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点头,抬着脚想要帮助林宜佳采茶,但看自己小姐每选一片茶叶都十分慎重的样子。便觉得不好插手,找了从未用过的素帕子,站在旁边替林宜佳兜着采下来的茶叶。
因为慎重小心,林宜佳的鼻尖居然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她怕自己汗水沾染上茶叶,影响了茶叶的本质。便也不擦,继续全神贯注地搜寻比对,时而从树叶间轻巧地揪下一片来。
素帕上不多时便有了几十枚叶子。
这些叶子,对于这十几人合围的庞大树冠来说,实在是沧海一粟般,不值一提。蓝田甚至开始在心中嘀咕:有必要这么仔细吗?这茶树上有那么多的叶子……
“小姐,有人过来了。”蓝田出声提醒道。
林宜佳顺声望过去,便见一个蓝衣青年缓缓漫步而来,似乎陡峭的山路并不能给他一点阻碍似的,轻松而写意,宛若在春天绿色的田野中郊游,不时从山林树木之间小心地采摘些草木菌类,丢到背上的背篓中去。
居然是个采药人。
但他那悠闲写意的态度,又不太像是一个采药人。
离的近些后,林宜佳便发现他的衣着十分简单,衣料是细密结实的麻布,脚上登一双牛皮筒靴,靴口直至小腿,用麻布条缠的十分严实。除头上发髻一根木制簪子之外,再无其他装饰。他的人看起来十分年轻,最多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容貌并不如何出色,但眉眼温和,一见便能让人心生好感信任。
他似乎终于也察觉到了林宜佳等人,几步上来,看见林宜佳和蓝田蓝思之后,微微一愣后,抱拳行礼道:“抱歉,小生不知几位姑娘在此,若有冒犯,还请原谅。”
如同他的眉眼一样,他的言语也真诚温和,彷如三月春日暖阳。
林宜佳有一瞬间的失神。
“敢问……”
“鄙姓柳。”那青年道。
林宜佳抿了抿唇,微笑问道:“敢问这位柳先生,这牌子是否为先生所书?”
“不敢当。”那位柳青年道:“这块牌子,正是在下所书。姑娘有所不知,这山上,不止这一颗千年古茶。鄙人初至此山之时,共发现古茶三十三颗。殊不知半年之后再来,便有三株因过度采摘而枯死,当下心痛难当,思来想去,便为每颗古茶树挂上牌子,聊尽心意。”
“据奴婢所知,那些采药人采茶人还有山民们多不识字吧?”蓝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接话道:“先生此举,怕无效果?”
“这位姑娘有所不知。”那柳姓青年微笑道:“本地人靠山吃山,又心性淳朴,极难做出伐树取果之树。倒是偶尔路过之人,发现天地之宝时,极难控制住欣喜之意,无意间做出破坏之举。”
有道理。
林宜佳点了点头。若不是看到这个牌子,她虽然不会毁坏这颗古茶树,怕也会因为高兴之下,多摘一些。而古茶树有时候极为脆弱,稍有不慎,枯死也是可能的。
“先生大意,小女受教。”林宜佳行了个礼。
那青年侧身避过,目光在蓝田的素帕上扫过,见上面所得并不多,便真心微笑了起来,道:“姑娘是爱物之人,柳某便不打扰了。”
说罢,他微微一礼,从另外一处山石之间向山下而行。蓝色衣裳在树木间闪烁不定,很快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这个人,都是洒脱有礼。林宜佳心想。
蓝田小心地捧着素帕,看自己小姐在沉思,小心开口道:“小姐,咱们还采茶吗?”
