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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在上次和夏文岚会面的那家冷饮店。离红叶公寓也不远,夏家兄妹是此地的熟客了。
这店的风格一年四季都在换,说说冷饮店只是个随口的称呼罢了,毕竟这里大多数时候都兼卖冷饮的。这会儿显然就是咖啡屋一般的温馨环境。
庄问生点了杯咖啡,看到夏雪抱了一份大大的水果蛋糕过来时微不可闻地皱皱眉。
夏雪一勺子下去就是一勺奶油,放进嘴里咂摸了一下,掂量着觉得味道不错,微微弯了眼睛,直接开动。
庄问生轻轻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一大早吃那么多甜腻的东西……要是她吃饭时能像吃甜品那样好胃口,他就不用每次都看着她数饭粒的表情皱眉了……
解决掉一半的时候,夏雪终于抬了抬头,看见对面的某人很安静地看着她,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没脏,再看一眼庄问生,还在看,视线移到手中的勺子上,伸过去:“你要吃吗?”
庄问生眉毛一抖。
夏雪眨眨眼,很老实地把勺子伸回来,放到嘴巴里一口吞下,然后舔了舔勺子,问:“对了,可可呢?”
“颜络拎走了。”
颜络……夏雪顿了顿,想起来:“欸,对了,前几天我见着颜笑了。”
庄问生微微一蹙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种莫名的情绪:“颜笑,她回国了?”
“前几天回来的……”舔舔勺子,“在S市玩了两天才回去的。”
“你怎么认识她的?”
夏雪歪了歪头,无意识地咬咬勺子:“游戏里认识的……你也见过啊,就是可爱滴晓晓!”
庄问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眼神平静如昔。
蛋糕还剩四分之一的时候,夏雪终于觉得饱了,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瞧见庄问生还在看她……无辜地眨眨眼,笑了笑扔掉勺子,看到他眼中微微一暗。
大眼瞪小眼数秒,夏雪问:“你不是说要去公司考察吗?”
“……不急。”
夏雪偷笑,撇撇嘴巴:“你直接说你是来看我的不就好了嘛……”
“好吧,我是来看你的。”庄问生很爽快的改口。
这回是夏雪脸上泛出一丝红晕。某人伸出一只手来,夏雪愣了愣,飞快地扫了周身一圈,伸手握住,站起身来坐到他身边。
庄问生摸摸她的头,突然道:“我用不用去拜访一下?”
夏雪连忙摇头:“我爸妈还在国外,等跑完半个地球回来……至少还要个一年半载……就我哥,这会儿你去的话,能不能活着出来就是个问题了……你别笑!我家……呃,有点复杂……最好能瞒多久瞒多久……”
眼见着越说声音越低,庄问生伸出手,摸摸她的耳垂:“没关系,反正你逃不走的。”(双某附:介个就叫自信过头……以后吃了亏,甭说做娘的狠心……)
夏雪望着他扁了扁嘴。比起冷炎那厮和历诚英……自家哥哥真是太善良太好说话了……
等等!想到这里,夏雪不由得就是一个冷颤,那俩家伙当初可是跟着莫辞在黑道上跌打滚爬过的,面上皮笑肉不笑情有可原,暗地里还不知会做些什么呢……要是让他们知道……
“怎么了?”见夏雪不说话,某人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
夏雪猛的抬头,定定地看着庄问生,眸中变换过数种神色,突然伸手抓起他的手:“跟我走!”
