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如言,还带那劳什子的面具干什么?
她勉强平定了心情,竭力冷静地说:“我来接我哥哥回家。”
我一甩袖子,霍然变色。
“他哪也不去。
这十多年来,如言几乎没有和我分开过。
他死了也不会愿意和我分开。”
“可他不会愿意和害死他的人待在一起。”她两眼放出凶光,恶狠狠地说:“你这个杀人凶手!”
这话像一把刀子生生切进了我最痛的地方,我条件反射地跳起来,任性地叫:“你温如柳又是什么好东西,几时轮到你在这儿指手划脚?”
她完全撕下了平常雍容温婉的面具,气红了眼:“你杀了我哥哥,居然还有脸大喊大叫?”
“哥哥?哈——哈——,温招弟也配做你哥哥?”我心底多年积攒下的怨气一古脑儿地爆发了。
我讽刺地笑:“你一心要嫁的不是丁维凌吗?怎么看你的表现,不像死了哥哥,倒像是死了情哥哥!”
“你——!”她尖叫一声,十指尖尖,冲过来掐住我。
我重重一把推开她,恨恨地说:“你又想掐死我了?”
她双目赤红,面目扭曲,头发也散乱了。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绝不会留下你这个祸胎。”
被院子里的声响惊动的凤郎和爹一起出来。
凤郎大声喝道:“够了!”气势惊人。
我和温如柳齐齐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凤郎。
他放柔了声音,悲哀地说:“人都死了,你们还吵什么呢?”
我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倦意如海潮般涌来,乏得眼前一片昏黑。
温如柳噔噔噔连退三步,萎顿不堪,刚才凶恶的气势无影无踪。
爹走过去扶她一把,温和地对她说:“还是多想想以后的事,节哀顺变吧!”
她慢慢红了眼眶,豆大的水珠一滴滴落在爹的手背上。
爹温柔地轻轻拍他,她哭声渐响,终至嚎陶。
我狠狠咬着下唇,这一架吵得莫名其妙,可我却忍不住放肆了。
我的泪已流光,再流的便是血了。
倦啊,无可抵挡的倦意一寸寸侵上我的身子,腐蚀着我的神经。
我长叹一口气,对温如柳说:“你走吧。
如言生死都会跟我在一起。”
侧首对凤郎交待:“帮我照看如言,别让人怠慢了他。”
他神色郑重地点头:“放心吧!”
我转头对爹说:“爹,我倦了,想歇歇。
你别让人打扰我。”
迎上爹担忧的眼神,我又叹一口气,轻声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说着,挺起后背笔直走进自己房里,把门扣死。
一关上门,我的身子就奇异地软了。
如无骨的蛇般,瘫在地上。
无可抵挡的倦意快要把我整个吞噬。
我艰难地在地上慢慢地爬,小小的房间,离床不过是几步之遥,却爬得艰苦万分。
好容易爬上了床,才一沾枕,便人事不省地沉沉昏睡。
我在一片空白中沉睡,时间无知觉地流逝。
依稀听到爹大力敲门的声音,但我醒不过来。
好倦啊,似乎这个身子里十几年来积下的倦意一并地涌了出来,让我连抵挡的意念都没有。
后来听到有人砸窗,有人进来,然后就是长久的安静。
再没有人打扰我,我睡得酣畅淋漓。
这长长的一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但或者也有做,只是我完全不记得。
睁开眼的时候,觉得手脚发软,肚子空前的饿,但精神却健旺之极。
我只是略略发出一点小小的声响,门外有人推门进来。
我讶异地微微“咦”了一声,凤郎笑起来:“你都睡了三天了,估摸着你也该睡足了,我就候在门外了。”
“有那么久了?”我不可思议地问。
如花的少年放下托盘,把碗盘一样样端出来。
不过是些清粥小菜,但对我三日不进水米的肠胃来说正是最合适的。
美丽的脸庞绽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可不是。
你睡得昏沉沉的,叫都叫不醒,我们都吓坏了。”
我风卷残云地消灭着食物,边吃边口齿不清地问他:“这几天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
他柔柔笑答:“你心中的重要事情便是温少爷。
放心吧,凌少爷已经发话,没有你的意思,谁也不能动温少爷一根手指。”
“哦,那就好。”我不由想起那日丁维凌转身而去时的背影,沉重得让人不忍背弃。
“静王府不来闹事?”我顺口问,温如柳应该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郡主来过两次,王府的总管也来过两回。
都被凌少爷打发走了。”
“温如柳也还罢了,王府总管怎么会来,难道是静王的意思?”我喃喃自语,刹时间想通了关节。
没有了如言,静王府到哪儿支取银子呢?哼哼,活人利用完了,连死人都不放过。
“还有事吗?”
“老夫人来传过两次话了,让你一醒就到她那儿去。”
我吃完最后一口粥,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筷。
“你去答复上房,说我不想去。”
凤郎也不问为什么,只是淡淡点了下头。
我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这个和他平常的作风完全不同!
