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也在看着风烟,宛若中了魔。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在这个距离他不到一百里的地方,生活了整整三年?!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深一脚,浅一脚。这是怎么了,他竟然连路也走不稳。
“风烟,是你吗?”他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又摸了摸她的脸。
“杨昭。”风烟的泪水扑簌而下,她自己却浑然不觉。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已经回京城去了吗?
杨昭俯下身,慢慢握住她的肩膀,像是怕一用力就捏碎了她似的,轻轻把她拥进了怀里。
在这漫长的思念里,他无数次地想起,她在他怀里,那种柔软和芬芳;也直到这一刻,重新抱紧她,他才敢相信,不是梦,不是幻觉,风烟真的就在他面前。
“你们——”秀桃在旁边已经看得傻住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们认识?”看这情形,远不止认识而已啊!
风烟这才想起旁边还有别人,慌忙抬起头,“他是杨昭。”
杨昭?!秀桃呆了呆,这名字好熟悉。
“你怎么会在这里?”最初的震撼过去,杨昭和风烟几乎同时问了出来。
“他是我带来的。刚才他说要买你绣的老虎。”回答的却是秀桃,“陆姐姐,你……你原来……”
“她是从京城出来送粮草,却在麓川战场上失去了踪迹。”杨昭缓缓地接着道,“很多人亲眼看见她倒下,又亲眼看着她下葬,我以为,今生今世都再也见不着她的面。”
“我本来的确是受了重伤,但是没有死。”风烟轻声道,“是袁小晚把我从战场上救出来,帮我拣回了这条命。可是我的腿经脉已断,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袁小晚?”杨昭蹙紧了眉头,“她告诉我,她亲手把你安葬在剑门关下。”如果风烟没有死,那么他看了三年的那座坟墓,又是谁的?
“小晚也告诉我,说你被加封了宁西侯,已经奉旨回京了。”风烟看着他,“她还说,既然我的腿已经不能再复原,就不如留在这里好好地生活,她会替我照顾你。”
听她说到这里,杨昭已经明白了。
当年,袁小晚在战场上发现了风烟,就把她送到这里,救活过来;然后又拿着风烟的衣裳,拼凑出尸首不全的假象,瞒天过海,让所有的人都以为,风烟已经死在了麓川。
“我曾经托人去京城打听过你的消息,可是没有什么结果。而我,是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残废,又能做些什么?”风烟淡淡一笑,无限凄酸,“我不停地绣这些东西,就是希望有一天,被什么人买走,也许他正好去了京城,正好被你看见……”
她当然不可能找得到他,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回过京城。他就在她身边,就在这片关外大漠上,而这三年里,这么漫长的等待,他们竟然不知道对方的消息。
如果不是今天洛千里要来,如果不是他临时想要出关迎接,如果不是他无意中看见那幅绣着虎的丝巾,如果秀桃店里不是恰好没有存货……杨昭不敢想像,他们还要擦肩而过到什么时候!
“小晚留了一封信给你。她说,如果有一天,我能重新见到你,就把这封信交给你看。”风烟取出了一封信,是封在蜡丸里的。上面只有几行字:“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救她是为了你,怕你伤心一世,藏她也是为了你,怕有一天会失去你。还是把这个寄与不寄的答案,交给苍天去裁断吧。——小晚”
“我明白了。”风烟低叹一声,“她真是聪明。”
“你不怪她?”杨昭把信纸搁在一旁。
“是我欠她的。”风烟微微一笑,“如果没有她,我们今天,怎么可能在这里重逢。”
“可是她骗了你。”杨昭也微笑起来。
“我知道。”风烟轻轻地把头靠在他肩上,“但我们还是见了面。我只是担心,以后你都要被我这站不起来的腿拖累了。”
“是袁小晚告诉你,你的腿经脉已断,不能复原了?”杨昭问。
“是啊……”风烟怅然道,“如果能站起来,我早就去了京城找你,又怎么会在这间小屋子里待了三年?”
“那么你的腿一定能治好。”杨昭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小晚是故意的。不是治不好,而是她不肯治——若是你能走路,她的一番心思不都白费了么?”
