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从未忘记端木氏多条人命的血债是隆庆王一手造成,从未忘记唐容大哥忧郁的容颜,从未忘记我对天所发的誓言:我一定将隆庆王碎尸万段!
呵,他一定毫无防备的吧!我不知他在我面前为何总是毫无防备、让我轻易的得手,上次是这样,此次亦是如此,他是毫无防备,或是故意为之?
天罗公主扶住隆庆王,脸上、眼底皆是痛惜,愤恨道:“大哥,我早说过,这个女人不会喜欢你的,你为何这么傻?”她瞪向我,丽眸中腾起一股冷冽的杀气,命令道,“将他们拿下!一个都不许放过!”
唐抒阳紧搂着我,稳步后退,语声低沉,略带责意:“你太意气用事了!”
我反身抱住他,侧脸紧紧地贴在他胸前,默然不语,眉心滚热滚热的,泪水悄然弥漫了双眸,只想着:再也不想撒手离去,再也不想离开他,即便是死,也无所畏惧。
叶思涵与西宁怀宇昂扬走来,与我们并肩而站,提剑面向四方包拢的兴兵,身形挺拔,容颜不畏。方才,我分明看见,西宁怀宇淡淡扫来的目光,落寞而孤独,仿佛秋日的旷野,无边落木萧萧下,萧瑟满怀。
心底不由得一痛,那样凄凉的眼神,仿佛无声的凌迟!西宁哥哥,对不起,情儿已经找到令我幸福的人了,你我以往的种种,我不会忘,但也只能属于青涩过往!
隆庆王任由天罗公主架起虚弱的身子,绵软无力的目光冷冷的逼来,如斯眼神,凄凉,惆怅,孤凉,幽恨……
风动枝丫,叶落有声,秋风拂动,拂起各色衣袍,裹挟着阵阵的杀气,于树木间涌动不绝。
唐抒阳轻轻推开我,决然冷道:“刀剑无眼,叶公子,带她先走。”
我一惊,慌忙死死抱住他不放,哀求道:“不,我不走——”
“不许任性!”唐抒阳骤然怒道,吼得我怔然愣住,其余两人亦是僵住;他抽起眉峰,到底缓下脸色,柔声道,“听话,你先回去,我答应你,一定安然无恙地回去,一回去,就立即去找你,嗯?”
我祈求地看着他,摇首笑着:“不,不要,我不走……”
唐抒阳横过眼眸,沉声道:“叶公子,还不动手?”
叶思涵钳制着我的身子,使着蛮力将我拖离唐抒阳的身边,任凭我打他骂他,任凭我疯狂挣扎,箍紧我的身子,一步步地远离那即将血肉横飞的战场……
而隆庆王,竟然不加阻扰,睁眼放我离开。天罗公主意欲有所命令,却被他制止。呵,隆庆王一再放过我,真的不恨我两次杀他吗?如此,他还会喜欢我吗?
颈间一痛,眼底渐渐黑了,我渐趋绵软无力……
醒来之时,已是午时。阳光直晃晃的射进来,刺进我的眼底,微微一疼。雕花长窗半掩着凝伫不动,脉脉诉说着对阳光的眷恋。
一道惨白的人影伫立在床前,形销骨立,容颜似雪,身姿柔弱得不胜一握,仿似幽魂一缕,幽幽地看着我,冰冷无情。
绛雪!
绛雪猛然上前,将我狠狠拽起来,扼住我的咽喉,幽寂的眸中掠起森然的阴光:“你是刽子手!是你害死他的!他死了!死了……”
怒气腾腾的嗓音!幽怨痛恨的语词!
心底一肃,我惊颤着声音:“谁……谁死了……”
绛雪陡然加力,我的喉间愈加紧迫,嗬嗬出气;她高挑眉心,狠厉的目光穿过我的眼睛:“你说是谁?他为了救你,身陷兴兵大军,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脊背上窜起无数惊冷,全身僵冷,再无一丝热意:“不,不会的……不会的,你骗我……”
“你不相信?你自己去问问你的表哥……”绛雪凄凉一笑,猝然扬起一柄匕首,银光耀眼,刺进我的眼底,化作眸底冰冷的泪水,如潮汹涌决堤。她美艳双眸堆叠着累累的恨意,敛聚着炽热的杀气,咬牙一字一字道,“我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我木然僵住,闭了眼睛,泪水弹落,仿佛冬雪漫天洒落,覆盖了所有仇恨与血腥,却无法掩盖心如刀割的绞痛:“好,你杀了我!”
