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模糊着眼望他,凄楚地质问道:“你一去浙州便不回来了,表哥与西宁怀宇都赶回来了,你为何不赶回来呢?绛雪和花媚儿也等着你呢……”
他微挑眉峰,薄唇一牵,饶有兴味地问道:“你盼着我回来吗?”
我使劲地点头,仿若一个无辜地小女孩:“可是总也盼不到……”
点头的刹那,我方才惊觉,内心深处,我一直盼着他回来,盼着他在我身旁、保护我、保护我的亲人。兴军屠城,我多么期望,他会在我身旁,守护我……这个期盼,深深地隐藏着,然而,我为何如此需要他呢?仅仅是因为屠城吗?仅仅是需要他的保护吗?我不知道,不清楚……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雪原,望不到边……
唐抒阳黝黑的脸上笑影渐深、略有倦色弥漫,眸光越发锐利,生生地将我穿透;他朗笑道:“这不是盼到了吗?你先好好歇息,我到偏厅看看。”
见他转身离去,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我惊恐地搂住他的身子,祈求道:“不,不要走……唐大哥,陪着我,好不好……”
他一动不动地任我抱着,须臾,掰开我紧紧交握的手,转过身来,宠溺地笑道:“任性的小丫头!没事的,夜深了,我也要去歇息……”
“这儿也可以歇息的……”我口不择言地慌张道,猛然惊觉此话甚为不妥,羞得低下头去,脸颊滚烫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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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凌璇一见到我,立马冲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辣地朝我的脸颊掴了一巴掌,愤怒地吼道:“你害死了唐容哥哥,你是杀人凶手!”
颊上辣辣的疼,我静静站着,冷冷地盯着她怒气腾腾、龇牙咧嘴的凶狠模样;她扬起拳头又要打过来,西宁怀宇握住她的手腕,平静的双眸冷冷地看着她。
凌璇不防西宁怀宇会袒护我,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陆舒意惶惶不安地扯住她的手臂,涩涩一笑,苦恼地劝慰道:“公主,别这样,谁也不想唐容公子……”
凌璇森厉地瞪着我,目光愤恨如刀刃、直要***我的心口,狠毒如利箭、势要剜出我的眼珠;她的眼神,是一个望不到底的深渊,似乎要将我埋葬:“她就是凶手!你们别拦着我,我一定要教训她……”
“闹够了没有?”西宁怀宇陡然拔高声音,朝她吼道,俊逸的眼睛失去往常的温和与冷静,燃烧起一簇火苗:“还没闹够就出去!”
我深深一怔,万万想不到西宁怀宇也会有发怒的时候,从来,他都是温润如玉、清凉如水。他为何这般生气呢?是为了我么?
凌璇惊愣在当地,好一会儿才回神,脸颊上的怒火稍稍褪去,恍若覆上一层厚厚的冰雪,瞬间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她瞪圆那双含情若水的美眸,伸手指着我们,高傲而柔弱道:“好,你们都欺负我,你们一个个地欺负我……”
她边走边退,既而转身跑回偏厅……凌璇,并非我欠你什么,然而,唐容大哥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这一掌,算是我还给你的。
唐抒阳站在我边上,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拉起我的手,径直带着我朝大门走去。眼角的余光软软地拂过西宁怀宇,只见他呆滞地看着我跨出大门,眼中的火苗已然熄灭,只余些许孤凄的灰烬——心中蓦然一跳,我隐约明白,那是一种落寞的眼神,仿佛手中握着的丝绢无意间松懈,随着冷风飘走,再也找不着了。
他说,我是他心爱的女子,如今,仍然是吗?如果是,见唐抒阳与我如此亲近,他定是心中吃味的吧!
