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他,忽听得“当”的一声,一颗石子飞来,把牟世杰的剑尖震歪,段克邪一个“倒翻云”
的身法,已是向后纵跃出了数丈开外,离卉了牟世杰剑势可以追击的范围。
牟世杰这一招力道十足的攻势,竞给远远飞来的一颗小石子解了,大吃一惊,抬头看
时,只见铁摩勒已是大踏步的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史若梅。铁摩勒哈哈笑道:“牟岛主远
来,我有夫迎迓了。空空师兄,牟老前辈,请看在小可面上,住手如何?”
牟沧浪、空空儿、辛芷姑三人,对铁摩勒的到来,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见剑气
纵横,掌影翻飞,双方兀在恶斗不休,谁也没有回答。史若梅忧心忡忡,说道:“铁寨主,
看来是非你出手,替他们解开不行了。”铁摩勒道:“不必着急,你去替克邪裹伤吧。”史
若梅见段克邪身上血迹斑斑,又是惊慌,又是心痛,也顾不得人前羞涩,就把段克邪揽入怀
中,撕下一段袖子,先替他揩去血污,颤声问道:“你怎么啦?”段克邪道:“一点点伤,
不碍事的。好在牟岛主和大师兄都卖我表哥的面子,我可以安心了。”其实他内伤外伤均是
不轻,只是不想史若梅担心罢了。
史若梅一面替段克邪包裹伤口,一面把眼望去,只见双方并未住手,心道,“他们根本
就不理会铁摩勒的劝解,怎说已经是卖了面子?”心意未已,只见牟沧浪掌势渐缓,空空儿
的剑光划着圈圈,不多一会,辛芷姑先收了剑,退止夸,却在闭目养神,并不和铁摩勒说
话。
原来他们并非不理会铁摩勒的劝解,而是因为他们都是当肚的顶尖儿的高手,正在以全
力恶斗之际,谁也不能立时收手。
必须你把力道稍减一分,我把剑势略缓半点,这样才能慢慢收势。否则,即使铁摩勒以
全力化解,也未必能把他们双方分开。
三人中辛芷姑是最弱的一个,所以反而是她最先能够收手。不过,她的气力也最为耗
损,在恶斗之后,胸口发闷,气血不舒,必须默运玄功,调匀气息了。
不多一会,牟沧浪与空空儿也相继撒剑收掌。空空儿叫道:“铁摩勒,你不能眼看你表
弟受人欺负!”牟沧浪道:“铁摩勒,你是武林众望所归,我就等着看你能否做到帮理不帮
亲了。”空空儿怒道:“什么帮理不帮亲,你偏听你侄儿侄媳的说话,这才是有失一派宗师
的身份!”牟沧浪怒道:“我侄儿有什么不对了?要是他处事不公,还能做绿林盟主吗?你
们两个才是受人挑拨,偏听谗言,来与我侄儿作对!”原来他早已听信了史朝英的话,认为
铁摩勒之所以召集绿林大会,意图废去牟世杰绿林盟主之位,这都是段克邪从中鼓动的关
系,所以他刚才要废去段克邪的武功,还不仅仅是因为他相信段克邪曾对史朝英无礼。
空空儿忍不住道:“你侄儿的绿林盟主,那是铁摩勒让他的。你当他真是有德有能,得
到同道的推戴么?”空空儿只着眼于武功的高低,虽然揭破了牟世杰的侥幸成事,却没有打
中他的要害,反而又激怒了牟沧浪。牟沧浪面色铁青,冷笑道:“空空儿,你与我交手之
后,居然还敢小觑我扶桑岛的武功么?”
空空儿傲然说道:“扶桑岛武功我是一向佩服,却也不至于就怕了你了。”史若梅道:
“武功还在其次,人品最为紫要,令侄与安史遗孽合伙,勾结胡人,入侵中国,又用卑劣的
手段对付聂隐娘等等事情,牟岛主可知道了么?”
