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听林爷的!”蒲七也不废话,跟在他身后,蹲着身挪出了暗洞。
林汉城的宽刃剑就放在酒窖的梯子下,他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攀着长梯,翻上地面,把梯子上的蒲七也拉了起来。
“林爷,城里还有很多他们的人,为什么不用火药拉一条火线出来,直接炸了这里?”蒲七看着自己手里的短刀和林汉城手里的重剑,实在想不出,凭两个人怎么和即将冲到这儿来的几十号人对抗,就再高的武功,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我要保留这批军火,日后有大用处。”
林汉城道,他已经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些人应该发现了城中多处的同伴都已经身死,突击台州知府从而一举破城的行动成功率大降,已经顾不得隐藏行迹,正在拼命往这个地方赶来,想取出地下室里的火器做今夜的最后一搏了。
第四十五章 【最黑暗的时刻(上)】()
城西,留守军营的木制篱笆防墙外。
火光之前,正门的一名守卫百总发现了前方不远处有人正往此处奔来,连忙大喝道:“止步,立即止步,否则就地格杀!”
“别放箭,别放箭,城西,城西打起来了…”那人影形单影只,其后并未跟随他人,一边奋力跑着,一边挥动着双臂大喊着。
“口令,说口令!”那百总已经从身上弓袋里取出步兵铁弓,从腰后的箭壶里取出箭矢搭上,其身旁的一列数十名名弓兵也都是拉弓引弦,锋利的箭头直对准那不断靠近的人影,随时准备齐射将其变成刺猬。
“吾皇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那人影已经到了六七丈外,声音传到篱前,正是先前周守备派出的数队埋伏在城西各处的兵马得到的口令,声音急促,姿势摇摆,状似随时会栽倒在地。
不料这口令一出,那百总却是冷笑一声,大喝道:“给我放箭,射死那倭贼!”
声音落时,他铁弓上的箭矢随着弦离扳指飞速射出,带着一阵唰唰声直射向那人影。下一刻,十余支利箭几乎瞬间齐中那人身体,贯穿他的胸部、腹部和大腿手臂,在跑动中噗通一声两膝跪地,被惯性带动着摩擦了半米距离,口中狂涌着鲜血,眼神中满是惊异与怨毒。
“口令,是对的…”他的喉间翻滚着血泡,怎么也不明白,从那些半路冲出的台州军嘴里拷问出的口令,为什么会招来万箭穿心的下场。身后的大部队,还被蒙在鼓里,赵总管,快撤…
“嗖!”
那果长又是一箭,射穿了他的喉咙。那人影终于失去了控制,嘭声趴倒在了青石地上,任由鲜血汩汩流淌。
……
城中,慕容府大宅。
嘭唧一声,厚重的红木大门被踹开了,二十余个身穿夜行服,手拿熏黑刃的短刀,脚下草鞋、布靴、皂靴不同鞋子的面具人冲进了前堂,只听领头的一名高大汉子的声音道:
“留下三个守在这儿,一有情况马上放信号弹,剩下的都跟我走!”
话落,那人率先举刀冲进了宅中,身后跟随着二十多人排成一字队形,鱼贯涌入,手里利刃挥舞,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进了大厅,领头人一甩火折子,周遭黑暗被火光驱散,他的身形却是猛然一滞,举着握刀的右手示意后续人马停下。
诸人只见宽敞的厅中,倒着一具具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男有女,有下人模样的,有小姐模样的,多数是身被锐器刺中流血而亡,还有身首分离死无全尸的,看得这些往日被蓄养在台州城中待用的乌合之众一阵胃里翻滚,胆量小些直接吓得哇一声喊坐到地上,指着地上的无头尸体,手里握着的刀都颤抖不停。
“呔,你这厮鬼嚎甚么,都跟我来。谁听命令,赏银百两!谁敢停下,就地格杀!”
