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村里唯一的铁匠老刘突发急病,直说头疼欲裂睡眠不入,送进城问了医馆的郎中,都说这病是治不好了。刘家连棺材板都订好了,老刘就等伸眼蹬腿去见祖宗了,不料村里那天来了一位自称会行医的道士,家里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请了道长来看诊。那道长把屋里众人驱散而出,闭门关窗,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门便开了。
开门的人却是已经精神抖擞的刘铁匠,直说是神仙显了灵,药也没吃,汤也没喝,连什么病都没问,只是握手传功便凭空医好了缠人的头痛。自古只听说危重病人竖着进房横着出殡,没听说过横着进房竖着出的,又是在这小小渔村,哪里有人见识过这样神奇的事,自此张道长神医的名头便传开了去,长久来为村里的人义诊治疗,治无不愈。
他听父亲提到过,村长怕这游离至此的神医哪一日消失踪影,召集过全村的壮年男子管好各家的嘴,切不可将关于张道长的事情泄露出去,以防外人来扰了神仙清净。他觉得村长的说法不无道理,其实就是想让张道长留在村里更久一些,代表太上老君多多降恩贫苦的百姓,穷家渔户的,一个伤寒感冒可能就拖垮了脆弱的家庭经济,祖坟冒了青烟才盼来个活神仙,岂能不倍加尊崇?
他是个大字不识一筐的光棍汉子,但也是从小深受儒家思想教育影响长大的人,救父之恩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更大于救自己性命的恩情,他对张道长的敬仰之意甚至比那虚无难见的天子还要深上三分,眼见这莫名的纸上张神医的的画像,他心里隐隐察觉到些异样,这勤裕村远在台州城郊外滨海,前不挨邻村后不挨店的,明显是村里有人把关于张道长的事情传了出去,应该是外面的人要来请张道长出去医病。
刘大根想起了家里的大肚姨婆,已经九个月了,眼见着不知哪天就要临盆,要是这个时候张道长被请出了村去,谁可知道哪天才能回来?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急了,再看那张画像,是越看越急。
犹豫片刻,他对着身边的村碑激动地自言自语道:“张道长是俺们村的神仙,不能让他们找着了!”
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入城进货的事,他把手里的画纸折叠成块,一把揣进怀里,转身迈步火急火燎地往来时的方向跑去了。
……
勤裕村不大,林张二人从那家出来后一直向东边走,没过多久,就到了村东的石碑处,林汉城变得极为灵敏的耳朵隐约能听到涛声了。
不知何故,一直走在前面要领路的张适突然止住脚步,跟在其后一路观赏古村风景的林汉城也随之停下,问道:“老张,你怎么了,记不得路了?”
此时二人面前已经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南方温热地区的树木普遍高大,纵是林汉城现在视力过人,也没法透过重重的树干枝叶看清林间那头的景象,要是事先不知道的话,谁能想到穿过这片密林后就到了东海的岸边呢?