牟沧浪远处海外,对中原之事并不熟悉,是他命本世杰逐鹿中原的,他当然是相信侄儿
的说话。牟世杰能言善辩,也早就对这些事情交待过了,他有他的一套歪理,说来头头是
道,牟沧浪初到中原,哪能分别是非。
牟沧浪冷冷说道:“多谢你空空儿还看得起扶桑岛的武功,咱们今日未分胜负,后日在
英雄会上再见输赢吧。至于说到我侄儿的人品,史姑娘,我对我的侄儿比你总要清楚一些,
不必你来与我议论了。”
铁摩勒道:“牟岛主,且慢!”牟沧浪停下脚步,悄声说道:“铁大侠有何指教?”铁
摩勒道:“我想与牟岛主明日约个地方,就是咱们两人,叙叙如何?”原未铁摩勒情知有牟
世杰、史朝英在旁,就很难把事理说得清楚,故此想约牟沧浪单独相会,才好与他以诚相
见,披肝沥胆的剖陈利害。
史朝英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了铁摩勒的心思,说道:“叔叔,后日就是会期,铁大侠
既是有心赐教,我以为咱们就该在天下英雄面前向他领教,这才见得光明磊落!”牟沧浪也
误会铁奘勒是要约他单独比试武功,心里想着,“铁摩勒敢情是因自忖没把握胜得了我,故
此要暗地里比试,免得在天下英雄之前丢脸。我与铁奘勒虽无过节,他的为人也称得上‘大
侠’二字,我本不该符他挫辱;可是空空儿口口声声说他让了我的侄儿,我若不将他当众打
败,怎显得我扶桑岛的绝世武功?”可怜他以一派宗师的身份,为了一个“名”字,竟然一
时糊涂起来,当下便即说道:“不错,铁大侠有何指教,那也不迟在一天。后日我一准在会
上恭候便是。段克邪该当如何惩处,后日也一并在会上听候公议,再行发落吧。这两颗丸
药,红的外敷,白的内服,你先替他治了伤。我让他有出场的机会,若然不服,还可以按江
湖规矩,用武功来与世杰了结他们之间的过节,这总可以说是得公平了吧?双指一弹,把两
颗药丸向铁摩勒弹出。他不坚持废掉段克邪的武功,这已经是买了铁摩勒的帐了。哪知空空
儿却不愿领他这个情,“呼”的就是一掌拍出。
两股掌力在空中激撞,空空儿是想把丸药打回头的,但他功力稍逊,那两颗丸药在空中
突然停了一下,却并未跌落,又向着段克邪缓缓飞去。
空空儿正要再加一掌,铁摩勒忽地虚空一抓,那两颗丸药立即落到他的手心。这倒不是
因为他的功力还赃得过牟沧浪,而是因为牟沧浪与空空儿的掌力在空中对消,铁摩勒因利乘
便,那一抓便恰到好处,毫不费力的就显了一手空中取物的功夫。但虽然如此,他拿捏时
候,妙到毫巅,运劲用力又恰到好处,在两大高手以真力拼斗之下,将丸药抓到手中,这份
功力,即使比之牟沧浪还稍有不如,但已不在空空儿之下。牟沧浪也不禁暗暗佩服,心道,
“空空儿说他当年有意让我侄儿做绿林盟主,看来此说是当真不假。铁摩勒今日的武功,只
怕也已超过了他师父盛年。倘若他与空空儿联手,我是决计胜不过他们的了。”
铁摩勒道:“克邪,还不多谢牟岛主赠药之恩。”铁摩勒是个胸襟宽广的领袖人物,牟
沧浪既然赠药,他就大大方方的接下,免得空空儿与牟沧浪再赌气争强。段克邪本来对牟沧
浪并无怨恨,也乐得领这个情,向牟沧浪谢了一声,将白色的丸药服下,史若梅再把红色的
丸药捏碎给他外敷,扶桑岛的灵丹妙药,果然功效神奇,段克邪胸中的烦闷之感登时消散,
痛楚也大大减轻了。牟沧浪”哼”了一声,说道:“我不是你的叔叔,我是按武林规矩给你
赠药,这一个‘谢’字你收回去吧。你有什么分辩,后日到会上来说。”段克邪本来还要说
话的,也只好不说了。
牟沧浪叔侄与史朝英一同回去,铁摩勒这一行人也走出梅林。空空儿余怒未消,一路上
默不作声,倒是段克邪劝慰他道:“师兄你削了他的胡子,他是一派宗师,和我受的这点伤
相比,他已经是更丢脸了。他打伤我,其实也怪不得他。”空空儿道:“哦,我给你出气,
你反而给仇人讲起好话来了。”段克邪道:“我只怪那妖女挑拨是非,至于牟岛主嘛,依我
看来,还是不应把他当作仇人看待。”史若梅听他口曰声声只是怪那“妖女”,心里很是高
兴,说道:“不错,克邪,你现在是明白道理多了。”
空空儿更是恼怒,但史若梅是他弟妇,他不便向她发作,却向铁摩勒冷笑道,“你们不
把牟沧浪当作仇人,只怕他要把你们当作仇人。”铁摩勒叹道:“怎生使得他明白过来才
好!”空空儿道:“他已不愿在会前见你,那还有何法可想?他武功虽强,咱们也不能示弱
于他,只好与他拼了!”