他似是看出我的疑问,淡若浮云的微微一笑:“人总归是要变的。”
不错,人总归要变的。
每个人都有了变化,如凤郎、如维凌、如我。
郎山村之不忍回忆
老夫人已经接连派了三批人来传我了。
二伯母是最新的说客,她连夜赶来,担忧地在房内不停打圈,口中念叨:“丁丁,你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老夫人传唤你也敢不去?”
我悠然自得的为二伯母倒茶,顺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二伯母不用担心,去了是挨骂,不去也就是挨骂,那还不如不去。”
“你啊!”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
眼神中透着焦虑,似在问我究竟是怎么了。
自从我这次回来后,大家看着我的眼光全是怪怪的,我心知肚明,是为了如言的死、为了连累了丁家。
只怕从今以后,我在众人的眼里更是接近于妖孽的地位了。
但这一场混乱我能奢望谁能够了解?我苦笑,就连我自己也不过是局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送走了二伯母,我趁夜独自一人去了客院。
张之栋便住在这儿。
上次自那堆混乱中舍身救了我以后,西门家并没有带走他和丁维凌,所以重伤的张之栋便被一起带回了丁家养伤。
因为他在丁维凌面前救了必死的我,因此丁家给他找个洛安最好的大夫,待若上宾。
他对我的星夜来访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已算到了。
指指床前的座椅,礼貌地请我坐下。
我打量他一番,重伤失血的面容还有点焦黄,眼角的尾纹也似更深了。
“身体好些了吗?”
他淡然答道:“死不了。”
“我听凤郎说,你的功夫废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嗯。
琵琶骨断了,手不得力了。”
“我很抱歉。”对于这一点我是真心感到抱歉的,学武之人废了功夫会是怎样的处境,我可以想象得到。
“不必。
这与你无关。”他皱眉略有点不耐地打断了这个话题。
“可是你的武功……”
“我轻功不错,以后就算没了武功,只要跑得够快,还死不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想通,若说是为了西门家族,却连西门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若不是为了西门家族,那就更加解释不通了。
他沉默了下,双眼紧盯着床幔,沉声说:“因为西门风。”
“西门风?”怎么又是这个阴恻恻得总是站在西门岑背后的人,我厌恶地轻哼一声。
“不错,就是他。”张之栋神情木然,眼中却慢慢浸出了彻骨的痛意。
我迅速在心底盘算了下,老实说这个张之栋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事情与西门风有关,整件事就更有意思了。
“既然和西门家族有关,这事就复杂了。”我故意叹口气,“西门家族与我的关系你也知道一二。”
张之栋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地说:“不必试探我。
我敢在你面前说这件事,就是因为知道你和我一样恨他们。
亲人在你身边死去,你却不能喊不能叫只能受着的滋味不会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我苦笑着承受了他这句扎我心窝子的话:“说说看你的故事。”
于是他说了。
他的故事缘起于八年前。
张家的老宅在郎山村也是颇有年代的,老宅传下来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张家在当地不大不小也是个中等家族,屋里老老小小的连着家仆也有六七十个人。
农历的新年快要到了。
整个郎山村的人都忙着杀鸡宰羊,家家喜气洋洋。
张家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村庄的人彼此都很熟悉,孩子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根本没有什么阶级之分。
几个村童来喊张家的小少爷同去村东头的湖边破冰摸鱼。
张小弟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同去。
几个顽童跑到湖边找了个地方,各自分别敲了几个冰洞,开始钓鱼。
钓着钓着觉得气闷了,有最胆大的孩子便说要跳到湖里去摸鱼。
几个顽童纷纷响应。
张小弟有些犹豫,但经不起众童的激将,一拍胸脯也答应了。
于是几人脱了衣服,到那冰最薄的湖心一个个跳下去。
这些江南水乡长大的孩子水性都是没得说,也不怕冷,一个个皮肤通通红也是生龙活虎的。
张小弟家境富裕,自然就有点怕冷。
他衣服脱得最慢,被孩子们嘲笑不过了,终于咬了咬牙,跳了下去。
刚入河就觉得寒意透肤入骨,快把他的血都冻住了。
他哆嗦几下,原来精熟的水性也忘记了,喝了几口水后,身子直往下沉。
开头孩子们还以为他是开玩笑,在边上齐声大笑,渐渐觉得不对了,都慌了,纷纷扎猛子去捞他。
一直潜到河底,才有人找到他,赶紧去拉他。
那小童抓住他头发拼命蹬水把他托出水面,众童手忙脚乱地把他救上岸,可怜张小弟那时已经冻僵了,动都不会动了。
众童倒也不惊慌,对溺水之人该如何救治平日里大人们都是教了又教的,于是搓心口的搓心口,拍背的拍背。
渐渐地,张小弟呛出水来,哇哇大哭,活过来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这时那个去救张小弟的小童想起一件事,惊叫起来:“水底还有一个人!”