“真的?!”风烟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比你了解袁小晚。”杨昭抱着她往外走,“更何况,就算她治不好,京城里那么多医家高手,也一定会有办法。”“喂,你们——”他们已经踏出了门槛,秀桃才如梦初醒地在后面叫了一声,刚叫出口,又停住。虽然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可是刚才这一刻,不知怎么了,她的眼角却跟着湿了。
关你什么事呀?颜秀桃!她摇了摇头,忍不住哑然失笑。也许总有一天,等陆姐姐的腿治好,就会回来看她了。到了那个时候,一定要把他们的故事问个清楚!
尾声
一年后。
宁远集市上,热闹依旧。
只是在最繁华的地段,一座气派宏伟的酒楼拔地而起,车水马龙,都往那门前聚拢过去。
“哎,几位客官,楼上请——”
“烤羊腿,红烧狮子头,清蒸丸子——上菜了!”
几个店小二,正穿梭忙碌地招待着满堂宾客。
“我要的酒都等了半天了,怎么还不端上来?”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大声抱怨。
“嘿,老兄,你来晚啦。这里的酒啊,跟别处不同,要提前预订才买得到——明天请早吧!”邻座的客人笑着接口。
“什么?”那抱怨的人叫了起来,“还有这种事!咱们拿了白了花花的银子来,怎会喝不到酒?”
“那当然,你抬头看看,门口那面金字招牌,清清楚楚地写着‘金不换’啊!据说,这里的老板娘,跟京城里都御指挥使的夫人有交情,这酒啊,都是从京城里用马车运过来的呢。”
“哦……”恍然大悟,还带着点肃然起敬,“果然是金贵。”
楼上,一个小伙计正急急忙忙地奔进账房里,“老板娘,送酒的马车来了。”
那老板娘一抬头,年轻而秀气,居然是当年小酒馆里的秀桃。“那还不赶紧找人去搬?那么多客人还等着呢。”一边说,一边搁下账本下了楼,“大宝二宝,你们都去门口帮忙,要小心搬酒,千万可别跌了洒了,都是银子哪。”
楼下的客人看见她,有相熟的就开起了玩笑,“秀桃,还挺有几分老板娘的架子了,你这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啦。”“不敢当,夸奖了。”秀桃谦虚着,又加了一句,“我最多,也只能算是凤凰的妹妹。”
“哈……”一阵哄堂大笑,有人叫道:“那你就再说一说,你那个陆姐姐的故事吧!”
“都说了一百遍了……”秀桃叹了一口气,“你们还没听腻呀?好吧好吧,看在大伙儿这么捧场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再说一遍——”
“话要从头说,是四年前,瓦剌入侵西北,攻占了剑门关开始……京城里乱成一团……就这样……她哪里肯善罢甘休呀,只听见‘咻’的一声……情况突然不好了,又……大雪纷纷落下,他们——”
正在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地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
有人正听得津津有味,抗议道:“怎么不说了?”
“你呀,用一点自己的想像力吧!要是我再胡说八道下去,万一被陆姐姐知道的话,会从京城里跑来砸了我这间小店的。各位客官,就担待一下吧!”秀桃嫣然一笑,“更何况,有时候,那种情形,是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楚的……呵呵,你们知道吧?”
“不成!”底下纷纷起哄,“才刚刚说了一半,下面还没听完呢!”
“下面呀?等你们下次来喝酒的时候,再接着听吧。”秀桃施施然转身上了楼,“一次都讲完了,我还赚谁的酒钱去?”
满堂欢笑里,小伙计们抬着酒坛进来了:“上酒了——”
“真香啊!”惊叹声四起,金不换浓烈的酒香,溢满了整座大厅。“怪不得要叫这么个名字,千金不换,有钱也买不到啊……”
楼梯上的秀桃回过头来,“酒是好酒,可真正珍贵的东西,你们见过么?”
“不是酒,那是什么?”
“比这酒还要金贵的,是情意。”秀桃轻轻道,声音低低的,很快淹没在满堂的酒香和喧哗里。只有她知道,这酒里,曾经有个怎样的故事。
当冬去春来,门口的柳树开始变绿的时候,风烟和杨昭,就会出关来看她了;也来看一看,这片他们曾经誓死保卫的土地,这曾经埋着他们无数过往的地方。
酒客们的碰杯声和笑语声里,听见不知是谁在说:“说起这酒,可是一段传奇啊……”
“真夸张。”有人取笑他。
秀桃淡淡地笑了笑,夸张吗?一点也不。当你爱上了一个人,用情用到最深处,就会成为一段人世间的传奇,无怨无悔,荡气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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