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竟不知如何是好,默默地将藤管结在巨木上头,便回厅里与宋启兄弟闲谈,不觉到了傍晚时候。
这是另一间小屋,似专用作吃饭的处所。屋的正中,安置有一张方桌,桌旁设有七张木凳;两壁安放有一个碗橱和几张小凳子,壁上一条横木,插有刨、凿、锯、斧、墨斗等物,乍看起来,就像一家小小的木匠铺。
余树奇心想:“怪不得宋敏敢带我来,原来这里样样俱有,要做一个大木桶又有何难?”
他正在顾盼中,宋祥仁已请他入座,经过一番客套与谦辞,结果还是被安置在上首。
这一桌的菜肴并不丰富,却多是余树奇未经吃过的东西。——干的甜菰汤,炒的山兔肉,炖的山鸽子,大片的鲍鱼竹笋,倒也摆得满满一桌。
除了宋放、宋改两位小兄弟之外,其余各人个个喝酒。席过杯觥交错,吃得十分尽兴。
起先,余树奇还客客气气,看着别人吃那一味,他也就吃那一味,到了酒酣耳热的时候,这种客气也就收了起来,专拣可口的下箸。一眼看到摆在他面前的白切山鸡,正要伸筷夹起,蓦地发觉并没有人下箸,不禁略一犹豫。
宋祥仁笑道:
“小侠尽管动筷,山居无物,这太不成敬意,这山鸡当作敬小侠自用的!”
余树奇辩道:
“这怎么可以!大家吃!”夹起一块鸡肉就要往宋改的碗里放。
宋祥仁忙道:
“使不得!他两小兄弟没有练好武艺,吃鸡生怕会起风疾,不要给他,小侠既然客气,老夫先用一块好了!”说罢,即将一块鸡肉夹在自己匙里,随又说一声:
“请!”
余树奇见既不能夹给两小,剩下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宋启,当然不好意思夹菜给他吃,只好说一声:
“晚辈遵命!”将鸡肉塞进嘴中。
这盘鸡肉确是又嫩又香,余树奇边吃边赞,还说宋放兄弟不能吃鸡,未免太过可惜,在与宋祥仁夫妇谈笑中,不觉又多吃了几块。到这时候,才觉得喉头微微发麻,以为烧这山鸡所放的香料作祟,不禁眉头一皱,停下筷子。
宋大娘忽然哈哈笑道:
“这回倒也!”
余树奇诧异道:
“什么倒也?”
宋大娘笑道:
“鸡肉里教我下了迷药,所以叫你倒也!”敢情她认为余树奇始终要倒,竟毫无隐藏地说了出来。
余树奇更加好笑道:
“大娘休尽说话来诓我!日里在树林里,你说要杀我,这时又说要迷倒我,小子见识虽差,也知大娘决不会害我!”
宋祥仁望余树奇脸上一眼,笑道:
“小侠休听她妇人胡说,尽管吃就是!”
余树奇一瞥宋祥仁面前那块鸡肉,纹风不动仍放在匙上,宋敏的脸上也带有错愕的表情,心知鸡肉里面定有古怪。但他觉得除了有点麻喉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征,也就嘻嘻笑着说一声:
“晚辈遵命!”专找那盘鸡肉来吃。
宋祥仁夫妇也毫不介意地照常谈笑。但宋大娘却又唠唠叨叨解说江湖上如何使用迷药,如何施放毒药,什么谋财害命,人肉作坊等等,并还说她确是放了迷药在鸡肉里面。
余树奇听得直是摇头,旋而笑道:
“大娘既如此说,何不自己吃几块看看能不能迷倒你?”
宋大娘“啊呀”一声道:
“我自己放的东西,自己那还敢吃?我这种春秋丹作用才大哩!人一迷倒,定要长眠一百八十天才可以回醒……”
余树奇忍不住一声轻笑。
宋大娘正色道:
“你不信使罢!也许这药放久了,一时发不出功效,若过一时三刻,功效自见,你胆敢把鸡肉吃完,明早仍然无事,我就服你!”
