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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家小闻言,都齐声道:“老爷吩咐,小的们必然勤谨。”说罢,便各自上来与傅月明请安见礼。傅月明也就不躲不避,公然受之。
见过家中大小,傅月明与季秋阳回至上房。小玉并桃红两个丫头早已先进了屋子收拾,见主人回来,连忙迎上前去,替他二人接了衣裳。
桃红倒了碗茶送上来,就说道:“行李都归置下了,姑娘、姑爷路上买的几样玩意儿,我跟小玉不知怎么摆放,还等姑娘示下。”小玉却拉了她一把,挤眉弄眼的笑道:“连日赶路,姑娘、姑爷必然累了。路上又人多眼杂,就是想说几句话,也没个避人处。这好容易进了家门,且让他们自自在在的说话罢,那些不要紧的事儿,改日再回也是一般。”说毕,竟不同傅月明招呼,拽了桃红出去了。
傅月明说道:“好大胆的丫头,谁把她惯到这般的。主子跟前,也没大没小起来。”季秋阳却笑道:“这个小玉,倒很是伶俐。一路上我观她行事,很是知道进退轻重,回环机变,又知书识字儿的,倒是难得。”傅月明点头道:“到底是那样人家的出身,卖身做了丫头,却是可惜。”言罢,便睨着季秋阳,似笑非笑道:“好啊,这一路上你不言不语的,倒睃我的丫头!老实说,你看上哪个了?我今儿就把她许给你,我的丫头我还做的了主。免得日后你们看对了眼儿,背着我偷吃,倒弄出些不自在来。”
季秋阳听了这话,也晓得她说笑,存心怄她,便蓄意点头道:“娘子这话很是,难得娘子贤惠,为夫也不好却了娘子美意。我瞧那个桃红身段修长,容貌甜美,为人老成持稳,又是你打小便贴身服侍的丫头,倒是个不错的人选。那个小玉,生得灵秀可爱……”他话未及说完,傅月明早已合身扑来,同他撕扯道:“这才成婚几日,你就挑肥拣瘦起来了!要一个还不够,连两个都惦记上了!你真真混账!”季秋阳一面躲她粉拳,一面就笑道:“我还没闻到半点腥味儿,你这醋坛子就打翻一地了。既会吃醋,那又假意充什么大方?倒弄得夫妻背心,都不痛快。”嘴里说着,便将她搂在怀里,强拖至床畔坐了,将她抱在膝上,脸颊相贴,低声道:“我知道你上一世是被奸人坑害的怕了,到了这一世,心中便有许多猜疑,又觉男子性情难拿,唯恐重蹈覆辙。然而我为人怎样,待你心意如何,你都该看在眼里。委实不必弄出这些姿态,拿那些小意来试。我季秋阳此生只要你傅月明一人,我晓得如今说这些你也难信,咱们久后见人心就是了。”
傅月明听他说的这般郑重,也自知这番是自己失礼,连忙道:“这次是我不好,我往后再不说这话了。”季秋阳却不依,又道:“你事前在徽州定下的约法三章,我是件件都遵的,不信你大可查去。你若还担忧,不妨再定出几条闺房条款,我与你签字画押。若日后有犯,娘子大可家法惩治。”傅月明听了这番言语,仰头细观他神色,见他虽面色淡淡,眼角却含着笑影,知他并未生恼,遂笑道:“你这般迁就于我,不怕日后家中地下夫纲不振么?”季秋阳莞尔道:“夫纲地下不振怕些什么,床|上能端起来也就充的过了。”傅月明听的面红耳赤,眼眸流波,颊上霞飞,张口啐道:“呸,好好的说着话,你就歪邪起来!满心里不知思想些什么,快放我下地,我不要同你在这里缠!”季秋阳却哪里肯放,两人拉拉扯扯,不禁就哄动了意思。这二人连日行路,路上野店风霜,舟车不稳,哪里有那心思。如今好容易安顿下来,又是新婚之际,难免有些柴草碰星火的意思。傅月明嘴上虽硬,身上倒半推半就,也就容他一振夫纲。两人脱衣上|床,颠鸾倒凤起来。