92.【18】他不是他 'VIP' 2013…03…04
死水寂静,无波无澜。却有一声血肉撕裂的声响骤然轰响,紧接着,是一声痛楚的轻声吟哦,几不可闻,却如此清晰。
我猛然睁眼——绛雪软软地瘫在地上,缓缓地倾倒,霜天冬雪侵袭之下的绿草一般零落成泥。腹部上挺着一柄匕首,鲜血奔涌,迅速染红苍白盛*雪的衫裙,宛如苍茫雪地上盛开一朵妖冶的红花,惨烈地盛开,深情地摇曳,刺目惊心。
“爷,我来了,等我……”
绛雪追随而去,刚烈至此!深情至此!唐抒阳,真的死了!
叶思涵缓缓踏步而来,步履沉重:“天罗公主震怒之下全力追杀,唐抒阳与怀宇身受重伤,绝境之下,跃入运河……天罗公主命人打捞尸首,打捞上来两具尸首,确实是他们两个。謇”
我僵冷不动,脑中尽是唐抒阳傲岸的身形、睥睨众生的眸子、似笑非笑的脸庞……不,他没有死,没有死……天罗公主是骗人的……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他怎么能死呢?我不许他死……我蓦然开口,冰冷的嗓音惊慑了自己:“你亲眼看见他们的尸首吗?”
叶思涵哀痛道:“没有……天罗公主声称是他们两个,不过,好多人都看到了。巯”
我缓缓起身,拖着轻盈的身子,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外走去,仿佛行尸走肉,从头到脚,皆是冰冷,冰冷得毫无知觉。身后担忧的呼唤、置若罔闻,飘渺如雾,渐渐的远了……
穿过一道道仿若血盆大口的门洞,穿过长长的曲折回廊,穿过阴凉而死寂的石巷,穿过人烟稀少、垂柳干枯的街道,穿过空荡荡的、荒凉的扬州城,穿过耀眼、冰冷的秋日阳光……
我不知道我要走到哪里,哪里皆不是我要去的地方,举眸四望,这个荒凉的扬州城,陌生如地狱,阴冷如冰窖。
烟水茫茫,冷风漠漠,行遍千万,重寻无处。烟水风轻,垂柳已老,落叶飘黄,月露孤冷,风月***;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秋风横扫,掠起我的长发,掠起我的裙裾,翻卷如飞,涌荡如蝶。
在这空掉的城,我还怀念着谁?
————
夜风直直地闯过雕花长窗,窗扇轻轻晃动,一声声的咯吱轻响,惊动一殿如死幽寂、四抹凝定暗影;那冰冷的风、钻过素锦缎服,透骨的生冷。
永寿宫,仍是多月前的静谧、与世无争,仍是数百年来金粉铭黄的锦绣殿阁,仿佛今岁的动荡、屠戮、残杀从未发生,仍只静静地伏在龙城一隅——龙城,煌煌九重宫阙,却已是第三次易主。
姑奶奶躺在床榻上,阖了眼睛沉沉睡去,面目安详,恍若从未离开过这里——兜了一圈,竟又回到此地,却已是再不认得殿内一切。当真讽刺!
凌璇,凌萱,我,仍是我们三人陪着姑奶奶,默然呆坐,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幽禁永寿宫,已有十日。
宫灯低垂,昏弱的暖光洒照在光滑金砖上,瞬间冷凝,令人生寒。
更漏声声,已近亥时。突然,殿外远远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须臾便无人一般闯进内殿,步履沉沉,踏在心坎上一般。
我抬眸看去,四个内监鬼影似的杵在内殿入口,藐然地看着我,阴冷道:“摄政王有旨,皇后娘娘觐见!”
未及我回应,领首内监一挥手,两个内监立即上前架起我,疾步往殿外走去。
“姐姐……”是凌萱惊惧而微弱的声音,自扬州龙跃行宫毁于大火,皇嫂又变成了姐姐。
我戚然一笑,身后的轻呼恍若未闻,任凭内监架着我走入沉凉如寒水的夜色。庭内碧树瘦影摇曳、繁花摧折殆尽,只余满目萧索与凄冷。
摄政王!摄政王!摄政王!