某人一怔,却没问什么,任她拉着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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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雪飞奔进一家花店,忽略庄问生奇怪的眼神,咬着牙买了一束白菊花。
然后出了花店,拦了辆出租车,拖着某人进去。关上门,直接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到西苑。”
车动了。庄问生像是能感觉到她的不安情绪,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夏雪抿了抿唇,转身把脸靠近他胸口,十指交叉,只觉得这瞬好像是两颗心贴得最近的时刻。
西苑,S城的墓园,也是当年……莫辞埋葬的地方。
夏雪抿了抿唇,一手捧着花,一手紧紧握着庄问生,踏上墓园的土地时,身子微微一颤,面色霎时间变得格外苍白,像是碰一碰就会碎掉一样。
“夏雪……”庄问生担忧地伸手抬起她的头,“不想进的话就回去吧。”
夏雪摇摇头,再摇摇头。牵着他,慢慢地往前走。
——这个地方,其实她来的并不多,可是,却是那般深得凿刻入脑海,怎么忘都忘不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人已死的事实。
她走到一座荒芜的公墓前,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墓碑下面长着斑驳的苍苔,石缝间的土地里探出泛黄的枯草,碑上的照片已经模糊,只能勉强看出一个轮廓。
心中泛出的苦涩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没一般,但是手心处传来的暖意却直达心底,连这苍寂的风呼啸而过时,也带不走这份温度。
夏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抽出手,捧着花走上前几步,弯腰,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墓前。
大风,吹散了几片花瓣。夏雪揉揉眼睛,笑:“我终于可以带着白菊花来看你了,莫辞。”
我们三人之间
我终于可以带着白菊花来看你了……莫辞。
苍凉的冬,整个墓园没有一点生气,微薄到几乎感觉不到暖意的阳光从头顶的日头上挥洒下来,却令得这墓园没有一丝阴暗的气息,反而呈现出一片静谧而又平和的氛围。
风从一排排的墓碑上呼啸而过,成为此间唯一的声音——这里是死者安息的地方。而……他在这里长眠。
那瞬间眼前有一丝恍惚,仿佛看见墓碑上坐着那个人,身影透明,容颜依昔,挑着眉微笑着看着她。
夏雪呆立片刻,伸出手轻轻拂过墓碑上的相片,掸落一些尘埃,可是还是模糊。于是她顿了顿,收回手。
一双手从她的背后伸出来,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脑后抵着温暖的胸膛,这样一个拥抱让她几乎忍不住就要泪流满面。可是她现在在笑:“他叫莫辞,我曾经最爱的人……”
夏雪转过头,望进庄问生的眼,顿了顿,终于抛弃了那抹战战兢兢,以十分认真而坚定的眼神看着他:“……直到现在,仍旧爱着。”
庄问生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眸中一暗,沉默许久:“那我呢?”
夏雪一顿,突然笑了,转过身,踮起脚尖,紧紧地搂住他的颈项,把头埋在他的肩窝中,闷闷地说:“其实我并不介意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的……因为我十二岁就爱上了他,爱了八年。他是那种活在刀尖上的人,有很多人靠他活着,也有很多人恨不得他死……一开始我只道我的爱是无望,可是爱上了就爱上了,我也没办法……我没有预料到,相识的第三年,他就死了。情人节,三十三层的高楼,枪杀,整个胸膛都是血,我看着他摔下去的……我更没预料到的是,直到他死后,我才知道他原来也是爱我的。”
夏雪抬起头,静默的眉眼有一丝空洞,她面上没有悲拗,可是看到她这个表情的人却是替她伤悲了,她说:“我那么笨……但是所有人都瞒着我,没有人认为我和他是可能的,甚至他死后,还为我松了口气……可是如果他生前我还是有理智的话,那么他死后我就疯了……疯了一年。一面是忍不住想死,一面是被亲人死死地拖着活下去,没日没夜地自闭在自己的幻想里,很多次都是在濒死的关头被救回来的……”
庄问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按在她胃的部位,低低地说:“你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副模样,都是为了他?”
