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树奇蓦地想到宋敏必将他要下迷云谷的事,告知玄阴婆婆,若不显点真实功夫,以玄阴婆婆这种艺业,说不定要穷探迷云谷,宋改在谷底练功岂不糟糕?
因是,他哈哈两声道:
“我师父天仙化人,岂是你这江湖宵小能识?”
玄阴婆婆听得怒火冒顶,一声:
“接招!”双臂一围,两股猛烈的劲风由外向里一合,劲风过处,竟荡得十几丈内的林木叶落枝摇。
余树奇不敢大意,使个“圆”字诀,将罡气布满周身,不躲不避,让劲风合拢时那股气漩将他身子扬起,立即一个“损”字诀兜头击落。
玄阴婆婆这一招“小鬼戏钟馗”已是用上八成真力,居然伤不了对方,不知这少年人究有多深的功力,大为骇异中,忽觉劲风临头。
以玄阴婆婆这种顶尖的高手,不说明真打则已,一经说明,怎好未见真章即时躲避,虽觉头上劲风大异往时,也只好双掌望天一托。“蓬”一声响,余树奇被震高飞十丈,却在空中笑问一声:
“死了没有?”
玄阴婆婆掌劲一与上方相接,立觉重力万钧压下,脚底响起一阵暴裂折断的声音,也不知踏碎多少树枝,直沉到地,听头上这么一问,登时又羞又恼,大喝一声,又往上纵。
余树奇身子悠悠落下,见她身躯一冒出树顶,笑说一声:
“再来舂米!”仍然是“损”字诀向下一击。
玄阴婆婆四周被枝叶包围,无处可避,没奈何只好仍用双掌一顶。
那知这回她身子也是悬空,不如前次还有枝叶借力,双方掌劲一接,立又“蓬”一声响,余树奇不过上升丈余,玄阴婆婆几乎坐个屁股着地。
余树奇哈哈大笑道:
“这个舂米的办法可好?再来!”
玄阴婆婆真个气极,但她自忖再由原处上去,势必仍被击落,忍住一口气,横走几步,双掌一挥,先向上方打出一股劲风,将枝叶打得飞上半天,然后跟着上去。
但她这一举动。又教余树奇看准了机会,待她刚冒得上来,又横里拍出一掌。这一掌劲道虽小,玄阴婆婆却不能不接,刚一接招,身子又沉落地面,恨得大骂道:
“小子!你不好好打,待想怎的?”
余树奇笑道:
“这还不是好好打么?”
玄阴婆婆听音辨位,知余树奇所站的地方,先一掌打去,却是用声东击西之计,朝相反方向走了一程,然后冒出林顶,冷“哼”一声道:
“好小子!你敢和婆婆打三百回合?”
余树奇方才连教玄阴婆婆吃大亏,果然仗着巧劲居多,由其如此,他已测知自己不但和玄阴婆婆打三百招,若尽出真力,取胜并不太难。
但使他迷惑的是:
这玄阴婆婆是何等来历?看她护卫宋敏,一心想将他掳去的事来看,则这婆婆不该是好人,若以她和碧芙山庄为敌一事看来,又不该是个坏人。坏人固然不可饶恕,好人却不该伤害。若尽力施为,只怕煞不住势,把这老人家打伤,岂不罪过?
他沉吟半晌,才从容道:
“小子并非怕打三百招,伹小子与老前辈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为何定须交手?”
他这一问,可真把玄阴婆婆问得哑口无言,心想:
“对呀!我这老糊涂为何定要和他厮打?这还不是因为宋敏那死臭贱……”她想不出话回答对方,竟连宋敏也暗里诅咒起来,忽又在心里“哦”一声道:“是了………”
玄阴婆婆脑里如电光一闪,心思一亮,理直气壮道:
“谁叫你两人学了独孤子与浮山子的功夫?”
余树奇道:
“小子虽学独孤前辈的功夫,那并不是他教我,而是他死了之后,小子自他身上得来的小册子上学来。至于我谊妹所学的更奇,她连她自己学的是谁的功夫,也不会知道,还是方才前辈说起浮山子,我们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
玄阴婆婆由余树奇说话的神态看来,知他说的句句是实,伹另一个念头忽然浮起,冷冷道:
“那么,册子呢?”;
余树奇怔了一怔,说一声:
“送给别人了!”
