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抬头看去时,只见父亲满脸惊惶地指着门大喊着,让她躲起来,可她却没能看到那把捅进门来的刀,连那短暂的瞬间发了生什么事也没看清楚,含泪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嘭!”
门外那黑衣人右肘猛然一撞门板,发出一声巨响,木门随之一震,抖落下些许灰尘,把门后挂着的老黄历也给撞落在地,唰唰翻动,停留在一页血红的“四月初七”,除了“宜嫁娶、宜动土”之外,全部都是凶忌。
黄山一听这撞门声,更是确定家里进了贼,又见跪在那儿的女儿愣着不动,顾不上一摔之下的疼痛,赶紧强行站起身来拉着她,一边拉着一边大喊着:“救命啊,进贼了!”那久跪着的双腿哪里能一下起来,一动都是钻心的痛。
黄山此时也顾不上女儿疼得眼泪直淌,把她拽到房间靠内的墙角,转过身蹲下去,两手扶上矮床的一侧,使尽浑身力气把床板掀了起来,堵在门窗一侧的墙壁上,身体压靠在床底板上,阻挡着屋外一下又一下嘭嘭的撞门声。
此时,院墙外那个留守的弓箭手已经倒在了藏身的灌木丛中,是被拂尘尖刀一下从背后戳穿了喉咙。
偷袭得手的林汉城套上了那身扒拉下来的黑色夜行服,戴上了那只脸谱面具,取下那人腰间的短刀握在手里,把那尸体生前所带的弓包和箭囊挂在自己的背后,为防万一,又蹲下身去对准他的左心部位捅了几刀,那伏倒在地上的死尸又像触了电一样扭动一阵,彻底失去生命气息,再也不动弹了。
确认那人死透了之后,他站起身来踮着脚悄悄地摸近了渔舍后院的围墙,到了墙下,浑身肌肉随着意念转动猛然紧缩,两条腿如同压紧的弹簧猛然一跃,悄无声息地跳上了院墙。
此时半空的月亮被乌云遮挡,渔舍周围的光线更是黯淡,林汉城手握着熏黑的短刀,窥视着下方的动静,一双鹰眼只见卧房外四个黑衣人背对着他,一个高大的黑色背影把手的短刀插回了皮鞘,显然是一行人的领头者,对正在撞门的手下骂着道:“吊那妈,让开!”
林汉城看到那撞门的黑衣人闻言便闪开一旁,那骂人的壮汉在门前扎下一个铁马,深呼吸一口,喝一声吼,猛地抬起门柱似的右腿直踹那房门而去,鞋底镶着铁块的特制靴子直砸向门板。
只听嗤啦一声,整个房门连着顶在门后的半边床板被这大力一脚踢得粉碎,木渣飞落。那顶在床板后的黄老汉直接被这一脚传递到背上力量推得失去重心,脸面朝地俯身摔落下去,鼻子嘴巴重重磕在砖地上,脑袋都要震碎了似的。他只觉两眼一发黑,闷哼一声,鼻孔口腔血流淌淌,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还蹲在一边墙角瑟瑟发抖的黄石眼见床板一侧被踢烂,父亲也被踢倒在地,被半边床板压在下面。她想起身去扶,却是两腿酸麻根本动弹不得。她强忍着疼趴倒在地,哭着伸手去握父亲伸向这边的粗糙手掌,那双为这个贫苦家庭辛勤劳作的大手,那双曾经在年幼时候打得她哇哇大哭的大手,还散发着温度。
她趴在地上挪动着身体,想把倒在地上冉冉流血的父亲的身体翻转过来,却微弱灯光的照明下看到了门口那个黑衣人,戴着一张红白相间的面具,又突然消失在了门口,取而代之的一个、两个,不,三个同样带着面具的黑衣人向这边走来。她埋头抱紧了父亲的手,强忍着不让哭声冲出喉咙,心中一个劲地祈祷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就是现在!