铁摩勒闷闷不乐,说道:“想不到牟沧浪如此不明是非,咱们也不是就怕了他,但他并
非罪魁祸首,只是执迷不悟而已,若然拼个两败俱伤,却是殊不值得。”要知他是这次绿林
大会的首席主持人,必须顾全大局,岂能似空空儿的但求一拼了事?牟沧浪武功奇高,手下
又有七十二岛岛主,双方动起手来,胜负实难预料,即使胜了,中原的绿林豪杰,只怕也要
伏尸遍野,流血成河!假如避开混战,单打独斗的话,更没一人是牟沧浪的对手,即使自己
亲自出马,顶多也不过斗个两败俱伤,本是同道中人,斗个两败俱伤,那又何苦来由?段克
邪更是难过,牟沧浪是他最尊敬的一位前辈,又曾有过指点他内功心法之恩,如今却竟然不
分皂白,定要将他“惩处”,当真是教他欲哭无泪,心头郁闷,难以言宣。史若梅恨恨说
道:“这都是那妖女害你的,后日你斗牟世杰,我便斗那妖女,好让给你出一口气。”段克
邪苦笑道:“牟老前辈偏听他们的说话,这可不是但求出一口气便可了事的了。咱们可得想
个办法,使牟老前辈明白过来才好。”空空儿怒道:“还有什么办法好想,莫不成咱们去向
他求饶吗?后日我和芷姑无论如何也要斗他一斗。他是一派宗师,我不怕别人说我与芷姑联
手,有失身份。”
众人各怀心事,却都想不出应付牟沧浪的适当办法,也只好准备在迫不得已时,再和他
狠斗一场了。
第二天已是会期前夕,各路英雄陆续到来。段克邪在静室里运功疗伤,史若梅在旁陪伴
着他,铁摩勒早已吩咐过不必去打扰他们,他们也就没有出来接待客人。
段克邪内功深厚,牟沧浪所赠的灵丹,经过他运功催行药力,见效极速,到了中午时
分,他已好了七八分。忽地有个女孩子的声音拍门道:“史姑姑,爹爹叫你们出来会客。”
这是铁摩勒的女凡铁凝的声音。史若梅诧道:“是什么客人?”铁凝道:“我不认得的,是
一男一女,我师父和那女的很是亲热,你她做聂女侠。”
史若梅大喜道:“是聂姐姐来了!”段克邪道:“隐娘姐姐足智多谋,咱门的为难事正
好和她商量。”两人匆匆走出大堂,只见方辟符、聂隐娘二人正在与铁摩勒、辛芷姑等人叙
话,他们两人的衣衫上都染有血污。史若梅吃了一惊,道:“聂姐姐,你们和谁打架来了。
受了伤么?”聂隐娘道:“我们倒没受伤,只可惜我们的坐骑却都中了暗箭,只怕要三五天
才能复原,实是令人心痛。”
方、聂二人的坐骑都是秦襄所赠的大宛良驹,史若梅道:“什么人射伤你们的坐骑,当
真是可惜、可恨!”方辟行道:“他们不但要夺马,还要伤人呢。我也莫名其妙。那妖女也
还罢了,另一个女子,却是我们素不相识的。”史若梅吃了一惊,说道:“什么妖女?你们
也碰上史朝英这妖女么?那扶桑岛的岛主牟沧浪在不在场?”