林宜佳回神,点头道:“再采一些。”
爱护古茶树,并不是一片茶叶也不采摘,那是浪费。若是林宜佳所料不错,这颗茶树上那些往日采摘的痕迹,多半是经那柳姓青年之手了。
“听他说,这山里还有三十来颗茶树呢,咱们是不是……”蓝田问道。
“不必刻意强求。”林宜佳摇头道:“你难道没听他说,这山中也有采茶人出没的吗?这颗古茶树因为在山顶,所以还能让我们采摘一些,其他怕都是一般了。”
“哦。”蓝田便不再多言。
林宜佳没有多摘,不过是几百片叶子小心地包了两包,总共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回到山顶同父母等人汇合了。林家康的画已经有了轮廓,只差细笔雕琢。此时,他正旁若无人,仔细观摩体会着眼中的美景。
林大夫人看到女儿回来,笑眯眯地道:“小六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古茶,怕有千年了。”林宜佳兴致很好,道:“回去后让李爷爷看一看。”
“既然是千年古茶树,怎么就只采了这一点儿?”林大夫人听见千年古茶,也是眼睛一亮。从他们这个方向看向茶树那边,有山石格挡,并不能完全看的真切。所以,她只留意林宜佳几人在那边没出意外,其他都不清楚。
林宜佳便将柳姓青年和树上的牌子说了说:“……我就稍微弄了一些回来了,回去给李爷爷看过再说。若是李爷爷有兴趣,再回来看情况采摘就是了。”
她既不怎么懂茶叶,也不怎么懂药材,以茶为药的话,就更不懂了。她采的茶叶,极有那枯黄即将掉落的,又有那伸展最完美的,也有那半展开的,更有几片新芽,全是为了能让李老神医对这么一颗茶树有全面的了解。就像那木牌所言“天地珍宝”,岂能由她任意糟蹋?
196 志趣
“你这丫头,倒一点也不贪心。”林大夫人笑容欣慰。
林宜佳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转而去看林家康的画。或许是因为近来家中波折,林家康已沉稳成熟许多,反应在画技上,就是他的画也逐渐脱去幼稚之意,画风成熟起来。
他已经小有才名了。
林宜佳看了一会儿,心中赞叹,想:再过个三五年,自己弟弟是不是就成为一代名家?唔,届时,他卖画也能有好生活嘛……
观了日落之后,一行人下了山。
路上,百兽嘶吼,行走山林之间,不禁脸色生变。在林宜佳身后,蓝田缩了缩脖子,左顾右盼,生恐旁边山林中突然冲出一只老虎豹子等猛兽来。
蓝思却是艺高人胆大,在林宜佳身旁前后游走,防着任何意外出现。
侍卫们前后左右散布在林间,顺手打了不少猎物。这边山坡稍缓,此时有不少山猪出来觅食,侍卫们毫不费力地杀了两头之后,余下的便不再动手,即使当面遇见,也不过将它们远远赶开。
越往下走,便能偶遇进山行猎的山民,都能够抓个野兔什么的,少有空手之人。看到林家一行,都主动远远地避开了。
“靠山吃山,这里人生活都挺不错的吧?”林大夫人问道。
林世卿点点头:“主要是这里气候条件很好,少有大灾,填饱肚子还是可以的。而这里田地高低不平,真正的权贵人家也看不上,因而土地兼并不严重,民风很好。”
“但打猎有危险,而土地又实在太少,一家能有十来亩地侍候就算的上是上户了。可这点土地,出产实在有限……家中人口一多。就没有办法,卖儿卖女也是有的。”林世卿补充。
“唔。”林大夫人问道:“大显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人口的确不少了。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世卿。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西洋人有一种作物十分高产吗?”
“你说的是番薯?”林世卿微微皱眉。道:“我没有忘,只是……”
对于妻子所描述的番薯的亩产,那个数字极为吓人,林世卿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妻子,但他实在不敢相信!只以为自己的妻子道听途说,弄错了!所以,在广州的时候。林大夫人让出海船队留意之后,林世卿便没有关注了。
“你是不相信我的话?”林大夫人眉头高高扬起,言语中有了些怒意,道:“你居然不相信!林世卿。我以为你就算不相信,也会将其找来验证一番,毕竟事关千千万人的肚子,有一丝希望也要去努力,没想到你居然完全不当回事!我看错你了!”
