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开了天眼一样,微闭的双眼能以第一人称镜头看到林汉城体内的景象,而林汉城体内像被放进去了一只细弱尘埃的搭载着红绿夜光透视相机的无人拍摄器,在他体内的血管外之外游弋着,拍摄着,将看到的画面传输回医生的脑海中,像在拍摄一部探寻人类身体内部状态的纪录片。
“拍摄”没有持续多久,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在这短短五分钟里,张适已经完全探明了林汉城体内的伤势,严重的内伤,多处骨折变形,体内出血,两边的膝盖骨应该是直接在高速坠落中冲开了深度不够的水面,直接磕上了海水下的沙土甚至石头,已经碎成了模糊的血肉渣滓,拿强力胶怕也沾不回原样了。
他心里暗道一声麻烦,这些年来用特殊的能力为人医治病痛,多数都是伤寒感冒等普通却在这个时代足以致命的软性疾病,林兄弟这浑身除了头部以外,基本上硬件都摔了个七七八八,全身的骨骼碎裂脱位不计其数。这个时代可没有镇静剂,所谓的麻沸散他也找药房配过,给人使用时起到的麻醉作用很有限,眼下就算能帮林汉城恢复身体,恐怕过程也得经受一番折磨了。
可不治的话,放任体内伤势持续扩大,恐怕面前已经将近回光返照的林兄弟就得回到原来的时空去见马克思了,已经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
只听他沉声道一句:“林兄弟,对不住了,你忍着点,撑过去就好了!”脑中念头通达,便即刻开始了这场特殊的治疗。
不等林汉城反应过来,两股相同的热流从覆在林汉城小腹的两掌中心传输到他的体内,热流涌入体内的刹那,虽然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可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一股强烈的热流从心口的位置扩散开来,从头到脚,流向全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他便感觉到体内像灌满了汽油被点燃了一般,像滔天洪流冲击着五脏六腑,像有涓涓细流洗刷着奇经八脉,让他不自觉地双拳紧握,全身关节放鞭炮似得劈啪作响。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红润似血,牙关紧咬两腮鼓起,像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而不能宣泄,变得扭曲的表情将正要开口说话的张道士惊在原地,从没遇到过的情况突如其来,把他也看愣了。
那个躺在床上的虚弱病人像一只即将破蛹而出的蝴蝶,正在经受着张开翅膀前的自身突破,他看到了,林汉城的鼻孔、嘴角甚至溢出了点点血迹,不知是血压过高,还是咬碎了槽牙,在床上痛苦地扭动着,像一只被人摁在原地拼命在挣扎的昆虫。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热量的传输持续了良久,张道士的“治疗”才终于像是起了效果,他收回了双手,额头上已经浸满了汗珠,躺在床上扭动着身体的林汉城也终于停下了动作,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浊气,鼓起的通红腮帮渐渐消了下去,关节的折动的声响也息了下去,体内滚动着的热流不再那么强横激烈,慢慢融进了浓稠的温和血液,滋润着身体的五脏六腑和骨骼肌肉,那种从生理到心理联动爆发的奇异感觉逐渐消散,他的意识却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渐渐化成了一团黑色,什么也看不清了。
“林兄弟,林兄弟…那声音很焦急,很模糊,他也听不清了…
第三章 【奇异梦里身披甲,一箭醒惊魂】()
此时,林汉城的梦里。
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碧蓝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此时的他就站在一处高高的草坡上,在天上的耀眼金光照拂下,俯视着下方的百里景观。很奇妙,那种高度近视眼突然像内置了高清摄像头一样的奇妙感觉,让他将远处的景物清晰地收入眼中,映入脑海:
从远处的草原河流边开始,一直向地平线方向绵延数里的帐篷群足有数百上千,在帐篷群之前的广阔草地上,成群成群的牛羊牲口在挥着鞭子的牧民的驱赶下缓慢移动着,走到哪一片,哪儿的草就得被饿羊拱得底朝天。牲口们尽情汲取着大自然的营养,牧民们粗糙脸上的笑容很粗糙,都是血口黄牙地笑着,配上那束着鞭子的地中海发型,怎么看也觉得有些狰狞。
他右手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直觉还在。张了张嘴,不疼了;鼻子也是好的,能闻到空气里新鲜的青草气息;眼睛更不用说,像做了激光手术一样,无论是看近处还是看远处,都十分清晰。
他惊奇地想到:我的身体居然没事了,可这儿是什么地方?
