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程光年听闻此语,方才自悔失言,深恐周景初动怒;忙要赔话。周景初忽的将桌上重重拍了一下;说道:“咱们吃酒罢,这些没要紧的闲话,不讲也罢了!”
那程光年与孟怀通皆讨了个没趣,各自缄口不言。张炳怀更是没个插口的余地,季秋阳淡淡的也不多话,席上一时没了声响。
好在正当此时,门上人进来报道:“几位唱曲儿的姐儿来了,正在门外候着。”
周景初忙道:“叫她们进来罢,院子里落着雪,没得冻坏了。”说毕,又向季秋阳道:“今日匆忙,倒忘了问。公子可有相好?要做媒不要?”季秋阳连忙道:“我没有,也不用叫了。”那周景初也不相强,就此作罢。
门上人得了吩咐,便出去传人。
少顷,只听一阵弓鞋擦地之声,守门的打了帘子,就见鱼贯走进四个丽人,环肥燕瘦,各有风韵。又一个个都打扮的花红柳绿,脂粉馥郁,香盈满室。
这四女进到屋中,各自脱了大氅斗篷,先到席前与主人请安问礼,便各自寻了各自的客人,在旁坐了。
周景初便向身侧坐着的女子笑道:“娇红,你们今儿可是迟了,先自罚三杯罢!”娇红便撅了嘴道:“这个真好没得说,今儿是我生日,公子也不说进去坐坐,也好给我撑撑门面。我妹妹又病了,家中无人,只靠着我出来供唱,好不辛苦!这到了傍晚时候了,天上下起雪来,偏生公子这里又叫。妈倒是叫我与公子寻个情儿,不来也罢了。就说,平日都是常往来的客人,连这点情分也不顾么?我只怕公子在这里冷落,又想着正是平日里常来常往的,这个时候我不来,岂不显得没了情面!所以我跟妈说了,会齐了姊妹们才过来。公子是不知,这大黑的天,城门眼见就要关了,轿子难得喊到呢。我们等了好半晌功夫,只是不齐,没奈何,只好同银月挤了一顶同来的。这一路上又黑又冷,地下还打滑,那起轿夫只是走不快。我们提心吊胆的,这好容易到了,公子不说宽慰,倒先责怪起人来!还叫我罚酒,我说该叫公子吃三杯,与我们姊妹赔不是呢!”
一席话说得周景初抚掌大笑,说道:“你这嘴头子,放眼京城的勾栏院,是再寻不出第二个来了!这等能说会道,一套连着一套,句句既有理,又含情,当真叫人没得说了。这般说来,竟还是我的不是了?”娇红媚眼一转,吐珠一般道:“自然是公子的不是。”一旁同来的几个技女跟在里面起哄撺掇,就有人手快,满满斟了三大杯酒递了过去。周景初倒也不辞,接了过来,一气儿饮干,孟怀通、张炳怀、程光年三人齐声赞了声好。娇红微微一笑,执筷夹了些菜,递在周景初口边。
周景初张口吃了,方才笑道:“有客在座,你不说起来递酒,倒先应酬上我来了。咱们是老相识,还用这些场面功夫么?”那娇红笑道:“就是因为老相识,才要先应承,才见情面呢。”说毕,扭腰起身,下得席来,递了一轮酒。到季秋阳跟前时,便低声笑问道:“这位公子贵姓?看着面生。”季秋阳只回了一声“姓季。”就过去了。
娇红递完了酒,重在周景初身侧坐下。孟怀通便望着她戏道:“你让周公子吃了赔罪酒,也该唱个曲儿来与我们下酒才好。”那娇红却十分大胆,向他面上啐了一口,嗔道:“我又不是你的相好,为什么要唱与你听?你若要听,叫银珠儿来,就要听一百首也有了。”孟怀通先看了身侧坐着的技女一眼,便向娇红道:“我同那银珠儿可甚事没有的,你不要听了人的言语便浑说起来。”娇红嚷道:“你敢说前天在章四儿家里吃酒时没叫她的局?落后你们散了,你不同她去她家里过夜了?我出局路过时瞧见的,还要哄谁!当面说谎,也不怕吃东西咯了牙!”她一语说毕,孟怀通身边坐着的那个技女便假意翻脸,伸手拧起他的耳朵来,直将他拧的连连告饶,方才罢休。娇红看着,拍手笑道:“这才是大快人心,让这老油嘴儿寻我的开心!”
