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山伯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慈祥,“您的书包已经从学校带回来了。”
景川唔了一声,停在门口的那几节台阶下,抬头望了眼这座灯火通明的豪宅,“姐姐呢?”
“大小姐还在工作。”山伯笑意深了一分,“我正要给她准备宵夜,一会儿给少爷也送一份过去。”
“……”景川有点难以启齿,但吸了口气还是问,“她生气了吗?”
山伯摇头,“您从小到大,大小姐什么时候生您的气过了?”
景川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失望还是高兴。
——宫如意究竟是真的在意他还是虚情假意?景川判断不出来,他大概在人情冷暖的观察方面远远比不上谭铮那么灵巧。
景川刚想到谭铮这个名字立刻就皱了皱眉。然后紧接着,山伯就继续说道,“大小姐给谭铮先生电话询问养孩子的建议了,谭铮先生说是别管太紧,由着您去,大小姐就听了。”
景川:“……”谭铮!!
他轻出了口气,在夜深露重里立刻化成一捧白雾。少年皱眉,“姐姐在书房?我去跟她说一声。”
“是。”
景川说得轻巧,一路去宫如意书房的路上简直每一步都迈得特别艰难,想见到宫如意,又不敢见到宫如意,更怕见到宫如意。
原先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思时还好,可孙冕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举了个了不得的例子。
——隔壁班的体育委员和校花,谁都知道前者痴心不改追了后者两年,简直就是个校花和景川的翻版。
那就算称不上爱情,也是少年时期最热烈的爱恋了。
景川喜欢宫如意,但这是不行的。
他深吸了口气,最后停在宫如意的书房门外,作了会儿心理建设,敲了两下门,直接推门而入。
宫如意正在和人电话,见他进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立刻露出个笑容,她招招手示意景川坐下稍等一会儿,接着又低头简单利落地归纳吩咐了几条意见。
只从她说话时几乎没有停顿,景川就能知道电话那头的人除了嗯和啊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或者说……不敢说。
宫如意工作时的气场总是很吓人的,否则她也不能十几岁的年纪就在一群商场巨擘中崭露头角。
大约是被偏爱的人总有些有恃无恐,从没被宫如意针对和冷脸过的景川私心里觉得那样的她也并不可怕。只是稍稍换了个表情,但宫如意还是宫如意。
很快,宫如意就挂断了电话,她边在日历上记着什么,边笑道,“去什么地方了?下次要是不坐车回来,和同学出去玩,记得先给我打个电话,怎么就连书包都不带呢?”
就落座在她书桌对面的景川不自觉地抿直嘴唇,视线凝聚在宫如意指间的笔尖上,“……姐姐没有别的要对我说吗?”
“别的?”宫如意写完了备忘,抬头看他,疑惑,“哦对了,天气转凉,记得多穿衣服,着凉就不好了。”
景川:“……”他就算没和宫如意对视,也能感觉到她清澈温柔的眼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以着每一个缺爱的人最渴求的那种方式。
“姐姐知道你长大了,想要拥有自己的世界。”宫如意语重心长道,“我问过谭铮,他说我该给你自由空间,所以我也试着放手让你自己去做决定……要是你还是觉得我做得不够,有什么不满,都可以和我谈。”
有那么一瞬间,景川想脱口而出问她是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可他总觉得这句话一旦说出口,有什么事情就再也没办法挽回,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景川?”宫如意轻声唤他,“你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对你说,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永远都支持你。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这是不会变的。”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出口,原本还愧疚不安似的低着脑袋的景川一下子就抬起了头,两双极其相似的眼睛立刻就撞上了视线。
看清了对方眼睛里的情绪,宫如意立刻一愣,而景川则是飞快地撇开目光站起身,大步流星、乃至于避之不及似的从宫如意的书房里夺路而出。
“……”书桌后面的宫如意不置可否地转了好几圈手中的笔,才沉吟着将笔帽给盖上了。
正巧山伯端着宵夜从门外进来,宫如意抬头对他道,“今天景川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去问问清楚,给孙家也去个电话,孙冕应该清楚。”
“是。”山伯将宵夜盘子放下,上边放着两个碗。
宫如意看了眼,将一碗从托盘里挪出来,拿了个勺子在银耳桃胶羹里边搅边问,“山伯,你经历多,看看他这到底算不算是叛逆期到了?怎么就一天功夫,话都不能好好跟我说了?我还没说重话呢,突然就跑出去不理人了,什么意思?”
“您只需要对少爷多点耐心,两个互相关心的人总是能心意相通的。”山伯笑眯眯地弯腰道,“卫天当年不是也有过这时间么,那时候您都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少爷不也是一个道理?”