“林兄弟,林兄弟…”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在虚空中呼唤着他,他茫然四顾,却怎么也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思绪跟不上变化,他突然感到身上一沉,低头一看,一具折射着金光的铁扎甲竟然凭空地套在了身上:打磨光滑质地坚硬的层叠甲片、反射着耀眼光芒的大块铜制护心镜、红色的布腰带,还有腰间悬挂着的一把铁鞘长剑。头上像是顶了一只高压锅内胆,取下来一看,却是一顶插着红翎的头盔。脚下的鞋子也变成了一双覆着铁片防护的将军战靴,连背后好像也负担着一把长棍形的武器。
左手往后一掏,入手是冰凉的金属触感,分量颇沉。再一细看,竟然是一把做工精致的燧发火枪,把枪撑在草地上,看着黑洞洞的枪口里隐约的圆形铅丸折射着白光,散发而出的死亡气息让他一下子转开了眼光,不敢直视那足有两个大拇指粗口径的枪管了。
还没等他的注意力从身上的装备转移开来,天上的阳光陡然一暗,接着完全暗了下去,原本周遭青葱翠绿的草地也随着阳光的消失覆上了一层阴霾,远处原本温顺的牲口群突然变得狂躁起来,牛羊哞咩乱叫,甩尾巴的,拱羊角的,任凭牧人使劲抽打畜群的领头牲畜,也无法控制躁动的牛羊开始向身后帐篷群的方向逃窜,像在躲避着什么危险。
林汉城抬头一看,先前的阳光白云早已消失不见,转眼间变成了乌云蔽日,仿佛所处时空一下子从清晨转到了傍晚。还没来得及惊诧,他隐约听到身后传来阵阵的踢踏之声,脚下的草地也传来微微的震荡感觉,他转身一看,却看到了让他更加吃惊的景象:
此时草坡的另一端远处,一片黑压压的马群正飞速地向此移动着。他看清了,那些骑在马上的人全部都是赤裸着上身,手里挥舞着锋利的马刀,表情狰狞面目可憎,留辫子的地中海发型也很是眼熟,和那些放羊的牧民竟然如出一辙。冲在最前端呈尖锥队形的几匹战马上的骑士,甚至还举着长长的旗杆,几面纹着金狼图标的绿色军旗在狂风中舞动着,像在宣告战争的来临。
“这就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吧…”那一刻,他被这震骇人心的场面惊在了原地,甚至来不及对那凶悍狼群一样的骑兵冲锋感到恐惧,口中不自主地念出了这句应景的边塞诗,尽管并没有城墙,他一身戎装屹立高地,却如一座城垒。
他像灵魂出窍,两眼一直盯着那片越来越近的冲锋集群,仿佛在4d影院观看着立体大片。直到那片黑云冲至坡下近前不到百米的距离,脚下感受到上千匹战马齐齐踏地带来的巨大震动时,他才猛然惊醒自己也身处其中,连忙丢下了手里的火铳,一边手忙脚乱地要脱盔甲逃跑,发现来不及了,只得丢下头盔减轻点负重,然后撒开腿玩命似得向草坡另一端,与骑兵群冲锋的垂直方向狂奔而去。
不料他起步太快,两双铁甲军靴太沉,右脚刚踏上草坡的斜面就一不小心失了平衡,整个身体向前一倾,啊的大叫一声,全身不受控制了,像个竹筒子一样在并不陡峭的柔软草坡上翻滚着向下移动着。
在他滚至草坡中间位置时,狂暴的骑兵集群已经冲上了他原来所处的位置,位于战阵最前端的一位蒙古骑士发现了那个翻滚着的身影。骑士两腿紧夹马腹,左手取下牛角弯弓,右手放开缰绳,从挂在腰上的箭壶里取箭在手,张弓搭箭瞄准那个移动的目标,常年征战的强壮体魄拉动重达百斤的牛角弓如同拉开面条那般轻松,箭矢尾部羽毛触到右脸颊的一瞬间,三根粗硬的手指同时撒放开来,兽筋制成的强韧弓弦将巨大的势能传递到箭矢上,离弦之箭飞速掠出,鸣笛箭头在空中发出呜呜尖啸声旋转飞射,隔着近百米的距离,直取那翻滚之人的性命而去。
