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延往东望去,哪里是平阳县城的方向,不知现在进展如何?
北屈这里虽然是深入胡人的地盘,四周都是犬牙交错的大大小小的胡人,但是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危险,一是因为北屈是近些年来唯一设置的集市,胡人自己也非常的需要;二是这里只是盛开的树木枝叶而已,而根茎还是在汉地,还是在斐潜那边……
第四十二章 料想中的偏差()
蒲子城下。
蒲子县城处于黄土高坡的和平原的交界处,蒲子城外蒲草极多,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就连一些褶皱地带都有生长,但是城池的命名却不是以蒲草为名。
相传当年此地有一个上古贤人,曾经担任过尧和舜的师傅,传授过不少东西。古籍记载,这一位上古贤人常年穿一件蒲草编的粗服,所以人们称他为蒲衣,或蒲衣子,而这个上古贤人隐居的地方,就被称之为蒲子地。
后来重耳也来过这里,驻扎了兵力汇聚了人口,再往后孔子也到过这里,开坛授课听者云集。
原本曾经是繁华如锦的大县城,但是现在却显得破旧和腐朽,就连城外那些长满了蒲草的黄土地,在风雨侵蚀之下,终究是露出了一块一块斑驳的沟壑,如同苍老脸庞上的皱纹。
蒲子县城现在已经不再像春秋战国时期处于政治经济的三晋地带,而是在历史长河当中渐渐的远离了富庶,成为了边缘的县城,不再受到人们的关注。
但是那黄土夯实的城墙,那灰黑色的砖瓦,仍然在暂时着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深沉的尊严。
斐潜将河东郡守王邑的信件递交进去,很快的就被请到了县城府衙之内,见到了蒲子县城的县令和县尉。
县令陈睿,字道源,颍川人士,应该是属于陈氏旁支,县尉张烈,字叔诚,汾阳人,算是并州当地的人士。
为了安全起见,斐潜刚开始递送王邑书信的时候并没有表明身份,只是以使者的名义前来,待见了面,确定了并没有什么其他变数之后,才真正的表明了身份。
陈睿和张烈重新和斐潜见过了礼,并邀请斐潜坐于上首,被斐潜拒绝了,毕竟现在不是摆谱的时候,位置什么的并不是当下最重要的问题,而是尽快的取得兵士去解决白波军的问题。
蒲子县城隶属于河东郡,而且这种郡与郡之间的租借,本来就是违反了朝廷的制度,属于私底下相互授予,朝廷方面是不会承认,自然也是肯定不可能会支持的,所有条约的约束力只能是各个郡守自行遵守……
换句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不受法律保护的私人借贷,而且还是没有写欠条,纯粹口头上约定的那种。
因此斐潜担心王邑是否会按照当时谈好的条件,毫无保留的,痛快无比的,大公无私的将蒲子县城的统治权移交到斐潜的手中,毕竟当时王邑写书信的时候,白波军已经动身南下,王邑自己也急着要赶往襄陵坐镇,因此书信也是匆匆写就,就加盖了封口和火漆,斐潜也并不知道王邑到底在书信中写了些什么。
因为不能拆信。
汉代的纸张非常的脆弱,轻易一折之后就有折痕,况且就算是避开火漆取出信件又能如何?斐潜又不是随时随地都备有一个超高模仿技术的专业人士,可以随时随地掏出一颗萝卜刻印。
若是普通的公文,因为是固定的款式可行头,多少还可以冒充一下,但是像这种书信,笔迹和用词必定是较难以模仿的。
况且斐潜和王邑多少还算是友军,同盟,冒充欺诈的行为用在敌对方还说得过去,用在友军身上,万一出了什么篓子,这个名声可是不太好听啊……
寒暄过后,因为情况紧急,所以斐潜也没有多绕什么圈子,开始进入了正题。
“王使君可有说明蒲县暂借上郡?”斐潜先确认一下,毕竟这个是最重要的,只要有说明这一项事情,自己才有理由调用蒲子县城的兵马,否则名不顺言不正,是不可能调到兵马的。
陈睿略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道:“确实有言。”
斐潜在心中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略略为谦谦君子王邑点了一个赞,然后说道:“今城内有兵几何?”
涉及城中兵力的情况,自然是负责城中防务,清剿周边匪徒的县尉比较清楚,因此张烈在陈睿的示意下回答道:“现城**有刀盾手两百五十人,长枪手七百人,弓手一百五十人,骑兵五十人,另有辎重辅兵一千八百人,徭役四百人。”
“调骑兵五十,刀盾手百人,长枪兵五百,弓手百人,辎重兵八百人,物资一并准备,何时可以备齐?”
张烈愣了一下,然后说道:“物资公库均有,只需一日便可备齐……”张烈说是这样说完了,但是却看了蒲子县令陈睿一眼。
陈睿拱了拱手,问道:“不知斐使君可有王公节杖,亦或……移文?”