周景初看他们玩笑了一阵,方才向娇红道:“这般干坐无趣,你有新鲜的好曲子,拣两个应景的唱与我们下酒。”娇红伸手向他脸上一模,说道:“哥哥儿,谁教的你恁乖,倒叫我替你孝敬客人?”程光年便帮腔笑道:“红姐儿就唱罢,我们知是托赖周公子的福。”娇红点头道:“这话才有点意思,你们心里清楚便好。”说毕,走下席来,自相帮的手里取了琵琶,在一张椅上坐定,左手按定琴弦,右手缓缓拨弄,叮叮当当弹了一首曲子,她自家便和着曲调唱了一支《琐窗寒》,当真是歌欺裂石,曲声绕梁。
周景初打着拍子,听了曲子,又笑问道:“这词儿倒是新鲜,又极是巧妙,不知是谁填的?”娇红将琵琶丢与那相帮的,走回席上,说道:“是萧公子填的,他们家的清客说词序工整,又十分合拍,便抄了出来。如今院里都唱遍了。”程光年便问:“是哪个萧公子?”娇红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京城里还有第二个萧公子?自然是萧相爷家的那位了。”程光年便闭了口,一声也不言语。
季秋阳微笑点头道:“果然颇富才学。”那孟怀通与程光年皆低头不语。娇红看出乔来,便低头轻声问周景初道:“这位季公子是什么人?怎么以前没有见过?”周景初便细细的告诉她,又道:“我们也才认识,他好似不大上堂子里玩的。”娇红又问道:“他为啥不上堂子里玩?也不叫局?”周景初摇头道:“我也不知。”
一旁那张炳怀耳尖听见,连忙向娇红道:“红姐儿,这位可是我们淮阴有名的财主。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便没相交。你若有好的姊妹,荐一个与他,还怕少了谢媒钱么。”那娇红却是个风尘备历,老于世故之人,适才敬酒说笑之际,暗里察言观色,已然察觉这几人颇有些不合。今听那张炳怀拿言语相激,倒也能猜着一二,只是听闻季秋阳是个财主,心里又颇有些动意。当下,她也不兜揽,只是先向季秋阳笑道:“季公子想是家里有厉害老婆,这才不敢叫局的?”座中众人听了这话,皆竖起耳朵等季秋阳相答。
季秋阳顿了顿,方才开口道:“我虽已定有亲事,倒还不曾娶亲。我向来不爱此道,倒与旁的并不相干。”娇红听了,仍不死心,还是笑道:“公子这话,我却不信了,这天下没不偷腥的猫。公子即没娶亲,又在客中,身边没个侍妾婢女相随,竟熬得住么?”她这话说的粗鲁,好在她一个技女,也不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席上众人却听得掩口偷笑。
只听季秋阳淡淡道了一句“心静自然凉。”这话虽看似答非所问,却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席上在座之人无不讪讪的。唯有那张炳怀文墨不通,也听不出这双关之意,只向季秋阳问道:“季兄原已订了亲了。想着那时在淮阴,多少大户人家托了媒人去说,要和季兄结亲,季兄皆是推脱了去。连着我新近娶得娘子,也是当日季兄甩脱不要的。当真不知季兄聘了哪户人家的小姐,什么门第的千金?”那周景初听见,也说道:“原来公子已然定亲了,不然我娘子娘家倒有个妹妹,还未出阁,与公子年貌相当的。我有意同公子结个通家之好,不想竟已是晚了。”又问道:“不知季兄定下的什么人家的闺秀?”