林汉城看准了大个子破开房门顿身缓气、其余三个同伴都进入屋中的空档,嘿声大吼,握着短刀的右臂高高举起,整个人从院墙上弹身而起,如同一颗流星向下滑落,要顺着坠落之势一刀将其解决。
那一脚踹烂房门的领头黑衣人闻声猛然回头,在他惊恐的眼神中一道漆黑的刀芒急速放大着,已经近在咫尺避无可避,那蕴含着千斤力道的一刀从他的左肩胛破开衣料斜切而入,然后是肺部,再是心脏,肠子,盆骨…
转瞬之间,那高大的面具身影连抬手的机会也没有,已经被林汉城这凌空一刀如同切火腿肠一般竖着斜劈成了两半,啪声往左右两边齐齐栽倒,黯淡的光线中模糊的肢体狂涌着淋漓的鲜血,将卧房门外的地面染成一滩血红。
“怎么回事?”
冲进屋内正要将那父女抓出逼问的三人听闻屋外那声大吼,俱是一惊,最后进来的一个黑衣人刚转身向门口看去,一把拂尘,不,是那把张适的拂尘尖刀唰声迎面飞来,携着巨大动能的厚实刀刃直破开了坚硬的陶瓷面具,戳进一人的鼻梁,插入了他的大脑,噗通一声便仰身栽倒,直接暴死当场。
此时屋外一阵风刮进室内,把那昏暗晦明的小火苗彻底吹灭了。不待剩余的两个黑衣人反应过来,林汉城左手方才甩出拂尘尖刀,右手掌中沾血得短刃又随即凌空掷出,在不到五米的距离内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翻滚着的刀身呼啦啦朝向一人飞去,刀尖接触右胸,喀拉一声穿肉碎骨,生生绞穿胸腔,嘭声把人钉在了土木构筑的墙壁,尸体如同一具被钉在墙上的标本。
眼见同伴被飞刀杀死,仅剩的那名黑衣人却看不清黑暗中门口那个模糊的身影,下意识地一个懒驴打滚扑倒在地,顺势将那穿着红裙的女孩揽入怀中。
再一起身,左手环抱控制住怀中那不停挣扎着的女孩,右手握着与夜色一样漆黑的短刀架在她的径边,朝门口的方向大吼着道:
“放我一马,不然我杀了她!”
他不知道那突然现身的黑影是何来路,但他确定肯定是来救人的,只要人质在手,性命就没…
他脑中念头转动未完,脸谱面具下的双眼却陡然间睁大,那个和自己一样身着黑衣戴着面具的身影像根本没听到他的威胁,左手径自从背后取下了一把三尺短弓,右手从挂着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搭上,锋利的柳叶箭头对准他,弓身随着弓弦的拉动发出嘎嘎的刺耳声音。
“我杀了她!”黑衣人怒吼着,握刀的右手向内移了几分,刀刃已经切进了女孩的颈部,被他搂着的黄石只觉喉间一凉,一股死亡的气息瞬间从脚底冲上额首,脚下的砖地上仿佛伸出了两只血糊糊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脚踝,要把她往阴曹地府里拖。
随着林汉城拉弓引弦的幅度加大,黑衣人手里切入黄石吼间的刀刃又深了几分,离她的大动脉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疼痛和对死亡的恐惧让她两眼泪流,哭诉着求饶着:“救救我,救救我…”
黑衣人还在威胁着,大叫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明明是一次计划周密万无一失的连环任务,在搜寻那名道士的同时侦查台州卫敌情,为埋伏在后方的大队人马作为先遣斥候,到适当时机引燃信号弹通知袭营。可非但没有找到那个道士,反而被这个人从背后袭击杀死了同伴和领队。他的眼睛赤红着,面具下的表情扭曲着,将怀里的人质越勒越紧,像一头临死之前疯狂挣扎的野兽在嘶吼着:
“放我一马,放我一马!不然我杀了她!”