汉代调兵,原先只能用虎符,后来因为土地问题,导致农民起义不断频发,尤其是边疆胡人也是多次寇边作乱,从中央调取虎符时间上未免太过于迟缓,因此后来渐渐地方性太守和州牧、州刺史的节杖也常常被用来作为调兵的信物。
但是节杖毕竟只有一根,不可能掰成几段来用,所以便出现了加盖印章的移文,也可以进行小规模的调兵。但是这种移文也只有本郡内才有效,也就是只有王邑河东郡守的印章移文才能调取河东郡内的兵力,到了其他的郡,又或是像斐潜这样别的郡的移文,都是没有效用的。
问题是斐潜手中哪里来的移文啊?
斐潜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但是就目前情况看来,暂时借用蒲子县城的这个事情,王邑虽然有说明,但是要么是未说明清楚,要么是还有所保留,反正不像斐潜以为的那样,已经交代的清清楚楚,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全权的处理蒲县事务了……
“王使君书信之内,究竟如何说法?”这下就有点麻烦了,斐潜皱眉。
“不敢有瞒斐使君,”陈睿略微苦笑了一下,说道,“王公仅言,待平白波之后,供斐使君两年钱粮,并无其他……”
斐潜听了,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
才两年的钱粮……
还特瞄的是在平定了白波军之后才有……
这个王邑还真是!
一点都不肯吃亏!
或许当时斐潜略显得贪得无厌要求多少有一些趁火打劫的味道,因此王邑虽然是最终答应了将蒲子县城划暂时借给斐潜两年,但也仅仅是依照了当时的约定,并没有留下给斐潜什么漏洞可钻。
不过这完全与斐潜所有的期望相差甚远啊!
现在斐潜就需要调取兵力去攻伐永安城,什么等待白波军平定之后才有两年的钱财,这种马后炮的东西对于现在的斐潜一点用都没有!
要完成自己的战略布局,就必须要借到兵,攻下永安县城,但是现在王邑根本没有提兵权转交的事宜。
现在要怎么办?
斐潜一时之间竟有些头痛……
第四一三章 旁支的梦想()
小冰河时期的影响似乎渐渐体现出来了,虽然是春天已经到了,但是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升温,而是还是显得挺冷的。
县衙之内,一时间冷场了,原先还显得略有些随和的的气氛,顿时就像是被卡断了似的,显得那么的生硬和不和谐。
陈睿的要求没有错,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就像是同一家公司的不同部门,因为某一项任务或是活动,导致其中一个部门的人手不足,现在想去另外一个部门借用一些人手,另一个部门长寻求上级的批文,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和要求了……
否则秋后算账起来,有了什么问题,算谁的锅?
可是问题在于,斐潜现在一没有办法获得朝廷的支持,二没有办法再去寻王邑取得移文,时间上已经是刻不容缓,哪里还可以再走什么流程?
陈睿见斐潜没能够立刻拿出什么凭证出来,心中也是知道估计是没有的了,因为为了避免气氛尴尬,便装作什么都没有说的样子,请斐潜品一品茶汤……
但是斐潜并不想放弃,好不容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难道自己就停留在这里?
斐潜忽然觉得,若是有可能的话,自己真的需要去想点办法将护匈中郎将这个职位捞到手里,别的不说,光是可以统帅支配北地从三辅到辽东这一片区域的兵力,就已经是非常好用了。
虽然如今各家兵士都是在自己的手中捏着,就算有号令也不见得地方大佬一定会听,但是至少在名分上不会像现在这么的尴尬。
一个别部司马,品级还是低了些……
“春耕已始,不知陈县令是否已治?”斐潜见话题已经进入了死胡同,如果强硬未必能有什么好的效果,还不如想办法从另外的方面进行突破。
作为地方性的行政长官,农耕和水利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甚至连郡太守,都会在春天的时候进行巡视,来确定各个县城是否及时有效的进行了安排。
陈睿虽然还未想清楚斐潜为何突然转变道这个话题,但是仍然立刻回答道:“均已安排妥当,青苗耕植,沟渠理淤,皆已开展。”
斐潜笑道:“如此蒲县,秋获可期,陈县令功莫大焉。”
陈睿摆手说道:“农乃国之本,实不敢言功。”
“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署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斐潜看着陈睿,笑着说道,“……陈县令体恤民生,治理农桑,蒲县百姓何其幸也,此乃活命之恩也,岂能无功?”
陈睿微微笑着,这个斐潜的话,不怎么好接,说有功吧显得有些居功自傲,说没有功吧,农桑这个事情确实也是很重要的,但是陈睿还是不怎么明白斐潜到底突然讲起这个来究竟意思是什么……
“然蒲县百姓有陈县令照拂,而永安百姓如今又有何人体恤?”斐潜话锋一转,说道,“现永安青苗尽毁,秋获无着,白波盘踞,农耕不复!若今不速收永安,平定白波,莫非陈县令欲以一县之地,供三县钱粮?”
陈睿一下睁大眼睛,说道:“这如何使得?”