玄阴婆婆喝一声:
“胡说!拿这种宝贵的东西送人?”
余树奇笑道:
“我收了一个小徒弟,所以送给他了!”
玄阴婆婆“哼”一声道:
“就算你说的实话,但你既学过它的功夫,就得替他担当一切!”
余树奇道:
“这是当然!”
玄阴婆婆大声道:
“我和两个老鬼有恨!”
余树奇诧道:
“是甚么恨?”
玄阴婆婆脸色一沉,叱道:
“这个你不必问,反正你学过他的功夫,就得替他清债,完了你我五十年前的过节!”
余树奇不悦道:
“你教我替别人打架,偏又不说明理由,真正岂有此理,不打了!”身形一晃,飘开十丈。
玄阴婆婆怒喝一声:
“你敢走?”
余树奇估计时刻,知谭妒非该已回到石洞,自己应该将玄阴婆婆引走更远,田叔叔一行才好安全藏匿,天明后也好方便走路,那还肯和她在近处相搏?由得玄阴婆婆厉声疾呼,他仍是不即不离,在她面前十几丈远疾走。
玄阴婆婆被他逗得肝火大发,竟由袖里取出一个网兜状的东西,尽力一抛,喝一声:
“着!”那网兜笔直飞出,迫及余树奇脑后,忽然四散开来,向他头上一罩。
余树奇只听得玄阴婆婆吆喝一声,立有异香扑鼻,急一展“盈”字诀,使真气充实表里,向时用重力踏枝,只听“阁”一声响,身子直沉下去。
玄阴婆婆心知她这“迷魂网”万无一失。纵使对方艺业很高,逃脱网兜,也逃不了那股异香。所以一见余树奇身子沉落,便认定是被异香所迷,不由得喋喋怪笑道:
“好小子!婆婆看你还敢狠不?”从容收起网兜,一步三摇,乐不可支地走到余树奇坠身处,沉劲落下。
不料余树奇曾听宋大娘说过江湖上诸般诡谋,一闻异香便知是迷香一类的东西,存心教玄阴婆婆上当,身子沉落半途,立即飘往树后,藏身以待。
玄阴婆婆身躯下坠,脚尖尚未着地,忽然横里一掌拍来,躲避不及,“啪”的一声,老脸被打个正着。
这一掌打的不轻,玄阴婆婆那摇摇欲坠的门牙受一掌之震,竟坠下几颗,眼睛发黑,半边脸发红,急一掌拍去。
余树奇一掌奏功,情知她定要发狠,哈哈一笑,身上早已躲开老远。
玄阴婆婆一掌打得那株合抱大树折成两段,“哗啦”一声,倒了下来,还压坏不少小树在地。
余树奇却在远处拍掌笑赞一声:
“好掌力!”
所谓八十老娘倒绷孩儿,倒运钟馗被鬼磨,玄阴婆婆原是“少年子弟江湖老”打滚出来的人物主,竟因一得之喜,未依照“逢林勿入”的规矩,捱一位刚出道的少年赏她一记耳刮,端的比杀死还要难受,狠劲一发,像疯了一般用刚猛无俦的掌力向周围的大树乱斫。
但闻格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方圆二三十丈地面的大树,俱被斫得东歪西倒。
余树奇躲在不远的树后,一声不响暗中监视玄阴婆婆的举动,见她具有恁般刚猛掌力,也暗自心折。心想:
“我若再*她几句,包管她会累死,但这又何苦?”
玄阴婆婆狠了一阵,敢情是真果了,自己坐在被打倒在地上的树干,喃喃不绝,不知念些什么。
忽然,宋敏叫了一声:
“婆婆!你在那里?”把她从幻觉里叫醒过来,骂一声:
“婆婆没死,你尽叫什么?”
余树奇暗道:
“骂得好,谁叫你嘴贱?”
那知宋敏仍然不识好歹,一跃下树,见玄阴婆婆独坐在树干上,不但不去慰问,反而噘着嘴道:
“但是,婆婆也没把人抓到手呀!”