那领头人回身过去,怒吼着道,震慑着已经开始动摇的军心,然后便首当其冲大步流星地走向厅堂后院,其后之人在威逼利诱之下也只得跟随上去,心下却都打起了鼓来——这地方已经有人来光顾过了,而且不是自己人,那会是什么人血洗了这大宅子?
倭寇!真倭寇!
一想到这儿,那些戴着面具将表情隐藏在陶瓷下的人便冷汗涔涔,只觉阵阵发软,那些东瀛倭寇可是杀人吃肉的嗜血魔鬼,就凭自己手上这发放的短刀,怎能和传说中削铁如泥的倭刀抗衡?
“轰!”还未出到后院,夜空中却掠过一道银蛇,一声闷雷突然响起,吓得众人步伐又是一停,先前那个被尸体吓得坐地上的人又是一声惊呼,这回领头人可不放过他了,回转过身便是一刀劈去,直捅进了那人的左胸,当场杀死。
“谁敢再聒噪,和他一样的下…”
那高大黑衣人的话还未说完,刀还未拔出,顿觉后背一凉,声音随即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使劲也出不了那口气了,手里的火折子也嘭声掉落在地,整个人保持着僵硬的站姿立在原地,如一座蜡像。
“啊!”有人看清了,火折子熄灭前残留的火光照耀下,那领头者的腹部位置,凸出了一道刀尖,也是熏黑了刃的短刀,和他们手里拿着的武器居然一模一样。
“有倭寇啊!”有人吃不住劲了,开始丢下武器往外跑了。喊声一起,更让这支乌合队伍失控,领头者已死,开始作鸟兽散了。
可一切晚了。
只听嘭的一声响动,厅堂的前门被关上了,一个肃杀的声音回荡在其中:
“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可保性命。凡有敢抵抗官兵拘捕者,一律视作倭寇奸细,格杀勿论!”
这声音一出,本就已经如一群无头苍蝇在厅中乱转的黑衣人纷纷停下脚步,丢下手中的武器,全都抱头蹲在地上等着被官军拘押走,都是城里卖力气走江湖的老油子,都知道官军是要钱不要命的,就是千万不能反抗!
“投降,我投降,我是被逼来的…”
“官爷,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五岁幼儿,您大慈大悲…”
“啊…”
黑影闪动间,这些丢下武器的黑衣人没有等到官兵的绳索,却等到了一柄厚重的大剑在空中不停向下挥舞,将他们的身体劈砍削切成一块一块的碎骸,在嘶声嚎叫中接连倒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直至变成满地血肉,那两道埋伏于此的黑影才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路通往后院的红色脚印。
……
城西,留守军营。
帐中,吴知府一身戎装椅坐正中位置,张关凯与周泽两位守备将军站于两侧,听着那跪在地上的轮防千总官汇报着工作:
“禀大人与两位将军,通判大人和建军大人已经转移至后帐,所有留守城西的步营兵马全部披甲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说来也是荒诞,台州军所有的朝廷批准兵部预算,下令工部制作并发下的各式盔甲,平日里都锁在军械库中,派有专人每日维护,却不准士兵穿戴。为的就是保持已经被层层克扣的军械那光滑的外表,在防卫司每年派出的巡检人员到访时,能做到衣甲鲜亮的表象。
眼下倭乱爆发,城外数量不明的大批倭寇虎视眈眈,城中还不知有多少被收买的细作和提前入城来,随时可能攻击这里的倭寇。那些往日不准擅动的武器装备,从刀枪盾牌到三眼神铳之类的火器,已经一股脑儿搬了出来,给士兵配发。今夜最要紧的关头,多一个披甲的士兵,就意味着留守军营的安全系数提高一点。
吴大人已经对两位守备下了死命令,一旦有人敢在遭遇倭寇袭营时退后一步,军法队必须就地格杀以儆效尤。只要撑过了今夜,到了明日危机解除之时,立刻搬出府库,重赏城中将士。
至于府库里的钱看嘛,便得从通倭的大户家里讨了。
“大人,大人,我要见大人…”
那千总还在下面汇报,帐外却传来了一阵急切的呼喊声,声音落入两位守备耳中,齐齐转头看向自己的顶头上司,眼神在问,见不见?