“他们俩可不一样,差远了……”宫如意叹了口气,摆摆手,“把另一碗给他送过去后你就早点休息吧。”
“大小姐也多注意身体,别熬得太晚了。”
“不碍事,我还年轻。”宫如意不以为意,她死了十次,经验丰富,从来没有哪一辈子是把自己熬到过劳死的,很有自信。
山伯还想再劝什么,又叹了口气静静地退了出去,替宫如意带上了门,转身去了景川的房间,敲了两下门没听人应声。
老人耐心地等了会儿,听到房间里传来动静之后才再次敲门,这次景川的脚步声很快由远至近打开了门,见到门外的人时他眼里明显有些失望,“山伯。”
山伯对他的表露无遗的失望之情视若无睹——左右景川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是什么眼神——将托盘往上抬了抬,“宵夜给您送来了。”
少年轻松地单手捏着碗口把羹带走,“山伯早点休息。”
姐弟俩说了一样的话,让山伯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小姐方才对我说了一样的话。”
听见宫如意的事情,景川的动作又顿了顿,像是有话要说似的微微皱起了眉。
“少爷?”
“换季的时候姐姐容易感冒,这两天她进进出出……”景川想到自己刚才无意中在门口呵出的那口白雾,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天气转冷,宫如意一个不小心又要感冒,不禁有点唾弃自己。
“我知道了,少爷的关心,我会转告大小姐的。”山伯失笑。
“不用告诉他。”景川不悦地说完,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他对宫如意之外的人向来不假辞色,山伯还算是除了宫如意之外待遇最好的,大概也就是这种程度。
老人无奈地笑着将托盘收在腋下,转身稳健地朝厨房走去。他一点也不担心这对姐弟十年来的第一次闹别扭。
两个相互关心的人之间,当然可以心意互通了。
但问题来了,如果这关心并不是真正的双箭头呢?
你说这历史的进程怎么就这么难以更改呢?明明其他很多事都改了啊。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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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大家担忧的弱不禁风大小姐神清气爽地出去晨跑了一圈; 才发现自家圈养的狼崽子居然因为昨天离家出走时穿太少吹冷风而感冒了。
这让宫如意不禁思考起来:她曾经见过景川生病的样子吗?掐指一算活的死的受伤的景川她都见了不少; 但偏偏普通人都多多少少能碰上过的感冒发烧; 她似乎从来没在景川身上见到过。
“量过体温了吗?”宫如意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问道。
“发烧了。”山伯如实相告,有点好笑; “少爷不肯吃药,本来还想去上学; 出了门差点摔下楼梯,又被我给按回房间里了。”
“温度高吗?”
“是低烧; 三十七点八度。要叫医生来吗?”
“不用; 年轻人这点小感冒扛过去就好了。”宫如意摆摆手; “我去他房间看看,你给学校请个假。”
宫如意直接去了楼上景川的卧室里; 看见景川皱着眉侧躺在床上,整个人没安全感地蜷成一团; 脸上似乎还有点被烧出来的红晕。
他这幅小可怜的样子看得宫如意满是优越感,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端详了一会儿,才伸手探了探景川额头的温度; 稍有些高了; 但确实还不是高烧的程度,应该烧不糊涂。
要真烧糊涂了……那岂不是天助她也?不过……
宫如意弯腰捏了捏景川的脸蛋; 笑了起来; “你可是‘景川’。”怎么可能区区一次高烧就给烧糊涂?
景川睁开沉重的眼皮; 一下子就看见了面前宫如意的脸。他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顺从自己的内心往宫如意身边挪了挪,“姐姐,我头疼。”
宫如意就像过去十年里的每一天一样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发,坐到床边替他擦了汗,“别怕,只是普通的感冒,很快就会好的。做个乖孩子,忍一忍,嗯?”
景川不情愿地唔了一声,“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
“好啊。”宫如意一口答应,“学校那边给你请假了,接着睡吧,中午我叫你起来吃药。”
少年挪了一下,接着又挪了一下,最后把脑袋枕在宫如意的腿上睡着了。
*
景川没来上学,这是个大新闻。谁都知道景川虽然在学校里不是个好好学生也不好好上课,但每天有车接送上下学的他从来没有一天是缺课过的。
昨天景川家的车子在校门口停了好久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学校,同班同学们也是在今天来上课时才发现他的书包已经不见了。
就在大家猜测纷纷的时候,授课老师进了教室。
在学生的追问之下,他有点茫然,“景川生病,家里人给他请假了,这还要给你们通报?”
“当然要啦!!”女生们异口同声地抗议,“看到景川的脸可是我们上学的动力好吗?”