所谓心如死灰……夏雪苦笑:“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没想活下去,想着这样死了就死了罢……可是后来,看到为了我大吵的爸妈——他们感情很好,我爸当年差点丢了命才追到我妈,可是他们居然为了我吵了起来——然后我才认识到我还活着,而莫辞……已经死了。我顺着他们的意,装作一步步从阴影中走出来,装作我已经忘记他了,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该做的去做,这样几年,几乎连我自己都认为我已经痊愈了。”
庄问生缓缓地伸出手,覆盖在她的眼睛上,遮住了那瞬间的她眼中让人心疼的神色。有大滴大滴滚烫的液体落在他的手上,像是能烫进他的心中去。
“经过几年的调养,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了……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就像一堵没有用水泥砌上的墙,只要抽掉底下的一块,就会崩塌掉。时间真是一种会消磨掉人的情感的东西,一面是克制不住地将他淡忘掉,一面是死撑着要记着他。我不否认,你和他很像,还没认识你的时候,思无邪让我想起了他,你也知道,我差点又疯掉……可是,或许正是因为遇上你,我才发现这世上还有我可以爱上的人,所以我才会活着。”
“什么时候?”庄问生突然问。
夏雪抹抹眼睛,疑惑地看他。
“我问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那人将她搂进怀里,深深嗅着她身上带着淡淡的奶油味的体香。
“……医院那时。”
“那么早……”庄问生有些惆怅地喃喃,侧头吻吻她的颊,“我居然没察觉……”
夏雪被他的反应弄懵了,已经准备好的接受他质问、甚至发火的心态一下子无处可用,怏怏的说:“你的心理承受能力真好……”
“因为你说你爱我。”那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抹去她眼角还残余的泪珠,“他死了,我还活着;你终究是我的,我相信你分得清这是哪种爱……若是把我当成他的替身,你绝对会离我远远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靠在我的怀里!”
夏雪愣愣道:“我在想,若是当初他也想你这般的话,会不会就是不同的结局。”
“想都别想!”搭在背后的手紧了几分。
“所以我这不是带你来见他了嘛……”夏雪转头,深深地望了那碑一眼,眸中却是一抹决绝。
“现在,说你带我来的意图吧。”庄问生沉声道。
夏雪看着她笑了笑,然后挣开他的手,退后一步,敛去了笑容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们抵消吧,庄问生。我有一段抹不去爱恋,你有一段不愿提起的过往……所以,我们抵消吧!”
“还有……我爱你。”
我们抵消吧。还有,我爱你。
有微光落在她的眼睛中,那瞬间的光彩动人如天上的星辰,乌黑的眸子中沉淀的深深的蓝非常清澈,没有一丝藏匿,将她的心完完全全的呈现在他面前。他的心中一动,已然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搂着,像是想把镶嵌到自己的身体中。嘴唇划过她发,贴近她的唇,顿了顿,终是在那柔软的地方轻轻碰了碰。他的声音依旧是低沉的,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好……还有,我也爱你。”
夏雪眨眨眼,突然捧住他的头,踮起脚尖,烙在他的唇上,大大方方地把自己送了出去。
面前那人一怔,眸中暗了几分,将手移到她的脑后,加深了这个吻。
那刹那她仿佛闻到风中传来一股清淡的花香,几年前那晚伴随着破碎满地的玫瑰晕染成的鲜血渐渐消散开,化成灰烬无踪。身体中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知觉中慢慢地剥离出去,那种几乎窒息的感觉带来一种恍惚,似乎看到虚空中一个微笑的身影如烟雾一般,隐没在空气中,努力地想要看清,然后望进身前的人眼底的温柔中去。
好半天,那人终于放开她,吐出一口气,搂她入怀,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再等三年……等你大学毕业……好不好?”