“春时短暂,稍纵即逝,倘若此时补种青苗,仍有可待,然于此坐视,虽可保无虞,却错失良机,待白波尽退,唯蒲县未曾战火,届时必然征调,莫非汝欲抗命耶?”斐潜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陈睿眼珠子左右转个不定。
斐潜说的很现实,的确是这样,如果蒲县是唯一一个没有遭遇战火的县城,到了战后恢复生产的时候,必然要承担起相当多的责任,征调粮草,加派劳役,而且蒲县距离永安算是比较近的,连找一个什么路途遥远不变转运的借口都没有……
“陈县令与颍川陈长文可有亲故?”
当领导就是这一点比较爽,随时随地可以转换话题,虽然斐潜现在只是代行上郡守,但是怎么也比陈睿这个县令的职级要高,因此也没有等陈睿有什么回答,直接又问道。
陈睿拱手道:“陈长文乃在下族兄也。”语气虽然平稳,但是斐潜却能察觉到陈睿在讲到陈长文的时候,嘴角稍微往下拉了一点点。
下拉的幅度也不大,时间也非常的短暂,几乎是在转眼之间便回复了原状。斐潜略略垂下了眼皮,看着桌案之上的茶汤,心中快速的盘算了一下,觉得自己说动陈睿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陈县令可是与陈长文同属于三君之下?”斐潜问道。
颍川望族陈氏家族,陈寔一共是生有六个儿子,其中陈纪、陈谌最有贤名,所以人们把他们父子三人并称为“三君”。因此“陈氏三君”衍生出来的子孙,就是现在颍川陈氏最重要的支脉,陈群则是陈纪之子,所以斐潜其实就是问陈睿是不是属于陈氏的主支……
“……先父违谦,已在太丘公五服之外。”陈睿说道陈太丘的时候,还向南面拱拱手以示敬意。陈氏的来源复杂,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分裂出了好多支,第一支自然是颍川陈,然后还有陈留陈,阳武陈,固始陈等等,而固始陈后来并入了颍川陈,陈睿多半就算是这一支的陈姓。
斐潜点点头,跟自己之前料想的差不多,虽然之前陈睿也没有明说,但是若是作为一个颍川陈氏的主脉,是不可能到这么偏远的地区来当任县令的。因此斐潜笑道:“太丘公品行高洁,进辄求正,退无怨者,修直清静,不求独善,而求明达,百姓以安,争相传颂,天下咸服其德……”
“……今陈县令为政一方,”斐潜先是将陈太丘称赞了一番,然后顿了一下,看着陈睿说道,“……当德泽加民,除困伐难,扬名天下,不知陈县令以为然否?”说到这里,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现在就看你陈睿,到底是怎样想的了……
如果你有野心,不甘于现状,那么自然就会懂得我的意思!
斐潜看着陈睿,微微的笑着。
第四一四章 达成的共识(愤怒的六一盟主欠账1/3)()
和聪明人沟通和交流,斐潜更喜欢用阳谋,用双赢的模式来换取对方的首肯。
在雒阳,斐潜就是和李儒在这种双赢的模式下,一次次的达成了共识,否则像李儒那样肚子里面九转十八弯的家伙,又怎么会对于斐潜另眼相看?
人的天性是想要多抢夺一些资源的,这个是本能。
从一个生命呱呱坠地开始,只要意识到食物的稀缺和珍贵,都不用特意去教,就懂得紧紧的抓住更够够得着的一切能吃的东西,这是天性。
所以当想要从别的人手中获取一些什么东西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不是冲上去,去撕扯,去掰开他那紧紧捏在一起的手指头,而是递给他一点什么其他的东西……
当他想要拿这个的东西的时候,原本紧紧攥住的手指头,自然就松开了。
至于这个东西值不值得,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了。
一边是困难,一边是利益,反正斐潜现在堂堂正正的将这两个方面摆到了陈睿面前,让陈睿自行考虑。
风险自然也是会有,但是世界上哪里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只有收益却没有风险的么?好处自然也是有,至少这就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斐潜还没有正式的接管蒲县,也自然称不上对陈睿有多少的约束的力量,因此只能是以情理动之,告诉陈睿,这件事情,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尤其是当说到陈太丘的时候,斐潜明显看到了陈睿从眼中略微流露出的一种渴望……
陈太丘,陈寔原本也是家境贫寒,然后从担任一个亭长发迹,连任功曹,太丘长,然后才担任了窦武的大将军掾属……
当然,陈寔自身在经学方面的成就也是有的,然而并不想荀家那样著名,陈寔被人所传颂的都是德行。
最著名的就是陈寔喻梁上君子的事迹。
当时有个小偷跑到了陈寔家中,躲藏在屋梁上面,想趁机偷窃。
陈寔知道屋梁上面有人,并未喊人捉拿他,而是把子孙们叫到面前训示:“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
躲在梁上的小偷感惭交并,下地叩头请罪。陈寔勉励他改恶向善,并赠丝绢布匹于他。
先不说这个事情是真是假,但是这样喜闻乐见的事情,自然是百姓相当愿意相互之间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