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有没有空暇陪老夫坐坐,聊聊天?”
阎柔眼中闪动了一下,拱手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个人一问一答之间,便有了些心中映照,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没鹿回统微微笑笑,点点头,抚了抚身上的皮袍,席地而坐,行为举止之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是这个草甸子之处,并不是鲜卑王庭所在,而是汉家的一个庭院一般。
阎柔也坐下,忍不住问道:“不知贵人,祖上……”
“先严讳章,原扶风人氏……”没鹿回统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了出来,似乎这样才能将藏在心中多年的秘闻,一点点的揭开一样,“某姓氏亦并非为没鹿回氏,而是……窦氏……”
“窦氏!”阎柔不由得瞪圆了眼珠子,惊讶的说道,“难道是……难道令尊竟然是与马南郡同名的窦外黄不成?”
没鹿回统,不,窦统低低叹了一声,点了点头,“某……愧对先祖啊……”
在大汉,窦氏,可是响当当的一个姓氏。
这个姓氏在鼎盛时期,甚至可以决定皇帝的生死存亡,跺跺脚,整个大汉的天下都要抖上三抖,就连不可一世的匈奴,也是因为窦氏的窦宪才最终分裂衰败,更不用说窦氏家族当中出过多少贵人,嫔妃,还有太后,简直可以说是大汉第一外戚也不为过。
这个优良的传统,一直延续到了汉灵帝时期。
当年于马融、崔瑗齐名的窦章,被汉顺帝看中,因窦章谦虚下士,甚得名誉,转为大鸿胪,更其女年贤惠有德,又能属文,加之才貌上佳,便选入掖庭为贵人,有宠……
在这样的条件之下,窦章是有机会成为新的一代外戚的,只可惜窦章之女毕竟没有窦太后的潜质,或是说窦太后的气运,因此最终梁氏脱颖而出,称制为梁太后。
内宫之中的斗争失利,便连累了在外廷的窦章,旋即不久,窦章就自请免职,不久便郁郁而亡。
不过,窦氏并没有就此认输,旋即有另外一个窦氏,窦武,在延熹八年的时候,其长女窦妙被选进宫中为贵人,同年冬天,桓帝立窦妙为皇后,窦武升任越骑校尉,封槐里侯,食邑五千户。两年之后,汉恒帝驾崩,因汉桓帝无子,经侍御史刘建议,窦武与窦妙策划,立十二岁的解渎亭侯刘宏为帝,即汉灵帝。
至此,窦氏重新又回归了大汉第一外戚的地位上,窦武任大将军,窦妙为太后,权倾天下。窦统也因此被启用,封为了雁门郡太守。
可惜好景不长,或许窦武毕竟不是那块料子,或许是汉灵帝在推波助澜,或许是宦官势力过于强大,反正最终窦氏在和内廷宦官政权的过程当中败亡,窦武被诛杀,窦氏一族因此被牵连,窦统也不得不弃官而逃,于是领家族北逃,和草原部落合并,成为了没鹿回部落大人,遂改姓为没鹿回氏,因“没路回”大汉也。
一晃,已经是三十年过去了。
昔日在暗中主导这一切的汉灵帝也归于黄土,而窦统这个曾经的少年大汉郎,已经成为了垂垂鲜卑老者。
只不过骨子里面那残留的大汉印记,依旧在窦统心中盘旋不去,越是感觉自己时日无多,落叶归根的想法便越是强烈,因此在听到了阎柔的献策之后,最先反应过来的,便是窦统了。
“阎将军……”窦统缓缓的说道,“汝用借刀之计,倒是好计算,只不过瞒得住旁人,却瞒不住老夫……”
阎柔想着既然窦统没有当场说破,在现场的时候又好似有意无意的出言相助,心中虽然有些惊,但是没有多少惧,便说道:“敢问窦公欲如何?”