“哦,不是,我看看时间。”
“看时间?怎么看,用树影看时间?”林汉城道,心想这家伙当初训练的时候最不擅长的就是野外生存,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磨砺几年之后,居然也学会了这门本事。
张适转过身来,道着:“呵呵,林兄弟,你看这是什么?”一边伸手从自己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个宝贝似的,手握成拳,把拳头递到林汉城身前,示意他接住。
林汉城皱了皱眉,像在猜,不过没猜着。他伸手去接,张适拳头一松,一个圆形的金属物体落入他手中,质地坚硬手感冰凉。
他翻手一看,竟然是一块金灿灿的西洋怀表,玻璃镜下的指针滴滴答答转着,表身侧面的小发条色泽明亮,长约半臂的表链也折射着粼粼金光,做工甚是精美。
“嘿,这是好东西啊,从哪儿弄到的?”林汉城细打量着那机械怀表,又看看张适,眼中的好奇之色甚浓。
张适笑着道:“这是我离开金陵时得到的一件东西,当初拿到当铺想典当些银子做盘缠,那不识相的老板还以为我是不正当的官工,做些奇淫技巧的破东西拿去骗钱哩,还要去报官抓我。我只得收起来自己用了,要是林兄弟喜欢的话,那便送给你了。”
林汉城注意到了,他只说了“得到”,如何得到,从哪里得到的却含糊其辞,还要把这金贵玩意送给自己,恐怕别有深意。他倒也不客气,看了一下时间,报出来道:“十点四十五分。”
然后他大大方方把表揣进自己的迷彩服口袋里,说道:“你就不用编故事唬我了,我虽然不知道这个时空今夕何年,但肯定离蒸汽时代还早的远,这种精巧的夕阳机械表中国本土的工匠是造不出来的,要真拿去当铺卖了,换到手的钱寻常人家过一辈子也够用了,想送礼拉近关系就直说嘛。”
“哈哈,林兄弟真是快人快语,耿直得很啊。”张适有些尴尬,不过见他收了那怀表,心下也吁了口气,就怕他不肯收这贵礼呢。
时间看过了,礼物也收了。气氛相当好,心思却各异。都停在原地,等着对方先开口。
林汉城心里打着算盘:这家伙先是在这儿等了我半年,又是用那神奇的能力帮我疗伤,刚才想拉我去他的居所,显然是有事要说。现在又送我块贵重的西洋表,恐怕是为接下来要商量正事先打个铺垫,到底是什么事,能把一个身怀绝技的“神医”从富饶的金陵赶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小渔村?不会是有生命威胁吧?如果事情太大,是帮,还是不帮?要帮,惹上刀子不值得;要不帮,那治疗术岂不与自己无缘了?那神奇的能力将来要是用在战场上,可是一大助力啊。
张适也想道:这家伙委实不客气,那么贵重的东西说拿就拿了,连声谢也不说,对自己的目的好像也不感兴趣。究竟是在获得一身神力之后自信高度膨胀,对自己可能要与之商量的大事并不担心;还是根本没打算和自己走一条路,装傻充愣白拿也就白拿了?
沉默只持续了几秒,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我走前面…”
“呵呵,林兄弟没来过这里,不熟地形个,还是我来带路吧…”张适笑了,他从林汉城的眼里看到了真诚,看来这金贵礼物没白送,合作意向还是有的嘛。
“哈哈,我先来个投石问路。”一直瞅着树林的林汉城突然弯身下去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右臂高高举起,身体后仰并扭转半圈,像投掷棒球一样,整条粗壮的胳膊随着腰身转动大力甩出,掌心的不规则石头脱离右手应声飞出,破开空气发出呼呼的啸声,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极速扭转旋飞着,冲进了密林之中。
那黑色的弹道在二人眼中停留一秒不到,划开十余米后便消失不见了,张适甚至连声音也没听见了,诧异地问道:“林兄弟,你这是做什么,林子里要是有人,岂不是得被你这一下给砸死?”
这时林汉城的脸上笑容早已敛去,两道粗眉压在眼上,他看到了,隐匿在林子里远处的那几个窜动的身影,几个戴着脸谱面具的人头,以及他们手里握着的短刀,还有几双面具下的阴冷目光正投向这边。也看到了,那颗飞石直接命中了一人的胸部,生生搅了进去。倒下的那人立即被身旁的同伴捂住了嘴巴,连临死前最后的呼救也没能发出。
来不及解释,他转头用最小的声音对着还在发愣的张适道:“别问为什么,转过身去,我数一二三,立刻往回跑!”
来不及多想,张适只得点头答应,转过身去,将后背留给了那片显得诡谲的树林。此时阳光大盛,他却感觉到了背后的阴森。
“一…”
“三!”