余树奇一赌气,竟把一只山鸡全都吃光,连汤汁也不剩半滴。
宋大娘又笑道:
“小侠行走江湖,得当心人家用激将法使你上当,譬如方才这盘鸡肉,我确已下毒,你也吃出异味,但我怕你不肯吃,故意激一激你,你果然把它吃尽,这是你自己愿意,我话已说在前头,要是中毒,可不能怪我!”
余树奇暗里气愤道:
“你到底捣什么鬼?那有菜里下毒,还要告诉被害人之理?管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信!”
但因宋大娘再三叮嘱,只好点头说一声:
“绝不怪你!”
饭后,余树奇陪着宋祥仁父子坐谈多时,然后由宋改引领回客室安歇。
所谓客室,就是余树奇初来的时候,所进入的小屋,这时已经铺好一张大板床,安放有几件寝具。
余树奇待宋改退去,轻轻关起房门,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的遭遇,觉得十分奇怪;宋祥仁夫妇,更是莫测高深。
他想了一会,熄灯要睡,忽又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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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下 谷
余树奇辨别那步音,知来的是个小孩子,是宋放还是宋改,他一时还辨别不出来。
忽闻门外指声轻敌,接着便叫一声:
“余哥哥!”
这时他可听出那人是宋改,心想:
“这小鬼要来捣什么蛋?”他心下虽是狐疑,但对于宋改颇具好感,立即曼应一声道:
“没有!你可要进来?”
宋改道:
“你睡罢!我和三哥哥睡在隔屋,妈和大姊还在替你缝布兜哩!”
余树奇见宋大娘连夜赶制布兜,内心大为感动,但对这小鬼,又不必说出感谢的话,含糊应了一声,便吩咐他回去睡,自己也合下眼皮。
那知蒙胧中,又来了一阵脚步声。余树奇一身绝艺,耳力最灵,这一阵轻而急的步声又把他惊醒,正在忖度来的是谁,已闻宋放的声音叫道:
“余哥哥!你还没有睡吧?”
余树奇没好气道:
“睡了!”
宋放好笑道:
“我知你睡了,但还没有睡着,大姊姊亲手烧了冰糖莲子羹,着我送来,你还是吃了再睡罢!”
余树奇连日奔波,的确需要好好睡一觉,但人家这份人情又不能不领,只好说一声:
“你等一等!”爬起身来,打火镰,点亮灯,开门接进宋放,接过他捧来的莲子羹,问一声:
“你怎的还未睡?”
宋放道:
“平日我们都是早睡,今夜因为妈妈和姊姊都缝布兜,我们也陪着谈天讲故事,只有弟弟那懒虫早就睡了。可是,他有得睡,就没得吃,我们都有莲子羹,就少他一份。”瞥见余树奇还不吃,又道:
“你快点吃,待我回去吃我的,要是冷了就不好吃了i”
余树奇笑道:
“你回去吃就是,何必等我?”
宋放道:
“你不知道我要捡碗回去哩!这山上蚂蚁最多,不把碗洗净,天明了就是一屋子蚂蚁,多么讨厌!”
余树奇蓦地想到莫非莲子羹里下了毒药,所以要这小鬼在旁看自己吃了没有?但他又想不通人家为什么要害他,昼间所遇,晚饭时所见,到底是真是假?若果宋大娘想要那枝软晶剑,则软晶剑已落在她手上,为何要交还?难道是欲擒故纵,要害死他,好取得化血刀,和独孤老人的武学秘笈?
他想到最后一桩事,不禁一惊,情知武林人物别的未必肯要,若能获得一部秘笈,尤其获得武学最高的前辈留下的秘笈,更是无上至宝,如何说是不要?
他一向这方面动了念头,立即推想到宋大娘原是要夺他的宝剑,因见他能够及时躲避,知道宝剑拿不走,才改了一付脸孔,用缓和的方法来对付。后来见不畏迷药,又另外下毒在莲子羹,以达成夺宝的意图。
到底宋大娘是否有夺宝的意思,余树奇自然猜她不透,但他自己认为推断十分合理。因此他又认为宋大娘替他缝制布兜,用意在覊留他的行动;连夜赶制,为的是守候看他是否中毒。
这一连串的推论,在他脑中一掠,不由得暗哼一声道:
“要是我不知道倒也罢了,今既知道,若教你这般容易得手,我就枉学了盈虚十二字图诀!”
