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重再见陆琰,简直不可思议,短短一段时间不见他竟然极度消瘦,清风道骨,宛如变了一个人。
陆琰一出会议室就听秘书说顾九重过来了,推门进来,勉强打起精神:“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爷爷怎么样了?”
“他还在医院,年纪大了就那样时好时坏的。时间是不长,却发生这么多的事,真是让人没想到。”顾九重讳莫如深的垂下眸子,收紧了拳头打算包庇,只问他:“怎么样了?”
陆琰陷到沙发里,点着一根烟提神。知道顾九重烟瘾很轻,大都时候不抽,没给他便直接收了起来。
“如你所见,一团糟糕,威业十有八九撑不下去了。”
这哪里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陆琰,那个陆琰从来不会说气馁的话,他们所向披靡,打小就天不怕地不怕,总像有翻云覆雨的本事。从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再看不起弱者,人只有足够强大了,才不会被踩到脚底下。
可是,时光进退,陆琰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这样的丧气话。
顾九重眯起眸子盯紧他:“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陆琰摇头:“我很好。”
那些不好,到底不好在哪里,他根本发现不了。只是别人说他精神恍惚,效率低下,喜欢做重复的无用功……可是,陆琰想,这怎么可能,这种低级错误不会在他的身上出现。
“听说你和江桐的婚事黄了?”
“陆家欠江家的,江家一次性的讨回去了,这个婚事也再没有存在的必要。”陆琰冷淡的说完,蹙眉道:“只是被缠得很烦。”
这些日子江桐像疯了一样,不是给他打电话,就是来公司或者陆家又哭又闹。这个婚事是她好不容易求来的,引以为傲的资本,一下就不复存在了,她怎么接受得了。
不仅如此,江家人更是频频去陆家讲和,不停的说这次的事是场误会,江家会竭力帮陆家度过难过,只希望婚事不要作轩……可是,陆琰被江家的人情债压得许多年透不过气来,这回即便死也不打算再收授江家的一点儿恩惠。况且灾难是江家一手造成的,说什么帮陆家度过难关……陆琰怀疑江家怎么有脸说出来。这回他是打算告成际的,绝不会心慈手软。
这样一来,江桐彻底疯掉了。江耀威亲自给陆琰打过电话,说她在家里整天大吵大叫,饭都不肯吃,几次吵着跳楼。更因此恨上江屿程,觉得她和陆琰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全是被江屿程所害。
希望陆琰看在江桐一片痴心……话到此处还是被陆琰一下打断了。不要再跟他谈什么痴心,早些年他对一个女人痴心的时候,江桐是怎么做的?
江家低三下气了一些时候,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可是江桐整日不死不活的,将家里闹腾的不得安生。
江耀威又在陆琰那里碰了钉子,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再来个落井下石,直接将陆家踩到脚底下。当他们求助无门的时候,一定还会再返过头来找上江家。到时候再谈任何条件都比现在这样有发言权,何苦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便告诉李素梅:“你好好看着小桐,她要是还想跟陆琰在一起,就安生点儿,别动不动就死皮赖脸的过去找他,总有一天陆琰会来求我。到时候就不是联姻这么简单了。”
江家打定了注意,眼睁睁的看着威业集团越来越糟,只怕某一个眨眼的瞬间,“咔嚓”一声巨响之后威业就要垮下去了。他们对那一刻的到来拭目以待。
但是,无论如何没想到陆琰这次这样沉得住气。明镜似的看着自己一手缔造的繁华慢慢塌陷,望着的时候也只是无动于衷。
更别说求到江家的门上。
就算再看到江桐就跟见了陌路人一样,一眼都懒得多看,明显八年前的事陆琰是恨着江桐的。