转日起来,吃毕了早饭,季秋阳便将家中各处钥匙并银钱账簿都交予傅月明,又说道:“明儿我便要到翰林院去上任,往后或有公务忙碌,难顾及家里。这家中日常琐事,只好靠你去管。你便放手去做,家中下人若有不服管束的,只管责罚,不必顾忌。若是人手不足,便使人去买。”说着,略停了停,又道:“因走时匆忙,宅子我不曾好生打理。你若看着各处的摆设有不合心意的,仓房里存的好些古董玩物,拿来换了就是。”傅月明嫣然一笑,说道:“我都知道,你都不必操心。大老爷好好做官就是,上任需用的各样东西,可都齐备了不曾?”季秋阳也就笑了笑,说道:“那些倒是一早就备下了,不用你费心。我知道你素善持家,不过白嘱咐你罢了。”这一语未了,他又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本还有一桩事想交予你处置,但你才来京中,这些事只怕一时难于上手,暂且罢了,往后再说罢。”
傅月明见他神色迟疑,言语不畅,便忆起路上碰见林常安一事,情知里面有些不知底里的事情,也不便多问,这一日,二人便在房中看账议事,将家中所缺一一列了单子,传与家人采买备办,一日也就过去了。
至隔日,季秋阳先去吏部销假,便去翰林院下马拜印。他为人极好,又有真才实学,兼且圆滑润泽,同一众同僚相处极好,上司下属那里风评也甚佳,仕途之上也算春风得意。
傅月明在家中,就在正房旁的抱厦里设帐,她自家平日便在帐后看账议事,叫小玉与桃红两个丫头在外守着。若有家人来回事,先叫丫头进来通禀,方才带到屋中案前。她自家新制了一把筹子,将家中旧的弃之不用,家中下人若要支领银钱,皆以此物为凭,至傍晚时分便要进来交筹子算账。她自家写算皆精,又是个条理分明之人,但凡底下人有些算计,无不识破。又自家人中选了几个老成持重、忠心可靠之人,充为管家,每日将家中事宜,巨细无遗悉数禀告。连日下来,家中各样事物无不井井有条,一家大小,进出有矩,行事有凭。家中人口虽是不多,倒是有个蒸蒸日上的样子。
这季家下人,一早便知自家主人是讨了一个商贾女儿为妻,当着主人面前虽不敢提,私下无不议论主母出身低微,门户同主人不配,便都有些瞧她不起。得傅月明掌家之后,便有几个不知高低的,去试她的锋芒,皆讨了个没脸。旁人见她赏罚分明,精明才干,主人又凡事皆靠她去做,家中大小事她尽能做主,便不由各自抱愧,将先前那轻慢之心尽数收了,再不敢不尽心扶持。
第185章 香粉()
自此,季秋阳便携妻在京住下。他每日按班往翰林院点卯当值,闲暇倒并无别事。然而他原先在京中结交的一班朋友,得知他夫妇二人在京落足,便都寻来,与他接风洗尘才罢,又是李仲秋的送行酒宴——原来李仲秋原说要去,临行之际却被几件琐事绊住,故而滞留至今。至于那萧澴、李梵一干人等,原就是富贵场中的子弟,本有些纨绔习气,又正是青年好玩之时,隔三差五,赏花会酒,品茗对诗,寻了千般由头,只要结伴玩耍。又看季秋阳洒脱磊落,应酬甚佳,便都与他交好,但有宴席必要请他,且非至不可。季秋阳待说不去,这起人又皆是名利场中尽不能得罪的,无可如何之下,也只能暂将才新婚的娇妻撇在家中,独个儿赴席,每日总要闹到深夜方才回家。他酒席劳形倒也罢了,只是苦了傅月明,每日都熬尽夜漏才盼得夫归。得他回来,又大多扶醉而归,温存不得反要仔细服侍。然而好在傅月明是个通达事理之人,并无世间小儿女情态,情知丈夫这酒局也是无可推拒之事,倒也不曾抱怨。
