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祗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道:“君侯说的也是,某受教了。”
“好了,不说这个便是,”斐潜摆摆手,然后说道,“如今城外田地如何?耕作之事可准备好了?不过天气尚寒,若是现在种庄禾的话,恐怕不易存活。”
枣祗点点头说道:“没错,如今这倒春寒的时节,确实不宜立刻耕作,不过君侯的黄氏犁,倒是好用,翻土犁地更加便捷许多,原本用来耕犁待种的时间也减免了不少……唉,可惜这天侯也不知怎的了,去年倒春寒,今年亦是,如今耕完地却不能种,难免觉得有些……不过也只能等着了,待倒春寒一过,再种秧苗,否则如此寒气不绝,反反复复之下,损失更大……”
“倒春寒,倒春寒……”斐潜点点头,表示同意,但是又喃喃的念叨了几次,眉头忽然皱了起来,骤然站起,说道,“……啊呀!倒春寒啊!某竟然差点忘了此事!”
第1124章 饿()
“吃的……给点吃的吧……”
“给点草料也可以啊……”
一名鲜卑的壮汉,骑着马,慢慢的在草场边缘走着,而这里,或许是因为地热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地形的关系,如有些下凹的中心有一块常年不结冰的淡水湖,也就铸就了漠北这里数一数二的戈壁绿洲。
而现在,周边的遭受到了春寒灾害的牧民,都下意识的将自家好不容易撑过了寒冬的牛羊赶到了这里,就是希望能够让牛羊吃上一口春天的新发的草苗。
牛羊便是牧民的田地,而如今这些活着的田地也在一个个倒下,让这些在风霜当中苦熬的牧民悲痛不已。
原本草场也愿意容纳些来投奔的零散牧民的,但是随着人越来越多,有限的区域便不能再让人无限量的涌进了,因此早些来的人便自发的组织起来,将不断赶来的人群阻挡在绿洲之外……
有些人还有气力,便又去寻找其他的地方,而有些人已经是耗尽了储备,便再也走不动了,只能是在草场边缘驻扎下来。
“呼也韩大萨满,”名鲜卑的壮汉,肌肉虬张,拜倒在地说道,“今天清晨,我巡查的时候,外的人又死了十余人……”(鲜卑人的巫师应该怎么称呼,作者菌实在找不到,鲜有文字记载,故而就用萨满吧)
呼也韩沉默了半响,说道:“坎儿斤,让我的儿郎挤一挤,看看能不能多腾几个帐篷出来……毕竟都是长生天的子孙……”
“是,呼也韩大萨满,”坎儿斤说道,“不过这些天,天气太冷了,草场都没有长起来……眼看我们去年储备的干草就要吃完了,要是这个天气在这样下去,像去年一样……长脚儿和小角崽子估计就……”
呼也韩深深的皱起眉头,多年大漠的风霜似乎已经在他的脸上刻出了一道道深深的印记,而如今这些印记在帐篷内的火把照耀之下,就仿佛在脸上活过来了一般,轻轻的蠕动着,攀爬着:“……传令……召集各部头人至此,议事……”
………………………………
“饿啊……我饿啊……”
“吃的……要吃的……”
汹涌而来的流民人潮,如同地狱当中的饿鬼一般席卷了关中。
谁也没有想到,这些流民的发展竟然有这么快!
不管是缩在右扶风的夏牟还是位于长安城的种氏,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且因为武功县城左右是有意间隔开的所谓缓冲地区,因此关中的流民开始在这一块区域涌动起来的时候,双方都觉得对方可能会去管,自己就没有必要去收拾烂摊子了……
结果是,双方都没有管,而武功县城一带的粮草又都被夏牟卷到了右扶风去,更是窘迫不堪,虽然有心弹压,但是手中没有硬通货,没过几天的时间,就被饥饿不堪的人群浪潮彻底的淹没了。
武功县城当中,已经燃起了大大小小不下七八处的火头,黑烟冲天而起,夹杂着人哭惨叫的声响,直冲云霄。
这个原本因为大量驻军,然后又囤积了许多粮草,繁荣一时的武功县城,却因为兵马粮草的调走,导致这个原本被人视为安乐窝的地方,终于是遭受到了空前的劫难。
武功县城的原本不多的兵马,在流民强攻之下,已经是完全糜烂混乱了。城门被攻破的时刻,便是武功县城灾难的开始。伴随着流民疯狂一般在城中大烧大抢,道路之中,街道之上,都是一堆一堆的人群,砸破了院门,砍下了门板就当街烧煮起抢来的粮食来。
抢来的一点点的粮食,便急不可耐的烤一下,或者是干脆半生的直接吃下去!
人多,食少。
每有一点食物被搜刮出来,就被哄抢吃光,就像是后世的廉价旅游团,十余人举着碗筷坐在空空荡荡的圆桌旁,每上一道菜,瞬间就光盘,恨不得连盘子都啃了的样子。
少的可怜的食物进到了肠胃当中,不仅没有平息肚肠的饥渴,反而更加刺激了肚肠的消化和分泌……
越吃越饿,越饿越吃!