林世卿看到自己妻子。脸色严肃起来:“真的有那么高的产量?前几次船队没有找到你说的番薯,这一次船队算时间应该抵达广州了,我有吩咐他们将一切不认识的种子都留一分,回头我们都种种看。”
林大夫人才意识自己恼错了——不是他不上心,而是还没有找到东西……林大夫人道:“世卿。你想一想,既然传言将那作物的亩产说的那么高,就算夸大一些,我们给打个折扣,也是不得了的产量。而且,听说番薯又不挑地,哪里都能种……”
“我明白了。”林世卿道:“相信这一次船队一定会有收获的。我此刻正好闲下来,就来抓这件事情。”
“恩,你放在心上就好。”林大夫人不再多言。
一行人下了山,直到用了晚餐后,林大夫人笑容之间,依旧有些不能开怀。饭后,她招过林宜佳,让她陪着自己在附近散散步。绕着山脚不远,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波光粼粼。
“娘还在为番薯的事情不开心?”林宜佳轻声劝慰道:“爹也不是不作为,不相信您。问题是现在没有找到番薯种子,爹也无可奈何。”
“宜儿,在广州的时候,娘其实已经让人向那些西洋人重金下了收购令。”林大夫人道:“商人重利,我想,他们早该将那作物弄来了,但我却一直没有收到消息。”
“为什么?只因为我们从广州离开之后,再没有人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我是心血来潮罢了。”林大夫人神色有些暗淡:“如果我是男子……”
最后这几个字她说的很轻很轻,轻到了不想让林宜佳听见的地步。林宜佳心神震动,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幸福如自己的娘亲,居然也有意难平的时候!能说出“如果她是男子”这样的话!
“这个世界,对女人太不公平了。”林大夫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忘掉了刚刚所言,拍了拍林宜佳的手,笑道:“所以,娘真心希望你能够有爱的人……恩,不怕爱错了,只怕没有爱过。爱错了,和离从头再来就是,娘总会支持你的。”
林宜佳被林大夫人说的更糊涂了:娘亲这是怎么了?自己还没成亲呢,怎么连和离两个字都放在了嘴上!难道自己的娘亲忘了,和离是天底下最难的事么?就算能够成功,那其中种种……
林宜佳不知如何搭话。
林大夫人似乎也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道:“娘今天也不知为何,心中乱的很,若是说错了话,小六你自己记得不能听。唉……”难道是这些年自己过的太顺遂了,以至于忘记了身在何处,妄图去求什么自我价值?
真是脑袋坏掉了!
只要自己一家人能平安喜乐,她管它别人家屋漏无粮!
不过……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女儿倒是有抱负的。看林宜佳运作庆丰年既赚得大钱又做了好事的本事,林大夫人心中欣慰难言,道:“你父亲他兴趣不在农事之上,他如今更关心的是蜀山书院。而宜儿你已经让庆丰年上下都十分的忠心敬服,所以娘想将寻找番薯等作物之事拜托给你和庆丰年。”
“娘……”
林宜佳正不知说什么,林大夫人摆摆手道:“你相信娘,娘所说的绝对是真的。而你既然想做事。娘总是支持你的。不过,你既然下定了决心,将来就不要怕有人闲言碎语难听就是了。”
“不会。”林宜佳咬了咬唇。道:“谢谢娘。”
所谓闲言碎语,不过是对她的婚事有碍罢了。而她本身对将来所谓的“良人”就没有多少期盼。又怎么会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再说,她经营庆丰年,平日也都是掌柜们出面,她又不用抛头露面站柜台,谁能说上什么……
林大夫人很是欣慰,让林宜佳扶着自己漫步而行。
想当年,她就是没有一个肯支持自己的父母。而冯家也当不了她肆意折腾的依仗。更重要的是,她遇上了林世卿,遇到了她的良人,便一心一意为林氏妇。养儿育女,操持至今。她心甘情愿,甘之若饴。
——既然她的良人志趣不在农事,她就不应逼于他,而是与他志趣相投。热心教育事业。夫妻之间,和睦之道,不就在一进一退之间么?