这日,季秋阳归家之际又行将子夜。才踏进房门,傅月明便迎上前来,劈面便觉酒气冲鼻,再细看季秋阳神情,见他眉眼饧涩,口齿缠绵,便知是有了酒了。当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吩咐丫头将酸汤并解酒茶端来。原来季秋阳近来酒局繁忙,但归家时便要这两物醒酒。傅月明便每日备好了,只待他回来便能派上用场,今日果然又是如此。
季秋阳喝了酸汤,又吃了两倍醒酒茶,漱口已毕,倒在床上,早已遁入梦乡。傅月明眼见他这等模样,料知今夜再不能交谈,只好放他酣睡,将丫头打发出去,自关了房门。她走到床畔摸了摸,见季秋阳睡得酣沉,因恐他夜间唾酒,不好到床上去睡,便走到了西窗下头的横榻边。时下已是七月,正当盛暑难耐,她脱了外褂,只着小衣,盖了一床纱被,将就睡了一夜。
翌日天色大亮,季秋阳方才从庄公处折返。但醒来便直呼口渴,傅月明先端了一盏清水与他漱口已毕,方才将早间新沏的香茶拿与他吃。
季秋阳痛饮了两盏,才开口笑道:“真是大梦初醒,不知身在何处!”傅月明在旁笑道:“昨儿夜里也不知吃了几盅酒,就醉到这个田地,险些连家门也不认得了!日日撇我一个在家,你倒也忍心!”季秋阳又笑又叹道:“我自然舍不得你,奈何这起人都是欢乐场里闹惯了的,偏生又皆是得罪不起的,我却有何办法?”傅月明闻声,将嘴一撇,低声喃喃道:“既这等说,当初还不如不做这个官。咱们自家的生活,料也过得日子。”季秋阳莞尔道:“我若不做这官,岳母大人肯将你许我么?即便肯许,我也要你做个风风光光的诰命夫人。”傅月明耳闻此言,心中虽甚是喜欢,嘴上却说道:“我倒不稀罕那个,只要同你在一处,做不做夫人,也没什么关系。”季秋阳料知她心口不一,只一笑置之。
夫妇两个温存了一回,傅月明说道:“昨儿喝的那等酩酊,好在今儿不必去当值,我也就放你去睡了。一觉可就睡到天大亮,这会儿该饿了,你且穿衣梳头,我叫丫头拿饭去。”说着,就起身去开门。
桃红在外头听见门里动静,早将洗脸水备下了,见门开时,便端了进去,伺候两人洗漱。
傅月明先拧了手巾与季秋阳,自家拿了茉莉花肥皂洗脸已毕,便在妆台前坐了。桃红过来,用钥匙开了妆奁,依着傅月明的吩咐,将香脂、米粉等物一盒盒拿出来递与傅月明。
季秋阳披了一件家常玄色绸缎褂子,走上前来,立在傅月明身后,却俯身将脸贴在她面上。傅月明抬头,只见镜中一对璧人正相互依偎,不觉微微一笑。她也不言语,只任季秋阳偎着,自桃红手里接了香脂盒子,伸手拈了些,在掌心抿了,就要拍颊。季秋阳嗅到香粉的甜香味儿,不觉问道:“这香味倒是熟悉,我前回叫铺子里拿来的桃花粉,你还没用完不曾?”顿了顿,又说道:“我近来诸事忙碌,这些一时就顾不上了。你若有用完的,自管打发了家人到铺子里拿就是了。我知道你用不惯街上的水粉,脸上爱起疹子,我已交代了铺里的掌柜。”
傅月明闻言,笑了笑,睨了他一眼,说道:“得你大老爷发话,早已海枯河干了呢。这不是铺子里拿来的,是小玉那丫头做的。”季秋阳闻言甚奇,便问道:“小玉竟有这般手段?”傅月明笑道:“怎么,只需你州官放火,不许小丫鬟点灯么?我早前就同你说过,小玉是香料商人的女儿,家里很有些不外传的秘方,她自幼深受熏陶,自然也记了些方子。我在徽州城里开的那间霓裳轩,便是多得小玉之力——若无那些熏香支撑,生意哪得那般好做呢?”季秋阳听闻,心中不信,又问道:“我知道你皮子娇嫩,爱出疹子,坊间所售一应脂粉皆不好用。前一世为这个,你吃了不少苦头,故而这一世我替你做。我给你那些香粉,里头各样药料我便试了不知多少,才趁了心意。那炮制的手艺更不必提了,皆是外间没有的。她虽是皇商的女儿,我却不信也会这般手段。”