吴大人摆了摆手,示意千总先停下,张守备看准时机抢白着道:“帐外何人喧闹?速报番号队列,否则以奸细论处!”
帐帘被外面的守卫掀开了,一个人高马大,横眉大眼,满脸胡髯,皮肤甚黑,手里还提着铁弓的军官大步走了进来,一见在场诸人,立刻两膝扣下跪在地上,抱着拳激动地道:
“彪下城防百总官胡庆丰,禀知府大人,禀两位将军,先前有倭寇伪装成我军士兵,企图吸引注意掩护其后大队人马袭击军营。幸亏周将军命令及时到达,才没让那奸贼得逞。就地射杀了那贼之后,儿郎们从那贼身上搜出了这块东西,彪下特来亲自汇报紧急军情,将此物呈献大人和两位将军,一时违了军纪,请大人和两位将军责罚!”
他一边说,一边将怀里一块牌子取出,放到地上,便开始咚咚磕起头来,却是个外表三五大粗,内里心思机敏的人。
周守备闻言,看了知府大人一眼,得到同意的眼神后便走上前去,拿起那块牌子,入手分量十足,是一块长方形的银质腰牌,牌下系着红绳团,牌面上篆刻着一个大大的“齐”字,再看反面亦是一个“齐”字。
他眉头一皱,两眼眯起,脑中顿时闪过一道念头,眼睛猛然睁大,没理会还在磕头的胡百总,回身过去快步走向吴大人,脸色在眨眼间已是变得煞白,连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座上的吴知府和站立一旁的张守备见他神色,俱是惊疑,不知那小小百总带回了什么东西,竟让一位五品的守备将军脸色如此难看。尤其是吴大人,对这位临危不乱的周守备今日可谓是重视有加,心下早已决定倭乱平息后为其请功,提拔上一个台阶才是为国惜才。
不过,当吴佩龙伸手接过那块腰牌,拿到眼前仔细观察时,双眼也是猛然一凸,抬头盯着那已经磕完了响头,跪在原地似乎在邀赏的胡百总,眼中俱是不可思议之色。张守备也瞥眼看那腰牌,一开始也没看出门道,但盯着那牌子上大大的“齐”字,再联想到这银光闪闪的东西似乎不是铁质,更像是纯银打造之物,喉咙也是一噎,转过头去再不敢看了。
沉默半响,吴大人将那银牌收入自己的甲胄之中,招手示意让张守备和周守备都靠过来,用仅有三人能听见的细微声音吩咐着。
台下跪着的胡百总面朝红毯,哪里敢抬头去看上官们在说些什么,心下正思量着这回功劳是否能提一提,升到个副千总的位置,却听张守备愤怒的声音响彻帐中,传出帐外:
“城防百总官胡庆丰,违犯军纪,咆哮大帐,目无上官,传知府大人令,立刻将其接触官职,罚一百军棍。来人呐,给我拉下去!”
“是!”
不待胡百总从这一道霹雳中回过神来,帐外守卫着的亲兵已经掀开帘子冲了进来,两个一左一右把他双手反押,后面一个迅速取出细麻绳捆住他的两掌,一个在前负责押韵,锋利的枪头直指他的面门,大吼着:“走!”
“大人,大人,彪下冤枉啊,大人…”
人被脱出帐中之后,那粗锣嗓子的声音还传了进来,直让帐中的那位千总难着头脑,三位文武长官却都是面色阴沉。
台州府的高层对于这次倭乱爆发应急处理过程中,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下午那数起骇人听闻的血案,比如今夜倭寇的细作在城中制造爆炸恐慌,都没能也不可能做到完全防备。可谁也没想到,那个百总带回来的这个“大功”,竟然会大到这种程度。
大到什么程度呢?