季秋阳见周景初也问,倒不好不答,只得说道:“只是小户人家女儿,她家中做些买卖为生。我二人也是姻缘凑巧,才定了这门亲事。”众人听过,尚且不曾出言,那张炳怀便抢先笑道:“原来是商户人家女儿!我还道以季兄的眼界,必要选个名门闺秀,世家千金呢!谁知季兄挑来选去,竟选了个最末流!这也当真是让人惊诧莫名了。”
季秋阳听他言辞辱及傅月明,不禁沉下脸来,说道:“咱们说笑归说笑,不要牵扯上内人。这般言辞,恐有辱斯文。”那张炳怀只图一时嘴上痛快,又自负来了京中,结交了几位官吏,再也不必有所忌讳,只要报当日一箭之仇。不想那周景初却深恼他言语失礼,当即打断了他的言语,沉声道:“张老弟想必吃多了酒,有些醉了,便是言不是语起来。你先暂且到后面歇歇,醒醒酒再来罢。”那张炳怀兀自怔怔的,却早有家人上来,强拉了他起来,硬推到后头去了。
周景初又向季秋阳赔礼道:“我请来的人,谁知竟这等不上台盘,得罪了公子。我且与公子陪个不是。”
一旁娇红乖觉,听闻此语,慌忙斟满了一杯酒,双手送上。周景初接过去,一饮而尽。季秋阳没话可说,只得点头应下,早有人递了酒来,他接过饮了,也就罢了。
那娇红因看为自己一句话,便惹出祸来,连忙邀着众人猜拳行令,赌酒说笑。
堂上一时钏环碰撞,珠摇玉颤,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第161章 暗地交易()
酒过三巡;席上众人渐渐言行无忌起来,与那陪坐的技女或低声调笑,或就动手动脚起来。那起技女与这些客人都是老相识了,或有按着杯子不许多吃的,或有抢着代饮的;或有咬着耳朵说体己话的,柔声媚语;欢乐异常。
季秋阳眼观此景;却如不见;只是自顾自的饮酒吃菜,周遭那哗笑浪言;似是同他毫不干涉。
待家人上了一道八宝甜汤,那娇红就势软在周景初怀中;直说醉了。旁人见状,皆识趣儿说酒已够了,散了也罢。
周景初便道:“既然这样,叫厨房拿饭上来,咱们再周几轮就罢。”说着,停了停又道:“天色已晚了,咱们又在郊外,今日是再进不得城了。我已命家人收拾了几间客房,诸位权且一歇,明日再回罢。”众人齐声道谢。
当下,周景初吩咐下去,厨房送了干稀饭上来,众人吃毕。周景初又敬了一轮酒,方才各自下席。当即,就有家人上来引着众人去了客房安顿。
季秋阳跟着一人走至枫芦庵西边尽头的一间房前,那人将他带到,便说:“家主人上覆公子,今日不胜酒力,不能亲来招待。所幸客房是一早收拾过的,虽是简陋,也十分洁净,还请公子将就一夜。”季秋阳客气了几句,那人又道:“少顷有人送热水来,公子好生歇着,小的不扰公子了。”言罢,便躬身退去。
待那人离去,季秋阳便带了竹心进了客房。
入得房内,只见房中桌椅床榻,一概齐整,地下点着火盆,桌上点着灯,床上铺盖也是簇新的,果然如那人所说,一色齐整。两人进内,竹心先替季秋阳接了衣裳,又笑道:“今日这顿酒吃的,倒比应付学堂里夫子的考问还费些功夫。幸得公子不曾叫局,不然将来让傅姑娘查问起来,可当真要了不得。”季秋阳淡淡一笑,竹心又道:“只是不曾料到会在这里碰见那张炳怀,哪里是什么他乡遇故知,简直是仇人呢。今日宴席上,听他那话里带刺儿,小的就闹心,只是没小的插嘴的余地,只好听着。好在那周大爷将他撵离了席,不然那酒还怎生吃得下去!然而他见在京里,不知日后是不是还要与公子过不去呢。”季秋阳说道:“市井小人,不足为虑。”
两人正说着话,门上便有人道:“季公子可安歇了不曾?小的奉命送了热水及夜宵来。”
竹心听见,上去开了门,果然一人一手提黄铜壶,一手提食盒立在门外。他赶忙双手接过,季秋阳与来了他一串赏钱,便打发了他去了。