当下一闭俊目,将“离”字诀的功夫运入肠胃,立即拿起汤匙,将莲子羹一匙一匙往嘴里面浇。
但他这时食物人胃的通道已被内气封闭,莲子羹虽照样下喉,却无法进胃。一碗莲子羹被他迅速吃尽,将碗交给宋放,笑道:
“你替我多谢你姊姊,说她做的很好吃!”
其实他像猪八戒吃人蓼果般猛吞,到底是何种味道,他那能辨别得出?但那宋放不知就里,接过碗匙,欢天喜地走了。
余树奇待得宋放一走,便关了前门,开了后门,把一碗莲子羹全向断崖吐掉,悄悄在床上一躺,心里还在暗笑。
经过这次暗中较智,瞌睡虫也被赶走了。余树奇想睡,却睡不着、觉得这样明争陪斗,倒也十分有趣。
也不知再过了多久时闾,才蒙胧入寐,猛然一声“余哥哥”又把他由半睡半醒中唤个全醒,这时,他更加没好气,叱一声:
“又是谁来了?”却闻宋启的口音道:
“余哥哥!是我!”接着又道:
“你的布兜缝好了,妈叫我送来给你过目,好待你安心睡觉!”
余树奇蓦觉无限歉疚,由床上一跃而起,急说一声:
“待我点灯!”接了宋启进屋,陪笑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了,你妈也热心得紧,星夜劳你送来,明早再看,还不是一样?”一边说,一边已打开宋启送来的布兜。
宋启的年纪虽和余树奇差不多少,伹他曾经随父出门几回,见识总此余树奇高明几分,察言观色,便知余树奇语不由衷,只笑说几句:
“看来已是亥子时分,你赶紧看合不合用,要是不合用,立即拿回去改。”并不用客套和他敷衍。
余树奇因见屋子太小,不便摊开布兜细看,就手中一量,这块拚缝而成的大方布周围约有四丈,看情形也差不多了。他只用来悬吊巨木,纵然小一点也不要紧,连忙满口称赞。
宋启答讪几句,辞别迳去。余树奇折好布兜,心想:“这回总不该再有人来了!”心神一松,和衣而睡。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已经睡熟,只闻“嘶——”一声由空中划过,立即有一个苍劲的口音喝道:
“九头鸟!三头凤!不快滚出来,还待本山主请你不成?”
余树奇听那自称“山主”的老人声音如雷,知他内气外劲俱有最高造诣,心想:“荒夜深山,何来暴客?九头鸟决不是好东西,三头凤又是谁?一只凤长有三个头,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他虽然心下狐疑,却是暗里束好刀剑。
他下意识想到那“山主”敢情是来找宋祥仁夫妇过节,因为迷云谷这地面除了这五间小屋,另无分店,若不找宋祥仁夫妇,那还有人给他找?
果然听到“呀”一声门响,即闻宋祥仁的声音在院中笑道:
“我以为是何方贵客,星夜降临,原来是沈老前辈,敏儿妈!快点治酒接风!”
余树奇暗道:
“这样的老朋友确也少见!”又闻那老人冷笑一声道:
“九头鸟!快收起这一套骗人的本领罢!别人也许上当,我沈信中决不吃你这一套,识相的就好好收拾,跟我往北邙山论理去!”
宋大娘漫呼一声,由屋里奔出,叫一声:
“沈老爷子!”接着又道:
“你老人家远来辛苦,我们事先不知老爷子会来,没准备有好的酒菜,祥仁也是一番好意呀!老爷子!请进来罢!”
沈信中冷哼一声道:
“事先要教你知道还不被你先溜了……”忽又暴喝一声道:
“少废话!快教那两个小杂种起来,一齐跟我走!”