夏雪靠着他的胸膛微微喘息,闻言却是笑了笑:“在那之前,你会很忙。”
“……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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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东西。比如你,比如我。
你在我生命中的存在,犹如流星,转瞬即逝。流星至少留下过璀璨的画面,可是你,消散了你的过往,消散了我的记忆,消散掉曾记录过你存在的一切……消散掉,我对你的爱。
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点点回顾那些脆弱的记忆,只看见彼岸你远去的背影,永远站在我触摸不到的地方,永远挟带着不属于我的萧瑟。
始终记得,你说要在你死后,带着白菊花来看你。始终记得,你说若是不带上白菊花,你会魂不归地府。
于是夜夜等着你魂魄入梦,于是夜夜看着月色寂凉如水。
夜夜无望,夜夜绝望。
当生命中出现令一线光明时,沦陷仿佛是必然。他有你的相似的眉眼,他有你不敢说出口的爱,他有你无法再续的缘。
我爱他。
所以为你献上一束白菊花。所以再来见你最后一面。
所以,谢谢你让我找到继续活着的理由,谢谢你让我明白,爱其实两个人的事,说不出口的爱,那只是绝望。
你与我之间,终究变成一场大梦。酩酊大醉后的一袭清梦,犹如往生化为氤氲那的一滴泪水,只有刹那的纯澈,随后消失无踪。
不逢。
所谓狭路相逢
庄问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
三月的夜,寒意料峭,风中带着细微到几乎不闻的雨丝。守门的人已经习惯,给他开了门,锁好,然后就自顾自去睡了。
自家的布置对于他来说是了如指掌,没有开灯,解下领带、脱了西装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然后摸黑上了楼。
今夜无月,乌云密布,不透出一点星光,显得天色沉压压的。顺手开了走廊上的灯,正要回房的时候顿了顿,想到自己女儿睡觉踢被子的习惯叹了口气,转头走到一旁的那扇门前,轻轻推开。
正要进去,透过走廊上照射进去的微弱的光线,看到床上鼓鼓涨涨的有两只包子……大只的长发散在枕头上,侧着脸似是睡着了,小只则是窝在她怀里,显然也是睡的正香。
心中一动,又放缓了脚步,绕到床的一侧。低头一看,自家女儿好歹是没有踢被子——改成卷被子了——那张厚厚的绒毯大半都卷在自己身上,倒是搂她在怀里的那个人半截身子都露在外面。
皱皱眉,摸摸她的手臂,冰凉。于是沉了脸,伸手惩罚似的掐了掐自家女儿的脸蛋。自家女儿在睡梦中似乎能感觉得到,没醒,扁了扁嘴,把面上鼓成包子脸,然后翻了个身……又卷走了小半条毯子……
庄问生蓦地回头看夏雪,却见她只是微微拧拧眉,本能地往边上蜷了蜷。小心翼翼地撩开盖着她眼睛的发,发现她睡的不是很安稳,眉心皱着,嘴紧紧抿着,面上也是凉的。
轻轻一声叹息,扯过一条薄薄的毯子,然后伸手探进被窝,把某人打包回房。约莫是动静太大,怀里的人动了动,迷惘地望了望,好办天眼里才有焦距,却仍是睡眼朦胧的,声音糯糯的像是小猫咪一样:“你回来了?”
不等他回答,把头靠在他胸口蹭了蹭,又继续睡。这副模样……若是让她在自家女儿床上睡到天亮,不感冒都稀奇!
把夏雪抱回房,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打开被子把她裹得结结实实的。然后,开了盏床头最暗的壁灯,转身,洗澡去。
爬回床边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过头。关灯上床。黑暗中看不清身边人的脸,只是伸手拨开盖着她侧颊的发,把她轻轻揽进怀里。
她的身躯温软了些,却依旧是凉的很。绵长的鼻息轻轻打在他的胸口,那微薄的暖意渗进薄薄的睡衣,渗进皮肤,再渗进心房中。抱着她……那种感觉,仿佛已经找回了曾经失落的一切珍宝。
于是侧头吻吻她的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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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庄可美小朋友睡醒的时候,摸摸身边空空的居然没人了,于是跑下床看看浴室,再出门看看走廊,然后开始哀嚎……
……清晨的光线透过窗帘射进来,夏雪很自觉地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突然感觉身边有些奇怪。
小孩子嫩嫩暖暖的身体?昨晚上她当做抱枕的可可?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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