竹心且不忙倒水,先将盒子里的汤碗端了出来,却是一大碗鸡肉馄饨,白气蒸腾,肉香满室。竹心便笑道:“这周大爷当真看重公子,这等厚待咱们。之前送了那样的重礼,今日席上,同是在座的客人,只因张炳怀言语得罪了公子,他便硬将人撵离了席。这会儿子半夜了,还惦记交代人与公子送夜宵来。当真是个好客豪爽之人。”季秋阳在一旁坐着,不言不语,只在心内思道:我同此人素无往来,看他这两日言谈处事,却是个粗中带细之人,绝非全无头脑。他这般热络,却有何目的?我如今不过是个未登科的士子,他要笼络,也未免太早了些。
这般想了一回,只是不得其解,便也不再去想,将那一碗馄饨把与竹心吃,又道:“天已不早了,还是早些睡罢。明儿一早起来,便与此间主人告辞回城。”竹心听见,忙吃了点心,铺床展被,伺候了季秋阳洗漱,二人歇下不提。
却说那周景初待席散了,携了娇红归入主人房内。那娇红点了一盏茶捧与他,又嬲着他言说下月二十是自个儿生日,定要他去绷绷场面。两个正说笑着,那孟怀通忽然走来,说道:“原来妹夫还没睡。”
周景初见他进来,知必有番话讲,便对娇红道:“既然老哥过来了,那边双铃必然没人陪的。你先去与她说说话,少顷再来罢。”娇红将眼一横,向两人笑道:“哥俩又要商量什么坏事了,这般背着人,小心日后天打雷劈的。这短寿的话,姑奶奶我还不稀罕听呢。”说毕,咯咯笑着往外去了。
孟怀通见她去了,先说道:“这妮子在京里名头越来越响,越发不把我们放眼里了。妹夫也留些神,这等烟花女子,最是重财轻义,仔细她收着你的银子,转头又接了别的客人。”周景初笑了笑,说道:“哥哥这会儿过来,有什么事体?”说着,便让孟怀通坐。
那孟怀通在椅上坐了,向他道:“听闻近来周老大人的外孙子、嫁了徽州知府的二小姐的公子进京来了?”周景初淡淡说道:“你的消息倒且是灵通,林家表弟才进京,你就收着信儿了。”那孟怀通嘿嘿一笑,凑上前来,说道:“我同程老哥都想拜见拜见这位林公子,还托你给引荐。”周景初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倒也没什么不可,只是林表弟才进京来,他与这外祖、外祖母都是多年不见了,少不得要在跟前尽尽孝。京里又有许多朋友轮着请,只怕一时半刻挪不出个空闲。便是我也要等,你要见,只管后头排着去。”孟怀通连连赔笑道:“妹夫说的很是。”
这般又停了片刻,孟怀通便低声道:“我前回同你讲的事如何了?那张炳怀可不是个吝啬的主儿,钱财是尽有的,不过稀罕个功名。且他是我带来的人,若能一步上进,往后还怕他不孝敬妹夫你并周老大人么?”周景初便皱了眉,说道:“我先不说旁的,你只看看那人的言行举止,可有半分是能上台面的?他不替我撞祸已是足够了,我哪里还敢图他的孝敬?”孟怀通笑道:“他同那季秋阳素来有些不和,就生些龃龉,也属寻常。适才我已教训过他了,他好不懊悔,直说不该坏了妹夫的酒席,就要过来赔礼。因是我说怕你歇下了,来日再说罢。且若是将来上进了,还有谢的日子哩!他这才没有过来。妹夫安心,他不是不知礼的人。”
周景初又道:“这也都是小事,只是他半点文墨不通,比那白丁也只多识得几个字。这样的人保举上去,恐将来穿帮了要出事。”孟怀通笑道:“妹夫这就不知了,张炳怀虽学识有限,到底也是进过学堂的人。平日也能写个帖子,做个公文,也不至就是妹夫说的那般。何况,你只消让他低低的中了,将来放到外头去,公务上的事情自有师爷们代劳,又何须他亲笔呢?”周景初想了一回,说道:“是了,既是你这般替他说,叫他拿两千两银子来,我寻人替他疏通。这钱不是我要的,我也不稀罕。只是周老大人跟前,总得有些孝敬。”孟怀通猛点头道:“这个有,不妨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