回到马车之后,林宜佳便将番薯之事记在了心中。
她找来纸笔,很快写好了一封信。封上口,让蓝田找人送了出去。庆丰年因为从南洋收粮得到了巨大的好处,林庆掌柜便更加注重跟南洋人的交流。这是一片终年丰收的大地。林庆掌柜未必操之过急,在沿海不远买地建了一个大庄园之后,就又陆续发现了几种当地水果,如香蕉、芒果、猕猴桃、菠萝、西瓜,龙眼等等。这些水果并不是在大显盛京虽然不是罕见之物,但价钱却是不菲。而在当地有些地方,这些东西居然在树上烂掉也没有人收!
只是,这些水果虽然短期内不易损坏,但却撑不住长期运输。眼看着这么多的财富在自己眼前烂掉,林庆掌柜找来不少人想办法,终于让他找到了几种办法——
一是连枝采摘,挑七八成熟的采摘(反正那些果树遍地都是,将树枝砍下来也不算个啥);二是做成各种水果干;三是他从西洋人身上学的,就是酿成果汁低温存放和制作成果酱出售!
庆丰年运到盛京的第一批鲜果,就得到了贵人们的追捧,虽然途中有烂掉了一些,但还是赚翻了!其中的利润比粮食的利润要高出十倍不止!
林宜佳不吝称赞了陈庆掌柜,并在询问了林大夫人的意见之后,给了陈庆半成的股份,并允诺他,他的儿子中若有资质不错了,准其脱籍并同林家子弟一同读书。
林庆夫妻当即感激涕零,心中将林宜佳当成了天一样的尊敬!
既然主子想要那什么种子,管它是什么,要立即给主子找到就对了!
林宜佳写出了信之后,也就梳洗休息了。
这封信很快到了陈庆掌柜手中,信中内容也为某个人知道了。
番薯?
这是什么东西?
杨广北盯着那素描画看了一会儿,才承认了自己不认识此物,对来人道:“你亲自去广州去找,多在洋人之间问一问。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爷……”来人为难地道:“不如让下面人去办?爷,最后府上又不太平了……”
应庆帝即位,尤其是他下旨迎娶元心郡主为后之后,武兴候府表面上的平静不免有了裂痕——元心郡主是现任武兴候杨二爷所出之女,而眼下杨二爷困在了京城,杨三爷却掌握了西北军的八分权柄!西北军又是杨家的跟本所在!若杨三爷赢了同西凉的战事,声望就是一时无两!西北军就会只认他一个杨家人了!
虽说表面上,杨三爷依然对杨二爷执礼甚恭,但他到底不是长公主的嫡子,同杨二爷不是一母同袍!
人心叵测,又加上前任武兴候的嫡公子如今的杨广北已经低调地长到了十八岁……
就算杨广北从不提爵位之事,但换成任何人都免不了要想:谁会不想要爵位呢?更何况那爵位本来就是自己的!杨广北的低调,说不定早就在一些人眼中有了特别的意思!
这个时候,这一位可是杨广北的左右手,他怎么能离开!
“子丑,按我说的办。”杨广北道:“这里还有寅一看着,出不了乱子。”杨广北挥手道。
子丑似乎有些无奈。抱拳离开了房间。
出去之后,他找到房间外小厮打扮的寅一,道:“我走了。你多精心一些。唉,主子这是被那位迷住了……这什么番薯一点芝麻大又碰运气的小事。随便派个人去不行么?真是的。”
“你再胡说,小心我到时不救你。”寅一警告他道:“主子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你赶紧找到这玩意,赶紧回京才是对的。以我看,你别忙着出京,先去将这图画给那几个洋人看看……盛京不是来了个什么时节团吗?说不定他们手上就有这东西。就算没有,只要他们能说出出处……主子知道了。也许就不让你出京了。”
“对呀!”子丑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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