众童大惊,年龄最大的那个怪他:“你不早说。
这么久了,死都死透了。”
那小童委屈地说:“哪里顾得上嘛,我吓都吓死了。”
这几个孩子胆子都大,也不怕死人,又跳下河潜下去把那个沉在河底的人捞上来。
等捞上来后,这才知道害怕了。
原来那个死人衣着虽华贵,神情却狠厉,而且全身皮肤青}的,像极了图画中的鬼。
更要紧的是,那人胸口上插了把短剑,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被人谋杀的。
临死前死死抱着石块,明显是不希望自己的尸体被人找到。
众童吓得哇哇叫,抬了张小弟便往村里跑,各自去告诉自己家的大人。
村民们眼见快要过年,不欲多事,沾上了晦气,就想把那具尸体照样扔进河里。
但张家的二儿子张之栋却起了好奇心。
他本在外学武,快过年了才回到家来,听到这种事心里那江湖人的因子便发作了。
他也没有惊动村人,自己先悄悄掩了过去。
那尸体仍然放在湖边,没有人动过。
他上下仔细翻看了下,只看得出死者是个六十上下的老者,身中剧毒,致命伤并不是胸口那一剑,而是背后中的一掌。
因为胸口那剑并没有插正,而背心却清晰地浮现一个赤红的掌印。
以他的武功虽然看不出哪门哪派的武学,但也知道这掌是极高深的功夫,能断人脏腑。
他吃了一惊,探手搜那老人。
只摸到了几块碎银、一个极品冰种翡翠玉戒和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小铁盒。
小铁盒入手极沉,分量重得怪异。
而且怎么也打不开,因为根本就没有锁。
张之栋也算是见过点世面的,知道不能强来,先把东西收进了自己怀里,准备先去挖个坟,等村民扔了尸体后再悄悄去打捞上来,让他入土为安。
正在转身,却见那老人手里紧紧拽着一样东西。
他费了牛劲才扒开了老人的手,里面竟赫然是血淋淋的一块皮肉和一小块染着血渍的灰色衣料。
他情知这事透着诡异,不敢再多看,急忙把老人的手又合上了。
听到村人往这边赶过来的纷杂足音,他赶紧施展轻功溜走。
跑到离湖边一里远的地方,正想找块风水不错的地方给那老人挖个浅坑,就听到了沿岸传来衣裳簌簌声。
风中传来一阵咳嗽声,咳得急了,似是吐了几口血。
有个听来天生带着阴寒气息的少年声音说:“师傅,您身子不好不如回离宫歇息,这儿有师叔、师兄们盯着不会出差错的。”
咳血的气虚声音焦虑地说:“风儿,你不懂。
不亲眼见到那人的尸体,我一日都不得安枕。”
阴寒少年说:“那人受了如此重伤,必定无力渡河。
徒儿会仔细搜查,师傅安心吧!”
听到这儿,张之栋心里如明镜般,这些人要搜的自然是那个湖边的老人了。
想到那老人身上的毒和伤,他再也不敢乱走,耸身跃上湖岸边的高树。
他武功虽不是很高,可轻功着实了得,这一跃竟是点尘不惊,那些人一点也没有发觉。
很快地,就有手底下的人来报告,刚刚打捞上来一具尸体。
那气虚的人大喜,急喘几口气说:“带我去看。”扶着那阴寒少年就快步离开了。
张之栋居高临下,对这些人的衣着容貌看得分明。
那气虚的中年人左颊有一颗黑痣,容颜清逸,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阴寒的少年面容普通,猛一看几乎便要忽略了过去,让人以为他只是一道影子。
这些人俱是一身灰袍,颜色质料看起来和老人手中的那块残角完全一致。
那气虚的中年人蹲下身,亲自在老人怀中翻找。
找了半天,自然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气急败坏地叫:“怎么会没有?那东西他应该随身不离的。”
阴寒少年问:“师傅,您找的是什么?”
他师傅并不答他,只顾自己翻找。
却听得那阴寒少年低低一声叫:“师傅,您看!”伸手指着那老人的右手。
中年人急忙去扒那老人的手,当然看到了那块血肉和灰布。
可两人竟然异口同声地叫道:“不对,有人动过这尸体。”
张之栋一怔,顿时明白过来,心里暗骂自己胡涂。
老人临死之前是用力握紧了拳,是以极难扳开,一旦扳开,手就再也合不紧了。
这两人都是机智过人,自然一见便知道有问题。
那阴寒少年在四周略一勘察,回来报告他师傅:“附近有几个冰洞,旁边还丢了几付鱼杆,应该是附近人家在这儿钓鱼时发现了这具尸体。
我们只要把附近的山村一个个翻过来,不怕找不到师傅要的东西。”
中年人也觉有理,吩咐手下的人立即搜村。
少年扬手放出个烟花弹,只见一溜红光异常灿烂,便是几十里外也能看得清。
一盏茶时分,便有灰衣人来报:“右护法,方圆十里地里只有一个郎山村。
刚刚已经打探清楚,村中张姓人家的小儿子今儿在这湖中溺水了。”
中年人嗯了一声,捂着嘴剧烈地咳了一阵后对那少爷说:“风儿,你在这儿等你师叔、师兄们,师傅先过去看看。”
那少年恭谨地应是。
中年人让人带了老人的尸体就往郎山村行去。
待那中年人走了约一炷香时间,又有两拨人纷纷赶到。
少年对其中两个领头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施礼,称呼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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