快被勒得休克过去的黄石也在昏醒之间求救着,在濒临死亡的状态下,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也突然变得明朗清晰,她看到了那个搭箭拉弓的身影,甚至能看清那人面具下隐隐泛着泪光的双眼。她心下莫名地生出一股安全感,因为她认出了那个人脚上那双明显比脚小得多,已经变了形的草鞋。
那是她当初亲手为未来的夫家编织的一双,因为阿爹把他救回家里,才拿了一双放在病人的床边,她还记得白天喂他喝粥时的情景,他是来救自己和阿爹的,一定是的。
她几乎用尽了最后的意识张开口,微弱的声音传入了林汉城的耳朵里:
“救,救,我…”
她的声音凝噎在嚣杀的空气里,那支携着大力的箭矢离弦而出,咫尺之遥,锋锐的柳叶箭镞在半秒内碰到了女孩的眉心,阻断了她最后的意识,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在瞬间失去了最后的色彩。
“咵嚓噔…”
眨眼间,箭镞旋动着突破了她的后脑勺,撞进了其后黑衣人的喉咙,贯穿了他的大动脉脊椎骨。
一箭两命。
林汉城矗立门前,目视着那两具尸体搂着,歪着,终于倒了下去,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涌出了眼眶,划过面具下他的两腮。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上被乌云遮蔽的月亮终于重新出现,下方的渔家庭院中却再无人迹,只有枝头的乌鸦鸣叫祭送着亡魂。
为了穿越者的大计,今夜,要死的还有很多人。
“轰!”
寂静的夜空掠过一道银光,一声惊雷陡然炸响,一道霹雳自云霄之上落下东海,平静的海面腾地升起一道足有数十丈高的通天水柱,像是雷公在发飙,像是龙王在咆哮。
第十三章 【月黑风高,谁的阴谋进行时(中)】()
与此同时,村西,村长家宅。
依然灯火明亮的客厅里,迎宾的宴会已经结束,幼稚的陷阱对敏锐的野兽没有任何作用,机关算计自以为聪明,反害了全家性命。
温六、温七,还有在座的宾客们都伏倒在桌上,还有倒在厨房里的女主人,都踏上了黄泉路。这一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的时候了。
无人收尸。
……
五分钟前,张适获救了。
他之前在海边遭遇台州卫的巡逻队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十几杆长枪团团围住,那些营养缺乏、夜间视力本就不比普通百姓好到哪里去的士兵们,还以为有歹人要袭击官兵,导致他差点被一圈枪头环形戳刺当场杀死。
所幸那个带队的果长耳朵还算好使,在那些身材士兵们准备戳死这道士之前听清了他的呼喊,命令士兵用绳子把他的双手捆在背后,在一通搜身确认其没有携带武器之后,那果长才走到那个自称是江湖游医的汉子身前,听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张适按照林汉城先前的吩咐,说是有好多东瀛倭寇闯进去距离这里不远的勤裕村,杀了一村的百姓,他是躲在床下才幸免于难的,整个村子到处都是尸体,那伪装出的惊惧神情,那眼光里的颓然恍惚,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果长狐疑地问着他道:“你可看清了那些倭寇的样貌衣着?”
可任他再问,张适只是装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时摇头晃脑大喊一声:“杀头!”又耷拉脑袋不理人了。
那果长连续抽他了几巴掌,吐出两颗血牙来依然是那副模样,这近似疯癫的反应让那果长也是心里发虚,额上冒汗,心道这直娘贼的不是真有倭寇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倭寇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化外野人,他下令士兵们带上这个报案的道士速速回营,要将这紧急情况立刻汇报给上官。
……
此时,张适被前后数名身披盔甲手持长枪的士兵夹在中间,小跑着行进间,士兵们一个个都心里发憷地想要赶快回到本部,他们都是从渔夫农夫放下渔网和锄头改当的厢兵,除了那杆便宜长枪的之外,连身像样的铠甲都配不起,穿的都是和城里衙门的捕快一样规格的粗糙制服,根本防不住刀砍剑刺,要是真遇上了传说中凶悍嗜血的东瀛倭鬼,又是军法压迫下不得不冲杀在前的炮灰兵,就凭一杆破长枪和传说中能削铁如泥的倭刀对上战场,那一个月六钱银子还常常发不齐的微薄军饷,根本买不起棺材埋了自己,那真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果长也是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着鞭子,随时提防着这个声称有倭寇登陆杀人要报官的陌生面孔可能的突然暴起。要知道,大华朝的东南沿海是全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更是朝廷最重要的财赋之地。有道的江浙足天下,这富饶的浙江吸引来的可不只有全国各地的贩夫走卒,更有凶残嗜杀掠夺成性的东瀛倭寇。
像东瀛人收买沿海本地百姓为其收集情报、打探消息甚至卧底潜入衙门军营的事,不能说全浙都有,起码也是屡见不鲜。难道谁能保证,这个声称是倭寇袭击受害者却浑身毫发无损的人,一定不是收了银子被故意放出来扰乱风声的假倭寇么?