“窦公……”窦统不由得喃喃重复念叨了一遍,说道,“某所欲者,也不过是如此两字而已……吃了三十余年腥臊,如今身上皆为膻味,怎忍心子孙亦是如此也……”
阎柔这才将心放下,沉声说道:“窦公,实不相瞒,此计非某所出,乃征西将军与幽州刺史二人所授也……扶风之地如今亦是征西麾下……故而若是窦公愿助某一臂之力,某当禀明征西将军与刘使君……大事若成,届时窦公自然功勋卓显,当可荣归故土也……”
窦统捋了捋胡须,沉吟许久,朝着阎柔伸出一只略显的有些枯瘦的手掌来,阎柔会意,迎着窦统的手掌拍击在一处,两个人握在一起,不由得一起露出了笑容……
第1415章 乱军计()
大将军袁绍的大营,已经算是进入了太行山区差不多快有二十里的地方了,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前沿作战了。
这座大营占地极大,戒备森严。田丰从自己在太行山径当中的大营过来,就看到盔甲明亮,旗号鲜明的袁绍军直辖所部心腹护卫,竟然早早的酒沿着自己所来道路前出了四五里地,算是提前出迎,虽然不是大将军袁绍亲至,但是也算是给田丰摆出了足够的排场,足够客气的了。
跟在田丰身边的,自然是高干。
一路行来,高干兴高采烈,倒是田丰脸色不太好看。高干也没有在意,毕竟田丰年岁大了,这山路来回奔波,纵然是年轻的小伙子都未必能够吃得消,更不用说已经算是过了大汉平均寿命线,腿脚又不太方便的田丰了。
那一日晚上坑了征西将军的兵卒将校一把之后,高干顿时觉得心念通达,就像是三伏天喝下一碗冰镇的酸梅汤一般,从内到外,每个毛孔都是那么的舒畅,脸上的笑容自然也就多了,连带着看周边的旁人也不像是天天在背后叽叽咕咕的说他坏话的模样了……
虽然这一路上田丰或许是累的,或许是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在,高干都不在乎,反正有了这个实打实的功勋打底,自己也不用在小意的过着日子,也不用费着心思怎样去看袁绍的面色了……嗯,看还是要看的,只不过不用再那么陪着小心就是了,简直就是拨开云,见日月,天地都晴朗了起来。
田丰的神色有些恍惚,有些心中的不安,也有**上的疲惫。
袁绍的大军正在次第赶来,陆续扎营屯住,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好事,但是田丰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老是觉得有些不安,毕竟袁绍这一次,表现的有些异常积极了一些,甚至派遣心腹护卫前来迎接,礼仪上倒是不差,可知田丰知道,这是看在之前一场胜利的份上。
可是光这个胜利,又有些分量不足,毕竟又不是斩获了征西将军斐潜的头颅……
谁都知道,袁绍现在最为期盼的便是立刻攻克并州,形成以北欺南的强大势头,就像是当年的光武帝的路子……
可以说袁绍等着这一场武功文治,期盼颇深!
问题是,光武帝当年的那一套,在现在能行得通?
更不用说袁绍当下渐渐展露出来的野心,让田丰多少觉得有些膈应,就像是那一日在酒宴之上搞出的什么祥瑞玩意,简直是让人啼笑皆非至于不免还有些心中忧虑。
在冀州之中的各种势力,其实现在相互争斗的苗头已经有些端倪,或许在这一次的战事尘埃落定的时候,不管是胜是败,恐怕都会有些变化,而这些变化将决定了袁绍未来的路线,究竟将怎样走下去……
这一次召开的军前会议,也是相当重要的一次会议了。袁绍甲胄贵重,自然不可能天天冒着刀枪箭矢直抵阵前,主持一切,所以像是当年直抵界桥,差一点就成为公孙瓒刀下之鬼的事情再也不可能发生了。这一次会议,自然是要安排确认一下接下来一段时间对于上党壶关的作战事宜,任务要分派下去,谁先锋谁后殿,谁前出谁配合,林林总总,总是要安排好,然后在强调一番激励一番什么的。
田丰身处于前线山区之中,自然是没有在邺城的时候消息灵通,但是田丰依旧认为,如果不出什么特别大的变故的话,征西将军斐潜的整体实力还是差了许多,别看现在征西将军的地盘不小,虽然有并州三辅汉中等地,但是因为三辅多年兵乱,所以多数是空的,和冀州这种人口大州根本不能比,只要能顺利的抢下上党太原,那么袁绍就有了一块非常稳固的立足之地,下一次不管是向平阳,还是向河东,都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了,在徐徐图进,侵吞征西的地盘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可是田丰依旧觉得心中有些不安,按道理来说这个计划已经是最为稳妥,也是自己费尽了心思,甚至不惜贴上自己老朽的身躯,才争取而来的安排,袁绍没理由乱改动吧?毕竟最希望战胜征西的,也有袁绍自己一份才是!