将我们强硬劫到洛都、囚禁在永寿宫的,便是君临龙城、洛都一手遮天的摄政王——雷霆。
雷霆挥师北上,步步进逼,沿途归附兵民数不胜数,行至归德已是浩荡三十五万大军。隆庆王亦星夜急速行军,终于在归徳府狭路相逢。隆庆王强势攻城,半月攻城十次,仍是无法轰开城门。雷霆大军坚守城池,固若金汤一样。最后一次交锋,两军激战三天三夜,隆庆王十二万大军损失惨重,最后带着三万人马仓惶东逃。
归德府,血流成河,横尸遍城。
归德一役,雷霆大军死伤七八万,余部二十多万继续北上。兴朝皇帝真尔戴震惊之下,急调关外旧部八万人马,却无一兵一卒前来勤王。
雷霆大军望风披靡,各城各郡守军惊慌逃窜,百姓大开城门迎接大军的到来。九月初六,大军行至关州——京师南下要塞,关州一破,洛都唇亡齿寒。
九月初十,雷霆大军全线攻打洛都。洛都守军区区三万,龙城统军不过一万,虽是负隅顽抗、踞城死守,仍是抵挡不住二十多万大军的疯狂抢攻。四日后,洛都城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洛都百姓夹道欢迎雷霆大军,十里连绵,盛况空前。
雷霆下令全城搜捕真尔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然而,终究没能找到他的下落,估计早已乔装出城,连夜逃回关外。
自此,雷霆以摄政王之尊,入主龙城,成为九重宫阙的主宰者。九月十八日,雷霆颁布诏书,兴狗已驱至关外,奉扬州凌朝晋扬帝为正统,派兵南下扬州接迎太皇太后、皇后、公主回归洛都、临朝主政。
凌璇、凌萱、我,均未曾想到,还有踏入龙城的一日!
远心殿,清宁宫主殿,历来是帝王安寝的富丽琉璃宝殿。雷霆自封摄政王,寝居远心殿,豺狼之心可见一斑。
殿内悄无声息,绫纱宫灯澄亮,拉出一道威武的暗影。
徐步踏入殿内,内监尖细禀报过后,轻步退下,掩了雕羽刻花的门扇。
雷霆站在暗红长窗前,负手而立,望向窗外、冷风横扫、裹着凄黄落叶旋飞丹苑,透窗而入的夜风吹起他墨黑绣金的袍袖,冷冷飘荡。那背影,入我眼来,一如萧树,绿叶飘零、只余枯枝摇曳冷风,惨淡而寂寥。
他是龙城的最高主宰,摄政主朝,生杀予夺,该是意气风发、气度倨傲,俨然新朝帝王,却为何这般萧索?
我静静站立,不言不语。他沉默须臾,关了长窗,转身走来:“夜里风寒,皇后该添件风氅才是。”
我深深一怔,此话听来,仿佛一个寻常人家的夫君、嘱咐妻子添加衣裳,语声温醇而宠溺。略略正神,我清冷一笑:“不敢,王爷费心了。”
幽禁十日,不闻不问,此番召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我无从猜测,亦不需询问——一旦开口,岂不是泄漏心底慌张?
雷霆拂袖坐下,提起酒壶斟酒,琥珀色暖酒醇香四溢、静寂融入明亮暖光;他端起光华微转的翡翠酒杯,沉厚开口:“连日来本王政务繁遽,怠慢皇后,本王自罚三杯。”
这是哪一出?我静声道:“不敢!王爷不必客气!”
“皇后不必‘不敢’,本王果真令你惧怕吗?”雷霆嗤的一笑,那是冷冷的自嘲;他看我一眼,懒懒的眼神、却犀利得直逼我的眼睛,嗓音略有嘶哑,“坐下,陪本王喝两杯。”
喝酒?又是喝酒!我敛神谨慎道:“我不胜酒力,王爷见谅!”
雷霆粗眉平展:“你坐着便好。”
我敛襟坐下来——在他的对面,低垂眸光,静声不语。他自顾饮酒,浓黑的眉梢暗暗蕴着一缕浓浓的愁绪,黝黑的脸膛豪气干云,经年的杀戮与征战在他的前额上镌刻下道道风霜与沧桑,依稀透射出缕缕血腥之气。明亮的暖光流转于刀刻上的脸庞,掐出些许柔润的光。
龙城多次易主,动荡离乱,远心殿曾经的富丽辉煌早已远去,仅剩一缕清幽与孤寂。明黄宫锦垂幔纹丝不动,悠悠诉说着令人无奈的乱世浮沉。
“本王命人迎接皇后和太皇太后回京,你可恨我?”雷霆不意间开口,惊我一跳。
我轻轻一牵唇角:“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雷霆霍然急速地灌下一杯酒,握住翡翠酒杯的手掌微微发抖、青筋暴胀、有如青色蚯蚓蠕动:“你果然恨我!”