转首跨出大门,鼻端酸酸的,西宁哥哥,你可知道,三月的洛都,我也如你这般寥落、孤凄,而如今……是呵,在我心中,你已然不是最重要的了,你说过,我会将你遗忘、我会很幸福。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幸福,可我知道,我会将我们的以往、深埋青葱岁月。
艳阳高照,有如一枚熊熊燃烧的火球,喷射出炽热、毒辣的光芒,炙烤着大地。热气升腾,笼罩在扬州城的上空,没有一丝清风,仿佛一个蒸笼,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而更为恐怖的是,堆垒得高高的尸体已经腐烂,招来成群结队的苍蝇,滋生密密麻麻的小虫,见之作呕,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闻之苦胆也要呕出来。
已是第五日,城中百姓不知惨死多少,剩余多少,而兴军仍将屠杀下去……
唐抒阳四处观望,脸色越来越凝重,眉峰挺如青松,眸光尖厉如薄刃,我似乎感觉到,他的下颚绷得紧紧的,犹如抽紧的丝弦,必将应声而断。
“妈的隆庆王,禽兽不如!”他低声咒骂,怒气高涨,拉着我手腕的手掌突然收紧,疼得我倒抽冷气。
我思及表哥受伤的那一夜,长叹道:“表哥、西宁怀宇和唐容大哥深夜行刺,没能成功……”
城中热浪滚滚,簇拥在周围,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浑身汗湿。唐抒阳锐眸一勾,冷哼一声:“行刺隆庆王,确实是一个可行的法子,然而,隆庆王守卫森严,根本无法接近,最简单的法子,便是‘自投罗网’,寻机刺杀。”
寻思着,我笑道:“我知道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过呢,即便是行刺成功,全身而退似乎不大可能……”
“必死无疑!”唐抒阳轻快地吐出两个字,凝重而决然。
我歪头看他,微挑翠眉,挑衅地朝他一笑:“假如是你呢,唐老板?”
他朗朗一笑,正要回答,突然,街道拐角处突然冒出一大批兴兵,他立马拽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到一个隐蔽的墙角隐藏起来。
兴兵约有几百人,队列严谨地朝前行进。队伍的后面,两个兴兵抓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老妇人不停地挣扎着,步履踉跄,一边傻笑着一边大声叱喝,嗓音苍老而高扬,甚是威严:“放开!你们胆敢抓着哀家,都给哀家推出去斩了!”
蓦然一惊,我险些摔倒,一把抓住唐抒阳的手臂,紧张道:“是姑奶奶……被兴兵抓走了……”
他轻轻点头,反握住我的小手,安慰道:“无需担心,即便隆庆王知晓她的身份,不会轻易杀她的。”
我凄惶道:“话虽如此……”倏然,他扬掌蒙住我的口鼻,反向搂着我,紧紧贴在墙壁上,立时,响起一阵齐整的踏步声,隆隆动地,一声声地擂击在心坎上。
声响渐行渐远,我们探首望去,几百个铁甲兴兵严整地列队而去,当中一匹雄健骏马上、跨坐着一个身形彪悍的将领,仿如战神般屹立不倒,身穿墨蓝色甲胄,辣人的阳光下,铁甲发出刺厉的光芒,令人心底生寒。
唐抒阳拉着我悄悄地跟在兴兵后面,转过几条街道,便是兴兵列营驻扎的城西营场。远远望去,大大小小十来顶帐篷依次排开,森严肃穆,铁甲守卫手持长矛、腰挎宝刀,循序来往;正中的白色大营宽大、华贵、气派,正是主帅与诸将聚首的帅帐。
骏马上彪悍将领跃身下来,自有侍卫牵马而去,众等亲卫簇拥着庞然的将领走向帅帐……左侧,一小队兴兵抓着姑奶奶往主帅走去,一个身穿白袍的青年男子点头哈腰地陪伴在兴兵头目的旁侧,姿态献媚,有如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我握紧汗湿的手心,恍然不觉前额上发汗成流,顺着鬓角蜿蜒下来。隆庆王将会如何处置姑奶奶?带往洛都交予真尔戴处置?不,不可以……
唐抒阳转身凝视我,眉峰飞扬,眉心凝刻着一道浅浅的痕,嗓音沉沉:“你先回去,我再观察一会儿便回去。”
我逡巡着他浓黑的眼睛、似有闪躲之意,心中蓦然一动,坚决道:“不,我不回去!”
他拍拍我的脸腮,似笑非笑,凝重的神色间故作轻松:“听话,先回去,我没事的!”
我握住他的大手,坚定地看着他,眼中热意升腾:“唐大哥,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姑奶奶要救,然而我更不想你出事……”
唐抒阳的鼻翼处一缕淡笑轻盈滑过,眸中炽热如火,正如高悬夏空的火球,炙烤着我;他静静地凝视着我,任凭骄阳如火,任凭热浪滔天,我看见那双睥睨众生的俊眸中,只有我,只有一个神色坚定、素颜抹红、眸光如雪的端木情。
良久,他紧眉道:“好,你呆在这里,半个时辰后我没有回来,你就先回去,记住了么?”