田丰骑在马上,就这样心事重重的嘟嘟囔囔的皱着眉,谁也听不清楚他在念些什么。高干在一旁看着他那个神不守舍,若有其事的样子,只是在心里闷笑一声,挑挑眉毛也没理会田丰。
这一段路算是比较平缓的山道,因此不断的有袁绍直属的骑兵护卫,一对对的接应者田丰和高干向前而行,每对光鲜亮丽的骑士在前头开道约一里左右,便有另外一对骑兵接手,然后之前的一对就转到田丰高干身后跟着走,这一路向前,田丰高干身后已经是跟着七八对的袁绍直属骑兵,各个高高的擎着各色旗帜,卷起满天的烟尘。
这迎接的礼节,并没有因为袁绍没有亲自迎接而稍减声势,也确实是非常隆重了,一路之上引人注目到了极点。
不大的功夫,已经看到大将军袁绍的大营辕门在望,在辕门之处早有校尉等候,吊桥和寨门也已经打开,在田丰高干身前引领的那一对骑兵前出大呼道:“前部先锋田公,高将军到!”
随着骑兵的呼喝之声,营寨之中便出现了一队身影,当先的一人没有披甲,穿着锦袍,带着远游冠,笑容满面,正是袁绍袁本初。
田丰高干两人连忙下马,将手拢到胸前,毕恭毕敬的超前而行。大将军亲迎是礼节,若是将其当成可以持宠而娇的资本,可就是本末倒置了。
袁绍也表现得很好,笑呵呵的亲自上前一手拉了田丰,一手拉了高干,表现出来的亲热劲,都洋溢到了三丈之外。
“哈哈哈……”袁绍大笑着,声音朗朗,“先斩征西麾下大将,后取上党太原,假以时日,饮马平阳,便是指日可待了!”
田丰忽然看了一眼袁绍的模样,心中却是一跳。
高干倒是浑然未觉,依旧有些得意的附和道:“就是,大将军天兵一至,便让那平阳城头,也是该换个旗帜了!”
上党,太原,该死的平阳!
田丰在腹内腹诽了一句,说得倒是轻巧,倒是将当成征西都是纸糊泥塑的不成?
两人被袁绍牵着,三人几乎是并排着,朝着大帐走去,自然是引来了全大营的兵卒的目光。一路之上,田丰不停的转动着眼珠,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
进了中军大帐,袁绍坐在了上首,呵呵笑着让田丰和高干落座,还未开口说话,却听到田丰拱手问道:“大将军,可是冀州有了变故?”
高干呵呵的笑着,说道:“呵呵……田公这话说得真是,冀州……果真有了变故?”高干虽然迟钝,但是看着袁绍的表情沉了下来,也自然明白必然有些情况不妙,连忙压低了声音,缩起了脖子,有些忐忑的问道。
袁绍强笑了两声,挥了挥手,就像是驱赶蝇虫,又像是驱除心中的烦忧一般,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只是征西偏军抢渡白马津,袭了邺城而已……”
“什么!”高干瞪圆了双眼。
袁绍沉下脸,不满的瞪了高干一眼。
高干连忙赔笑道:“啊,主公……不知少主安危如何……”
袁绍这才脸色稍微缓和一些,说道:“幸亏尚儿谨守城池,未让征西偷城得手,只是城外两营损失了些……”
原来如此!