宋敏“唰”地一声,由屋里奔出,劈面就骂道:
“老贼!你来这里骂谁?”
沈信中没去理她,只向宋祥仁喝道:
“九头鸟!到底想怎样?走还是不走?”
敢情宋祥仁也是一个阴鸷的枭雄,开口狂笑一阵,才冷冷道:
“沈信中!我称你一句老前辈,已是看得起你,别过分看重了自己,我还想不出凭什么道理要我走!”
沈信中喋喋怪笑一阵,蓦地大喝一声:
“你听清了!”接着道:
“你两人狼狈为奸,一生来做其么事,难道还用得着我说?我先问你,侯定生做他的买卖,与你风马牛不相及,为何要把他用蒙汗药迷倒,并加以杀害?牟斯古落在你店里,你把他的肉拿来做包子馅倒也罢了,为何连左……”
宋祥仁不让他再说下去,大喝道:
“你说这些该死的,个个都是杀人放火……”
沈信中怒喝道:
“住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明里来,明里去,总此你这伪善君子,满嘴仁义道德,骨真男盗女娼……”话未说毕,又暴喝一声:
“你敢!”接着又冷笑道:
“谁先替我把小杂种抓来,哼!蛇形镖,敢拿在我面前卖弄!”
宋启已在另一边喝道:
“老贼!你敢再骂我爹!”
另一个中年人的口音冷笑道:
“小杂种!……”
宋敏喝一声:
“恶贼接招!”呼的一声,立即听到一阵“铃鎯”的铃声,五铃带已疾卷向那中年汉子。
余树奇在屋里把双方喝骂的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一方是杀人放火的大盗,一方是谋财害命的狠贼,算起来双方都不是好人。深悔自己一时不察,竟跑到贼窝里来,这时如何是好?
忽又闻一个老人的口音喝道:
“贱婢!这回没有那个子来帮你了,你也别闲着,来陪老夫走几招!”
余树奇辨出那人正是神驰桥遇上的白头翁王魁,却听宋敏冷笑道:
“日里是姑娘留有绝招未用,不然,哼!老早就收拾你老命!”余树奇蓦想起这王魁也是一个明火执仗,剪径杀人的强盗,怪不得在神驰桥石梁上突然施行暗袭。
于是,他对于这伙小速之客大为不满,打算必要时先帮助宋祥仁这边击退敌人,报答他带路、留宿、缝制布兜的恩情,日后再起争端,那并不关自己的事。
他由门隙向外偷瞧,见宋祥仁夫妇,宋敏、宋启,全已和敌人交手,惟有宋放宋改两人不曾露面。他猜想两小兄弟定已藏身在崖下的藤盘,敌人决难发现。再看敌方还有四五人并未加入战圈,他自己也不欲在胜负未分的时候,援助惯于谋财害命的宋祥仁夫妇,所以躲在门后静观变化。
约莫有盏茶时间,场里面四对厮拚者已渐渐分出高低,宋祥仁夫妇还是有攻有守,但宋敏姐弟显然武艺不及对方,已变成守的时候多,攻的时候少。
宋敏敢情被对方杀得急了,竟不停地娇呼:
“好弟弟!你还不快点出来呀!”
余树奇起先还不知道她叫谁,待见她每次呼唤的时候,脸向这边门口,这才朋白她招呼自己出去。
要知在神驰桥初次见面,余树奇已讨厌宋敏嘴贱,直到来了迷云谷,宋敏和她娘不惮辛劳,替他缝制布兜,才使他起了一种感激的心念。但这方兴起的好感不到几个时辰,即因获知她爹娘过去的行径而云散烟消。这时听她毫不客气唤他为“弟弟”并加上一个“好”
字,更是不悦。
心想:“你这臭丫头还是这般嘴贱,我偏不救你,先累你半死再说。”虽然他十分不悦,但一双俊目仍不自主地向宋敏那厢注视。
这并不是余树奇心上对宋敏起了什么遐思,而是他两人认识在先,总要此对别人多了一分关怀。
白头翁王魁见宋敏在紧急关头,依然抽空叫唤,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