吴大人心下叹了口气,无论这次倭寇侵海的事件结果如何,自己的乌纱帽,恐怕都要摘下来了。
第四十六章 【最黑暗的时刻(中)】()
十分钟后,城中慕容家大宅。
此时的大宅已经大门紧闭,还被院中搬来的磨盘等重物堵上,后门也被死死封住,除非组织人手以器械撞击,否则根本无法进入——林汉城自信,至少在天明确保城内高层绝对安全以前,是不会有官兵来这安静的地方搜查倭寇的。
府里没有了以往的夜间灯火,莺声燕语,只剩下满厅满院的残肢断臂、血肉骸骨,伴随着阵阵阴冷的夜风吹来,富丽堂皇的宅院宛如一间葬房,满府上百口人全部丧身剑下,哪怕“通倭”的慕容老爷在死前把所知道的信息都吐露给了林汉城,还是没能换来独孙的活路,价值被尽数压榨赶紧后,成为了一对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死不瞑目。
斩草除根。
……
后院,地窖中,储藏军火的暗室里,火烛幽幽,照映三张脸庞。
“斩草就要除根。”林汉城盘着腿,弄着抢,如是道。
听完了林汉城对于这慕容府情况的说明,饶是蒲七混了多年的江湖,手里沾的血不止十个人以下,也顿觉阵阵头皮发麻:这林爷居然一个人血洗了全府上下,一个活人也没能逃出去报信,究竟得什么样的高强武功和狠辣心性才能做得这般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而张适听完却只是叹了口气,已经对林汉城的所为麻木了,原本行医救人的路线已经变成了协助这个杀人狂杀人,包括杀无辜的人,也包括杀慕容老爷这样与齐王府暗通款曲,借势谋利的奸商。或许,长期的残酷现实已经让他渐渐清醒,接受自己本性并不崇高的真实一面,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牺牲别人,其实并不会让他有多么难以接受,能做的,愿做的,也不过是叹一口虚伪的气而已。
“林爷,万一…吾是说万一,要是有人跑了出去报官怎么办?”蒲七在听林汉城叙述如何血洗这大宅之时,他就已经放下了手里的那把短刀,不敢在这种杀人不眨眼睛的真黑手面前表现出一点攻击性来,半是疑惑,半是忧虑地问道。
此时林汉城手中握着一把箱子里取出的燧发火铳,摆弄着上面的机簧装置,闻声瞥了蒲七一眼,反问道:
“你认为逃出去的人会第一时间找地方躲起来,防止被追杀,还是冒着城中宵禁,被当作倭寇就地格杀的危险去报官?”
“或者,你认为在这城中兵力薄弱,连知府大人的安全都无法完全保障的深夜,逃出去些人找官军报案求救,能搬来官军吗?”
“啊,林爷考虑周全,是吾多心了。”蒲七道,见一直盘腿坐着不说的张适面色僵硬,想开口与他套些近乎,嘴唇蠕动,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毕竟在不久之前,二人之间还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眼下虽然因利益联系凑成了一伙,彼此间的陌生感与警惕心却依然浓厚,那位心狠手黑的林爷根本不屑于将防备显露在脸上,而这位价值一万两白银的神医,瞥着自己的余光里的怀疑却是丝毫不加掩饰,哪怕自己的两手已是空空,也像时刻防备着自己会突然暴起偷袭一样。
观察着手里火器的林汉城余光一直打量着身前的两人,见张适一副冷漠面孔,新入伙的蒲七也是满脸惴惴,坐立不安,便将手里的火铳放下,轻声道:
“蒲七,咱们之间暂时不必相互防备。至少在天亮以前,你没有成为我们敌人的动机,如果天亮之后你无路可走,决定跟着我的话,我也能在今后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不受齐王府的威胁,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有什么问题要问,有什么话要说,现在就尽数道来把。”
张适闻声,抬头看他一眼,眉头微皱,心下难安:招募这样一个前齐王府雇佣的杀手,无异于驾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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