田丰或许是疲惫,或许是惊讶,或许是什么其他原因,低着头,在大帐的阴影当中,脸色就跟锅底差不多。
是,对于袁绍来说,只要袁尚安然无恙,便是最大的幸运,可是城外的两个营地呢?
轻描淡写的“损失了些”,便算是完事了?要知道邺城两个城外大营,一个是辎重,一个是新兵,任何一个的损失都会导致后续的补充出现问题!
果然,袁绍轻飘飘的丢过来一句话:“元皓,如今后续辎重略有短缺,还需烦恼一二……”
田丰咬了咬牙,脸颊边上的肉跳动几下,扯动了胡须也微微颤动,“大将军,连番征战,冀州仓禀十室九空,百姓几近衣食无着,如今邺城辎重若毁,实难再行征调凑齐。还望大将军明鉴。”
开什么玩笑,袁绍既然只是看重于袁尚一个人,对于其余冀州的损失毫不在意,田丰又为何要替袁绍擦屁股?再者说来,原本对于冀州来说,这一场战役已经是不想打了,是在田丰的劝说游走之下,勉勉强强的才同意继续追加投资,而现在邺城之外的两个大营损失,也就等于是这些投入全数打了水漂,这让冀州的这些士族豪右怎么会愿意?
袁绍之前做出的特别的礼遇,在田丰认为很显然就是袁绍为了稳定军心特意做出来的举动,为了保证整个中军大营并不因为邺城的事情引发动荡,袁绍特意做出了如此高调的行为,一来是为了转移兵卒的视线,即便是邺城的事情泄漏出去,也让大多数兵卒关注点都集中在获取了功勋的田丰和高干身上,第二个方面来说,就是为了田丰能够再次出动,填补邺城捅出来的大窟窿。
袁绍似笑非笑,说道:“仓禀十室九空?若是某搜寻得出呢?”田丰说的如此凄惨,但是袁绍心知肚明,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出现。冀州士族豪右是拿出了不少的钱粮没有错,但是还不至于说到了窘迫的地步,甚至还有很多人手中富裕得很,奢华的生活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袁绍竟然敢这样想!
田丰大为愤怒,抬起头,丝毫不退的看着袁绍道:“大将军欲行董仲颖之举耶?”
“汝!”田丰话中有话,袁绍自然是再也挂不住面色,哼了一声,“此乃军中!元皓需知军法森严!”
田丰二话不说的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如此,请大将军即刻治在下不敬之罪!”
袁绍也站了起来,怒声道:“汝以为某不敢治罪于汝不成?”
田丰老且弥刚,竟然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冠帽:“若不治罪于某!大将军颜面何存!”
看见两个人话赶话,径直正面肛上了,正常来说唯一在一旁的高干要赶快劝慰几句,然后将场面缓和过去,但是高干哪有那个反应速度,也没有那种妙语生花的技能,因此就只能呆呆的张大了嘴,看着袁绍和田丰几句话之间就相互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这个……”高干的汗珠滚滚而落,尴尬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那个……”
“来人!”袁绍终于是忍不住,高声喝道,戟指着田丰,“田元皓行为乖张,忤逆犯上!将其押至后营,严加看管!”
护卫轰然应声,上前就要拉扯田丰。
田丰愤然将手中的头冠投掷在地面之上:“无知竖子!中征西乱军之计尔!尤不清醒!必将自寻祸事!哀哉!痛哉!”言毕,挣开了护卫的手,昂然而出。
良久之后,一旁张大了嘴巴的高干忽然觉得有些液体似乎要从嘴角流出来,连忙吞咽了一下,转头看着面色铁青的袁绍,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个……主公,田元皓他并非……”
“不用说了!”袁绍皱起眉头,“田元皓自诩功勋,傲然犯上,亦非此间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