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哭声还是哭声,九生完全没了声息。
嬴政再也忍不下去,霍然站起,疾步向室内走去。
恰在此时,龙阳君掀开珠帘走了出来,身上沾满了血。
嬴政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他呢?”
龙阳君一脸疲惫的笑道:“恭喜大王,新添了五位公子。”
闻言,众人尽皆惊了。
五位公子?!
天啊,没有听错吧?这……这怎么可能?
嬴政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寒声道:“他呢?”
龙阳君敛起笑意,默了片刻,道:“还活着。”
第103章 霸道帝王爱上我…20()
他还活着。
这就够了。
嬴政越过龙阳君,径直进了内室。
九生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他的身侧并排躺着五个皱巴巴的婴儿,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发呆。
嬴政不顾床上脏污,径自在九生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腕上有青紫的淤痕,似是被捆绑所致。
赵高张罗婢女将五位公子抱出去伺候,嬴政道:“请龙阳君过来。”
片刻之后,龙阳君到得近前,躬身行礼,道:“大王。”
嬴政沉声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龙阳君道:“三日之内。”
嬴政又道:“可有留下什么隐疾?”
龙阳君暗叹嬴政果然心思细密,道:“因是早产,损耗太过,只怕日后很难再有身孕。”
嬴政沉默片刻,道:“龙阳君如何会懂得为男子接生?”
龙阳君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便道:“因为臣也曾有过身孕,生过孩子。”
闻言,嬴政心中惊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与安釐王?”
龙阳君面上一黯,道:“是。”
嬴政转而问道:“龙阳君今岁贵庚几何?”
龙阳君道:“已近花甲之年。”
嬴政瞧他面容,顶多是而立之年,似乎比自己还要年轻些,怎么可能是个将近花甲的老人?
可是,安釐王于知命之年薨逝,距今已近二十载,龙阳君又曾是安嫠王的男宠,如此推演一番,龙阳君理当已至花甲之年。
嬴政压下心头疑惑,道:“如今的魏王假,可是龙阳君之子?”
龙阳君道:“臣的儿子在三岁时便夭折了。”
嬴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揭人伤疤,道:“因病?”
龙阳君沉默片刻,道:“男男生子,本就是逆天之行,极难存活于世。”
“逆天?”嬴政冷笑一声,道:“寡人偏要逆天,天又能奈我何!”
龙阳君道:“大王乃天命所归,自是与众不同。”
嬴政道:“你今日立了大功,寡人承诺,三年之内,只要魏国不主动作乱,秦国绝不会发兵攻魏。”
此行目的达成,龙阳君面上却不见什么喜色,依旧从容镇定,道:“谢大王恩典。”
嬴政点头,道:“你明日自行回魏国去吧,寡人便不再相送了。”
“谨遵王命,臣告退。”龙阳君躬身后退,目光落在沉睡中的九生身上,倏尔却被嬴政挡住,只得垂眸敛目,退出内室。
嬴政盯着九生看了片刻,起身,单膝跪于床上,动作极小心的将九生从满是血污的床上抱起,不想却还是牵动了九生的伤口,嘤咛一声,双眉紧蹙,咬住了嘴唇。
嬴政怕他咬伤自己,奈何双手不得闲,只得低下头,用舌头撬开九生的牙关,温柔的舔舐。
没想到,竟歪打正着,九生得到安抚,眉头舒展,靠在嬴政怀里重又睡去。
嬴政这才退出来,在他唇上吻了吻,抱着他回高泉宫。
待一切收拾妥当,天已亮了。
这真是一个受尽煎熬的漫漫长夜。
嬴政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吩咐道:“他若醒了,第一时间通知寡人。”
绿枝和听竹齐声应是。
嬴政又在九生身边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上朝去了。
九生一直没醒,只是不住的呓语。
一会儿叫着嬴政,一会儿又叫着荆轲,极偶尔的还会唤两声母亲。
绿枝和听竹寸步不离的伺候在侧,虽然已经一夜未曾阖眼,却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大意。
如今,只怕再没人敢低估九生在嬴政心中的地位。
昨夜之前,众人尚且可以把嬴政对九生的宠爱理解为耽于美色。
而经过昨夜种种,众人都已看的分明,嬴政对九生的感情,绝对非比寻常。
为了纾解困倦,听竹打破一室沉寂,道:“昨夜真是惊心动魄,公子拿匕首刺大王的时候,我几乎吓晕过去。”
绿枝道:“大王对公子的疼宠之情真是深不可测,以大王的武艺,若想躲开公子的攻击实在轻而易举,可大王却不躲不避,甘愿受伤,这实在与大王平日里的作为大相径庭。”
听竹道:“依我看,公子对大王也是有情的,否则那个乐师偷袭大王的时候,公子就不会把大王推开了。”
绿枝叹息一声,道:“公子对大王……只怕一言难尽。你且瞧着,公子若是醒了,必还要与大王大闹一场的。”
听竹道:“我看也是,只盼到时不要殃及我们才好。”
绿枝叹道:“多思无益,只能听天由命了。”
听竹忽然兴高采烈道:“你昨夜瞧见五位小公子了吗?”