玄阴婆婆一声厉笑,笑得宋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噤若寒蝉。
余树奇也是暗叫一声:
“不好!这老鬼想吃人了!”
玄阴婆婆厉笑了一阵,这才冷冷道:
“要依我往年的性子,怕不把你心肝五脏挖出来吃了,还留你下来顶撞我哩!走!跟我回山学艺十年,再找那小子算帐!”话声一落,站起身躯,握紧宋敏手臂一跃登枝,踏叶而去。
要知那玄阴婆婆厉笑之后,又大声说话岂无阴谋?但余树奇一时未能憬悟,见她挽了宋敏遁走,心头上的重石也放了下来,悠然叹了一声,探首树巅,见她两人果已走远,才像一溜烟般,去与田毓方会合。
田毓方在石洞里用分筋错骨法教丁向才、丘向升两人吃够苦头,才说出平若虽然被陷,但地底洪炉被水淹没之后,找遍地底也不见平若形影,亦无遗物留下。田毓方心想平若可能像余树奇一般,早已逃出,还待再问假人与及碧芙山庄的各项埋伏,外面的厮杀声已传入洞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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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献 计
为防外面的敌人听到洞里的声响,田毓方顺手点了两人的哑穴,不料太过匆忙,竟忘记解了分筋错骨的方法,石洞里十分黝黑,又不便亮起火折,丁、向两人抽搐挣扎,全没人看到。待杀声沉寂,田毓方再要鞫问,解了他两人哑穴,才发觉已死去多时,不由得大为懊恼。
但胡侯三人伤势未复,不便开穴出外,再则余树奇搬来塞在洞口的山石异常庞大,洞口得匍匐进出,不能着力,也难将巨石推开,只好等待谭妒非回转,才将他四人引入树林。
余树奇一阵飞奔,不消多时,即到达原先与谭妒非藏身的地段,但星夜里的树顶,几乎是株株相同,犹恐另外有强敌在近处,不便开声叫唤,只好像一朵轻云,在树帽上飘游。
谭妒非由树底透空望了上去,早见一条身影在上空来回晃荡,但因叶隙甚小,那条身影正似白驹过隙,一闪即逝,看不清是谁;再则,不久以前,犹闻玄阴婆婆在数里厉笑,本想赶去分担心上人一分危难,又因田毓方四人中有三人受伤,放不下来,直到笑声停止,她还担心未已。
她真不敢相信心上人能独力将玄阴婆婆打败,以致黑影掠空,她仍以为是引起敌人,碍着田毓方诸人的安危,连小气也也不敢出一些儿,心里却在暗骂:
“这狗头真可恶,姑娘总要有一天单独遇上你!”
那知上空的黑影飘过来又飘过去,飘来飘去飘得大姑娘心头发火,再也忍不住了,娇叱一声,冲叶直上,却闻心上人熟悉笑声道:
“我还算没有找错!”
这一突然的奇迹,带给谭妒非又喜又恨,也顾不得树底还有别人,立即纵体投怀,佯嗔俏骂道:
“你是哑的么,为甚么不开口叫唤一声,害得人家好恨!”
余树奇获得胜利,又见玉人投怀,喜极忘形,抱着她的娇躯,一吻她樱唇,塞住一切多余的话,也忘了脚下是柔枝败叶,禁受不了他这般蹂躏,竟用重力冀图举步。那知单脚方举,立闻“砉”一声响,柔枝已沉,双双滑落。
田毓方恰在这株树下藏身,瞥见他两人抱成一团滑跌下来,不禁好笑道:
“你两人也是……下来再说不行么?”
余树奇见自己和谭妒非这一套活剧被他田叔叔看在眼里,也不知是罪恶不是罪恶,只急得满脸通红,做声不得,反而忘记该将谭妒非放开。
谭妒非杏脸含春,星眸带笑,怔怔望在心上人脸上,忽由心底下冒起一股无名的娇羞,轻“呸”一声道:
“还不放手!”