我颔首不语,看着他转身而去。灿烂而刺目的阳光下,黑色的背影傲挺如松、峻拔如峭,轻重有度的步履苍健若鹰、凝重若洪。
我轻声微笑,心底缓缓流过一泓清冽的流水。主意已定:假若他无法全身而退,我亦不会独自转身离去。
重重守卫看见一个气度绝烈的黑影于摇晃的阳光中走来,大惊之下,蜂拥而上,长矛飞舞,宝刀出鞘,一场酷烈的厮杀就此拉开。
耀目、***的阳光照洒而下,明晃晃的光色琉璃似幻,铁衣散发出束束光芒、骤然生寒,宝刀的银光簌簌抖动、刺人的眼。铁甲守卫围成一圈,将他困在中央,群起而攻之;唐抒阳手中软剑龙飞凤舞,急速地翻转、抖动,挥洒出生冷而密集的银丝,悉数掠向眼前晃动的守卫。
霎时,他猛地一跃,冲天而起,一如鹰击长空,半空中的轻捷黑影犹自快速旋转,软剑横扫,立即飞掠出密如骤雨的银色光芒,细如尖针,纷飞如羽。只见丝丝光芒一一刺向守卫,脸上、脖颈、身上,须臾,惨叫声依次轰响,守卫尽数倒地身亡。
金光镶边的黑影悄然落地,沉稳地踏在大地上,立即朝着帅营飞奔。杀气顿涌,渐次弥散整个营场。鼓声擂动,响彻云霄,号角吹响,传遍四野,令人心惊胆颤。
铁甲守卫如潮水般涌来,尖锐的长矛、明亮的宝刀凶猛而来,唐抒阳挥剑笔直地狂冲而去,一边敏捷地翻转身躯,一边迅捷地挥舞出击,一个个守卫接连倒下,一束束鲜艳的红血飞溅而起……
手心攥紧,心口更是揪得紧紧的,心底的那根丝弦,仿佛一触即裂。唐抒阳,果真不是凡人,是孤身一人力战千百的绝顶高手,是横扫千军、驰骋沙场的将帅之才!
兴兵越来越多,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滚过一浪,无数的影子在毒辣的阳光下迅速地移动,将他重重包围,即便他拥有高强的身手、充足的力气,仍是很难杀出重围。
他的身影依然灵敏,剑招依旧迅猛,神色冷冷的孤傲,黑发强劲地扬掠,却已是力有不怠。他飞身拔地而起,正如飞龙在天、腾跃长空,瞬时飞射出追魂索命的银色光影,如蝗虫般密集地刺向敌人,“冰寒索魂”一出,杀气喧嚣,血腥漫天。
飞临而下,裹挟着一股雷霆万钧之气,冲向敌人……兴兵四向散开,他独立于中央,身姿傲岸,手中利剑一抖,龙吟虎啸的肃杀之气震裂开来,传遍四方。兴兵再次围拢,蜂拥而上……
刀光、剑影、血光,于酷辣的艳阳之下,交织成一幕惨烈的血腥厮杀、严酷的生死搏斗……
帅帐前方的一排弓箭手严阵以待,扣弦待发,每个尖锐的箭矢无一不是瞄准了营场中厮杀的黑影,登时,一声令下,弓箭手齐齐发射,“咻咻咻”的尖啸声一齐震响,一排利箭急速地冲天而起,裹挟着强劲的风破空而来,骤雨般刺向犹自苦斗的单薄黑影。
唐抒阳身子一颤,陡然翻转手中利剑,迅疾转动,挥舞出漫天银色寒芒,高速旋转、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挟起一股强大的气流。踏空而来的利剑,遇到这股强大的气流,立时尾软掉落。
紧接着,又是满天的利箭疾劲射来,一拨紧接一拨,任是绝顶的高手,也无法阻挡这密集的箭雨。只见唐抒阳渐渐力有不支,行动略微滞缓,突然,他身子一僵,利箭下垂,肃然地站立当地,左臂上赫然插着一支利箭。
那利箭直直地***他的胳膊,渺小的一点,却硬生生地切入我的眼底。耀眼的阳光骤然凝结成冰,我指尖冰凉,站立许久的身躯轻轻一晃,险些摔倒。他受伤了!受伤了!