倒是陆明哲和周容锦,不停的劝陆琰不要义气用事。威业是陆家的祖业,总不能在他们的手上毁掉了……又是往昔那套说法,简直让陆琰倦进骨子里。自打八年前风小玖离开的真相浮出水面,陆琰在家里发过一通脾气就很少回来,即便回来也是沉默寡言,大都呆在书房里不出门。
再听到他们这样说,忍不住冷笑:“你们还打算让我像八年前那样拯救威业吗?”唇角讥讽的一扬:“想都别想。”
可这一次顾九重不单是嘘寒问暖才过来的,陆琰状似撑不下去了,他不会真的坐视不理,眼睁睁的看他走投无路。提出来:“需要多少资金,我划给你。”
也只能如此,两家公司纵横两个领域,伶仃的一点儿交集,想在业务上提供帮助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陆琰淡淡吐着烟圈,看了顾九重一眼,站起身走前窗前。嗓音低沉:“像八年前一样,只要我肯放下姿态,威业集团想要起死回生并不难。可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回头看着顾九重,窗外的金光打在他的身上,投下金灿灿的一团光,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继续说:“当年我保住威业了,这些年又在我的手上日益壮大……这些都是我委曲求全换来的,当年我毫不犹豫的以为,这就是我的责任,除了这样做我别无选择。可是,这些年过去了,又怎样?我从不觉得自己做对了,也从未对自己的选择感觉到欣慰过,哪怕一时片刻。如今这一切在我看来,不过就是昨日的重复,既然不快乐,为什么我非得去做?”
他转过身看自己踏足的这片繁华城隅,是自己携壮志打造的,多少年少轻狂都藏在里面。看它被人一寸寸侵占,不是不难过……可是,此刻却想一无返顾的堕落,任由自己连带壮志塌陷下去,恶狠狠的,仿佛是种快意的破坏。
他实实在在的疯了。
顾九重和陆琰是一起长大的发小,最是志趣相投的两个人。上学时代他们就有一样的雄心壮志,要所向披靡,踏平每一寸自己喜欢的领域,那种胜者为王的快感多少男孩子都有过。就像儿时有一个武侠梦,幻想有朝一日倚剑天涯,行侠仗义。一个剑客最不能容忍的是被人夺了剑,一个王者最不愿看到的是自己脚下的土地被人践踏。今天陆琰却要站在自己建造的王国上,看着它慢慢沦丧。顾九重猜想,他的心正一刀一刀被狠狠的凌迟着。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因为这几年自己过得不痛快,还是他在某个意志骤然清明的瞬间看懂了什么?
顾九重过来揽上他的肩膀:“你的压力太大了,为什么要说这种丧气的话。”
拉着他出去,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只怕下一秒陆琰就会推开那扇窗,纵身一跃跳下去,顾九重一下生出这种可怕的想法……这样的陆琰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可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硬拉着他出去喝一杯,不管陆琰肯不肯。
快到酒吧的时候,陆琰忽然接到电话,没听到任何声音,已经被他接了起来。先说:“我在路上……”接着又道:“你在家等我,我过去找你。”
顾九重斜眸睨他:“那个楚楚?”
他知道陆琰藏着这么一个女人在南山的别墅里,可是,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来到陆琰身边的?为什么他从来没有看到或者听说过。
陆琰意有所指:“还想跟我大打出手么?”他快不记得两人什么时候动过手了,从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联合起来打别人。
顾九重看了他一眼,没有当时的气势汹汹。就连那时的心堵也没有了,仿佛陆琰有了死心塌地的女人,于他反倒是种畅快的事。实则他喜欢谁,心里又装着谁,该跟他没有关系的。
陆琰让他将车停到路边,只说司机很快会来接他。
顾九重打着方向盘:“反正没事,送你过去。”不等陆琰说出拒绝的话,调转方向轻车熟路开去他的别墅。其实他还有一点儿好奇,早就想问了,一个人又不是一根针,而且是他陆琰的女人,怎会一点儿风声都没传出去。“你跟那个楚楚认识多久了?”
陆琰自鼻息中发出一个低音,轻微的思索了下:“六年多了。”
“怎么认识的?”