此时林汉城已经在剧烈的翻滚中头晕目眩,两眼发黑,变得极为灵敏的耳朵却突然听到了风中尖锐的声响,一股强烈的危险感陡然升上心头,让他的瞳孔一下缩紧成针,心揪成麻花。
呼啸的金属箭头离他的身体还有不到五米的那一刻,他仿佛感觉到全身的肌肉细胞在瞬间同时紧缩,盔甲下的身体蕴含着的爆炸性力量陡然传递而出,右手一拳打在身下的草坡上,半条手臂陷进土里,一个仰卧翻身面对天空,左手一掌打在草上,整个身体强行停在翻滚的途中,那支携着破风大力的箭矢已经迎面而来,在他的眼中急速放大着。
蓦地,几乎就在两眼闭上的同时,他感觉到耳边的尖锐破风声停了,他感觉一股温热的湿润液体正从自己的眉心向下流去,没有疼痛,但他没有勇气睁开眼睛,证实那惊魂的猜测。
“林兄弟,林兄弟…”又是那个声音响起来了。
“啊,谁!”
卧房中。
一直安静躺在床上的林汉城毫无征兆地猛然弹身跃起,赤着脚踏到了地上,把一直在床边观察着他的张适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我还活着…”林汉城着了魔障似的,两手摸着自己的脸,确认一个鼻子一双眼,一个嘴巴两只耳朵还俱在,眉心也没有被射出一个大洞之后才算是吁了口气。先前那场奇异的梦实在吓得他够呛,明明没有经过任何剧烈运动,心脏却在怦怦狂跳,像要冲出胸腔。他两眼瞪得溜圆,像根本没看见满脸诧异的张适,大喘着气自言自语着。
张适却张大了嘴巴,他注意到了,此时的林汉城哪里还像当初在龙空山里进行跳水训练时的瘦高模样,腹部的八块梯形肌肉凸起明显,两条膀子粗如常人大腿,不用抹上油彩,那道道肌肉纹路都让人见了发憷。下身两腿的块状肌肉更是吓人,连原本那张柴瘦长方脸也变得棱角分明,额头还暴着青筋,除了基本的脸部特征和略显黝黑的皮肤没有改变以外,活脱脱就是一个威猛的终结者了。
“林,林兄弟,你没事吧?”他确认面前这人就是之前躺在床上如同瘫痪的林汉城,却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什么情况,诧异地问着道。
第四章 【梦皆诡异,隔墙有耳】()
勤裕村,渔舍,客用卧房里。
一个身上只穿了一条麻布方角裤和一双既粗糙又显小的草鞋的年轻肌肉男,一个穿着道袍,戴着诸葛帽,怀里还捧着一杆拂尘的年轻道士,明明是此时身处两个不同阶层的人,却像士大夫论道一样盘腿对坐在矮床边,是林汉城在叙述着那奇异的梦境,而张适则安静地聆听,时不时会插上两句。二人都没有注意,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轻轻伏在门外,一直狡黠地窥听着他们的交谈。
林汉城道:“同志,帮我个忙,往我这儿来一下,别打重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脸,现在那张脸已经因为高度发达的面部肌肉而显得很有力量美感,像前世科幻电影里的终结者。
张适笑了,伸出右手一掌轻打在他脸上,问道:“林兄弟,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来的太奇幻了,一时接受不了?”