林汉城眼睛猛地瞪大,突然变卦大喝一声,左脚为原点一个扭身,两条铁腿一抬便发疯似地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两只草鞋几乎在力量爆发而出踏落地面的瞬间就扭曲变形了,溅起一路烟尘沙灰碎草疙瘩。
“啊?”
张适眼见他直接数到三,那人影已经蹿出去数米远了。来不及犹豫,一手握着拂尘,另一手抓着衣角,也顾不上脚下土路地糙碎石多,强忍着因为突然发力而有些抽筋的双腿的阵阵疼痛,跟在那高大身影的背后拼命的跑着。
“林兄弟,慢,慢点,等等我…”
他呼喊着前方的林汉城,突然只听身后隐约嗖的一声,没敢回头看。一只镶着漆黑柳叶箭头的飞矢从林中飞速窜出,划破空气发出嘶嘶的尖锐音声,直向他们原来的方位射去。
“咔嚓嚓…”
箭头撞上石灰石打造的村碑,溅出大片火花,发出尖锐刺耳的刮擦声,在篆刻的红印大字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痕迹。
林汉城此时更不顾上回头,先前他直接数到三就是因为看到了林中一人拉开了弓箭,正对准着自己,随时可能离弦而出。极佳的听力告诉他,那一箭射中了坚硬的石面。之前自己就站在石碑前面,要不是经过那场怪梦改造的身体反应够快,恐怕现在就被一箭钉在那儿了。
箭中石碑之后,林子里的几个戴着面具的鬼祟身影却没有跟上,而是在射出那记惊魂之箭后迅速分散开来,悄悄潜入了周遭的环境中,各自行动。那具倒下的尸体则被拖入了厚厚的灌木丛,血迹也没留下,一切痕迹都在几秒时间内被抹除掉,仿佛在那片树林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第七章 【远来寻神医,谁手藏钢刀?】()
之前刘大根火急火燎地跑回村里,正要先回家通报老爹一声情况,再去找村长汇报。
不想他到了半路遇见了熟人——二十出头一个打着赤脚的小伙,村长家的小儿子、他家的小舅子温七,往日也在自己家里开的铁匠铺里做工挣些工费,二人关系很是熟络。他连忙把事儿和温七一说,温七便拉着他往自己家里走,直说事情太大耽误不得,须得马上召集村里人来开会。
刘大根一想,却是这么个理,二人便一路呼喊着乡里乡亲们有重要的事宣布,速去村长家集合。一家传一家,两人传遍大半个村子,正巧在黄家门口遇见了晾晒衣服的黄石姑娘,询问黄老汉是否在家,说是不在;再问张道长在不在,黄石姑娘擦着眼泪,像在责怪自己把张道长气走了,也像害怕要挨父亲的打,说着道:“他,他们没走多久,去甚地方我也不晓得!”说完,她便扭过身蹬蹬进了门去,嘎声关门,又靠在门后哭上了。
二人一听,连忙拍手大叫不好,八成是已经被那些人找着了,大喊着嘱咐着走进屋去关上门的黄石转告黄阿叔去村长家开会,便匆匆往下一家去了。
等他们把村东这边的乡亲也通知到位后,已是正午时分,男人们多还在外做事没有回村,但村西村长家的宅子前还是聚集了数十上百的渔村老少,都嚷嚷着到底有什么事。
门前挤挤攘攘,把屋里的家人倒是吓得够呛,村长的大儿子温六推开门来,直问着邻居们道:“各位叔伯乡亲,不知为何围我家门,难道出了什么事了?”他是村长家生下五个女儿后的第一个儿子,一身儒生打扮一看就是读书的材料,性格比起顽劣的二弟来也是温和许多。
只听有人问道:“村长呢,村长不是有事儿要说吗?”
“是啊,家里好些活要做呢,温七叫我们来到底有什么事?”