“捡回来的……六年前我从外地驾车回来,路上发生了车祸,一个大巴和一辆大货车相撞,楚楚被甩出去了,竟然没有人发现她。我看到后捡到她,撞到了脑子,醒来后记忆一片空白,连名字都是我帮她想的。这六年里,她只有我……”
顾九重收紧了方向盘,转首问:“你爱她?”
陆琰几乎没有迟疑。
“嗯,我爱她。”
难怪和江桐举行婚礼的时候,他难过得精神恍惚。原来心有所属,那么,风小玖呢?顾九重攥着方向盘的手越收越紧,竟然没有勇气问出来。
有时候懦弱也是一种惯性,久而久之,连思想都开始逃避。
抵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一进院子,陆琰就说:“她又坐在台阶上看星星了,永远不知道加衣服,说几次也不长记性。下”
顾九重下意识去看,门前有几个台阶,大理石铺砌成的,这个季节坐在上面一定很冷。或许是光线太暗的缘故,顾九重并未看到那里有什么人。
陆琰一下车,大步的走了过去。
楚楚看到他走过来,笑着扬起手:“陆琰,你看,那里有一颗星星又大又漂亮。”
陆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满天繁星,其中真有一颗又大又亮的,被众星围绕。他一伸手拉起她,板起脸来教训:“我说过什么?出来坐着怎么不加衣服?”
楚楚缩到他的怀里。
“我不冷啊,你又大惊小怪的。”抬手将他眉眼是的穿字抚平,笑嘻嘻的说:“到什么时候都要乐呵呵的,不能板着脸,这样你会老得很快。”
顾九重被甩在身后,隔着两步之遥怔怔的看着。陆琰抬起手来,脸上流露温软的情愫。他这样放松,一定是觉得和江桐的婚事黄了,以后没人会阻止他们在一起了。
顾九重慌张的抚了一下额,他说:“陆琰,我忽然想起来有事,先走了。”
不等陆琰说什么,顾九重已经慌慌张张的转身上车。那手却不听使唤,发动了几次,车子才嗡嗡的响起来,而他的鼻尖上出了汗,抬手抹去,滑腻腻的,打着方向盘快速离开。
终于知道为什么在这场劫难中,陆琰无力回天了。为什么他的精锐与果敢通通被削减后大不如前,看一眼都觉出挫败,这样的陆琰还怎能应对生意场上的风云变换。商场危机四伏,险恶的程度跟战场一样。有的时候一个心智很足的人全力应对,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何况是现在的陆琰。
风小玖真是好运气,选在这个时候出手,简简单单的小伎俩,陆琰一定溃不成军。
顾九重捏紧了方向盘,直接开车去了陆家。
路上电话一直响,他觉得烦,看也不看就直接关机了。
管家请顾九重进来。
一进客厅就说:“老爷,夫人,顾少过来了。”
陆明哲和周容锦都在客厅里坐着,将顾九重叫过来坐,并吩咐下人上茶。
陆明哲问候顾老爷子,只说:“世侄啊,顾老身体怎么样了?本来一回来就该过去慰问他,可是,你也知道最近家里和公司都发生了不少的事,什么都顾不上。”
“我爷爷的身体时好时坏,年纪大了,跟以前肯定没办法比。陆叔不用记挂。”他稳了下神,直接问:“叔叔,阿姨,你们听陆琰说过楚楚么?”
陆明哲摇头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周容锦想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了。
“有两次我给陆琰送点心,在书房门口听到他跟人讲电话,叫过楚楚这个名字。怎么了?”
顾九重阴郁的抿紧了唇角,想到之前在南山别墅看到的,根本没有什么女人,四处空空荡荡。在他半车子开进之前,大门紧锁,除了路灯,整栋建筑物都是乌黑一片。他走近了,并没看到台阶上坐着人,就连房门也是锁着的。而陆琰一双手悬在空气中,对着初冬的瑟瑟冷风说着话,告诉她加衣服,说天上的星星又大又亮……陆琰一颗心沉进谷底,从什么时候开始陆琰的生命里有了这个玄幻的影子,真的是六年前么?