授课老师:“……”现在的年轻人想法真早熟。“其实,你们也不是没有在今天也看到他的机会。班主任说了,今天的授课内容和作业都要找班里同学专门给景川送过去。”
这位才来没多久的授课老师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在学校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景川在学校里是个绝对的神秘人物,虽然从接送他的豪车和平时的用品上都能看出他家境殷实,可真要让大家说个一二三四五出来,那基本都是大家的臆测。
景川和谁都不怎么亲近,唯一勉强能算得上是个熟人的也只有平时能跟他搭得上几句话的孙冕。
这就导致了所有人——无论男女——都对景川的家境非常好奇。
孙冕这点上还是抡得清的,他幼儿园之后就被家里人耳提面命要把景川和宫如意的关系保密,这么多年下来早就练就了一张铁嘴,谁来问都不会漏口风。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是宫如意亲自找到他,把保密的任务拜托给了他!
孙冕轻车熟路地打发了想要来他这里问一些关于景川消息的各路同学,最终成功且不出意外地被选为了去景川家的人选。
……而到放学的时候,孙冕黑着脸抱着一堆要给景川的资料站在校门口,盯着他身后那一群小尾巴似的同学们——好家伙,甚至还不全是同班的,就连不是本年级的都给混进来了!
“别跟着我!”他义正言辞地大喊,“我不会让你们跟在后面的,这个神圣的任务是我的!”
其他人才不管他,果断伸手叫了出租车就把孙冕塞进去,挠着他的胳肢窝强迫他说出目的地。
孙冕屈服于酷刑,在狂笑声中报出了宫家的地址。
一辆出租车的承载人数毕竟有限,最后挤上车的只有那么几个人。
——孙冕和其他两个人高马大的同学挤在后座,前座本来也是个男生抢到的,可韩果果站在车前皱了皱眉,他就毫不犹豫地把副驾驶的座位给让了出来。
韩果果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向对方道完谢,也上车成为了探望小分队中的一员。
木已成舟,孙冕没好气地把身旁男生一脚踢开,跟前座的韩果果搭话,“韩果果,你确定你也要去看景川?”
“他生病了,我很担心,只是去看一看而已……”韩果果不自觉地咬咬嘴唇,抱紧了身前的书包,“他说过让我不要去打扰他,我会照做的!”
孙冕摸着下巴想了想,叹气,“不是我说,景川真的不适合你,他不适合任何人,就适合孤老终生。”
“怎么会呢。”韩果果小声反驳他,“景川也是人,他的心也肯定会被什么人焐热的。”
“这个人当然存在——”孙冕的话说了一半,尴尬地停了下来。他本来想说这个人存在但并不会是韩果果,因为宫如意早就捷足先登,可半路上才觉得这话实在是太不给校花颜面了,怪异地戛然而止。
韩果果已经注意到了他话里的内容。她转过头来盯着孙冕,鼻头委屈得发红,“你是不是在说那个他喜欢的人?在我们学校门口出现过的那个大美女?”
“呃……”孙冕挠了挠头,“总之,他有很在意很亲密的家人,家人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
韩果果破涕而笑,“那当然了,我知道景川内心肯定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孙冕:“……”他跟景川认识了快十年,一点也没觉得这个人在宫如意之外的地方重感情过。
出租车很快停在了宫家的外围,一点也没有试图开进去的意思。
孙冕习以为常地打开另一边车门直接下车,“后面只能走进去了,他们家对外来车辆管得严。”
“孙少爷。”保安认识时不时来一趟的孙冕,笑着和他打了招呼,“来看望少爷?”
孙冕扬扬手中厚重资料,“替班主任跑腿的,这三个人也是学校里的同学——如意姐在家吗?”
“大小姐没出门,临时取消了工作,在家照顾少爷一天了。”
“……偏心。”孙冕小声嘀咕着和保安道了谢,回头招呼已经从车上下来的三人,“走吧,往里要走好一段呢。”
小康市民的同班同学们已经被面前夸张的豪宅镇住,“我们市还有这种地方?说好的寸土寸金普通人连房子都买不起呢?”
本来不打算暴露宫如意身份的孙冕已经十分烦躁,听见他们一惊一乍更是翻了个白眼,“他家有钱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不是这种有钱法!!”
抱着书包的韩果果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咬着牙把双肩包背起,招呼另外两名和孙冕犟嘴的同学,“很晚了,我们把东西交给景川之后就回家吧,晚上还有作业要写。”
看着韩果果故作坚强、还带着点红肿的双眼,三人悻悻地停止了互殴,稀稀拉拉地跟上了韩果果的脚步,一路赞叹着往里面走去。
孙冕完全忘记了自己第一次来宫家时也是一样的反应,高贵冷艳地走在最前面带路,大步流星,一点也不在意周围的风景和那些名贵的花花草草,只想赶紧进到内宅里见到宫如意。
宫如意平日里都在忙工作,孙冕除非来宫家,其他的时候根本见不到她。最近孙冕还被景川从登门拜访名单里给拉黑,宫如意唯一一次来学校的日子他居然生病请假,掐指一算暑假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想到跨过那道门之后就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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