一个膀大腰粗的农妇扯着破锣嗓子喊着,是洗衣的时候被温七他们从公井边喊来的。她和十几个洗衣的妇人一听说有急事要宣布,也都匆匆收了衣服往这儿赶来了,可不想到了地方却见不着正主了。
温六不知这些人所为何来,蹙着眉头,细声细语道着:“大家别着急,家父早晨出门去海边了,不用多久就能回来了。”
“什么,把我们叫来这儿水也没得一碗喝,还要我们等着他回来?”一个手里举着锄头的中年汉子嚷嚷着,显然是从地里被喊出来的,农活还没干完呢。
“这,这…”
温六讷言了,眼见聚到自己家门前的人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满眼都是红口黄牙,人声嘈杂的根本听不清楚说的些什么,他说的话也根本传不开多远,便给淹在了嘈杂的声音里,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屋前众人吵吵嚷嚷要寻刘大根和温七他们的时候,人群后突然传出了“蹡蹡”的铜锣声,伴随着锣声的还有喊声:“各位勤裕村的父老乡亲们,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人人都有红包拿…”
奇了,众人都被那锣声吸引了注意力,回头看去,却是一个陌生人敲着铜锣喊着发红包,背后背了个大包袱,想来装的就是红包了。
站在敲锣人身旁是一个方面大耳,胡须乌亮,衣着讲究,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向这些下里巴人们拱手行着礼,瞥眼示意敲锣的人给在场的村民们分发红包,很客气却中气十足地说道:
“各位乡亲莫要见怪,在下是杭州人,乃西湖十三街薛员外府的师爷。我家太夫人自数年前染上了风寒,不知是何缘故,我家老爷请遍了全浙的名医,却是无法根治,原本硬朗的身体眼见着是一日不如一日…”
说到此处,他的眼眶有些红了,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不知是乡里人家善良淳朴,还是那敲锣随从挨个发过去的碎银子起了效果,围在村长屋前的众人都纷纷动容,逐渐安静下去,听他继续说着:
“突有一天,我家的下人从台州办事回府,说台州地方有一位姓张的游行道长,四处为人行医义诊,治无不愈。我家老爷这才派我亲来台州,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张道长修行停留的地方,便是贵村。还望诸位父老帮帮我家寻到那位仙师,请回府里为太夫人看病,无论成不cd了了我家老爷的一番期盼了!”
师爷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两眼的泪终于忍不住簌簌往下流着,他向众人不停地作着揖,口中不停地道着:“请诸位帮帮我家老爷,寻到那位张仙师为太夫人看看病,无论成不cd要试一试呀!”
“呜呜…”人群里,不知是哪个领到银子的心软村妇没忍着泪,哭着擦上眼泪了。周围人一看,是磨豆腐的村北杨寡妇,也是个苦命人,老父不到五十岁就因病去了,偏偏是在张道长来到村里的一个月前去的,要是能再熬上个把月,凭张道长的神奇医术,八成也能把过了鬼门关再给拉回阳间来。
人群开始骚动了,一个家里曾经有亲人被病魔纠缠,后被张适医治痊愈的中年汉子喊着道:“帮,这得帮啊,张道长是太上老君下凡来施恩的活神仙,请他老人家出马,就是闭了气,也能救回来!”
“对,他老人家会的是仙术,连药都不用吃,直接就能把病治好了!”又有人附和,而且不止一个,那位神奇的道士自从来到这个小渔村居住之后,已经为不下数十位村民免费义诊过。而且患者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只要关上了门,用不了一刻钟时间出来,都是焕然一新,如同重新活了一遍似的,怎能不让这些乡下村民对其产生神化崇拜呢?
就在师爷频频作揖,敲锣随从不停发着红包,围观村民们纷纷鼓噪时,林汉城与张适却藏身在离村长家远处的草垛里观察着,准确的说只有视力极佳的林汉城能看清和隐约听到百米之外的情景和声音,他之前就是想找到村长商议——村子可能会遭到袭击,不管是倭寇还是山贼,都需要尽早做出准备。
不过现在他感觉自己猜错了,哪里有山贼会那么大方给村民发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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