这支队伍正向台州卫老营的方向尽可能快地前进着,走在队伍左侧中间位置的那名果长眼光一直盯着两个被捆起来的报案人,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与惊惧,在心里祈祷着观音菩萨:您大慈大悲,这人千万要只是个得了疯病的颠汉,说的都是浑话假话,没有倭寇,千万别有倭寇,不然俺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儿子,拿这一个月八钱银子的微薄军饷,卖力气养家糊口还不够,还得给上头的王八蛋们去卖命了!
走着,走着,天上陡然炸响了一声惊雷,一道霹雳在雷声消散之前,轰然击在了离海岸百米开外的东海海面,原本就波翻浪滚的海面上哗声凭空拔起了一道的冲天水柱。这突如其来的炸雷将原本就神经紧张的士兵们都吓得够呛,有一个稍微胆小一点的直接两腿一软,失去重心栽倒了沙地上。
行进的队伍停在了原地,众士兵看着远处那骇人的水柱,又将目光移向队伍的长官,那位此时也是冷汗涔涔,眼神闪烁的果长见手下士兵们看过来,眼神里都是对大自然的恐惧和。为稳定军心,以防这支根本没有作战经验的厢兵小队因故溃散,他强自镇定地大吼着:“愣什么,走啊,快走!谁再敢磨蹭,回去以后重打二十军棍,扣一半月饷!”
他一边吼着,一边挥着手里握着的皮鞭,作势要抽。对长官的畏惧与对命令的条件反射使士兵们一下子从恐惧中清醒了过来,那名被雷电吓得栽倒的士兵就倒霉了,成为了长官树立权威的鞭靶子,啪啪挨了几下狠的,疼得他直在地上打着滚,哇哇叫着求饶不止,跪在地上磕了好些个响头才被那果长呸的一口痰吐在头上,连擦也不敢擦,灰溜溜地起身提起长枪跟上了队伍后面,低着头无声地抽泣着,将声音强行拴在喉咙里,生怕长官听见又挨一顿毒打。
在大华朝,无论是边镇的禁军还是内地的厢军,底层的士兵是没有尊严可言的。拿着被层层克扣还时常拖欠的微薄军饷,活着的时候顿顿喝粥面带菜色,死了的时候也只能和同样的炮灰一起抛在焚尸堆里烧成灰烬。没有荣誉,没有富贵,除了血和泪,连一点在世间停留过的痕迹都留不下,能留在史书里的英雄豪杰,都是踩着他们的尸骨更上一层楼。世人看到的都是历史剧幕上的波澜壮阔,谁会去关心那些命贱如狗,用尸骨累累构筑起强者们脚下舞台砖块的卑微生命呢?
在这支队伍重新向老营方向开进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不远的距离上,数个黑色身影始终与他们保持着视线可及的距离,同样向台州卫军营的方向移动着身形。
他们白天和那些“家丁”们一起进入勤裕村的林子后便分散了,一队在村内寻找目标,另一队则负责摸熟台州卫巡逻队的规律和规模,为今夜的袭营做好探查和传讯突击工作——他们身上每人携带着的三枚信号弹,足以在极短时间内让远在数里之外的大队人马得到进攻的信息;而他们每人的腿上绑着的两只密封竹筒里,盛满的桐油足以让连绵的帐篷烧成火海。
其中一名像是领头者的面具黑衣人瞥了瞥身后跟随的一干手下,用常人难以听清的声音叮嘱着道:“台州卫军营里有我们的内应,大队人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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