85.【11】隆庆王 'VIP' 2013…02…26
唐抒阳仰天一阵狂啸,高亢的嗓音自他胸中迸射而出,慑人心魄,震动四野,似又连绵不绝,荡向整个扬州城、以及更远的远方。
号角呜咽,鼓声渐歇,弓箭手放下弓弦,兴兵徒然站立,不明所以地看着帅帐之前站着的甲胄将领,将领高声说了一句什么,两个守卫便抓着唐抒阳走向帅帐,而他竟然毫无反抗。
他是否要在面见隆庆王之际行刺?他已经受伤,别说全身而退,行刺已是不可能!他一定会死的……不,他不能死……不能死……我不要他离开我……
似乎被人狠抽了一鞭,全身血液凝固,神思恍惚,却又无比清醒;隐忍心中剧痛,我昏然举步,朝着营场走去——即便是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兴兵围拢过来,强硬地抓住我,我拼命挣扎,大声叫嚣:“我要见隆庆王,隆庆王,你给我出来!出来!峥”
近了,近了,唐抒阳转首看我,神色严肃,眸中盛满了责备之色,眉梢却微有笑意。
帅帐前方,赫然出现一个墨蓝甲胄的将领,身量威武,气度倨傲,威风凛凛,左右两侧分别站着四个亲兵铁卫。阳光照亮他的铁甲,遍体发光,刺得我眼睛涩痛,只得移开目光。莫非他就是隆庆王?一定是的!暗暗咬牙,我全身剧痛,一股恨意自四肢百骸掠起,急速地涌向心口,只觉照在身上的阳光愈加毒辣。
天杀的隆庆王!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为爹爹与哥哥报仇客!
旁边的那个点头哈腰的白袍男子,走近隆庆王,卑躬屈膝地慎言道:“王爷,这个女子便是白痴皇帝的皇后。”
隆庆王深深地看他一眼,浓眉飞扬,探究的目光不屑而兴味十足:“他是皇后?为何是男子?”
我仔细一看,可不是扬州城横行霸道的马英效?呸,居然成为兴兵的走狗!他颔首低声道:“他打扮成男子,以便躲过……”
隆庆王不耐地挥退他,转而朝我说了一句,是兴语吧。不及防,抓着我的两个兴兵扯动我绾起的发束,瞬间,长长的乌发飘洒开来,覆在我的脸侧。
可恶的马英效!我狠狠地瞪他一眼。
隆庆王转身进帐,冷冷地抛下一句兴语。我赶到唐抒阳的身边,眉目抽动,隐有泪光闪烁:“你受伤了……”
唐抒阳猛的提力,咬紧牙关,拔出深埋血肉之中的箭矢,一行清水顺流而下……他拉起我的手,板起脸孔,灼灼目光迫视着我:“不是让你回去吗?小丫头越发大胆了,回头好好收拾你!”
严厉的话语,语气却是宠溺而温情,令我心头泛酸。我只是柔柔地笑看着他,无所畏惧,尽管眸中涨满的泪水即将倾泻而出。
我知道,只要我站在他的身边,他便不会出手行刺隆庆王,我们便有可能全身而退。
他握着我的手,一起走进帅帐。隆庆王背向而站,八个亲兵铁卫分立左右,腰挎宝刀,神情肃穆。听闻我们进来,隆庆王转身打量着唐抒阳,浑身上下时刻散发出一股威严的气度,黑眸微射出凛冽的光,豪迈一笑:“兄弟,好久不见,此番前来,一定痛快地喝上几杯!”
如此浑厚的嗓音,仿佛在哪里听过。我举眸仔细看他,浓眉乌黑、峻拔,额眉宽阔,眼中锋芒四射。如此容貌,确实是兴族的面貌,却……依稀在哪里见过,有点熟悉。然而,他竟然会说中原汉语,且称呼唐抒阳为“兄弟”,莫非,他们早已相识?
唐抒阳放开我的手,抱拳答谢,微眯眼眸,不卑不亢道:“不敢!王爷一句‘兄弟’,唐某甚为感动。要说与王爷喝上几杯,唐某自认没有那个心情,也不敢扫了王爷的雅兴!”
隆庆王稍一拧眉,便有所了悟,却故作迷惑道:“为何?说来听听?”
唐抒阳锐眸中微射出凌厉的锋芒,沉声质问道:“王爷,唐某直言,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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