“饿啊……我饿啊……”
“吃的……要吃的……”
武功县城的四门已经被全数打开,到处都有人进进出出。每一条街道之上,都是成群结伙的流民,这些流民有的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老实巴交的模样,提着不知道哪里捡来取来的兵刃,只要砸开一个稍微富裕些的家庭便冲进去,见到男子不由分手的兵刃加之于身,然后翻拣尸身上的细软财物,见到女子就一把抓着发髻就抢过来,若是嫩的,不仅是可以自家玩弄,还可以作为粮食的储备,而那些老丑的便直接杀了,丢在屋角走廊,没有人多看上一眼……
遮天蔽日的黑烟,伴随着满城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哭嚎,就连天上的原本慵懒无比的太阳,也似乎是不忍看到这一切,静悄悄的躲到云层后面,一声不吭。
每个身处其间的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这短短的几天之内,不管是武功县城,还是这些纷乱的流民,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等大帐之内的各个部落头人乱糟糟的话语终于是安静下来之后,呼也韩才缓缓的说道。
虽然大帐之中燃烧着火堆,但是呼也韩的面容上面的皱纹却仿佛浓黑的完全照耀不开一般,一道道的深刻无比,不知道在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
这个草场是呼也韩的,而呼也韩家族当中出过几个人,曾经是冒顿的萨满,当然现在鲜卑大王的萨满另有其人,不过着依旧不影响呼也韩在这一块的影响力。
“大萨满请说。”
“是,是,大萨满请说,我们都听着呢……”
呼也韩呼吸了几下,似乎想要从身体内将体内的衰老伴随着呼吸吐出一般,然后在喉咙里咕嘟咕嘟的说着,就像是一块块的浓痰涌动一般:“……这里是萨满的草场,是长天生的意志降临的地方,所以才有常年不冻的湖水,才有四季生长的青草……然而今年,你们也看到了,青草……没有了……”
呼也韩忽然挺直了身体,向空中伸出了枯干的双臂,沙哑着呼喊道:“这就是长生天的警讯!这就是长生天对我们的惩罚!而你们,也包括我,都是罪人啊,都是长天生的罪人!所以才会承受长生天的怒火!所以地不生草,天不转暖!”
大帐当中的各个部落的头人都有些惊慌,相互看看,然后不约而同的拜倒在地上,呼号着:“长生天在上!”
“尊敬的大萨满,我们并没有做什么恶事,为何长生天会降下灾祸啊?”
呼也韩伸出一根骨感十足的手指头,指着南方说道:“……长生天告诉我……哪里便是罪恶的源头……”
大帐之内的头人不由得都顺着呼也韩的手指头扭头往南面看了一眼,虽然被帐幕挡着,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很快就有人想到了什么,然后忍不住喊了出来:“阴山!阴山!一定是阴山!”
呼也韩喘息着,然后说道:“……长生天说蒙羞的,必须要以血才能洗去;说失去的,必须要重新取回……只有这样,才能让长生天重新获得欢愉,让我们的草场重新如同少女的胸膛一样的温暖……”
“……可是,那面有汉人的军队……”其中一个头人喃喃的说道,“他们的军队当中都是力大无穷的怪物,也能在草场上驰骋,刀枪砍不进去,箭矢射不穿透,就连左大将都死在了他们的手中……”
“长生天会帮助我们的……”呼也韩静静的听着,然后慢慢的说道:“……你也可以不按照长生天的意愿来做……但是不将长生天的话语放在心上的,就会将他的奴仆和牲畜都留在地下……”
………………………………
“什么?种下去的秧苗死了大半?!”
曹操瞪圆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就算是瞪圆了眼睛,也不过是从绿豆大小瞪到了黄豆大小,顶多像是黑豆那么大而已。
“……是,”荀深深的低着头,很是自责的说道,“……某未曾及时察觉天时变换,亦未能及时是提醒明公,乃某之罪也……请明公责罚……”
曹操伸出两根手指原来如同长戟一般,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变成了手掌,然后落了下来,轻轻拍了一下桌案,说道:“……此乃天时突变,岂能怪于文若……只不过如此一来,我等可有多余种粮?”
程昱板着一张像是刚刚死了亲人的脸,说道:“启禀明公,多余的种粮没有,所欲补种,便只能是调用军备了……”
“如果再全数补种,我们的粮草可以支撑到什么时候?”曹操皱着眉头说道。
“最多三月。”程昱说道。
“三月……”曹操沉默了。
众人也沉默了。
没有春天中下去的庄禾,秋天便是什么都没有,这个事情,就算是再愚钝的人,都明白眼前的厉害关系,而如果补种庄禾,三个月之后便会断粮……
七八月份才能收新粮,这其中空白的三四个月吃什么?
都去啃树皮,喝西北风去?
怎么办?怎么选?
“子觎,某需要再找兖州各族,商借些粮草!”曹操皱着眉头说道,“此事,就交给你了!”