田毓方连带运气自疗的胡龙也禁不住笑了起来。但田毓方是近处的人,深明当地风俗,而且又深爱奇儿,见他获得武艺高强的爱侣,将来报仇行侠,鹣鲽成双,岂非佳话?当下微笑道:
“以这里的风尚来说,你两口子做的还未过份,不要紧,窗前画眉郎,门外鸳鸯侠,好,好!我做叔叔也放心了!”
谭妒非满心喜悦,兀自低颈。
余树奇瞥见胡龙坐地不动,蓦地记起他受了自己的掌伤,又跌在地上,谅必很重,忙叫一声:
“胡前辈!奇儿帮你疗治!”
果然是解铃仍仗系铃人,胡龙身上的内伤,乃因余树奇一掌而起,见余树奇肯替他治,心里一喜,病情已现转机,加以余树奇深明本门气功疗伤方法,施展起来,胡龙自觉一团热火在血脉里迅速运行,痛苦若失,待余树奇施术完毕,他已一跃而起,深施一揖道:
“小侠直可通神了!”
余树奇急得满脸红云,慌忙逊谢,忽想起原意替死者取回骸骨,又将旧事重提。
胡侯叹一声道:
“小侠不必再冒此大险了,说起来总算是愚兄弟无能,致有此失,但此事绝不放过,相信方士哲那老贼不至于敢不将骸骨掩埋,三年内旧地重来,当向他连本带利讨回!”
胡虎也道:
“三年后我胡虎也定向萧老贼讨回一条胳膊。但小侠确是不能去了,我们死的共有四位哥哥,休说已被炸得四分五裂难以凑合完整,纵使一一凑得起来,也不能带到这里,不如由他躺在碧芙山庄的土地上,向仇人瞪眼!”
胡龙若不被余树奇先把他打伤,这时不知横尸地面,还是麻脸断臂,虽然暗自庆幸,却不便说些什么。
谭妒非向心上人问起如何将玄阴婆婆引走,余树奇向田毓方问起讯鞫丁向才、丘向升两人的经过。
田毓方听说余树奇独力将玄阴婆婆打败,惊喜道:
“那婆子是武林上最难惹的三怪之一,几十年前就难得有人嬴她一招半式,不料竟折在你掌下,叔叔一向担心你不行,这回可行了!……”忽又叹息一声道:
“可惜你父母兄弟竟不及见你长得这般英俊!”
余树奇被他提起家事,登时又双泪交流,心中豪气,顷刻全消。谭妒非见心上人悲伤,也陪同洒泪。
胡龙若非性急,豪爽,何至抢先出手,被余树奇打伤?他身受余树奇治伤之德,再见兄弟死伤,独他无恙,自然对余树奇感激万分,忙道:
“田道长!想当年你一套九宫剑法横闯江湖,是何等豪气,怎的一戴起黄冠,当不到几天道士,就消沉到这份田地?小侠年少艺高,就眼前来说,已是江湖上罕有的高手,玄阴婆婆一手‘野祭招魂’曾毁多少高手,方士哲那样强的老贼也挡不下一招,却被小侠打得抱头鼠窜,飞龙寨人手虽多,活龙神的艺业据说还不及老妖妇,难道还怕报不了仇?大伙儿正该替小侠成名一事喜欢,你偏提这丧气的事作甚?”
田毓方被他一阵埋怨,只好苦笑道:
“这也是十年来贫道时常念及盟兄,以至伤感起来,以世侄这般艺业,自然也毋须忌讳活龙神,但他那飞龙寨的厉害,听说比碧芙山庄有过而无不及……”
余树奇忽然纵声朋笑,打断田毓方使人丧气的话头,毅然道:
“纵使飞龙寨是十八层地狱,设有油锅火池,奇儿也定要割下刘楚生的头来沥血祭亲!”
胡龙竖起姆指,大喝一声:
“好!”接着道:
“刘楚生那老贼外号叫做活龙神,小侠就可号乘龙客先气一气他!”
胡侯笑道:
“老六就是嘴快,要想赠小侠一个外号,也该周详思考才是,什么乘龙客,‘乘龙’两字岂不成为那老贼的女婿了?”
胡龙不服道:
“二哥你更糊涂,那老贼今已逾八十,若说他有女儿,只怕最少也在四十左右,给我也不要哩!”
他末后一句,可引得各人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