林汉城感觉到了巴掌的力度和温度,现在的他何止是接受不了从装水的碗里看到自己面容变化的现实,光是知道面前这个“几天前”还一起在龙空山里上穿越前最后一堂课的同志,竟然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整整八年的时间,他便顿觉一股眩晕之感,仿佛所处的地方并非现实,自己还在梦里。
不过他看看自己的右小臂,那宛如魔鬼筋肉人的道道肌肉条纹,那神奇的力量感觉他倒是很乐意接受。
“不是我的承受能力差,实在是老天爷这个玩笑开得太大啊。”
林汉城苦笑着摇摇头,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掌,用力握了握,感受着每一个肌肉细胞随着他意念转动而齐整划一的扩张、收缩。空气中划过,甚至能听到很轻的尖锐破风声,明明是一只血肉构筑的普通手掌,只是比当初要厚了一些、大了一些,却像蕴含着能够牵动九牛二虎的爆发性力量,仿佛在告诉他,不需要武器,只要用这双拳头就能够打倒一颗参天大树。这力量让他兴奋,却又让他紧张,一种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冲动在他的体内积攒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不受控制地喷发而出。
张适抿了抿嘴,像是在找一个劝慰的切入点,毕竟林汉城同志才苏醒了半天不到,先前又经受了一场差点要命的传送之旅,恐怕现在都还没有把一切梳理清楚。
他道着:“林兄弟,咱们其实是一样的,你想知道我从那该死的漆黑通道里出来之后都遇上了什么事吗?”
林汉城点点头,好奇地道:“你说说看,难道你也和我一样,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不不,那倒不是,是这样的…”张道长摆手解释着,有些尴尬地道:
“不怕林兄弟笑话,当初我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苏醒在金陵城,哦,就是南京的一处街道上,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只能当乞丐一边要饭一边被聚伙结社的丐帮成员驱逐,饿了两天后连饭也要不下去了。自尊心作祟,我一不敢偷,二不敢抢,饥肠辘辘地蹲在蜿蜒曲折十里秦淮的某座拱桥边,等着老天来收了这条倒霉命。
“啊?”林汉城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位同志一到异世就沦落成了乞丐,他追问着:“那后来呢?”
“后来,在极度的饥饿与疲劳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然后就睡了过去,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像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低,眼中的飘忽之感却越来越强,整个人像沉浸在万千思绪之中,靴尖微微踮起,那着魔似的表情让林汉城丝毫不怀疑,如果给他一双翅膀,他能直飞上梦幻的云霄。
林汉城问道:“你梦见了什么?”
“在梦里,我身处一座画舫的船头,身后传来阵阵乐器声响。转头看时,我看到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正端坐在舱中,扶着一只大琵琶玉手连弹,也同样注视着我。”
张适故意用很肉麻的语气说着,让林汉城听着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白居易河上遇歌姬的风雅气氛,思维倒是被其诱导到了不健康的方向,他按耐不住好奇,问道:“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笑着看着她,她也笑着看着我,手里的琵琶弦未停,越来越急,越来越急。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走进了舱里,一直走到她的近前,把那张美丽的面孔看的更加清晰,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得,这梦根本没什么意义嘛,没看出来这兄弟饿死临了还做的是春梦啊。
林汉城腹诽着,取笑着打断他道:
“张道长,出家人可要守得住清规戒律,更不能乱打诳语,要是接下来有不和谐的内容你就别讲了啊。”俗话说日有所思才能夜有所梦,张适同志在梦里八成是当了秦淮河上的嫖客,竟然还能说地这么云淡风轻,看来八年时间能对一个人产生的改变真的很大,哪怕是个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现代人。
张适笑了,站起身来伸个懒腰,一个大大的哈欠呼出了满胸的浊气。因为门窗皆闭,虽是大上午,房间里的光线依然很暗淡,像到了日落黄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