卫觊拱手说道:“明公,兖州之士……去年已是借了三次了,如今……不如可向大将军商借些粮草……”
“某知晓!然大将军亦备军欲北进幽州,吾等不能助力已是羞愧了,又怎能因此之事拖沓大将军军备?”曹操挥了挥手,扫了卫觊一眼说道,“汝且去准备,便可先行出发了,此事关系重大,不容耽搁……”
“……谨遵明公之令。”见曹操这样说,卫觊也就只能是拱手应下,快速的扫了依旧抵着头的荀一眼,然后说道,“如此,某告退……”
曹操点点头。
厅堂之内,又重新沉寂下来,良久之后,曹操才说道:“……元让,召集兵卒,某要再伐徐州!”
“唯。”
“不可!”
大堂之内几乎同时间想起两个声音。
称唯的自然就是夏侯敦,而叫不可的却是荀。
“明公,之前劫掠徐州,已是民怨丛生,如今若是再行徐州……恐怕……”荀原本只是建议曹操佯攻徐州而已,没想到却因为这个事情变成了真打。
曹操需要粮草,徐州人肯定不会爽快的双手奉上,而且徐州现在肯定也是在春耕,因此此时出兵,最后肯定就是形成一场灾难。
之前曹操纵青州兵劫掠了四个县城,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并不完全是曹操的过错,还可以说是疏忽而已,然而已经是怨声载道,很多士族子弟都已经是私底下议论纷纷了,如今再伐徐州,那么可以预见后果肯定是更严重,而曹操的名声在士族当中,也就意味着彻底败坏了……
原本就是要从阉党当中洗白,而如此一来,不久成为了彻彻底底的臭大街了?
“文若,若不兵发徐州,汝可有何策?”曹操制止了荀准备开口说的话,沉声问道。
“这……”荀也是无语。
兖州之地,向北便是河内,是属于袁大将军的地盘;向南,这是豫州颍川南阳一带,要么是袁氏的老窝,要么是荀自己的家乡;向西则是弘农,先不说杨彪,皇帝帝都雒阳也是在这里……
这样一来,还能往哪里去?
荀就算是再聪明,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是巧媳妇一个,又不是田螺姑娘,所以也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曹操何尝不知道放出青州兵劫掠粮草,就等于是扼杀了徐州人未来的生存希望,必然遭受到巨大的反抗,而且自己这样做还会损名誉,失去了原本经营良久的良好形象,但是,当下,又能如何?
十几万的青州兵团,就像是一把饥饿的双刃剑,出鞘了,不能让他们喝别人的血,就要拿自己的血去喂!
第1125章 战()
似乎是所谓长生天的眷顾真的灵验了,天空格外的晴朗,万里无云,碧空如洗。长长的号角声在草场之上回荡,一队队鲜卑人汇集而来,开始列队整兵。。。
大萨满呼也韩一身皮袍,举着一根用彩色羽毛装饰着,代表了神秘的权杖,站在队列的前端。
这一次的南下,虽然说有人还是多少有些意见,但是大多数的人还是相信长生天的旨意,并且确实来说,周边也不能提供给这么多的人一同生活的草场,只有阴山,才是长天生指出的最适宜生存的神赐之地。
除了神秘的长生天旨意之外,大萨满呼也韩也另外说明了一点,阴山必须尽快收复,这对于在云中雁门一代的鲜卑大王来说,或许并不重要,但是对于在漠北生活的鲜卑人来说,则是重中之重,因为阴山向来就是他们漠北鲜卑遇到雪灾天寒等情况之下的避难所,而如果不尽快收复阴山,那么当汉人完全掌控住了阴山,开始习惯了大漠的气候之时,那么也就等于是漠北鲜卑的末日了……
阴山就像是一个标志。谁获取了阴山的控制权,谁就可以在南北农耕和游牧的民族大融合当中获取主动权。
所以在大萨满呼也韩的推动之下,虽然没有鲜卑大王的号令,然而还是汇集了众多的漠北鲜卑,准备南下。
“哦呜喔噢……”大萨满呼也韩摇晃着彩色羽毛的权杖,嘴中念叨着玄奥难懂的语言,或许是咒语,或许是祝福,摇晃着,在军队之前半舞半走而过。
“呜……”
随着低沉的号角再次长长的响起,一队队的鲜卑人开始驱赶着随军的牲畜往南,走向长生天指出的方向……
漠北鲜卑的统军主将扎鲁达已经是五十余岁了,年轻时候的战斗使得他身上多处受伤,到了这个年龄的时候,就越发的明显,尤其是关节明显有些肿大,但是他就像是大漠当中最为坚硬和顽固的石头一般,忍受着风霜的侵袭,却从不叫苦。
但是如今大漠之上,除了风霜之外,不知道何时,却多了一样东西……
“大萨满!大统领!”
在几天的行程之后,就在扎下营地不久,一名鲜卑头人就急急的赶到了呼也韩和扎鲁达的帐篷内,略带些惊慌的神色说道,“我们有人发疫了!”
“什么?!”扎鲁达猛的站了起来。
疫病来的迅猛且突然。
不知道什么原因,然后一转眼之间就有许多人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状,甚至是不吃任何东西,也会腹泻,转眼之间就人就瘦了一圈……
“这是长生天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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