他拢紧修指,抑制自己紊乱的呼吸,平声说:“陆琰跟我说,这个楚楚是他六年前认识的一个女人,这六年来一直住在他南山上的别墅里。陆琰说他爱这个女人……我一直很好奇,很想见一见这个人,之前我送他回去,分明看到他对着空气说话。可是,他的动作,眼神,又分明像对着一个人。所以,我怀疑陆琰这六年来一直跟一个幻想中的人生活在一起。”
周容锦捂着嘴巴发出巨大的抽气声,与此同时,眼泪沿着脸颊簌簌的滑了下来。喃喃:“这不可能……”
陆明哲一张脸已经白了,顾九重从来不是信口开河的人。直起身:“你的意思是陆琰有精神病?”这怎么可能?
顾九重沉沉道:“带他到医院检查一下吧,我觉得他这个状态不太正常。这种事情我不太清楚,所以来跟你们说一声。”
周容锦拼命的摇头:“我不相信,陆琰他好好的,怎么会有这种病。”
可是,他精神萎靡不振,有的时候胡言乱语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现在这个社会,生活节奏快,压力也大,神精发生病变的人不在少数。
周容锦慌了:“怎么办?”
陆明哲也有些没了主意,陆琰现在是整个陆家的顶梁柱,连带公司都指望他一人撑着。
“世侄,你的意思是请个医生给他看看?”
“可是,陆琰那个性子直接说他精神出现问题,他一定不会接受。我担心他根本不会看医生。”想了下,又说:“先找个专家咨询一下,他们应该有办法。”
陆明哲只是点头:“那我马上请个专家咨询一下。”又嘱咐:“陆琰生病的事,先不要对外界说。现在公司一团糟了,我怕业界听到陆琰生病,就直接天下大乱了。”
“我知道陆叔。什么时候医生过来了,给我打个电话。我也联系一下国外的朋友,看看有没有好的医生。”
顾九重一离开,陆明哲着手联系专家来给陆琰看病。
周容锦一个晚上心神不宁,嚷着:“这可怎么办,陆琰最近只是脾气大一点儿,但一定是工作太累的缘故,怎么精神出了问题呢。”
陆明哲被她吵得心烦,告诉她先回房去休息。他想一想该给哪个朋友打电话能找来权威的医生。的
最后托朋友打听到一位精神科的专家,在医学界享有重望,陆明哲直接将人请到家里来。医生此刻在国外,最早也要明天晚上赶回来。
陆明哲说好了,明天晚上在家里等他。到时会直接派人到机场去接。
顾九重回去的时候很晚了,心不在焉的带上车门。
一抬头看到赵紫宁站在那里看着他。他也像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微微眯起眼:“你怎么在这里?”
赵紫宁有一点儿抱怨:“打你电话也不接,再打就关机了。”
顾九重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才发现真的关机了。
“不好意思,之前有点儿事,关机就忘了开。”顾九重请她到楼上坐。
赵紫宁说:“今天我去医院,爷爷跟我说了订婚的事,他想约我爸妈见面。”
这一切本是意料之中的事,顾九重还是微不可寻的怔了下。
下一秒掏出钥匙开门,背对她说:“叔叔阿姨前段时间不是说出去旅行了,有时间么?”
赵紫宁转过来望着他俊朗的一侧脸颊:“旅行不是什么大事,跟我订婚的事比起来,在哪里他们都会赶回来。”
这样一听,倒像是没了回转的余地。
赵紫宁故意这样说完,又问他:“怎么?你这段时间忙,得不出空来?”
顾九重按了按眉骨:“的确挺忙的。”
赵紫宁点点头:“那我就跟爷爷说一声,就说我爸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订婚的事过段时间再说吧。”
顾九重喟叹,无论到什么时候赵紫宁都是这样聪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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