我狠狠咬唇道:“莫非我该感激王爷么?”
雷霆猛然甩手、抛出酒杯,清脆的一声碎响,翡翠已成碎片,泛着冰冷的淡绿光芒。他蹙眉望着我,眼中血丝横陈:“为什么你们都恨我,她恨我,你也恨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惊诧莫名,却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心底恍然明白: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原也是一个普通的男子,忧心别人恨他。
“你怎么不回答我?你恨我,是不是?是不是?”雷霆吼叫出声,惊动殿内死水微澜,像极了深夜里受伤的小孩儿,孤独无依。
我神色冷漠,淡淡一笑:“王爷希望我恨、还是不恨?”
雷霆道双臂搁在案上,整个头埋在双臂之间,深深地埋下去,仿佛再也不想抬起……他忽而抬首,轻蹙着眉头、迷蒙地看着我,似乎看不清我的面目;他使劲摇摇头,紧紧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仍是濛濛看我。
“阿香,真的是你吗?”雷霆低哑唤着,眉间款款柔情如暖光倾泻于地,“阿香,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别恨我,你瞧,我把那该死的平凌王五马分尸了,你看见了吗……”
阿香?莫非,他将我当作他的夫人阮香香?传闻,七八年前,阮香香原是洛都冠绝一时的艺妓,所作书画为京中达官贵人争相收藏,随口吟诵的词赋两个时辰便流传于洛都大街小巷、深宅街坊。
阮香香婉辞权臣贵胄的聘礼,独独选中家世低平的雷霆。七八年前的那场婚礼,并不显耀、隆重,却是一个柔弱女子的人生转折点,从此,她相夫教子、依香,从冠绝洛都的艺妓一跃成为平实人家的雷夫人。
雷霆踉跄着走过来,一把拽起我:“阿香,我好想你……不要走,陪陪我……”
他扣紧我的手臂,磅礴的手劲令我疼痛难当:“疼……你放开我!”
雷霆歉疚地一笑,轻柔搂过我:“阿香,你知道吗?没有你在我身旁,我很辛苦……”他的嗓音渐次哽咽,揉了凄楚的音色,“我把兴狗赶出关外,打下大片江山,如今,谁也不能分离我们,谁也不能威胁我们,威胁我们的人,都被我杀死了……”
刺鼻的酒气萦绕于口鼻,熏得我犯恶,然而我温顺地一动不动——他心心念念的,只是他的夫人,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落寞、孤独的男子,予他片刻抚慰,又有何关系?
“这是你我的江山,锦绣山河,万里风光,都匍匐在我们的脚下!”雷霆豪迈一笑,捏住我的下颌,陡的,他眼中的热切瞬间冷了,目光如利芒穿透我的脸庞,“你不是阿香,你不是!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右肩被他扣得紧紧的,下颌骨几乎被他捏碎,我惊凝着眉眼瞪他:“我从未说过我是雷夫人!”
雷霆的脸庞风云密布,眼中的愤怒慢慢消散、掠起一股深切的悲凉:“是的,你没说过,你不是阿香,你是皇后,是白痴皇帝的皇后!”
他颓然放开我,猛地拂袖、横扫金案,案上金玉器具、酒壶玉杯飞掠落地,铿锵作响,惊动殿外数声脚步与轻微声响。
他声泪俱下,哀凄地低吼:“阿香再也回不来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突然,雷霆抓住我的手腕,拽着我走向内殿——惊骇之下,我拚力挣扎,却是无法撼动气力庞大的一介武夫。
他突然停下来,呆呆地站定,仰首望向金墙。我疑惑转首——那是一幅装裱精美、画纸精良的美人图,画中人飘逸若飞,恍若琼庭仙界的天女、垂袖淡笑。那眉眼,那神韵,依稀似曾相识。
深瞳点墨,唇如菡萏,烟薄轻纱飞扬,轻罗广袖翻垂,影姿宛如莲花盛开,眼波恍如明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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