“怎么没有瞧见!”绿枝亦高兴起来,道:“我以前就一直犯嘀咕,公子这肚子实在大得不寻常,不成想竟是怀了五胞胎,实在骇人听闻。不过,五位小公子并排躺在一起,实在可爱极了,直教人整颗心都化了。”
听竹艳羡道:“公子真是福泽深厚,既得大王独宠,又一举诞下五位公子,实在令人羡慕。”
绿枝道:“这样的福泽可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
听竹笑道:“这倒是真的。像公子这般跌宕起伏的经历,我自问是承受不住的。”
绿枝道:“如此说来,公子却也是个可怜之人。”
话到此处,两人俱不再言语,室内再次归于沉寂,只剩了九生偶尔的呓语之声。
嬴政下朝归来,九生还没醒。
命人脱下衣袍,上床,在九生身边躺下来,小心翼翼的将他拥进怀里。
嬴政早已困极累极,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住,几乎立即便沉睡过去。
嬴政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依旧保持着入睡时的姿势,一动未动。
九生依旧安静的躺在他怀里,脸上已有了些微血色。
天已黑了,屋里掌着灯,晕黄的光洒了满室。
腹中饥肠辘辘,嬴政却不急着起身。
他低下头,吻上九生的唇。
恰在此时,九生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嬴政略显憔悴的脸。
他有些怔愣,似乎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只定定将他瞧着。
嬴政抬起头,见他睁了眼,心中乍喜,面上却依旧淡淡的,也不说话,生怕惊扰他似的,只拿手温柔的摩挲着他的脸。
感受到手指温热的触感,九生倏然闭上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嬴政听到他用嘶哑的声音道:“我竟还活着。”
语声里全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尽是心如死灰的苍凉。
第104章 霸道帝王爱上我…21()
嬴政拭掉他的泪,道:“寡人不允许你死,便没人敢拿走你的性命。”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九生闭着眼,哑声道:“如果是因为当年的行刺,难道我偿还的还不够吗?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看我跪伏在你脚下不住的哀求,就那般有趣吗?嬴政,我累了,不想再与你纠缠下去了。杀了我,或者放了我,由你定夺。”
嬴政望着他,长久的沉默过后,道:“同寡人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哪怕只有片刻,你都没觉得快活过吗?”
“没有。”九生道:“我只觉得痛苦,惊惶,煎熬,从未觉得快活过。”
嬴政心如刀绞,道:“可是,寡人却觉得很快活。寡人不会杀你,更不会放你走。这一生,你注定要与寡人纠缠下去,不死不休。”
虽然早已猜到是这样的答案,九生却还是痛得无法呼吸。
嬴政又道:“还有,我们的孩子……”
九生霍然睁眼。
他沉浸在极度的苦痛里,竟忘了他的孩子。
“我的孩子……在哪里?”九生颤声道。
“来人。”嬴政唤道。
赵高应声进来,道:“大王有何吩咐?”
嬴政道:“去把公子们抱过来。”
赵高领命而去。
九生挣扎着坐起来,不免牵动腹上伤口,疼得冷汗直冒。
嬴政作势要来扶他,九生冷声道:“不要碰我。”
嬴政僵了僵,终是收回了手。
未几,赵高回来了,身后跟着五位奶娘,每位奶娘怀里均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之中,便是他的孩子。
九生难以置信道:“这些都……都是我生的吗?”
赵高笑道:“五位公子一母同胞,俱是美人所出。”
这……这怎么可能?