聂隐娘道:“我们不认识哪一个是扶桑岛的岛主,不过我们是碰上了几个胡人,说不定
也有那岛主在内。”她并不知道牟沧浪乃是汉人,段克邪无暇向她说明,连忙间她是怎么回
事。
聂隐娘道:“我们大清早进山,经过一座树林的时候,发现有一群人在那里打猎,看形
貌装柬不似汉人,绿林大会期间,怎么会有胡人在这山上?我们觉得很是奇怪,便停下马
来,想向他们查间,哪知林中传出一声号角,他们已先围拢了来。史朝英和那个不知名字的
女子也在这个时候出来了。那女子倒是双人装束,但这群胡人对她十分恭敬,看来却似是这
群胡人的首领。”
聂隐娘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人低低“喧”了一声,段克邪抬头一望,原来是楚平原不知
什么时候也出来了。
方、聂等人和楚平原都是在大闹校场之时见过面的,聂隐娘道:“楚大哥你也来了?你
和这女子是相识的吗?”段克邪笑道:“何止相识,还是好朋友。楚大哥,这女子一定就是
你的小霓子了?”
聂隐娘好生奇怪,把眼望着楚平原,楚平原红了脸道:“段兄弟休要说笑。这女子是我
小时候认识的,她是师陀国人,名叫宇文虹霓。家父十五年前曾出使师陀国,小弟随侍家
父,在师陀国住过两年。我离开师陀国之后,直到最近才和这位字文姑娘重新见面的。这些
事情说来话长,聂女侠还是先说你的吧。”
聂隐娘不知宇文虹霓与楚平原之间有着微妙的关系,一听他们是十五年前认识的,两年
之后,便即分开,心想,“那时候这位字文姑娘大约也不过是六七岁,那就不会是什么好朋
友了。”她本来有点怕楚平原难堪的,如今抛开了顾虑,便接着说下去道:“这位宇文姑娘
和史朝英很是亲热。史朝英道:‘妙得很,你不是想要两匹骏马吗?恰恰就有人送上门来
了!’宇文姑娘摇了摇头,说道:‘上次抢那两匹马弄出许多麻烦,我可不想再惹了。’史
朝英忽然叽哩咕噜的和她说了几句番话……”
史若梅诧道:“这妖女还会讲番话?”聂隐娘道:“是呀,她叽哩咕噜的讲了那么几
句,那位宇文姑娘就拍马上前。并且指挥她的那群手下围攻我们了。”楚平原道:“你可大
致记得几个字音么?”聂隐娘笑道:“她讲得又快,我又不懂,那会留心?不过,其中有几
个相连的字音,她是先后说了两遍的,倒还有点记得,好像是什么朴哈罕儿?”楚平原道:
“她说你们是大坏蛋。”
聂隐娘道:“岂有此理,她才是大坏蛋。”段克邪笑道:“这妖女真聪明,和宇文姑娘
相处不过两天,就居然学会了番话了。你那位小霓子也真是容易受人哄骗,那妖女不知给她
吃了什么甜头,她就听她摆弄了。”史若梅似笑非笑地望了段克邪一眼,低声说道:“你如
今才知道那妖女的手段厉害了么?”段克邪想起从前屡次上了史朝英之当,不觉满面通红,
低下头主。
聂隐娘继续说下去道:“那群胡人竟是个个武功不弱,宇文姑娘的剑法尤其高强,我们
的坐骑受射伤了,我和字文姑娘堪堪打个平手,方师弟独自抵挡那群胡人,形势十分危
险。”史若梅道:“后来你们怎么突围?”方辟符接下去说道:“后来那牟世杰也来了!”
段克邪吃了一惊,虽然明知方、聂二人已经脱险,也不禁失声叫道:“牟世杰来了,那岂不
更是糟糕?”
方辟符道:“恰恰相反。不但你以为糟糕,我也料想不到。
牟世杰到来,向那妖女说道:‘叔叔叫我来看你和谁打架,他随后就来。我看,我
看……’他吞吞吐吐说了两遍‘我看’,那妖女倏然变色,马上便跟牟世杰走了。嗯,我真
不懂……”聂隐娘道“你以为牟世杰是念着旧日的交谊,有心支走那妖女,好让咱们逃走的
么?”方辟符的确是有此想