话又对他妈说了一遍。老太太一听这个气:“哈哈,好孩子,给你养活这么大,你会蒙你妈啦!”罗艺说:“这以后你就别再迷信了。咱们这孩子,别瞧你是他妈,他把你卖了你也不知哪儿下车。”说得老太太哑口无言。罗艺又说:“罗成啊,你爱几时走几时走吧,我回转书房去了。”一甩袖走了。
罗艺走后,老太太说:“成儿,你和孩子太好了,怎么蒙人蒙到你妈这儿了!”罗成笑着小声说:“妈呀,刚才在银安殿上我要非说是二郎爷,我爸爸非宰我不可。挤得我没办法才说出想柴绍想成了病,明儿我还是烧香去。”老太太一听,说:“噢,那还可以。罗成啊,你多请点儿好香,我给请几堂供,让二郎爷保佑着你这一辈子都没灾没病。”罗成说:“妈呀,那是没错儿啦。”
简短截说,到了第二天,罗艺在银安殿上对大家说:“我儿罗成要到太原看望柴绍,你们要去的一边保护我儿,一边也到外头散逛散逛,都谁愿随我儿前往啊?”“王爷我去!”“王爷我去!”……许多人喊着要去。杜差说:“干爹,我也跟着玩玩去。”“好吧,你们都去!”不多时候,大家准备好,跟王爷告辞。罗成马后捎带着盔盒甲包,把五钩神飞枪挂上,牵着马来跟爹娘告辞。这次跟随罗成的有:张公瑾、白显道、尚时山、夏石珊、尉迟南、尉迟北、毛公遂、李功旦、唐国仁、唐国义、党世杰、史大奈和中军杜差。罗成又带了四个心腹的家人——罗心、罗边、罗圈、罗沿。
刚过了卢沟桥,罗成问:“诸位哥哥们,咱们上哪儿呀?”张公瑾说:“咱不是奔太原瞧柴绍去吗?”罗成说:“不对。我跟我爸爸说的是一片瞎话,我坐根儿就不想上山西瞧柴绍去。”史大奈说:“哈哈,我明白了。”“史大哥,你明白什么?”“您说是去山西,其实还是奔泰安神州给二郎爷烧香还愿去。”“跟诸位明说吧,我也不是本泰安神州烧香还愿去。”杜差一听,说:“殿下,那究竟咱们是去干什么去呢?”罗成说:“咱们本大魔国。说句白话,咱们泡蘑菇去!”“殿下,由哪儿出了这么一块蘑菇?”罗成这才把贾家楼的众兄弟立大魔国的经过一说,大伙儿一听,这个乐“嘿!真想不到咱这程四哥成了混世魔王啦!殿下,咱们到那儿干什么去呢?”罗成又把丁天庆、盛彦师请他破长蛇阵的事讲了一遍。张公瑾说:“殿下,您真可以,把俩老人全蒙了!”罗成说:“我不这样,去得了么?”大伙儿一听,说:“可也是呀,那咱们就奔大魔国吧!”
书要简短,一路上不过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这一天在未时上进入了滑县地界。虽然天还没黑,可是一打听路程、今天要赶到瓦岗山,就得深夜了。黑灯瞎火,道路不熟,万一误入隋营,岂不麻烦!罗成想,不如先打店吧。正巧前边有一座村镇,他叫道:“罗心。”“殿下。”“你到前边打店去,咱们人多,必须找一座大店。要几间宽敞的客房,要瞧合适喽!”“是。”罗心骑马头前走下去了。
罗心进了镇,往前走了不远,瞧见路北有一座客店。来到店门前头下了马,一看上面横一块匾:“王家老店”。左右墙壁上,一边有四个大字:“仕宦行台”,“客商安寓”。他冲里边喊:“店家!”话音刚落,由过道门房走出一个人来:“这位爷,您是大店么?”“不错,我们可人多,十几位,找那宽绰的房屋三间,还得是清静的地方,我家主人好清静。”“行啦,我们有个西跨院,内有三间北房、三间南方。刚才来了一位老大爷就一个人,也是好清静,把这三间北房占了,你们就占这南方三间得了。”罗心说:“不成,不成!我家公子住惯北房了。伙计,请你跟这位老大爷说说,好在他一个人,让他改住南方,我们住这三间北房得了。”“你说什么?那可不成,得有个先来后到呀!要是你先来给北房占了,让你挪动挪动成吗?”
罗心说:“要依我说,论不得谁,排不得谁,甭管他是谁,也得给我们挪动挪动!”这两个人越说嗓门越高,让西跨院这位老者听见了。他喊:“店家!”伙计对罗心说:“客爷,您先在这儿等等,西院老头儿叫我呢!”说完扭头就走,穿过道,下台阶,到了西跨院。伙计问:“老大爷您叫我有事么?”这老头儿说:“你们外边吵吵嚷嚷,我一听,不就为这三间北房吗?我让了,我挪南屋去。”伙计说:“老大爷,是您先来的,不能让!也甭管他有多大势力,他如果不说理,我跟他到县衙门说去!”这老头儿说:“嗨,你太瞎掰了。我诚心让,就为给你们了这个事,让你们多赚几个钱不好么?何必怄这个气呢!”“哎呦,老大爷,真是常言说得好:人到中年万事和呀!何况您这么大岁数了。我这就给您搬家去。”好在老头没什么东西,一个网篮伙计提着,茶壶、茶碗老头自个儿拿着,又找了个小伙计把南方归置归置,打扫打扫。伙计从南房出来,罗心这儿还喊呢!“怎么?挪不挪呀?论不得谁,排不得谁!……”正这时候,罗成他们已然到店门外了,听见里边罗心正嚷呢。伙计说:“唉,别嚷了!今天您遇见好人了。人家这位老大爷让了!你们就住三间北房得了。”罗成等人下了马。罗成紧走几步上前问伙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伙计就把方才的事情经过对罗成一学说。罗成这气大了,扭头冲罗心:“你这小子,特意地仗势欺人,有让人家老大爷这么让的吗?”紧跟着啪!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又跟伙计说:“伙计,让老大爷还住这北房,我们住南屋,这么换不合适,世上没有这规矩!”伙计一听,心里痛快,乐嘻嘻地说:“客爷,您别打他了,事情已然完了,您就住这北屋吧。”“那不合适呀!”
“已然搬了,那就算了吧。你们请吧!”这时过来几个人把马匹牵走,是饮是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