他虽已做好了当母亲的准备,却没做好当五个孩子的母亲的准备。
赵高见他怔愣出神,便对为首的奶娘道:“把公子抱到美人跟前儿去瞧瞧。”
奶娘依言而行,来到九生跟前,欲将怀中婴儿递给九生,九生却只拿眼瞧着,不敢去接。
坐在九生旁边的嬴政伸手将婴儿接过来,抱在怀中,道:“这是寡人的第十一子,取名氓蚩。”
九生看向嬴政怀中的氓蚩,见他皮肤红里透白,一双眼睛乌黑明亮,鼻子很小巧,嘴唇又粉又嫩,可爱极了。
这便是他的儿子吗?这便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九生鼓起勇气,伸手把氓蚩从嬴政手中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抱着,生怕弄疼了他。
氓蚩瞪着大眼睛将他瞧着,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他一笑,九生却哭了。
九生低下头,挨着氓蚩柔嫩的小脸温柔的磨蹭,口中不住呢喃:“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赵高使了个眼色,命奶娘们依次上前。
嬴政接过第二个婴儿,道:“第十二子,名无疾。”
九生抬眼去看,心中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
他们一人怀里抱了一个,嬴政便示意奶娘靠的近些,挨个介绍道:“第十三子,有匪;第十四子,未晞;第十五子,栗薪。”
九生挨个看过去,心中又喜又悲。
一夜之间,他竟成了五个孩子的母亲。
这是他的血脉,他的至亲,却也是羁绊,是枷锁。
这五个孩子把他和嬴政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不能挣脱。
一旦挣脱,他的孩子势必要受到伤害。
就好比他自己,父亲因为母亲的背叛而迁怒于他,将他贬为贱民,受尽孤苦。
嬴政只会比父亲更狠绝。
九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那便只有一个出路:乖乖留在嬴政身边。
可是,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顺从。
嬴政将他所有的动摇与挣扎尽收眼底。
他知道,只要过了这一关,九生便还是他的。
先用孩子稳住他,日后再慢慢安抚,他依旧能拥有他。
九生轮流将每个孩子抱了一遍。
他们这样小,这样脆弱,作为母亲,他必须保护他们。
或许这就是命吧。
当你以为柳暗花明的时候,却给你当头棒喝,毁灭一切;当你以为恨到了极处,以为行到了绝路,却偏又绝处逢生,让你不得不硬撑着活下去。
真是造化弄人。
那便苟且偷生吧,为了他的孩子们。
九生怀抱着自己的小儿子,看向嬴政,道:“我不喜欢栗薪这个名字。”
嬴政心中微喜。
这是九生醒来后第一次正眼看自己。
他知道,九生想通了。
嬴政道:“那你便重新取一个吧。”
“观澜。”九生道:“我要叫他观澜。”
嬴政试探着伸手揽上他的肩,道:“好,便叫他观澜。”
九生任他搂着自己,望着怀中可爱的小儿子,勾唇浅笑,温声唤道:“观澜。”
第105章 霸道帝王爱上我…22()
九生养好身子之后,便把五个孩子全部接到身边来抚养。
他在自己的床边安置了五只摇车,每只摇车上都刻了名字,然后对号入座。
新生儿长得实在太像,孩子又太多,九生经常脸盲,一把孩子抱出摇车便分不清谁是谁。
于是,他便想了个法子:把每个孩子的衣服颜色都统一,氓蚩的是黑色,无疾的是绿色,有匪的是白色,未晞的是红色,观澜的是蓝色。
如此一来,他只要根据衣服的颜色便能准确叫出每个孩子的名字,不禁暗赞自己机智。
九生忙得分…身乏术,便再顾不得胡思乱想,甚至把嬴政也抛诸脑后了。
嬴政依旧每日来高泉宫,九生却把他当成了透明人,只一个劲儿围着孩子转。
嬴政也不着恼,便在一旁静静看着。
如今的九生和以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脸上时常洋溢着笑,生机勃勃的,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嬴政极偶尔的也会去抱抱孩子,并借机和九生说几句话。
九生还没有想好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便时常装聋作哑。
嬴政心知急不得,也不强行与他亲近。
一日,待五个孩子都睡下了,九生问绿枝:“今日是初几?”
绿枝道:“好像是初八。”
九生又道:“宫里可有河么?”
绿枝道:“兰池宫依兰池而建,兰池直通渭水。”
兰池宫?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九生道:“兰池宫是谁的住所?”
绿枝道:“是公子扶苏之母郑夫人的寝宫。”
九生道:“你明日带我去兰池走走吧。”
绿枝脆声应是。
九生便没了后话,径自上床歇息。
十五那日,九生亲手做了上百盏河灯。
当夜幕降临,他屏退左右,独自带着河灯来到了兰池。
点燃河灯,一盏一盏放进兰池。
微风吹起波澜,载着河灯漂漂荡荡,去向未知的远方。
九生清楚的记得,在燕国初遇荆轲那日,吃过晚饭,他们夜游蓟城,便遇上了放河灯。
荆轲告诉他,放河灯是为了悼念亡者,祈福生者。
那时候,九生尚且懵懂,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兀自惆怅着,当自己死了会不会有人为自己点一盏河灯。
如今,历经磨难之后,九生终于懂了。
每一盏河灯上面,都承载着一缕亡魂,灯光摇摇曳曳,照亮去往来世的路。
逝者已矣,生者弥坚。
既然选择活下来,便要好好活着,只有这样逝者方能安息。
正兀自出神,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谁在那里?”
九生吓了一跳,回身一望,却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子扶苏。
这里紧挨着兰池宫,兰池宫又是他的母亲郑夫人的寝宫,会在这里遇到他并不奇怪。
扶苏目力不及九生,待走到近前才认出他来,立即躬身行礼道:“扶苏见过华美人。”
华美人是嬴政赐给九生的封号,九生不喜欢,便甚少让人如此称呼他。
九生起身,道:“公子不必多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