傅月明看他不信,便将手里的盒子递与他瞧,又说道:“你且看看,与你给我的有何两样?季秋阳接了过去,先嗅其味,只觉异香扑鼻,却与自己亲手所制一般。又取了些粉在掌心,双手相合抿了抿,辩其粉质细腻轻软,竟与自己做的相差无二,他心中倍感惊异,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须知,这香粉炮制手艺,虽世间大同小异,但季秋阳所用乃季家祖传,与坊间一切匠人工艺皆有不同,自选料到炮制都有独到之处,故而季秋阳的焕春斋一经开张,便即生意兴隆。如今见了这盒子香粉,若非小玉来家中服侍时日不多,他便真要以为是偷师之故了。
傅月明见他怔怔无语,便笑道:“怎么,莫不是这丫头做的粉竟比你的还好些,便无言以对了不成?我使着,你们两个做的倒是一样的。”季秋阳默默无语,半晌方才把脂粉盒子递还与她。傅月明倒也不放在心上,只重新梳妆打扮。
待梳头已毕,小玉已将早饭取来。桃红早已放了桌子,两个美婢收拾饭菜齐整,这夫妇二人便对桌而食。
席间,傅月明又问道:“我素闻你们男人家在外头吃酒,总是要叫局的。我之前与你定下的约法三章,你可有好好的遵了?”季秋阳莞尔道:“娘子的吩咐,岂敢不遵?”傅月明又笑道:“人人都叫,独你不叫,你吃镶边酒'1'不成?”季秋阳闻言大笑,又说道:“即便如此,娘子的条款,是不能不依的。横竖小生惧内的名声已传遍京城,倒也不怕再添上些。”说毕,又道:“这倒也无妨,平日与我相交的那些朋友,皆是言行端正的君子,无人好此道。何况,我们为官之人,叫局不大便当。至于萧李两位,家风更是严苛,若让他们家大人得知孩子在外头嫖饮,回家只怕要挨板子的。故此,非但我不叫局,那一干朋友也都不叫,因而并不妨事。娘子大可放心就是。”傅月明听了这几句话,虽觉入耳,嘴上还是强说道:“我有什么放不放心的,不过白与你说笑罢了。”
季秋阳笑了笑,又因这话头想起一事,便说道:“我有件事,一向要告诉你,只是没告诉你。告诉你怕你生气,不告诉你又恐日后生出祸端来。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心里想着还是同你说一声的好。”傅月明听他说的郑重,不知何事,忙问道:“什么事,竟这般要紧?”季秋阳便将年前于京中偶遇傅薇仙一事告诉了一遍,又道:“虽说嫁出去的女儿同娘家是没什么干系的,她又是个庶出的。但总是顶着你家的姓氏,日后若是弄出什么事来,怕有辱你家门楣。”傅月明乍闻此事,一时没了言语,默然良久,方才掷筷说道:“虽素知她那没廉耻的脾性,我倒当真不曾料到,她竟能下作到这般地步!”季秋阳接口道:“以往她并不曾落魄至此,如今落到这般田地,自然什么都做的出了。现下多说无益,倒是早早料理了这事为好。”
傅月明沉吟道:“我同她是再没什么情分好说的,凭她怎样都我都不放在心上。只是你我现在京中住着,你又做着个官,我倒恐依着此女阴毒的脾性,往后又生出什么是非来。咱们今时不比往日了,可丢不起那个脸。”她这话倒明着叫季秋阳放手去做,再不必顾忌。季秋阳是个悟性极高的人,又是夫妇同心,哪里听不出来,当下也不说破,只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你也不必忧心。”言罢,再不提此事。夫妻两个吃饭不提。
待吃过早饭,外间堂上小厮来报,称尚书周府打发了人来拜望。季秋阳听闻,赶忙穿了衣裳,戴了帽子出去见客。
傅月明便在屋中闲坐,一时就同小玉说起早间的事情,将脂粉相同一事讲了一遍,又笑说:“我是不懂这手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